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作品:《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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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有空吗?收拾一下。”


    夏至前后,傍晚金主来电,语调一如既往斯文有礼,“把酒带上,去四重轩。”


    四重轩是附近一家会所,位置在近郊别墅区,气氛典雅幽静。几个女生很喜欢四重轩的翡翠玉牌,打牌常去。总归去哪都一样,一圈人偶尔小聚,常挑此处。——有女孩,这种场合一般不会带她。


    Cissy应道:“是。”问道,“您看拿哪一种?”


    “贵腐甜白,挑一瓶滴金。”他说,“对了,Chloé前段时间是不是寄了酒?再把她送的拿上。”


    是林秉的法国客户,家里有私人酒庄,前段时间克洛伊女士赴华考察,林秉亲自接待,两人宾主尽欢,共度良宵。回国后不久,对方特意把自家葡萄酒庄园酿的好酒寄来当做回礼。后来她一查,居然是家小有名气的酒庄,干白广受好评,市场均价八万左右。


    电话挂断她往酒窖去,路上给黎潮发消息。


    『今晚你要去吗?』


    『有你爱喝的酒』


    那边到她走进酒窖才回。


    『要去』


    『今晚喝什么?』


    『他们喝干白,长相思。给你带一瓶滴金』


    『好耶,我喜欢贵腐』


    『我以为你更喜欢冰酒呢』


    都是甜酒,但冰酒味道更清爽。贵腐口感偏丰富,有蜜感。


    『最近口味有点变了』


    哦。是向少,那个人就爱吃甜的,有一回跟去吃下午茶,她就眼看着他一颗一颗往咖啡里加方糖,倒进嘴里的成品是很诡异的灰棕色。


    不过大明星最近好像在闭关拍戏,好久没见了。


    『今晚可能泡温泉,你少喝点』


    『这么热的天?』


    『私汤,四重轩有别苑』


    别苑有面积不小的三四处套房,都是新中式建筑风格,室内室外温泉都有,如果留宿可能会泡。双方都喝了酒,再发生点什么很危险。上一回任弘锋兴头上把她头往水里按,她差一点就死在里面。


    『知道啦,谢谢茜茜』


    茜茜。


    她挑出对方生日那年金黄澄澈的酒液,想道。


    一圈人里只有黎潮私下叫她名字。


    当夜下起暴雨,一行人约好共进晚餐,黎潮和叶青最后到。中式园林高墙深院,绿植掩映,太极水景氤氲白雾,一侧黑松遒劲;道路两侧静水流深,近处回廊幽幽。花窗镂空,雨幕沉沉,廊外二人撑伞移近。


    今夜私宴,寥寥数人皆是熟客,檐下青年抖落伞尖雨水,信手将雨伞放在门边伞架;身侧情人细心拂去他肩头滚动的液滴。视线相对,流淌的是雨幕也浇不透的似水柔情。


    着实般配。


    Cissy记得第一次见黎潮的模样。


    游轮夜宴,明灯煊赫,叶公子姗姗来迟,携新欢信步走近。风流阔少偶遇真爱,为觅新欢竟在浔州耽搁数月之久,花费颇多心思,此事众人早有耳闻,不免好奇欲睹芳容,瞧瞧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不过如此」。这念头虽是好奇心作祟,却难讲没有一些狎昵轻慢的心思。待到新捉入笼的金丝雀静静落座,桌上视线自然集中,众人一时却是失语了。


    容貌自然是美的。可单凭美貌,又如何能令这一圈玩世不恭的少爷鸦雀无声?其实那时叶公子的金丝雀垂首低眸,众人第一眼都没看清她的脸;只记得美人黑发凌乱卷曲,脸颊蒙着雾似的,透出影影绰绰的薄淡的疏离,神色是霜雪般怔然的倦怠。


    那一刻全场的男人都在盯着她。


    Cissy太懂男人了。


    黎小姐这样的女孩,一旦坠落下去,周围的人不把她拉到最底是不会罢休的。


    她那样欲坠不坠、却还悬着半只脚在外头;心神恍惚、却又勉强撑着一丝理智气力;好像谁来都能轻易把她摧毁,尝上一口即将破溃的蜜,又好像谁都差那么一点儿,只差最后一推…。黎潮那薄冰一般的脆弱模样,仿佛是催着人去扯住她的脚往水里拽似的。


    这世上当然有愿意把黎小姐从海里拉上岸,拍拍淋漓水珠,帮她擦净身体好好烘干的男人。可惜叶公子不是,他身边这些人更是挑不出半个。他们若是一时兴起,说不准愿意救一救风尘,但像黎小姐这样马上被扯下海的女孩,碰上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是要你一下、我一下,大家一块把她推下海,再牵上石头重重坠到最深处去的。等到那个时候,或许就会有谁想着救救她,给她一点氧气了。


    至于上岸?那是不可能的事。倘若从来都在海里还可以想一想;对于原本就在岸上、被强行拉下水的女孩,他们不玩到坏掉是绝不会放手的。


    那时Cissy想,


    哪怕有一些氧气,


    这位黎小姐终究也会被海底的压强碾碎吧。


    当时林秉便起了心思。其实众人都起了心思。又不是正经女朋友,都是场上的女孩,难得出现新款式,谁不想尝尝鲜?可惜当晚叶公子护得密不透风,到最后碰到的只一个向二。Cissy依稀记得有一回大明星单独带人来玩,那夜她路过游轮套房,正从门隙窥见男生半是凌虐的残忍手段;黎小姐跪在他两腿之间,神色隐忍凄然。这没什么稀奇。可从始至终,那位混世魔王的视线没有移开身下人的脸。


    那晚月朗星稀,海上潮汐涨落。发泄终局,友人的情人陷入昏迷;银发男星的身体滑落下去,半跪在红丝绒地毯,温柔捧住情人的脸,舐去了最后一滴泪。


    Cissy看到最后,移开视线,脚步极轻地走远了。


    当日深夜,三三两两的男人散漫聊天,从商业谈到局势谈到近况;谈笑间又提起那一对,内容是对叶公子口味的微妙感想——「没想到好这一口啊…」——话到最后,林秉若有所思,不知怎地盯住了她。


    他露出这副表情,一般就意味着她有大麻烦了。


    Cissy勉强挑起一个笑容,还未张口,跟了六年的金主忽便捏住她的下巴,低头仔仔细细打量起她的脸。


    「…先生?」


    「要不然你也结个婚?」他思索道。


    周围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别说,人妻身上那劲儿一般人还真没有!」


    「真是,他家那个别看挺拿乔,往他腿上一坐那身段…」


    「行了,人家正新鲜呢,看得见吃不着,说来光馋人。」


    话题偏出去,但当下林秉还盯着她;她说听您安排,青年受岁月洗礼愈发温雅有礼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又问:「我记得你们关系不错?」


    「……」


    Cissy跟了林秉六年。


    他一句话她就懂了。


    「说过几次话。」她回道,「黎小姐性子冷。」


    「说过话的,不就是朋友么?」金主眼眸微眯,神色让人想起某种藏在阴暗处的肉食动物,声气仍是斯文儒雅的,「我知道你喜欢她,Cissy。」


    意思是要她来做?可叶青尚在兴头上,废那么多心思,少说也要几年才会腻。圈子里的男人总对叶青碰过的女孩感兴趣,大概出于某种恶意或执念。这是常见的事。但这次不一样,太危险了。叶公子不是省油的灯。那时她想拒绝。可脑中倏尔划过海风中银白长裙的女性那一抹强撑而几近凛然的清澄视线——继而忽然幻想她跌落而下的画面——或许会和她一起吧,不少男人喜欢这样。…这个想法忽然击中了她。而青年仍在等待她的回答。


    月光如水,窗外海潮仍在涌动。


    她说:「明白了。」


    她会和黎小姐交朋友。


    ……


    但黎潮最近不一样了。


    ……


    暴雨滂沱,最后一对结伴宾客姗姗来迟,缓步迈进私宴厅。隔着透光云母屏风,银灰裙摆便渗出旖旎柔凉,待到晃出屏风,单肩窄裙如水暗凉的珠光色调与复古环境柔和割裂。来客身影终于清晰。


    黑发如雾倾散肩头,女客挎一颗Birkin,电光蓝极衬肤色;顶灯照耀之下,碎闪乳白珠光。今夜她一身华侈,坐进在场任何一位豪车的副驾都不显突兀;可周身的薄淡疏离之中,偏撕开了一隙脉脉的柔情。叶青亲手替她拉开座椅,女伴轻抚长裙、款款落座;侧眸望去,她的身上仍有薄冰般的凉意,可今夜顾盼之间,形状冷淡的眸中竟流出了——仅对叶青的——蚀骨般的浓情蜜意。


    她无疑是美的,比先前更美,那份蜕变得异常柔美的清冷,夺人心魄一般,散发出阵阵几近迷醉的、引人微微眩晕的柔凉而侵蚀的致命吸引…


    这一次场上的男客几乎同时移开了视线。


    ……


    “…卧槽……”


    “……”


    “……卧槽……”


    “……”


    “卧槽……”


    “别○了,你○不到。”


    “卧槽…不是,你们看见了吧?”


    “…你还心动了?”


    “卧槽!你们不心动吗!”


    “多吓人呢,不怕床上突然捅你一刀?”


    “卧槽那才带劲!向锦昀狗东西又他○自己吃好的不带老子——”


    “别见怪各位,大锋平常就有点不正常,应该的。”邵尧装模作样地双手下压。


    “去你的。我○,你们之前说多带劲我没看出来,这次是真带劲了,她看叶哥那眼神我天——”


    “真的假的,你口味这么怪?看着要被玩坏了,我可不敢碰。叶青也是胆子大,搞成这样还敢带在身边。”


    “附议,我还是更喜欢柔弱款,之前那样挺好的,现在冷不丁要吃人似的,怪吓人。”


    “你们懂个屁,○的今天锦昀没来,林子,林子哪去了?Cissy,你家老爷呢?”


    “…这儿。”


    林秉按住椅背,站定回味道,“…是带劲得很。”


    “…你从哪冒出来的?”任弘锋狐疑道,“怎么着?”


    “碰了她一下。”林秉微笑道,“眼神像要杀人。有意思。”


    “你俩就往死里玩吧。”


    庭院回廊相接,曲卉莹打牌中途出门透气,路过窗外,刚好听见一嘴,甩下一句无语的叹息。


    饭才刚吃完,叶大少就被三个女孩拉过去打牌;他们四个有心要玩,偏偏任弘锋前些天开着跑车在市内横冲直撞被他视察工作的爹撞个正着,卡里只剩生活费,还不够开一瓶酒。打牌不赌钱有什么意思?要是跟叶青还能打一把——叶大少牌运差得离谱,场场给庄家点炮凑对,大家都能捞点零花玩——结果三个女孩瞧准了时间把散财童子一块拉走。凑不成局,他们干脆不打了,正要聊几句天去隔壁泉隐别苑从通讯录喊姑娘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们要出发了,曲卉莹逮着房门半开这几句闲言路过。


    本来这几天就被亲爹训得憋屈,她这一路过,说话夹枪带棒,任弘锋火蹭一下上来了,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冷笑道:


    “也比某些人苦等不得要强。”十年了,还等呢。


    短发女孩步伐一顿,懒于跟他争辩半句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步履却比平常仓促。他说得难不成不对?那人什么时候碰过熟人?他梗着脖子不说话,邵尧看看他,看看林秉,说:“喊几个姑娘咱去泡汤?”


    “走。”林秉一按他的肩,“哄去吧。”


    “哄?”他说,“老子先把他小情儿睡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