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作品:《错位

    25


    闹得很不愉快,但还是要洗澡。


    想自己洗的,叶青非要帮忙。太累了。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浴室和浴缸都很宽敞。


    “这里,”


    指尖轻滑脚踝,不轻不重地揉过勒痕。涟漪激起。水波潋滟。湿润的手指落在脸颊,划开一道热流。


    他柔声笑道,“也肿起来了。”


    “太多了。”你低声说,“要我怎么解释?”


    “每晚都看得见么?”


    “…”


    “没精力吧?”他露出奇异的微笑,“不让他看见不就好了?…女人想出轨,男人是看不出来的。”


    浴缸流动温暖的水波。血色花瓣星星点点。眼前水汽蒸腾,青年细长佻薄的眼隔着一捧迷离的湿雾罩住你。你看着他。始终风流自如的神色如镜面般慢慢出现一道裂痕。他垂下眼,沉默下去,不再笑了。


    他坐在浴缸靠外的位置,比你稍高一些。衬衫没有脱,只是敞开了。肌肉线条很漂亮,薄薄的。眼睛垂下去、过分精致的面部线条在水雾中朦胧,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坏。


    他比看上去更清癯一些。


    褪去价值不菲的包装,像从精神上也**了。


    你撑着身子、抬起手臂,从他的腿、到腰、到膝上微红的掌心,一点一点描摹过去。无机物般的僵硬。指尖沿着清晰轮廓向前,手臂环绕收紧,你慢慢倾靠过去,抱住了他。


    他的膝盖也特别冷。


    “你呢?”你问。


    “…我?不需要解释。”


    他的语调生硬起来。


    你轻轻摇头,指尖一压,便听见低低的吸气声。


    “这里,不是流血了么?…划伤了。”


    “……”


    “没发现?”


    “没有感觉。”


    “…这样啊。”


    沉默。


    水流嗡嗡地波动着。水面涟漪像毛玻璃。朦朦胧胧落下支离破碎的倒影。


    冰冷的体温贴着侧颊。


    “…不工作么?周二。”


    “…在晚上。”


    “啊。今晚?”


    “有个饭局。”


    “诶。喝酒那种么?”


    有点惊讶。


    是所谓的商务饭局吗?


    “都要喝酒的。”他的手慢慢抬起来,小心地落在你的发顶,动作很轻,“我送你回家再去。”


    “…想象不到。”


    “我喝酒么?之前也在喝呀。”


    “饭局和酒吧、感觉很不一样。”


    叶青微笑了一下。


    “你一定不喜欢。”


    “我不适应那种环境…”


    “我知道。”


    很久以前,跟他说过不喜欢团建。那时候也是这样地聊着天。喝他调的酒。说他的手一看就很冰。


    “你呢?”


    水面花瓣星星点点,光色朦胧着水红的影。


    这一次他听懂了,轻抚你的发顶。


    “我可以适应。”


    你越过他的掌心看着他。


    “你一定不喜欢。”


    叶青安静了一会儿,低缓地说:


    “没有人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真的变了很多。


    这种话,以前的Nevoeiro店主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可能还会反驳。那时他看起来非常年轻,有些不易察觉的桀骜的少年气,一眼就能看出学生的轻盛。但现在没人会把他当孩子了。


    说话、做事流露出的…过分熟稔的商人气息,让人感觉非常遥远。


    “…不公平。”


    “怎么?”


    “不是接受现实了吗?”


    “哦,”他明白了,轻抚你的脸颊,“还没完全接受呢。”


    “因为我好欺负吗?”你忍耐地问,“家里没什么背景,家庭成员职业身份都很普通。方便下手。下手也不需要付出代价。”


    “…不是的。”


    “骗人。如果我是沈小姐那种的背景,会这么做吗?”


    “那样就不会放你结婚了。”


    话音中蕴含的、理所应当的、浓厚的阶级思想让你一瞬抿平了唇。你再次意识到他已经变成不同的人。厌憎地想要开口的刹那,又听见头顶青年喃喃自语。


    “…但这样的才是你。”


    ……


    还能说什么呢?仍然只有无力。


    “骗子。”


    “可能是吧。”他重新露出笑容,“去怪你老公吧。”


    “我爱人很好。”你硬邦邦地说。


    “所以才转投他的怀抱?”


    说得像自己是受害者一样。


    本来就没什么。只是暧昧而已。那时一副恍惚的样子,看起来脚不落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断线风筝一样飘走。现在看来果然飘走了。


    你抗拒地摇头。


    “听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是,如果嫁给企业家,可能我会收敛?”


    神色轻松地笑着,语气听不出是否是玩笑。


    “要怪你老公不够努力呢。”


    这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


    你压抑地反问:


    “…你就努力了吗?”


    “是啊。”叶青平静地微笑,“现实就是这么不公平。”


    被更高一层的残酷的现实压倒之后,又要变成残酷的大山把你压倒吗?


    “…懦弱。”


    “我知道。”


    “……我不想。”


    “我知道。…找人帮忙了,是不是?你很努力了。”


    “……”


    他低声笑道:“沈初曦帮了么?”


    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他妻子的名字,之前只知道姓沈。原来名字也这么好听。


    这个话题让你感到更加无力。


    他果然知道了。


    一条一条地把眼前的路堵塞。让你只剩最后唯一的路可走。再一副温柔的样子接纳你。他总是这样。


    一步一步,逼退到无路可退。


    “老板,”


    渐渐温暖的清癯的怀抱裹住了肌肤,脸庞逃避般深埋进去,你喃喃摇头,“你不是这样的呀。”


    “已经是这样了。”叶青安静地说。


    “求你了…”


    除了软弱地恳求、似乎已什么都做不到了。


    “求你了,老板,你知道我…没有认识的人,我只知道您了…求您帮帮我,…我们不能这样的。”


    “不行。”


    他的手缠在你拥住他的垂落的指尖,从话音到动作温和无比,内容却像密不透风的丝绸,柔滑地缚住你的脖颈,溺水般的浓郁窒息。


    “谁都帮不到你,黎潮。………我不会放过你。”


    ……


    你当然知道。


    不会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


    ……


    压痕和勒痕。皮带捆住的手腕、金属压迫的腰腿和脚踝。洗完澡后更加明显。今天穿的裙子和袜子都不够长,脚踝露出一点红肿。你不断下拉裙摆,试图让它再长些,长到遮住一切痕迹。


    下楼时十指相扣。


    你极力抗拒他送你回家。于是他就没有送。出电梯你低着头,匆匆走出公寓楼,身后灼灼的视线像要刺穿皮肤,把你的血液也烧尽了。


    26


    地下二层电梯口,银发青年蹲在垃圾桶边,一边玩手机一边吸烟。若非浑身上下叮叮当当的项链首饰奢牌,看起来跟蹲在马路边的小流氓没什么两样。他轻踢一脚当红男明星,向锦昀叼烟抬头,墨镜下唇边还咧着笑,看见他反而收敛,乖乖叫一声“叶哥”。


    “跟她说什么了?”他脚步不紧不慢,径自往车库走,“我看吓得不轻。”


    “能说什么呀叶哥。”男明星起身把烟掐灭,拍拍灰尘跟在他身后,“问姐姐愿不愿意陪我玩,她根本不理我诶。”


    自己的朋友什么德行叶青再清楚不过。视线瞥去,向锦昀还在啪嗒啪嗒地玩手机。仔细一看,聊天界面没有一条回复。密密麻麻全是蓝色消息条。


    消息轰炸。


    像他做得出的事。


    “怎么?”叶青笑起来,“又被没收了?”


    向锦昀浑身不舒服似的活动了一下颈椎,关节发出脆响。“常佑,”他难得不笑,表情极度躁动,握着手机的指尖极轻微地不规则颤抖,“向峒生管得都他○没这么宽。”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又开始给黎潮发消息。


    常佑是「时锦」的经纪人。


    向锦昀家世不错,不过跟娱乐圈关系浅薄,这经纪人是大学期间他自己找的。国内经纪公司星罗棋布,有营销型的,有自带大厂平台的,有主打影视综艺选秀的,联系他的有那么几家,他最终选择的是均衡比对过最适合走演员道路的天颂传媒,算是传统影视制作类公司里资源最好的一家。常佑是天颂人脉最广的经纪人。


    事实证明他没选错。


    一炮而红。


    他大学读表演系,成绩优异,自然跟老师关系好。剧组是大三进的,电影是毕业上映,后拍的几部电视剧先放映。拍一部火一部,到电影上线直接拿了影帝奖杯——满打满算才入行三年半。


    上学时就听说有些天才天生有星相,向锦昀自己没感觉,但所有老师都笃定他是。现在看来说得也没错。


    爆火之后回家,饭桌上向峒生睨着他说老二从小就会演,他妈心里扬眉吐气,嘴上偏低眉顺眼地撺掇他敬酒。可能演技也遗传。


    车辆启动,一侧叶青漫不经心:“这才半个月,又惹什么祸了?”


    他牙根软得难受,满兜翻不出一颗糖,开始翻叶青的车,从前备箱手套箱翻到中控台储物格最后调直靠背,终于在后排座椅找到一颗上回自己落下的柑橘硬糖,立刻咬着包装含进嘴里,含糊回应。


    “被记者拍到了。”


    “什么照片你自己摆不平?”叶青轻挑起眉,转头看他,“钱呢?”


    “澳门拍的。”舌尖塑料咯吱作响,他三两下带包装嚼碎硬糖,终于稍微放松,又咧嘴露出一对虎牙,“叶哥。”


    叶青不应他的话茬,瞥他一眼,神色戏谑:“怎么?”


    系统开始报警了,他系上安全带,硬糖咬得咯吱作响:“常佑关我禁闭呢叶哥,不跟你玩没地方去。最近有局吗?”


    叶青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集团高管,虽说难讲是什么好人,但跟任弘锋一行纯不干人事的二代比起来还是有点基本信誉的。禁闭期间除了叶青谁也说不动常佑。——自从发现向锦昀是个五毒俱全的二代子弟,这位年近耳顺的金牌经纪人就严格实施军事化管理,除进组需要绝不放他出门。


    听说她前司是某家已经倒闭的港台传媒,曾经有对艺人实施精神折磨的负面传闻。向锦昀觉得多半是真的。——半点没考虑自己违禁项目全沾的问题。


    叶青散漫道:“我这儿只有饭局。”


    他跃跃欲试:“那姐姐呢?”


    “怎么?”


    一侧叶青语气不辨喜怒,他听不出什么意思,干脆含着糖块提出无理要求:


    “下回带我一个嘛,在家无聊死啦。”


    “你把她吓坏了。”听着不像不愿意的意思,叶青微笑起来,舌尖滚出她的名字时,近痴地停顿片刻,“黎潮…受不住你。”


    那位清纯小白花姐姐吗?他倒觉得再添两个也受得住呢。有些人就适合…他脑子里转过几个来回的腌臜念头,个顶个儿地恶劣,想着想着,记起那日她的满分表演,愈横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恶意。这恶意甚至无关情○,只是纯粹地对于摧毁某人假面的浓厚期待——由于「摧毁」这部分的期望与想象太细节,甚至可称为凌○。


    这份恶意细想之下如空中楼阁,没有丝毫立得住脚的缘由。或许世上确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但,他?对女人么?他应当欣赏广义的撕碎画面大于狭义的对某人的凌○——但这也无关紧要。


    他向来不细思一切情感的来源。


    他是体验派。


    毫无意义哗啦作响的塑料声和廉价的水果硬糖香精甜让他的状态好多了。他含着塑料纸看手机。


    黎潮还是一条都没回,但最后一条消息显示已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