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阴阳怪气讽刺薛琼章的妇人，见有人过来，面上也露出尴尬之色，连忙打圆场道：“瞧我嘴上没把门的，我这人就这样，心直口快，其实没什么坏心思。我姓周，你们叫我周大娘就好，我男人也是船上的漕夫，负责搬运粮食的，和这位小哥干得是一个活计。”


    周大娘挤出笑容，对其他来询问的船员笑脸相迎，转身看向薛琼章的时候，则是眼含威胁，她低声，用气音道：“你们也不想刚来就得罪所有人吧？”


    薛琼章笑了，“你这个所有人，只包括你自己吧？”


    见她不吃这一套，周大娘不情不愿地掏出半个吃剩的饼子，上面清晰的咬痕上还沾着黑灰，不知道是从哪里蹭上去的。


    薛琼章抬手接过，假装柔顺地点头应和来检查纪律的船员，把人糊弄过去，船员离开时叮嘱道：“杂物间不是你们能久待的地方，回你们住的隔间去。”


    薛琼章这才意识到他们居然还有住的地方，她以为逃亡生活一般都是艰难困苦的，差点以为要枕着沾满灰尘的杂物睡几个晚上了。


    心情肉眼可见愉悦起来，她下意识想叫儿子带路，想起谢灵筠这会儿的人设是个傻子，她又看向阿月，阿月刚想上前，裴言就道：“琼娘……我带你过去，睡觉的地方很小，可能要委屈三郎打地铺了。”


    薛琼章诧异地看过去，“你叫我什么？”


    阿月提醒道：“路引上，您的名字是琼娘，他姓裴，行七，您叫他小裴或者……”


    她顿了一下，很是牙酸地说：“或者裴郎，七郎。”


    “我和妹妹的名字，和从前一样，不在通缉令上。”


    薛琼章颔首，行云流水般接受了这些称呼，让阿月错愕了一瞬。


    她还建设了许多话术，想要以此说服侯夫人忍辱负重，度过这段被官兵追查的时间就好了，等到了云州天高皇帝远，改头换面之后谁知道他们过往的事迹。


    没想到侯夫人果然是侯夫人，能屈能伸。


    她哪知道薛琼章纯粹把这件事当成角色扮演了，薛琼章不是古代人，刚入职场的时候也在闲暇时间和同事去玩过剧本杀，只不过这次是沉浸式的，一旦露馅可能会被扭送到官府杀头的那种。


    话说她在通缉令上还挺值钱的啊，一千两，还是黄金。


    薛琼章从前在侯府时不时被前朝欲孽的旧部刺杀，那会儿可没觉得自己的命这么贵，感谢老皇帝让她对自我有了新的认知。


    不过一看见她住的下层小舱，她的脸就垮了。


    还说谢灵筠要打地铺，最里边的那张小床也不过就是一堆木板摆放了一下，上面放了一床充满汗臭味和脚臭味的棉被，其余的地方有一些干草堆，看起来像是自助的。


    自助摆放作为今晚的临时床榻。


    谢灵筠比她的反应还大，指着那一床臭烘烘的被子，不可置信道：“不是？你们就给我安排这个？这是人能睡觉的地方吗？本少爷这辈子没睡过这么肮脏的床铺，我要换成上等的舱室。”


    阿月和阿容对视一眼，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但还是忍着，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三郎君，眼下的情况，能弄来身份路引已是不易，随时有被人识破的风险，咱们每日还要做好伪装，防止被其他船员和船客看出身份有异。一般背井离乡讨生活的穷人家，是住不起上等舱室的。”


    比起阿月姐妹的耐心，裴言就更加冷淡一些，他直接说：“换不了。”


    纵然是事后要被责罚，为了大局着想，也不能纵容三郎君的任性要求。


    谢灵筠只能委屈巴巴地望着薛琼章，张嘴要叫“母亲”，薛琼章抬手，“别说了，我也不想睡这里，但你不睡，就去蹲大牢，两者选其一吧。另外那木板是我的床位，你睡地上。”


    谢灵筠天塌了，他郁闷地拉开木门，憋着一张苦瓜脸，想去甲板上透透气，迎面就撞上了周大娘，周大娘见是他这个傻子，嫌弃地撇撇嘴。


    不过擦肩而过时又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从身上掏出一把炒黄豆，黄豆上还沾着锅灰，看起来脏兮兮的，可上面冒着热气，还带着焦香味，谢灵筠已经许多天没有吃过热乎的食物，他咽了咽口水。


    谢灵筠唾弃自己，现在已经沦落到此等地步了吗？


    要因为妇人的一把炒黄豆，就出卖亲人？


    周大娘好奇地问：“哎呀，你阿姊，多大了？她咋个在这种年纪还能怀上孩子的？还有她那身段，听说她前头生了几个孩子了，只是都送给了别人家养，可惜了。生这么多孩子怎么保持那个苗条的身子的？”


    谢灵筠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严肃道：“问一件事，给一把黄豆。”


    “嘿，你这傻子，还挺猴精的。”


    最后周大娘肉疼地把兜里的炒黄豆都交换了出去，得出了几个没什么用的答案。


    “我阿姊天生长得漂亮。”


    “漂亮的人孩子多也照样漂亮。”


    “我又不是阿姊，怎么知道如何怀小娃娃？”


    周大娘总感觉自己被搪塞了，可又找不到证据，因为她是抱着从傻子嘴里撬话，套出他们家里的丑事的目的，谁知道傻子嘴挺严的。


    谢灵筠先给自己嘴里塞了一把，想着娘还没吃过热食呢，屁颠颠地想回船舱，被不甘心的周大娘拽住胳膊：“哎，小傻子，不是，后生，你还没说你姐夫的事儿呢！”


    “我饱了，你不用再问。”


    谢灵筠用了点力，才掰开周大娘布满老茧的手指，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大娘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怨毒。


    跑进船舱发现只有阿容在整理床铺，用抹布和稻草摊开出几个铺位，他选了最里边那个，脱掉鞋子坐进去，问：“我阿娘……不，阿姊呢？”


    他对自己的身份转变还不够熟练，阿容手上动作没停：“夫人去拿我们今晚的食物了。”


    船尾，厨房的灶台旁边有好几个人在忙碌，她身边陆陆续续有人经过，有人抱怨：“怎么又是豆子和腌咸菜？”


    身材膀大腰圆的厨娘抡着饭勺，没好气道：“不爱吃就别吃，交那么点儿船费，还好意思抱怨呢？要不是船老大心善总是会捎带上你们这些穷苦人，你以为每日两餐是大风刮来的？”


    这时轮到了薛琼章，她其实也嫌弃只不过没说出来，尴尬道：“我要五人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