后来的好一段时间里,谢金盏和段策渊都没怎么说话。


    二人各做各的事,很默契地互不打扰,互不见面。


    但也见不上面,谢金盏和段策渊的上下班时间不同,而段策渊偶尔还会加班应酬之类,等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深夜。


    两个人像半生不熟的合租室友一般,即便是在客厅或楼下撞上面,也还是一声不吭的,互相绕过对方,继续向前走去。


    谢金盏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段策渊也不愿多说一句话,却又心知肚明的,知道彼此都在憋着一股说不出的火。


    直到南耀太祖陵墓的发掘工作已接近尾声,随之而来的便是遗址后续规划的问题。


    段氏集团的会议室内,气氛凝重。长桌一侧坐着段策渊及其核心团队,另一侧则是文物局的相关领导与专家,谢金盏赫然在列。


    段策渊站在投影幕前,身形挺拔,侃侃而谈。


    屏幕上展示着精心制作的规划图——“南耀文化遗址公园及配套商业体”项目概念图。


    效果图生动的,将古老的陵墓遗址与现代的文旅设施巧妙融合。


    “各位领导,专家,”段策渊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惯有的说服力,“我们的目标,是实现文物保护与商业价值的双赢。单纯的保护是静态的、被动的,我们必须让文物‘活’起来。”


    他详细阐述着规划:“这不仅能为遗址保护提供持续的资金支持,更能极大地提升我们城市的文化影响力,吸引全球游客,带动区域经济发展。这是对历史负责,也是对未来负责。”


    他的话语充满了雄心与前瞻性,几位领导听得频频点头,显然对这种既能保住文化底蕴又能带来实际经济效益的方案颇为心动。


    然而,谢金盏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旨在“增强游客体验”而设计的、可能会改变原有地形地貌的设施,把一切原有的秩序和规则全盘打乱后,又重建起一套陌生的模样,千年前的记忆如同梦魇般袭来。


    当段策渊结束讲解,征询意见时,会议室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最终,谢金盏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我反对这个方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段策渊眼眸微眯,似乎并不意外,但眼神明显沉了几分。


    会议室内最尾处的几个会议记录员不禁开始讨论起来。


    “段总和谢老师才刚结婚,听说感情关系好得很,怎么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传闻的那样。”


    “就是啊,前几天人人都还在传什么二人天作之合,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立马就吵起来了。”


    “两夫妻有矛盾不是很正常吗......”


    “......”


    细细碎碎的声音传进谢金盏耳朵里,但她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她目光灼灼地站起身,走到段策渊面前道:


    手指点向屏幕上:“这里的仿古街区,人流量巨大,产生的震动、湿气、乃至噪音,都会对核心陵寝区的稳定性造成不可逆的损害。文物保护,是维持其原有的历史环境和沧桑感,而不是将它变成一个人声鼎沸的主题公园!”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她活的这一千年,见过多少文物留下不可逆的损伤和破坏,不复昔日辉煌,她心里便落得一阵唏嘘。


    “段总,有时候想法太过前卫也未必是件好事。”


    段策渊眸色又沉了几分,千年的朝堂上,谢金盏也是说过同样的话,驳回了他改革变法的折子。


    时光荏苒,没想到当初在朝堂之上二人唇枪舌剑的感觉还能重新。


    段策渊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语气依旧平静,却透出针锋相对的锐利。


    “谢老师的顾虑很专业,但也过于保守。让它焕发新的生命力,让更多人能触摸历史,感悟文明,这难道不是一种更伟大的传承?”


    “触摸历史?”


    谢金盏几乎要冷笑出来,她仿佛透过段策渊,看到了千年前那个同样试图打破旧制、不顾一切推行新政的段临渊。


    “你所谓的触摸,代价可能是永久的破坏!有些东西,它不能作为消费的噱头,而是能让人产生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让文化真正流传。”段策渊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固步自封,只会让历史变成博物馆里冰冷的标签。只有融入时代,与大众产生连接,文物才能真正实现其价值。你的保护,是把它放进真空箱;我的开发,是让它回归人间。”


    谢金盏寸步不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厉声道:“回归人间?还是被资本绑架,被消费主义玷污?”


    “段总,你口口声声说双赢,但在你心里,商业利益恐怕永远排在文物保护的前面吧?就像当年……”


    她猛地顿住,将那句“就像当年你为了权力可以不顾一切”硬生生咽了回去,但眼底的讥讽与了然却明明白白。


    段策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没说完的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们之间最深的症结。


    他猛地站起身,气势逼人,怒道:


    “谢金盏,不要用你个人的、带有偏见的眼光来评判一个综合性的项目!你的保守,在某些时候,就是阻碍发展的绊脚石!”


    谢金盏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那你所谓的进步,不过是重蹈覆辙的另一种疯狂!”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位主要负责人如此激烈的公开争执,让在座的领导和专家们都面露尴尬,无人敢轻易插话。


    千年的隔阂,不同理念的碰撞,在这一刻赤裸裸地摊开在众人面前。


    他坚信破而后立,她执着于守护原真。


    段策渊看着谢金盏那双因信念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烦躁。


    他意识到,他们的隔阂,不仅仅是千年积累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