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作品:《错位》 17
“碰,三筒。”
“三筒我要,幺鸡。”
“白板。”
“……”
“别想了青哥,大不了又点三家翻六番。”
下家女孩语气揶揄,说完上家顿时大笑。
“十年了赌神人设屹立不倒!”
“行了啊,你俩每次都欺负他。”
“莹莹又拉偏架,我都特意喂牌还欺负呢?”上家。
“喂了也别说出来啊!不过谢谢青哥。”下家。
“…二条。”
“胡了。”下家女孩啪地一推牌,翡翠玉牌清一色首尾相连,嚣张大笑,“我就喜欢跟叶总打牌!叶总大气!”
“……”
叶青到底没忍住露出了一点苦笑,转头看向女伴。“我打得有问题吗?”
女伴在回消息。
聊天界面显示对方头像是渐变蓝黑色调的企业LOGO,内容看不清晰。只能看出聊了很久,上下滑动时侧边条短短的。黎潮放下手机,心不在焉地回道,“…还可以吧,刚刚打这张比较好。”
指尖轻碰了一下三筒。
原来她有在看他。
“下次提醒我,好不好?”他选择性无视她手机上的聊天消息,柔声说,手掌覆上情人的手,“…还是累了?想出去透气吗?”
“在你身边就好。”她轻轻摇头,掌心翻转,也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
“…八条。”曲卉莹。
“二条。”
到叶青了,他抽手去摸牌,一张毫无意义的牌,但还是插进牌型,“三筒。”
“北风。话说青哥从高中就这手气吗?”
“是吧?但那时候咱几个都不爱打牌,去户外多点,我记得那回暑假一块去海岛,你还晒爆皮了,背上好大一块红。白板。”
“癸癸,你能记我点好吗。”
“我记得我记得,当时阿尧和弘锋差点晒化了,小林和叶总全程外套都没脱,结果你带的防晒全涂他俩身上了。”胡牌的女孩还在傻乐,“唉可惜当时曜辰不在,他一冲浪可帅了。”
“他们那年自己去的大溪地。”叶青听女伴的指示打出一张牌,“一个助理没带。”
“初曦确实厉害。”曲卉莹说,“她后来自己一个人全球旅游,我都替她捏把汗。西风。”
“沈家都爱极限运动,初曦是被她小叔叔带的。这东西我是搞不来。场上玩玩就得了,跑那么远冲浪,出了事多危险呢?”赵癸,“八筒。”
“胡了。”叶青轻声笑道,“看来我要转运了。”
这一局点炮太早,对面九莲宝灯,输出去 88分。三个牌友这时没意识到,还在继续聊天。就这么又打了五六局,终于有人意识到哪里不对。
“等下,我们算下总分。”叶青的上家,被叫做癸癸的中性风女孩说,“…刚咱仨是不是一直在互相点?”
……
泡到一半他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穆元澜。难得。她们不是在玩吗?接听后对侧声音嘈杂,女孩声音异常凄凉:
“——救命啊秉子哥,我新车要输掉了!你快过来!我要摇人!”
声音在半开放空间回荡。寸头纹身的好友听见了,钻出水面对着收音孔幸灾乐祸,“哎呦,锦昀不在想起来我们林子了!你以前不都摇他吗?”
“那你也来。”曲卉莹插话,“不行,癸癸今天大发神威,我俩撑不住了。”
“不是我哈,咱小叶总今天带幸运女神了。”赵癸语气一如既往潇洒,“黎小姐是吧?会玩。等他俩来我们放开手打,你不用有顾虑。”
“…运气好而已。”
稍远的位置传来轻而凉的女声。
……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位黎小姐讲话。
“这么厉害?那我得去看看,等我穿个衣服。”
任弘锋先替他答应了,破开水面利落地捡起浴巾往身上披,温泉里刚叫来的姑娘满脸茫然被他甩了一身水。邵尧赤身倚在汉白玉水池边缘,瞧女孩可怜,招手让她过去,光明正大地一边搂一个,揶揄地看一眼纹身男,再对着他手机一抬下巴:——你看,这不是自己就去哄了?
还怜香惜玉呢,又不是他在夜场被女朋友抓个正着的时候了。大锋也是,兜里半个子儿没有,跑去替人打牌。赵癸自从订了婚就醉心牌局,从早到晚当事业在打,本质上跟向锦昀一路人;她对青梅们和叶青是手下留情,把他们叫去就真是大杀四方了。这群人打得可不小。——不是一两瓶酒的事。
他笑道:“输了我可不负责。”
“输了算我的。”穆元澜哀求道,“你就来吧,秉哥哥,我在这坐着心理压力太大了。”
心理压力大?
电话挂断,他也起身往外走。Cissy替他披浴巾。仍然暴雨滂沱。泉隐别苑到迎客处有一段距离,工作人员无声无息出现,替二人撑伞遮雨;回廊幽深,中央庭院雨打荷花,遒劲黑松掉下半树残枝。至雀翎阁檐外,黑衣侍者默默消失,房间木窗打开,传出一道低沉女声。
“你是不是跟我们大明星进修过?”是赵癸的声音,笑意止不住似的,“这一手可以啊,我都没发现。每次就赢一点,卡在第三个跑,会算牌?”
叶青心情相当舒畅似的,替情人挡了这个问题,轻声笑着重复:“——运气好而已。”
……
应该不是很难的事。
场上的牌很清楚。
考虑到总张数、自己的牌型、结合其他人打出的内容,稍微努力记一下,差不多可以猜到对方需要哪张,手牌如何。你并不能做到所谓的控牌。其实只是比较中规中矩的保险打法吧?计算出牌可能损失和可能收益的概率,从损失最小的角度出牌。
概率当然不是一定精准。
所以能连着赢回来确实是运气好。
但叶青的打法和你很不一样。
看了一局你就发现了。
也不能说是胡乱玩,你能看出来他想做什么。他有点过于执着最开始的牌型,几乎不会拆掉初始牌。有时候就算明明拆掉比较好,他也会把后摸的牌顺手打出去。
这对他来说就像是本能。
因为这样最方便。拿到牌,稍微抬起,指腹轻轻一抹,散漫地打出去,根本无需思考,顺手的事。比起认真计算每一张牌再组合导致可胡牌型更改的概率,还是沿着最开始凑齐那一套打法最方便。为什么总给别人喂牌?因为他根本没在意过别人的牌,没想过输赢,没考虑过钱。他就漫不经心地在凑自己选中的那一手牌型,其他的事就那么自然而然从他脑子里流水一样地滑过了。
其实他脑子是好用的,稍微认真就绝不会一直输。
但叶青大部分情况毫不在乎,得过且过。
他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
季晓偶尔在表现上有些相似。但本质上两人毫不相干。季晓的随心所欲是基于对每个选择可能导致的结果的精准预测——他唯一没预测成功的或许就是爱人所面对胁迫的严重性,也就是叶青的扭曲程度。倘若事实真如他理解那样,你们或许不必走到离婚这一步。…还是回到眼前人吧。——而叶青纯粹是不走心。
包括工作。
有些事他不知道吗?
赵总跟叶总素有龃龉,这一次叶岳奇干脆用新生产线整合作为幌子,把赵嵩文手下一部分业务强行塞给儿子,是**裸的夺权。叶青是极擅长与人打交道的,在这件事上,他哪怕稍微动动脑子,会猜不到对方必然趁他手下没人给他惹麻烦,必然借机让他们父子难看来找回场子,而那场集体会议就是最好的时机么?
他明知道自己得罪了赵嵩文。
他有无数种方式先行解决问题,把它扼死在摇篮里;可偏偏要等事情发酵,才漫不经心地去解决问题。
叶青确实是很聪明的一个人。
哪怕先前那么多可以解决的时间点都散漫地错过,哪怕当时你没有给出那份重点罗列清晰的发言稿,他最终仍然能中庸地、客观地解决海外营销方案问题——他甚至很清楚对方的目的不是搞砸工作,只是让他难堪。倘若只是如此,那他一个非专业人员名声有瑕又如何呢?他本来便没有名声。比起认认真真地工作,还是卖赵总一个面子,借他的手解决问题更合适。——且方便。
他不需要专业,也不必要太认真。
他不在乎一晚上输出去几百个,所以随心所欲摸了牌就打;不在乎朋友们半是嘲弄的戏谑,所以从不解释关于感情生活的误会;不在乎本就狼藉的名声,所以任由谣言大肆发酵,任由赵嵩文再度设局抹黑。
本质上是一样的。
甚至包括你们两个的事。
他也不在乎自己的真实情感。
一切都漫不经心,本能般地行动着。
他是很聪明的,所以哪怕只是本能,也总可以把事情办成。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轻佻就连时间也无法压下。重要场合他可以伪装,他会看似沉下去表现认真。但本质上叶青是一个并不两脚着地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反而身边人比他更在乎他的钱,他的名声,他的专业表现。
……联姻。
忽略一切其它因素,沈初曦这种野心勃勃、对权势的追逐堪称狂热的女人,实在是,非常适合做他的妻子。
叶青跟父亲的关系很糟。向锦昀偶尔提起,语焉不详,只说有隐情。你不知道隐情如何。至少从旁观者的角度,你认为他的家人是非常在意他的。
因为他脚下的路太顺了。
太顺太顺了。
从执行副总裁开始,一步一步接触商务、项目,取得业绩,而后顺理成章接手高端业务线,再之后呢?答案不言而喻。叶岳奇早为他铺好了路。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哪怕像他这样半是飘在空中的人,总有一天也会被庞大的权势、金钱与伴随的责任扯下去。到那一天,他便离不开这种轻易的生活。他会意识到这种掌控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会彻底明白顺着金字塔尖向下俯视是多么美妙的图景。
而他现在已经通过你明白了。
所以叶岳奇很喜欢你。
回想起来,你入职那天,他对叶青的斥责几乎是表演性的。
周一顶层董事长办公室,青年站在你的身前,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冷淡地垂下眼睛,注视前方的黑檀木办公桌。而越过他的肩膀,常在互联网上出现的严肃野心家训斥儿子时,视线不过平和地落在青年西装革履的清癯肩头,薄出刻痕的寡淡嘴角却仿佛随时要忍不住地勾起来——
你那时便该知道。
叶岳奇对此倍感欣慰。
说到底,他对儿子的情人有什么可不满意呢?多好呀,像叶青这样飘着的人,有强烈的**是好事。婚姻没能让他定下来,情人却做到了;这叫殊途同归,叫意外之喜,叫得偿所愿。他反而要夸儿子眼光不错,找了个履历着实可堪大用的「贤内助」。
独子对你做的那些事,叶岳奇怎么可能不知道?说到底,没有他的支持,叶青又能算什么?很久之前你曾想借联系他父亲摆脱他,现在想想,或许从一开始这位知名企业家就知道。
一切经过他的默许。
偶尔在公司相遇,他会对你微微颔首。
——叶总一定在心里感谢你吧?
因为经由一个无辜女人人生的摧毁,
他不听话的儿子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权力。
……
……
“我们小叶总一向运气好。”
檐下雨珠错落,他的朋友结伴而来,为首者推门自然笑道,“叶哥,我们来沾沾幸运女神的运气。——我倒要领教一下,是什么牌技,竟能让咱赵老板都称一句「会玩」。”
“叶哥。”落后者招手示意,转头便是嚣张挑衅,“听说有谁车的事?莹莹,你那项链是不是也赔出去了?哈哈!看来今晚黎小姐要提新包了!”
“你来。”曲卉莹起身前最后一推牌,恶毒道,“我看你能不能穿着裤子走出去。”
顶光照耀,翡翠玉牌莹润剔透。窗外阴云密布,雨幕深深,天色阴翳。夜晚即将降临,檐下落雨滴答,远处黑松断枝苍劲。记忆中上一场这样的暴雨你也待在檐下躲雨,那时你尚未跌至谷底,珠翠缠身,小腹坠痛,半跪在熏香浓郁的狭窄空间,侧眸对上爱人朋友平静而晦暗的视线。也或许一切在那时就有预兆,只是你太迟钝,不知道世间万物没有一蹴而就,凡人堕落,无一不从最微小处细碎崩坏。你是从酒与性开始,他们又因为什么呢?
右手边接替换人,女孩们坐上沙发,存在感强烈的富家男女目光复杂交汇,数道侵略感极强的视线灼灼而下,修长手指轻柔而不可抗拒地嵌入扣紧;夏末风雨交加,雨珠斜飞掠进牌间。
天色尚未全暗,这雨夜不知还要绵延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