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作品:《错位

    27


    出小区男人就站在保安亭边垃圾桶打着电话弹烟灰。今天穿的还是像流浪汉,高端小区的保安明显一直在盯他,叫他没事别往住宅区门口凑。他充耳不闻,站姿随意,手臂下垂,指尖点住赤金烟尾,还在对电话那头讲话。


    天将暗了,余烬火星明灭。


    看到他的一瞬间有点瑟缩。


    不确定是不是找自己的。要打招呼吗?…不要了吧。看起来很忙。


    你低头匆匆往前走。


    擦肩而过时他三指捏住烟尾,草草吐出最后一口白烟,手臂向下按灭火星,顺手丢进垃圾桶,伴着烟尾与金属筐的碰撞声迈开腿,三两步与你并肩。天幕是暗暗的紫色,路灯尚未点亮,模糊长影重叠。


    挂断电话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后天下班前发我。”


    听起来在和下属沟通工作。


    夜风起了,道路两边树影重重。前方就是单向车行路,有一排停车位。你裹紧风衣加快步伐,看见熟悉的黑色轿车,在一众豪车中间另类的显眼,步子终于慢下来。男人打开车锁,步伐未停,径自上前拉开副驾车门,一抬下巴示意你上车。


    腰身与更深处残留混杂餍足的疼痛。


    金属与宝石流苏晃动着,铃铛一般、清脆的碰撞声。


    一无所知的爱人在公司加班。他的朋友隐瞒一切来接你。脚踝伤痕肿痛,风中裙摆飘扬,痕迹如一抹铁腥的锈痕。


    脑中一片虚无的空白。


    一切都让人感到眩晕。


    你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你极抗拒打量这个人的面孔。有时和他对视都让你瑟缩。他太高、太强势、太冷酷锐利,像一支不屑于藏锋的钢铁的冷兵器。再怎么克制,也难以藏住从骨子里透出的不耐烦的傲慢劲儿。他又总是很忙,语速快得好像常人多跟他说一句话就是浪费他的时间。到底谁敢接近他?他往那一站,不必讲话,身上的气场就压得人不敢喘气,直扎得人皮肤疼,想退几步,再退几步,退到远远地他看不见自己为止。


    他还没到使人瞧一眼就害怕的地步,但实在不是让人能够放心接近的好朋友。


    实在,不像一个「好心人」。


    “…席哥。”


    你轻轻地说,“…我有点怕你。”


    “上车。”他表情不变,声音短促利落,“季晓快下班了。”


    你抿住嘴唇,与他对视,僵持片刻,沉默地弯腰钻进车里,系上安全带。他上车的第一件事是丢给你一袋纯黑塑料袋。


    “挑合适的吃。”他简短地说,直接启动了发动机。


    什么?


    打开袋子,第一眼看到的是矿泉水。摸起来是温热的。然后是几个名字不太认识的白色药盒。主要用途一栏文字刺目。


    紧急避孕。短效避孕。短效避孕。


    脊背灼烧着。胸口堵着一团,欲要从喉咙深处探出的大块大块漆黑的污泥。强烈的反胃感。


    他没开出多久就听见身侧人动静不对,红灯间隙侧头一看,朋友的妻子脸色苍白如纸。


    恰时入夜,装饰灯雾蓝的光斜照在她的侧颊,车窗半降,呼啸的风掠动灯影,睫毛投下的落影滚动亮色的绒毛。黎潮紧攥着药盒。矿泉水和药盒都拆开了。


    ……


    一停车她就冲到绿化带吐了。


    24h便利店在这座城市开得到处都是,车位旁足有两家,一瓶热矿泉水二十六,他很怀疑是不是真有长寿物质。出门时黎潮还蹲在灌木丛边,几缕长发勾连灌木叶枝,发梢水藻般卷曲地黏连。周围没有路灯,便利店透出的薄薄白光映出一点微微的水色。她的头发没吹干。


    他拧松瓶盖递过温水。水藻与灌木中央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谢谢」。朋友的妻子像是要躲进草丛一样低着头蜷缩。短风衣下浅青色长裙拖地,渗出一星鲜艳的湿红。


    …见效这么快?


    他愣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什么。这时黎潮似乎也意识到了,蹭地一下站起来。他看见她的脸红透了。这样看起来还有些血色。


    得,再去一趟吧。


    他径自往店里走,黎潮急忙拿着手机跟上来。透明玻璃倒映她的影子。两次见面她都精神萎靡,急急忙忙的样子还挺难得,瞧着有活人气了。他的语气不知不觉轻松起来。


    “怎么舍得动了,弟妹?”


    “…我买点东西。”她小声说。


    “行,”席重亭说,“我在这等你。”


    黎潮一路小跑着进了便利店。他摸一下裤兜,到底没把烟掏出来,就那么原地看着她等。女孩迅速买完一包卫生巾,飞快地跑出来。看见他,突然晴天霹雳般愣住了。


    他抬起下巴。


    “厕所在那。”


    她就咬着嘴唇匆匆忙忙地跑去女卫生间。


    席重亭等到她背影消失才笑出声。


    升温前最后一次冷空气侵袭,天色越晚,气温越冷得刺骨。浔州靠海,夜里时有寒风呼啸。今夜像要下雨,月亮不见踪影,落叶在地上溜溜地转。


    他从后备箱拿出伞走到公厕门口等人,旁边也是等人的两个中学生看到,大惊失色,“我操,下雨了?”


    “今晚有暴风雨。”他说,“最好买把伞。”


    “一把伞十块钱呢…”高中男生沮丧极了,“没事我跑回去吧。”


    旁边女生说:“得了你,我买行不?先送我回家你再回。”


    “我靠,凭什么先送你?”


    “那我送你行了吧,抠门。”


    “你这么说我还偏不,我送你。”


    “行啊谢谢。”


    “???不是,你——”


    小情侣拌了几句嘴,才反应过来身边有人似的,红着脸住了嘴。这时女卫生间穿同款校服的女学生甩着手上的水走出来,看见外面,发出同款大叫:“我操!下雨了?”


    应着她的声音,须臾时间,方才谁也没注意到的细碎雨滴化作瓢泼大雨,落珠一瞬倾盆。风声混杂雨声,空气狂乱流动。三个高中生面面相觑,小声商量几句,齐刷刷地擎起校服衣摆冲进便利店,没过一会儿,玻璃窗便透出学生们端着泡面聊天的影子。看起来是要等雨停。


    雨势太大,狂风呼啸,很难撑住伞。


    等到高中生们吃完饭,愁眉苦脸地看着雨势发呆,距离她进卫生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智能屏显示内部只有一人使用。


    席重亭进去敲门:“需要纸吗?”


    里面黎潮吓了一跳,他听见里面叮叮当当的脆响:“席哥?!你怎么——这是女卫生间!!”


    席重亭:“我以为弟妹掉进去了。”


    黎潮对他的挖苦很绝望。


    “我没有…外面是不是下雨了?季晓说打不到车。席哥你回车里等吧。”


    席重亭:“那正好一起去接他。”


    “我、”她那边声音很奇怪,时高时低地,“我现在不太方便回去。衣服有点…”


    衣服?“等十分钟我去商场买条新的。”


    “也不是衣服,总之就是…勾住了。”她含含糊糊地否认,“别在这待着了席哥,我怕你被人当变态报警抓住。”


    她说话有时候像季晓。一听就是被他带坏了。


    他看向马路,雨势越来越大,刚刚的三个高中生已经吃完泡面,打着同一把伞冲进雨幕里。发现雨伞根本没用,干脆甩掉伞打闹大笑,一路飞奔出视线之外。


    雨夜街上彻底空无一人。


    卫生间有股沉闷的熏香味。


    “哪勾住了?”他问,“拉链?”


    “不是…不,也算是……”那边反反复复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出拼命极了。黎潮非常窘迫,又羞耻,又急着赶他,声音磕磕巴巴,光听声音就知道脸一定红透了,“求你了席哥,别在这待着…我,我自己能弄好。”


    席重亭客观评价:“明天上班之前吗?”


    “……”


    他看向马路,窄小辅路上空无一人。黎潮刚刚不舒服,他挑了地图推荐的最近车辆休息处,是个不上厕所就绝不会有人经过的偏僻地点。两家便利店是围着公厕建的。也不知道那几个学生怎么跑到这条小路上。商店和男厕里倒是有人。可惜连店员都是男的。


    “你带发卡了吗?”


    “诶?”


    “最细的,黑色发卡。”


    “没有诶。”


    “会用吗?”


    “用什么?发卡?该怎么用?”


    “掰直拧成直角,”他场外指导,“试试能不能捅出来。”


    黎潮:“…要不你帮我买支护手霜吧席哥,这个操作难度好大。”


    他又去买了一支蛇油护手霜。


    便利店员看他的表情已经完全变成警惕和怀疑。


    护手霜有用。特别购买的滋润款,她应该挤了一大坨。上手就发出咕啾咕啾的滑溜溜声音。金属滋啦滋啦的响声伴随润滑摩擦的水声,响了没一会儿就发出咔哒一声。里面黎潮松了一口气。席重亭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里面又开始新一轮的摩擦。


    这是跟什么勾上了?蜈蚣吗?


    再磨蹭要来不及了。


    “黎潮。”


    “…………席哥?”


    “衣服能穿上吗?”


    “啊。能穿上了,但是、”


    “衣服穿好,门打开。”


    她沉默片刻,小声说:“不太方便。”


    席重亭没理解:“衣服穿好没有?”


    黎潮又沉默了一会儿。她好像还想说几句什么,估计是觉得解释不清楚,绝望地叹出一口气。说好吧。


    隔间非常狭窄。好在还算干净。可能因为是示范级公厕,熏香味浓得让人头晕。进门后黎潮非常紧张地把门锁住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发卡,专心扭成合适的角度,盯着她的衣服看:“哪有问题?”


    “……”她小声说,“衣服里面…几个链子挂到一起了,然后两个链子分别勾在裙子拉链上,拉链又夹住衣服…我刚刚把夹住的衣服取出来了。”


    这是怎么勾的?而且非要现在取链子吗?这问题他只想了两秒就得出答案,干脆也不问,说:“我看看。”


    她咬着嘴唇,侧过身子,给他看背后拉到最顶的拉链,果然**的拉索两边各夹着一道不算细的金属链,内部扯出绷紧的线条。看走向,一条在背后,一条在腰上。


    他知道为什么不方便了。


    不把拉链拉到最底就解不开。


    “这个。”


    他指腹轻压拉链,低声问:“不能被季晓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