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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人生缝补日志》 101 黄牛让人生厌,可在无可奈何时却还得倚仗他们
来雪盯着手机屏幕,看着巨朝星发来的信息,他问她明天是否有空带他的猫去看诊,呼吸停滞了好几秒后,她指尖飞跃着回,【你先管管自己的病吧。】
那边却似听不懂她的嘲讽一般,上赶着乐呵地回,【还在挂号,挂不上啊!】
而后又跟着问:【你有认识的黄牛吗?】
黄牛让人生厌,可在无可奈何时却还得倚仗他们。
甚至于许多人找到来雪的陪诊小铺重点不是为陪诊,而是为了挂号。最初来雪很是较劲儿,觉得在信息浩瀚如海的今天,总能打破一些垄断,所以她仔细研究了一些热门医院的挂号诀窍,结果只是微信列表里多出了几个比挂号窗口还冷淡的黄牛,三句话不下单便是忙别的去了。
【不认识。】来雪没得感情的回,可却始终没有放下手机,思来想去后,她终于还是说:【把你的身份证号给我。】
就当是练手了,看看能不能在北大口腔抢上号。来雪如是想,这下终于顾得上一旁如菜瓜般蜗居在沙发角落的赵只今。
“说吧,你怎么了?”
赵只今竹筒倒豆子般地唠叨了许多,一会儿说着是很想翻身,一会儿又说着但不想是通过小雪眠的遭遇做文章,再然后又是许许多多的杞人忧天,到最后,她自我总结,“我很怕,我想成功,又很怕成功,怕一切又是我无法守住的虚假繁荣,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没出息的很踏实,得到的都是惊喜。”
“你注意点措辞,怎么就没出息了?”
“不是没出息,但离做大做强不也很遥远?”
来雪深吸了一口气,赵只今以为她在生气,忙去找补,说:“我不是说做陪诊没出息,我只是说接受自己平庸,也接受再没有大时代的神话可期盼,挺好的,我不想轻易打破眼下的自洽与平衡。”
来雪没在生气,虽然陪诊事业进行缓慢,并伴有阶段性倒退,也难洞见大的前景,可这确实是她真正想做的事,且让她安心,像是诺亚方舟,带她离开已然坍塌的过去,新到来的这个世界虽然是百端待举,却也不断透着微光。她只是吃惊,她发现她被赵只今惯有的嬉笑怒骂给骗了,从高峰跌入谷底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远比她看到的和想象的都要大。
“那个……”来雪开口,在思量如何去安慰赵只今,但开口却是,“你也没必要做太多预设,首先你就不一定成功翻身呢?”
“……”
沉默,在静谧的夜被煮沸。
来雪也察觉到了这话说的不妥,眉头认真地拧在一起。
“我是说……”半秒后,她要改口,却被赵只今急忙给拦了下来。
“可以了!你听我说!可以了!不要找补了,你尽力了,千万别再安慰我了。”在给人慰藉方面,来雪是越努力越心酸的典型代表,赵只今承受不来。
“随便你。”来雪气闷的重新拾起手机,开始去搜索北大口腔挂号的相关攻略。
*
餐厅,蒋大佑把刚熬好的粥底架在电磁炉上,今晚他准备了粥火锅,想要犒劳下最近都很疲乏的大家。这其中,他自己也是很心累,他已经很久没有跟陈恩洱有大段的亲子时光了,他自己忙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姥姥姥爷在刻意阻拦,在让他们做切割。蒋大佑还隐隐听到了些陈蓦的近况,她好像有了不错的交往对象,并且陈恩洱也见过。
粥底咕嘟嘟在沸腾,一些欲望也奇妙的要冲破心底原本笃定的部分。
“那个……”蒋大佑迟缓的开了口,语气却很坚定,“得拍。”
“什么?”赵只今跟来雪都是不由自主的回过头。
蒋大佑再次说:“得拍。”
转瞬桌上又多出了许多摆盘精致的菜品,毛肚、虾滑、嫩牛肉、菌菇拼盘……蒋大佑将其一道道的排布好,他的心思也如这些菜品,经过了许多轮的清理和准备,较之前已有了重大改变。
“我想多赚点钱,但只靠陪诊,短期之内肯定是不会有大的突破,所以我仔细想了下,拍短视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想去贾大爷的直播间也试试。”
从说要搞事业到说要多赚些钱,蒋大佑更务实也更激进了些,他立马就搬出了一整套的颇为详尽的方案,包括围绕赵雪眠事件的拍摄思路,以及去贾大爷直播间卖货的几套策略,他说其实他一早就想在他们的公号上去帮赵雪眠寻亲也募集些善款,但因为赵只今找了巨朝星,他便压下了这个想法。
“巨朝星的流量肯定是比咱们强太多,所以由他来报道小雪眠的事件,效果肯定是比咱们好。但现在他竟然提出帮给咱们打配合,我觉得我们也别妄自菲薄、庸人自扰了,想获取些关注谋得更好的发展和我们真心想要帮助小雪眠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的。”
*
这一夜的蒋大佑尤其的善谈,他不再似以往那般佛系,不管什么都笑着说随缘走一步看一步吧。变主夫变新郎都是理想,可时代的广场却不一定是谁都有奖。
“说实在的,我现在挺怕见到恩洱的,我怕她慢慢发现离开我的生活也没什么了不得,我希望我在她跟前总有些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赵只今忍不住地打断他的悲戚,“那你是说你从前对家庭的付出是拿不出手的了?”
那肯定不是,如此这样,其实也是对为家庭倾尽所有的母亲的否定。蒋大佑摇头,解释,“我只是才发现,比起在家庭中付出不被认可,我妈真正难过的还有被剥夺了出去工作的机会。那个家总在向她索要支持,却忘了她也有自己的梦想。就像我这么些年,为了证明照顾家庭是有价值的一再要陈蓦给我支持一样。但可能家庭不在谁主内或谁主外吧,而在于两个人可以互把对方当依靠,对内对外都是可攻可守。从前,还是我想太简单了。”
断断续续的许多感悟之后,蒋大佑最后说:“总之,我是真的想赚钱,起码能先把恩洱下一期的钢琴辅导费交了。她还太小,我不想她这么早夹在大人中间,既不能惹姥姥姥爷不开心,又要维护我这个不怎么成器的爸爸。”
“这就是,我有点疲倦了,但我总还要有勇气。在狗一样的生活上,做出神仙一样的事。”赵只今最后总结说,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拍!”
“你这话,粗俗却不失高深,很能鼓舞人啊。”蒋大佑得到一票,很受鼓舞,很兴奋。
“哈哈。”赵只今有些不好意思,指了下角落里来雪的书架,“那不是我说的,是汪曾祺老先生说的。”
来雪看了眼书架,那上面的书都是阿嬷留给她的,她留着许多和她有关的东西,可这么些年她却迟迟不肯来梦里见她一面,像是被生前不能影响到她正常发挥的心愿给桎梏住了一般,又或者,她也是她的心魔。
“挺好的,我也没什么意见。”来雪最近的心态也更自由开放了些,她想要更豁达也更快乐些,成为阿嬷放心来见的小孩。不过她ISTJ的属性过重,还是忍不住做提醒,“只是我建议你们还是要做好预期管理,自媒体的风口是真的过去了,哪怕手握爆点也不一定真的能爆。最近我刷到好多有关自媒体博主回去上班的新闻……”
“可以了!”赵只今先在餐桌旁坐定,挑了几样菜一咕噜丢进锅中,要跟着它们一起沸腾,“你个一天班没上过的人怎么班味这么重?”她微微蹙眉,而后又目光灼灼地,“我们肯定能行的。”
来雪没拆台了,也坐了下来,“行。”她说,甚至还带着些许宠溺。
蒋大佑最后落座,分别给自己、赵只今、来雪倒了杯酒,然后举杯,简单一句,“肯定行!”
说的掷地有声,不容有疑。
*
两个月后,赵只今想,人的意念是种很强大也足够向上的气场,比手上带着的手串和虔诚送去的香火都要灵验。总之,他们成了。她获得了比做淘模时更盛的人气,来雪的陪诊小铺也有了开始要做大做强的声势,蒋大佑不仅付齐了陈恩洱的钢琴课时费,还成了非常独树一帜的存在。原本站在年末,灰头土脸又带着些郁郁不得志要向来年许愿的他们,竟然真的成为了命运最宠爱的儿女,站在了全新的跑道上,要扬帆起航。只是这成功虽然来的奇妙,却也有不得不说的挫折,更别提那从来不尽如人意的后话了,而这也是后话的后话了。
巨朝星给的基础很好,虽然赵只今、来雪、蒋大佑又写了新的脚本,但大部分素材仍可照用。最后呈现的视频共计二十来分钟,在短视频当道不断稀释人们注意力的今天算得上是长了,但取舍又取舍后,他们还是没能舍得删掉其中的任何一分钟。这其中包括还原与赵雪眠初次相遇的场景,民警们采取的调查路径和暂有的进展,天坛医院医生们的仁心仁义,还有就是那场混乱的大会面——赶来送爱心却略显笨拙的贾大爷们,和被质疑医术僵在原地恨不能遁地逃跑的任准,还有就和是等待着手术也等待着家人认领的赵雪眠有关的种种。
视频结尾,赵只今说遇见赵雪眠之前,她不知道原来两岁出头的孩子话还说不全,更不知道为何话都说不全的孩子却什么都懂一般。
“她很在乎爸爸,偶尔我们会有不自觉的埋怨流出,小雪眠都会表现激动使劲儿地摇头。我们都觉得她跟爸爸的关系应该很好,所以也愿意相信这是一场为孩子谋得生的希望的分别,而不是恶意的抛弃。”
102 对于疑难杂症来说,是没有最终的以及绝对的定论的
视频经过多次修改,到了第48版后,所有人都是给不出意见的感觉良好。
赵只今为了剪辑,开通了若干软件的会员,而为了让钱花的更值得,她又抽空着手将前面累积的一些陪诊素材特别是跟贾大爷的相遇相识、一起创业剪辑成了若干视频先行发布到了公号上。这么做是因为赵雪眠的手术就在最近几天,哪怕他们做了预期管理,知道他们的声音在浩瀚如烟的网络不一定会被广泛听见,也还是力求保险,准备在手术过后再发送和赵雪眠有关的信息,以免有太多人找来医院给医生的工作也给赵雪眠的休养造成影响。
手术临近,而为了更精准的确定肿瘤的位置,方便手术,赵雪眠还被安排做了一次术中磁共振,任准作为医生,在磁共振之前例行给赵只今解释这项检查的必要性和一些原理。
他说:“术中磁共振简称iMRI,虽然叫做术中磁共振,但其实术前、术中、术后都会有应用,我们选择术前给小雪眠安排磁共振,是为了精确定位病变的位置好方便我们制定出更安全的手术方案……”
赵只今听得认真,也听懂了,可因为这几天为了剪辑她都只睡了三四个小时,所以望向任准的眼神只有迷离。
任准看着她始终无法聚焦的眼神,只感觉在对牛弹琴,忍无可忍下,他卷起手中的检查须知在赵只今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下。
赵只今太困太累了,即使这样,也还是没有精神一点,继续双眼懵懂的看着任准,并且说:“任医生,您真的很厉害。”
*
不知是什么时候,赵只今不再叫任准任准,而是一句句清脆脆的任医生地称呼着,哪怕是出了医院,这称呼也是不变。任准应该对这称谓免疫的,可不知为何,每每听到赵只今这么叫他,他的心脏都有微不可察的悸动。
“我在跟你说注意事项,你认真点。”
“好的,任医生。”
“我……”任准却突然忘记他讲到哪了。
赵只今打了个哈欠后,不忘追问,“你说啊,任医生。”
任准叹气,想了下后板着脸说:“你别总任医生任医生的叫我了。”
“为什么?任医生。”
“不太适应。”
“可是你确实是任医生啊。”
“那也是少叫。”
“你这是在别扭什么啊?”赵只今终于清醒了些,她感觉在任准脸上看到了些不好意思的局促,又不很确定,于是只能是把脑袋探的近一些。
任准被赵只今突然靠近的面庞吓了大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后,又心虚的要去撇开话题,“你最近是不是……黑了?”
这下,赵只今终于不再任医生前任医生后的叫了,她的脸也确实黑了下来,“谢谢你观察的这么仔细哦。”她带着揶揄说,想狗屁医生,连人脸色差都看不出来,黑?这大冬天的她要晒多少太阳才黑的起来?
而查房完出来恰巧撞见任准和赵只今在前头不远处,所以故意停下脚步在偷听的许云澈在听到后面这几句充满奇异的对话后,也是不得不为任准的聊天水准所折服。
在赵只今气哄哄的扬长而去后,许云澈没忍住地上前要好为人师。
“你这样,很难脱单啊。”
她拍了拍任准的肩膀,任准想说不脱单好,免得还要走分手的流程,但看了看许云澈的胳膊肘,他又紧紧闭了嘴。
“说吧,到底什么时候能成,我追更很累的。”
许云澈又说,任准能感受到近来围绕着他和赵只今散不去的关注,别人他管不着,但许云澈也认识赵只今,他不想让这种不好的误会被熟人发散出去。
“那就别追更了,就是普通朋友,不会有改变,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任准说的很笃定,但却是很用力的才勉强凑出了这整句话,简单,没什么赘述,却能直达重点。
许云澈了解她的所指,是又气又不屑,“你做过检测的,你和你妈的基因都是正常的。”
任准摇头,“
对于疑难杂症来说,是没有最终的以及绝对的定论的。
师姐,你别让我变成卑劣的人。”在明知结尾不会美好的情况下,去给他人的人生增添波澜。
*
任准又回了趟办公室后,才转去赵雪眠的病房说未说完的注意事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那就是赵雪眠年纪太小,在检查过程中时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动的,而磁共振为求准确性对这方面有很高的要求,所以检查之前,赵雪眠还得服用相应的镇定剂。
听见镇定剂这三个字,赵只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次陪诊拒不配合吃药的小孩,难免ptsd的感觉紧张。可赵雪眠却没有任何抵触的表现,甚至像模像样的轻拍了自己的胸膛,说:“我会乖。”
围在一旁的任准、赵只今还有一位护士都是忍俊不禁。
赵雪眠看着大家在笑,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她有反复说了两声,“我会乖。”
她会乖,因为爸爸承诺过,只要她乖,就会来接她回家。
之后的磁共振检查非常顺利,只等待正式手术了。
而赵只今和蒋大佑那头,也有另外一摊子事在忙,他们在准备新一轮的直播卖货。
原本赵只今是不赞成这样多线并进的,实在是累,并且也过分匆忙了些,可蒋大佑却很坚持,他引用了‘流量矩阵’这个词,说的赵只今和来雪都是翻白眼。
“你从哪里学的这么些黑话?”
“说人话。”
她们轮番批判蒋大佑,蒋大佑也立马黑话变土话的说:“我觉得哈,刚做自媒体就跟发传单是一个样的,准没准备好不重要,目标人群精准不精准也不重要,先塞一张准没错。”
不过,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贾大爷也在催,他倒不是为了尽快回本,而是想把卖衣服赚的钱捐些给赵雪眠。这是从江苏回来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激进了。
如此这般,赵只今、来雪也只能是拼命顶上。她们都不想让贾大爷的愿望落空,更不想被他连环夺命call追着。还有就是,赵雪眠的手术过后就会有病理结果出来,倘若结果不好还需要化疗,那就又是另外一笔开支,赚钱,赚多些钱,成了现在所有人的执念。
*
由蒋大佑主导的第一场直播搞得隆重却也寒酸。隆重的是主题——【顶流淘宝模特转战抖音,首场直播,女装特卖,优惠多多】,寒酸的则是宣传——一张闲鱼九块九买的海报和一个闲鱼同样售价九块九但承诺起码能够引流上万的推广套餐。
赵只今莫名其妙的被拉到了这久违了的熟悉又陌生的战场,又看了看那张用她从前拍的样片做底制作的土的不能再土的海报,只想把上面她身后缀着的橙红色夕阳和蒋大佑的一双眼睛一起打包送去西伯利亚冰封冷冻。
“你什么审美啊?怎么从北服毕业的?”
她吐槽,蒋大佑则不以为然,“大俗即大雅,丑到一定程度就是美,我觉得挺好,这配色,这点缀,多猎奇啊,肯定能吸引到人来看。”
“……”赵只今实在无语。
来雪倒是很好奇,“怎么现在闲鱼这么‘神通广大’了?”
“是吧?我给你说,现在闲鱼能花低价买到你能想到的许多定价偏高的产品,比如星巴克和wagas。”蒋大佑随即开始分享他最近的购物心得,经济下行,能省则省。
“那直接瑞幸不更省?”来雪反问。
“……”这下轮到蒋大佑不说话了,他在富裕的生活里浸润太久,总要绕些弯路才能真正回归朴素。
来雪则受启发在闲鱼输入流量、推广等关键词,片刻后,她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这确实是可以惠及我们这种穷人自创博主的性价比之王,正所谓九块九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只买得到实惠、买得到安慰。没啥效果,但它只花了九块九,有效果,哇,那简直太值了。”
蒋大佑听出了弦外之音,“你是说这东西没啥效果?”
“有,心理效果。”来雪目光诚恳。
蒋大佑感觉自己的努力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开始和来雪辩论,来雪懒得理他,只搬出几个最基础的经济学理论告诉他实惠是商家给消费者专门制造的名词,商家自己从来不会用。
他们两人吵吵嚷嚷的,赵只今则对着镜子开始陷入惆怅,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新中式的紫色上衣加一条黑色丝绒的喇叭裤,但她太久没给自己画过中老年的妆容,只得是找出教程一点点的去抠细节。再者说从前,她的妆造都有专人负责。
“哎,真是半点不能想从前啊。”她叹气。
门外则突然传来个声音,“你这内外倒是很统一,外在扮上了,内里也跟着苍凉起来。”
是任准。赵只今背脊一下挺直,心想,蒋大佑这天煞的怎么还把他给叫来了,不过论起来,她终究是对任准的怨气更深一些。
“谁说不是呢,一个黑老太婆,怎能不苍凉?”
赵只今故意说,任准则又拎起一壶不开的,“你今天这身比我第一次见你那身要好看。”
面对这样神经粗线条的人,赵只今彻底败下阵来,她眼睛在任准身上扫了一圈后,决定追求点实际的快乐。
“那个……”她指了指任准手里的打包袋。
“啊对。”任准这才想起重点,将打包袋里的饭盒一个个拿了出来,介绍,“家里熬得羊肉汤,冬天喝正好。”
吃人家嘴短,几口汤下肚后,赵只今不自觉的关切起来,“你今晚没值班啊?”
“嗯,今天休息。”
“那就好好休息吧,快回家吧。”赵只今想她第一次直播,指不定怎么出糗呢,一定不能在这人跟前再次落下话柄。
结果却是蒋大佑先绕到了身后揽住任准,“那不行,这是我请来的场外助理。”
赵只今面无表情的开始玩梗,“哦,九块九吗?”
说完,她自己还有来雪、蒋大佑都是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任准不知道九块九的梗,略显局促,却被赵只今轻掐了一下,她督促他,“别愣着,快先笑为敬。”
*
笑声一声声递增时,先被支去吃饭的贾大爷等一行人回来了。他们看着屋里的热闹,挺好奇。
“笑什么呢?”花大妈先张口问,然后她看着装扮一新的赵只今,不由怔住,站在门口,一时忘了挪动脚步。
被挡在后面的许大妈急性子,硬挤着探进了身子,而后也是一愣,没有做声。
“怎么了吗?”赵只今不觉明理。
“没什么没什么。”花大妈跟许大妈先后回过神,却都选择了回避。
“是不好看吗?很怪吗?”赵只今离开镜头太久,略有不自信。
“不是,很好看,就是……”花大妈解释间,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许大妈拦下她,“别说了。”
“到底怎么了?”赵只今被好奇挠得心痒痒,非要问个底。
几番拉扯后,花大妈才终于开口,缓慢又带着些许犹豫,“我实话说,希望你别觉得被冒犯。”
“肯定不会。”赵只今保证道,也实在想不到自己会被这么好的两个大妈如何冒犯到。
“当时刘芳,啊就是你们贾大爷的老伴快走时,我们商量着一起拍张照片留念,她当时穿的也是件紫色的上衣,样式和你这件还挺像。”花大妈的目光有些浑浊的望向远方,人过了七十岁,所有过往都像是在眨眼间便掠过一般,层层叠叠的难以辨清楚模样,却又总出其不意的出现,让人惆怅。
103 观看人数O,任何直播事故在这个数字面前都算不得是事故了
一个叫人略为伤感的小插曲过去后,已是临近直播。
赵只今耽误了太多时间,来不及再细究妆容,她随便描了描眉,又理了理白色的假发片,让它在盘发中更利整些。接着她便站到了镜头跟前,可因为太匆促,五四三二一后,她并来不及调度笑容,反倒因为大脑缺氧先打了个哈欠。
咋办?这算直播事故吗?赵只今感到惶恐,但下一秒,在她瞄到屏幕上的观看人数后,又彻底放心了下来。
观看人数O,任何直播事故在这个数字面前都算不得是事故了。
“别光顾着傻笑啊,说话啊。”蒋大佑站在赵只今身旁,提醒。
“晚上好,各位宝宝们。”赵只今按着台本说。
蒋大佑也接下一句,“是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直播间就是专门为各位辛苦操持了几十年的宝宝们准备的。”
磕磕绊绊地,直播就这么开始了。
赵只今跟蒋大佑分工明确,前者不停地变换pose以求全方位的展示身上的衣服,后者则就着衣服的设计、剪裁、用料做详细介绍,顺便再来一波彩虹屁。
“这衣服真的很美,一点不夸张,穿上绝对阿姨变姐姐,真的,下单吧,趁着今天的首场直播优惠多多……”
蒋大佑说的激情澎湃,赵只今有被带动,彷佛真的回到昨日,一分钟内变换了好几十个pose。
只是,镜头前的两位主播播的投入卖力,镜头后面,却是另外一番天地,除了任准认真在等蒋大佑‘321上链接’的指令外,其他人都是地铁大爷看手机.jpg。
其中,贾大爷和吴大爷不仅表情嫌弃,还语言攻击,“好好的两个孩子,说话怎么流里流气的?”
“真的!我都没眼,哦不,没耳朵听了。”
更甚来雪也出来找刺,“为什么阿姨一定要变姐姐才正确?女人什么时候才能不被年龄焦虑PUA?”
蒋大佑终于还是被场外的声音影响到了,“这不是PUA,人怎么就不能简简单单的追求年轻和好看,这无关男女,你别上纲上线哈,我就准备到了三十去做医美的。”
“好好好,你最美。”来雪还是留了面子给蒋大佑。
但是蒋大佑的节奏终于还是被打乱了,连带着还影响了赵只今。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坚持和赵只今把准备的八套衣服给展示完了。而结果也非常的辜负他们的努力,直播结束时观看人数是十人,其中有一个还是祝清,下单的更是一个也没有。
*
“这也太……”赵只今累得虚脱,对结果讲不出话来,只得是先坐下休息。
任准喊了一晚上的链接已就绪,拍起来,亦是有些疲乏,他问赵只今,“去隔壁吃点东西吗?”他带来的羊肉汤已经凉透了,指定是不能吃了。
赵只今点头,下意识的想先卸妆再去换衣服,但转念又觉得周围都是熟人,不是熟人也是陌生人,实在没必要有这包袱,于是直接就跟着任准一起出了门。
门被打开,冷空气便扑面而来。
赵只今和任准想着不过几步的距离,都没穿外套,都默契的蜷成一团哆哆嗦嗦但又迅速的跑了起来。
进入面馆后,他们又都点了香辣牛肉面,想要迅速暖和起来。
入夜面馆只有若干食客,面很快便被端上了桌,赵只今确实饿了,顾不得形象,撇开一双筷子吃得狼吞虎咽,倒是任准,不疾不徐的吹了几下面汤后,才挑起一筷子面,只是却还是迟迟没有入口。
他在看赵只今,看她头上的白发,和她鼻尖上冒出的汗珠,记忆在流转。
任准想起了姥姥,那个从来只吃通过涮肉,却因为他要去尝新鲜而陪着他一起,被九宫格辣出鼻涕眼泪的可爱老太。
啊,那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人生百味,什么都尝点,挺好。”
而因为有姥姥、姥爷加之小姨的陪伴,他也从未真正介怀过父母的离异,他不缺家庭关爱,哪怕现在留在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少,但回忆总还是厚重温暖的躺在那儿。
饶是吃得再怎么投入,赵只今也还是注意到了似黏在她左边脸颊的那道视线。
“你干嘛这么看我?”赵只今转过脸,问:“不好看吗?”
“好看。”
“那你也不用看得这么入神。”
“就是想起一些事。”
“什么事?”
任准没吭声了,赵只今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扮,很轻易的联想到了些什么,道:“没关系的,我不会觉得被冒犯。”
“嗯?”
“能成为一种链接,让当下还在的人鲜活的回忆起已逝的人,我觉得蛮好的。”
任准没吭气了,开始低头吃面,但他已经心不在焉了,在被辣椒油几次糊住了嗓子后,他终于敢去拉开记忆的闸门,去说和姥姥还有小姨有关的一些事。
赵只今认真听着,也顾不上没吃完的面坨在碗中。
等任准在提及小姨近况,说她跟姥姥大概都很痛,所以才会选择沉睡,而后就突然没了下文时,她才微微回过神来,但却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却安慰面前这个人。
任准又继续吃面了,哪怕面已膨胀到与汤齐平,没什么嚼头了,赵只今看着袖口盘错的花纹,不知过了多久,不自觉的开口道:“姥姥和小姨一定很疼。”
“什么?”
“生了那样重的病,一定很疼,但她们也一定很庆幸,你和云芝阿姨得以逃脱,也一定很希望,你们能自由的享受自己的人生。所以你别光想着痛,也要想着她们留给你的好,去更勇敢也更自由的生活呀。”
*
面馆里头是温柔又惆怅的耳语,那面服装店里却是分外地热闹。
直播结束了,但却没有人记得去按结束键,蒋大佑对这一重要细节丝毫不知,开始随口采访起贾大爷他们,问他们对这场直播的感受。
贾大爷和吴大爷都是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花大妈和许大妈夺去了话头。
“你问他们没有用,他们的心里就没有柴米油盐纸巾洗洁精这些东西,更别说给媳妇花钱买样什么了。”
“对啊,那网上不都说了,消费的主力永远是女人,然后是孩子、狗、男人。”
许大妈说这话时含糊不清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狗和男人之间有顿挫。
来雪从前未细思过这细节,听完花大妈、许大妈的话才洞见些生活的真相,女人购物需求的背后有很大原因是因为承担了家务、育儿的大部分。
“那您二位说!”蒋大佑立马识趣的调转采访方向。
可花大妈和许大妈思考片刻,也并不能说出些什么来。
“就是觉得吧,挺套路化的,挺没劲儿。”
“而且这些衣服吧,也不怎么好看。”
不过蒋大佑还是从中受到了些启发,问:“具体哪不好看?”
贾大爷这时适时咳嗽了两声,不愿意自己的审美被批判。
但花大妈只装听不见,并还抛去了一记白眼,“就。”她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衣架旁,然后随手拿下了一件亮色的连衣裙,“就比如这裙尾处的开衩,一点儿不好看,我最讨厌一些衣服这开个衩,那开个衩了,不利索!”
“这样啊。”蒋大佑迅速找到了针线盒,然后动手娴熟地将连衣裙衩开的地方给缝了起来。
毕业多年,他服设的基本功因为常给陈恩洱做衣服的缘故没落下太多,缝制的针脚平整又美观,让围观的花大妈、许大妈都是叹为观止。
“看不出来啊,小蒋,你这针线活做的也太好了吧。”
蒋大佑臭屁的一笑,将衣服抖了抖后做展示,向花大妈询问,“这下呢?合你心意了吗?”
花大妈围着蒋大佑和他手中的裙子绕了两圈,犹豫着,“这领口,有点太靠上了,肯定显头大。”
领口的改动不是缝几针就能完成的,蒋大佑于是承诺,“我明天把家里的缝纫机搬来给你改。”
“你还会使缝纫机?”许大妈露出惊奇的神情。
“哈哈哈。”蒋大佑笑得更自恋了,笑完后他又言归正传地说:“但我觉得啊,我肯定改不到让你们满意。”
“你这话说的,我们有这么挑剔?”
“有!”
花大妈说完,两位大爷立马接话,蒋大佑赶在战火一触即发前迅速说:“不是挑剔,是总想多省钱,给家里的其他人添置点什么,所以哪怕遇见再喜欢的东西也总能挑出些不满意的地方。”
顿了下后,蒋大佑又补充,“我妈就是这样,除非这衣服只卖她十块钱,否则总会有让她不喜欢的地方。”
花大妈嘴硬,“没那事,我活着从来首当其冲的为自己。”
但这话却触动了贾大爷,他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其实吧……”但这个开头说了好几次,却都没有过度到后续。
还是吴大爷发现些端倪,问:“你是不是想公布了?”
“我没有!我公布什么?”
“就你非要开这服装店的原因呀。”
“什么原因,没什么原因,别乱说啊。”
“怎么就乱说了呢?你那晚上喝多了抱着我哭了一宿,说以为这辈子虽然操劳虽然辛苦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算辜负了刘芳,结果不成想她手机里是各种软件,里面收藏的还都是那个什么霸总文,并且刘芳还各种评论,说什么世界里真好,不像她的生活里,只有个糟老头子,吃的多拉的多脾气还臭……”
“可以了,你丫也知道我是喝醉了。”
“酒后吐真言嘛!要不你也不能开这家服装店,说有几年活几年要活成刘芳喜欢的样子。”
贾大爷已经要暴走着冲出服装店了,吴大爷却沉迷于讲故事,“哎,要我说,那评论也不全是出于真心。”
这是花大妈、许大妈不知道的隐情,两人一愣,看着贾大爷那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却左右说不出贬损他的话了。
“是了,糟老头子,这是爱称呀,不止是不满。”
“再者说两口子过日子那指定是过不成那样的。”
不过,安慰过后,也还是有些真相需要揭示,花大妈又说:“往好里想,芳儿喜欢的样子你没有,不喜欢的样子你都有,这也是夫妻的一种缘分。”
贾大爷阴沉着脸,“花玉你过分了啊,什么叫芳儿喜欢的样子我都没有,她喜欢长得帅的,我年轻时候那怎么说也是厂里的一根草吧!”
“我不说。”
……
这剧情发展没有一步踩在蒋大佑和来雪预测的点上,他们是一会儿感动,一会儿哭笑不得,一会儿又看戏的不嫌热闹大。
“行了,我收拾收拾,准备撤了。”蒋大佑说。
来雪则突然发出一声,“我去!”
“怎么了?”蒋大佑凑上前,而后也是一声,“我去!”
他们终于发现了直播一直未被关闭,也终于看见了屏幕上不断攀升的观看人数和互动留言。
104 我们火了!但也没有!
【这哥们是认真的吗?能缝好吗?】
【我去,这针脚,不吹不夸,跟我做裁缝的奶奶有的一拼。】
【同样是我妈我妈,这位怎么一点不让人觉得妈宝啊!】
【泪目了,我想我妈了,那个一辈子没怎么穿过新衣裳的小老太,没在她离开之前变得有出息是我一生的遗憾。】
【怎么回事?怎么又有点想笑?这大爷都快被气成河豚的。】
【这么说吧,论看透男人还得是睿智的大妈们。】
【大爷是真钢铁直男,也是真爱大妈啊!】
【真爱就不会在大妈身后才去找弥补了,迟来的真情比草贱。】
【上面的,未知全貌别妄加评判。】
【我不行了,我要笑颠了,这帮人真的是来卖衣服的吗?确定不是来演喜剧的?】
……
人数1999还继续有提升,而屏幕已经是密密麻麻的被占满让人目不暇接了。
蒋大佑和来雪越看越兴奋,忙不迭的伸手去唤贾大爷他们,贾大爷不以为然,“别喊了?大晚上的喊得我心脏都不舒服了。”
来雪非常耿直,“您前段时间可不分白天黑夜的喊我们过来卖货,那嗓门大的……”
贾大爷故意装听不到,弓着腰凑到了屏幕跟前,却是花花绿绿的什么也没看清,他只得从兜里摸出了老花镜戴上。
“这儿!”蒋大佑手指点在屏幕下半部分,指引贾大爷去看留言。
他语气里有止不住的兴奋,“我们火了,有两千人在我们的直播间,这些留言都是他们发的。”
贾大爷的眼睛亮了亮,在强装镇定,“是吗?我看看。”他顺势念起最上方滚动而至的留言,【葱酱牛肉真好吃:不忍心看大爷被气成这样,下单买件丑……衣服……吧!不是?你谁家孩子啊?会不会说话?这些衣服哪一件丑了!】
贾大爷郁闷了,但直播间围观的人却不愿放过他,回复很快接上:【天选打工驴:每一件!】
“不是!这又是谁家孩子?怎么也不给自己取个好名字?现在可不兴贱名好养活了,取个好名字才吉利!”这次贾大爷的重点却是在驴这个词上。
蒋大佑和来雪闻言默契的对视一笑,是这样了,越相处便越能感觉这老头倔脾气之下柔软的心。
【天选打工驴:大爷呜呜呜,老板希望我一面拉磨还一面鞭策自己,您却关心我吉不吉利!】
【雄赳赳:大爷你看我这名字吉利吗?】
【不包邮就拉黑:大爷还有我!】
……
*
对话还在继续,但贾大爷却是来不及看清在快速上跃着又淡入屏幕的每一行字。
“哎不行了,我的眼都花了,你们这群孩子性子怎么这么急?”贾大爷额前甚至有了层薄汗。
直播间的人数没再大幅度上涨了,可却形成了非常有效的互动,蒋大佑和来雪见贾大爷反应不及,在旁边眼尖的帮他选了几个有趣的问题念给他听,另外直播间里的人也开始对擅长缝补和损人不带重复的花大妈来了兴趣,也向他们抛去了许多问题。
赵只今、任准吃碗面,推开门,看着镜头前撅着屁股的一排人,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祭拜仪式吗?拜托镜头多拉点流量来?”赵只今乐呵的开玩笑说。
蒋大佑则是直起身伸长了脖子对她喊说:“我们火了!”
*
我们火了!但也没有!
那一晚观看人数破2000像是赵只今他们直播间卖货事业正式的启航,也像是……巅峰。
总之,那晚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的直播间都再没那么热闹过了,启航即巅峰,难免也算,但也多少让人有了些继续坚持下去的希望。
赵只今想,中文是博大精深的,自媒体时代,人人渴求流量,可从字面上看,流量就是流动的捉摸不定的,所以与其生硬的想要去抓住些什么,倒不如放轻松些。
再者,赵雪眠的手术终于到来,所有人的重心也都转移到了这件事上。
手术当天,虽然因为医院的相关规定,只有赵只今、来雪、蒋大佑和祝清去到了现场,但所有人都是起了个大早,或远或近的开始了紧张、心神不宁的等待。
手术主刀是章挺,一助是任准,名师和高徒的组合,虽然让人安心,可赵只今在手术室外面仍旧是坐立不安。她早上没顾得上吃饭,现在受高压影响竟有些胃疼,最后只能是半蹲在地上才觉得舒服些。
来雪去自助贩卖机买了面包,塞给她,“你这样不行,手术出来是ICU观察,然后进了普通病房更需要照顾,再接着还要根据病理结果看下一步的治疗,一件一件都不轻松,你不吃饭,扛不住的。”
赵只今接过,但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仰着头问来雪,“我现在信点什么来得及不?”
来雪笑着也蹲下了身,“你不是信雍和宫吗?”
“但是它爱调剂啊,我只希望小雪眠万无一失!”
“可人生在世,桩桩件件,大的小的每一件事其实都不会尽如人意,我们都是在不断被调剂中一点点成长起来的,所以……随机应变吧,我们可以的。”
“你这什么时候变温暖现实主义了,不容易啊!”蒋大佑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身旁,也顺势蹲下身。
再然后是祝清,四人一起,似蘑菇一般,蹲在一起。
那面许云澈刚查完房,想着赵雪眠今天手术专门上来看看,不过她怎么都没想到手术室门外竟然长了四颗蘑菇。
“你们什么情况啊?”
赵只今看见许云澈,为之一振,立马跳着站了起来,但因为腿有些发麻略有不稳。
“小心点。”许云澈扶过她,知道她应该是在担心赵雪眠,于是给她打强心剂,“不用担心,我师父一年要做六七百台这样的手术,不会有问题的。”
赵只今很感激,“谢谢你啊师姐。”
她不由自主用了任准对许云澈的称呼,许云澈听到这声师姐,立马笑得灿烂,只是她又很快将这欢跃的情绪给抑制住了。任准的嘱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回去细想后,也终于找回了些做医生该有的对生命莫测的敬畏。罕见病的难不仅仅在于少见,更在于刁钻,她该尊重任准的这份谨慎,也切忌将自己所谓的好意刻意渲染从而影响了另一个人的选择。
只是……许云澈还是忍不住可惜,怎么看都是很登对的两个人。
*
手术室内争分夺秒,手术室外则是度日如年。
两个空间里不一样的紧张,全都系挂在一个小小的人身上。
因为瘤体较大又伴有一定程度的粘连,这场手术进行了近五个小时。手术结束后,赵雪眠又被送进了ICU进行观察,而赵只今他们只能够是远远的看她一眼。
巴掌大的小脸,还带着略显笨重的呼吸辅助工具,看起来实在憔悴,赵只今难忍心酸,迅速地红了眼眶。
“手术很成功,你不用担心。”任准摘了口罩,走过来跟赵只今他们说起更为具体的一些情况。“总体来说,切除的很干净!小雪眠很坚强,算是闯过了第一关,接下来,还需要在ICU观察几天,等确认了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后,我们会把她转入普通病房。另外病理结果这两天应该就会出来,到时候对肿瘤会有确切的等级划分,我们也会根据病理结果给出进一步的治疗建议。总之,挺好的,你们放心吧。”
“那我们可以去ICU看小雪眠吗?”赵只今着急问。
“原则上不太建议。”任准说完,似乎觉得这话略有僵硬,又补充说:“具体情况再说吧。”
而后他又不自觉的捏了捏靠近鼻梁的眼窝。
赵只今看出他的疲态,让了道,“那你先休息吧,辛苦你了,任医生,谢谢!”
她说的郑重其事,任准无奈笑笑,“应该的。我确实还有许多事要忙,那我先走了。”
说完,任准便按开门禁,离开了。
赵只今那高悬已久的心算是终于放下,“走吧。”她招呼其他人,“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不过这饭所有人吃的也是匆忙又潦草。
来雪囫囵吞完一份猪脚饭后便提起包小跑离开了,她下午要帮外地的一个患者去开药,时间紧得很。
另外蒋大佑也要赶去贾大爷那边,汇报赵雪眠手术成功的事,同时也为晚上的直播做些准备。虽说他们的直播间热度有所下降,可为着已有成绩,是绝不可以懈怠的。
剩下赵只今、祝清,按照排班,今晚会守在ICU门口以防万一,但她们也是吃的味同嚼蜡,一点品不出食物的味道。
赵只今手旁摆着iPad,在做视频的最后校正,她总怕有什么表述不准确又或是还存在一些错别字等基础性问题,于是又拜托祝清检查一遍。
祝清将视频认认真真的看过后,却对着视频封面陷入沉思。
赵只今以为是哪有不妥,略为紧张,问:“怎么了?”
祝清露出迟疑不决的表情,犹豫半天后才开口说:“这视频……能不能换个封面?”
“哈?”赵只今看向封面,着实不能理解,“为什么呀?这张封面不好吗?”
封面是赵只今反复拉取视频内容后提取的——病房里,祝清抱着赵雪眠,两人相对着,祝清目光温柔,赵雪眠眼神略显懵懂却带着些许依恋,一只小手伸着要去摸祝清的脸颊,而他们后面,则是虚化的赵只今、来雪、蒋大佑和病房的若干陈设。赵只今觉得这封面的构图非常好,亦很能表达主题,同时还将他们陪诊小分队的人员全部囊括其中,简直是很完美。
祝清吞吐地说:“我就是……不太习惯,这封面里,感觉我有点太突出了,我不适应。”
赵只今则是目光盈满真诚地看向祝清,“可是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封面了啊,而且你看这里面的你和小雪眠,看起来多温暖、多融洽,还有。祝清姐,我一直想对你说来着,你真的好好看!上镜后更好看,简直就是专门为镜头而生的感觉,你要是晚出生几年,那些流量小花都得是你的陪衬。”
“夸张了你。”祝清知道赵只今是真心实意的在夸赞她,却仍觉得不好意思。她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想借着面前的这碗烧鹅饭转移注意力,可心却如响鼓重锤般愈发地不能平静。
不习惯上镜是借口亦是实话,克服了一次并不能一劳永逸,上次直播如是,这次要把视频发出也是。
“我……”祝清仍在犹豫,她不能自己的想起被那个男人按在沙发上,还必须坐的笔直地观看自己照片和视频的场景,以及那不绝于口的谩骂。
“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很美啊?”
“还在想着做明星梦吗?”
“下贱!被我看还不够?还想更在更多人面前搔首弄姿?”
……
105 时代或许可以决定我的走向,但永远无法定义我。我……其实已经很好了
祝清忍不住地开始心悸,胸膛里似乎有鼓槌,没有轻重没有节奏的在胡乱敲打。
赵只今发现她的异样,忍不住关切,“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她注意到,祝清的一张脸很是惨败。
“我没事。”祝清借口要去卫生间,可因为起身太急,连带着还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水随着水杯倾斜而泄,浸湿了她半个大腿裤子,让她更显慌乱和狼狈。
赵只今看着祝清那走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在想是否是她的幻觉,祝清的背影似乎在颤抖。
赵只今又不由地想起上一次祝清在直播间‘落荒而逃’的模样,实在没法不做多想,可是人都有难言之隐,她也不方便贸然去追问,想了想后,她手指点了几下,打开了剪辑软件,换了个新的视频封面。
祝清回来,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赵只今又将视频拿给她展示,并主动道歉说:“不好意思啊,应该先要征得你的同意的。我又换了个封面,你看看还行吗?”
祝清点头,心里带着感激,为着赵只今不坚持和不追问。
这之后,赵只今亦不再犹豫,手起刀落一般的利索迅速地将视频发送了出去。
希望有个好结果吧!不管是病理检测还是这则视频,赵只今在心中祈祷。
*
吃完饭后,赵只今跟祝清又回到了医院。做陪诊那么些时间,但她们都是第一次来到ICU的门口。
印象中的ICU该是沉静又紧张的,被隔开的每一个空间只有高精尖的仪器在滴滴滴的作响,巡查的医生或护士都是严肃、专注,门外会有若干家属在等候,虽然焦急,但也都配合着保持安静——影视剧里就是这么呈现的。
而真实所见的ICU,是这么回事,又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里面的空间全得靠赵只今想象,其次外头……赵只今看着走廊里、窗台旁、楼梯间,或独自守候,或两三人聚在一起的好些人,则觉得这过分热闹也混乱了些。
但细思后,赵只今又觉得情有可原。
虽然医院对秩序有许多严格的要求,可ICU门口却反倒要宽容一些,毕竟这扇门的开启阖上就像是生死两面,天人永隔有时只在一瞬。
赵只今跟祝清两人也随大流,找了块空地席地坐下,开始着未可知的漫长等待。
今夜很关键,她们都希望那扇门别打开,别有医护人员匆匆小跑出来问,XXX的家属在吗?XXX的家属在吗?
期间,赵只今略有无聊,一会儿开始耍手机搜索和室管膜瘤的相关信息,一会儿又打开公众号开始查看视频的点击、转发和点赞是否有攀升。结果则是越来越糟心。有些室管膜瘤级别较高,预后不会太好,即使放疗、化疗双管齐下,仍是伴有恶化……而那则视频,也不如她期待那般迅速在舆论场砸起浪花,让许多的人关注到赵雪眠的困境。
索性只能是将手机撇到一旁,眼不见心不烦了。而祝清看着赵只今布着愁容的脸,也劝她,“别看了,万事万物自有它的安排。”
赵只今点头。
*
祝清提议说聊聊天,可也只是提议,她并不擅长与人交谈,赵只今期待的看向她,在等她先抛出一个话题,结果等来的则是祝清苦思冥想的一张脸,这让赵只今不由地笑出声,“你这什么表情?也太为难了吧!”
祝清浅笑一下还带着羞赧,赵只今冥思片刻后,看似随意的拎起一个话头,说:“其实我们这种大E人在面对I人的时候也是压力山大,倒不是怕没话说,而是怕话太多,又或是说错话。”
祝清则道:“你有什么都可以说的,我很喜欢同你聊天。”
“是吗?”赵只今终于问出了萦绕在心间已久的好奇,“清姐你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北京呢?又……为什么好像很惧怕镜头?”
赵只今过分耿直,祝清毫无准备,简直措手不及,只露出了比方才还要为难的表情来。
赵只今则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膝盖,要她放松,表示,人可以坦诚的提问,也可以坦诚的拒绝回答,要她不要有任何压力,“我只是纯好奇,毕竟我们已经一起共事那么久了,相处的又很不错,所以我会想……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完全可以说给我听,虽然可能我不一定帮得上忙,但至少可以说几句宽慰的话?”
祝清点点头,又摇摇头,回望前几十年,她彷佛历尽沧桑,但细究下来,又觉自己的人生实在浅薄,她走过大运又好像总是差点运气,在遇到好机遇时懵懂,在终于明白了些什么后又不够勇敢果决,如此这般,活该被拿捏。
“我只是……想重新开始,但其实这话又很空,其实我什么也做不得,只能是尽力避开一些不好的人和事,让自己快乐些。”祝清悠悠开了口,转而又望向赵只今道:“说起来,我真是很喜欢跟你们在一起,让我有一种百废可以待兴,一起都很有希望很有奔头的模样。”
赵只今印象中,祝清第一次如此健谈,只是她的话里裹着的全是对生活的倦意和一些惋惜,提及自己过往经历的部分全是潦草带过。
但赵只今还是能大致拼凑出些她的过往出来,就像是大部分人普通人一般,孩童时天真,透过正明亮的眼眸看世界,怎么看都是五彩斑斓,光明一片,更甚心中还怀抱着一种信念,相信自己一定拥有广阔天地,未来不可限量。然后便是九年、三年又四年系统却也过分板正的教育,朝气在逐渐丧失,明白了世界运行的法则是残酷的,但大时代下总还有些雄心壮志,愿意搏上一搏。可再然后……时代红利尽失,人哪怕一直谨小慎微的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也不见得能过好生活,更别说稍微冒险些又或是怯弱一点了,人生的容错率真的太低了。
“总之……就是不知不觉走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四十几岁,一事无成,没能力解决一些事情,只能是逃开。希望你别笑话我。”祝清感觉自己说太多了,适时做了终止。
赵只今也不知怎么安慰祝清,她尚且年轻,总觉得在年长于自己的人面前说欢欣鼓舞的话是在卖弄,毕竟人生这条河流,只有真正淌过才有发言权,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过河时不会翻船。
想了又想后,她如是说:“我也是不知道怎么就从过得还挺好变成了存款将将过万的局面,更不知道如此这样忙忙叨叨的能收获多少。我的人生可能就这样了吧?我其实根本没什么真本事吧?我从前能成功,不过是碰上了风口,现在即使我再努力,也不会再有大的成就了。有时我这么想,但转念我又觉得,
时代或许可以决定我的走向,但永远无法定义我。我……其实已经很好了。
*
这谈话并未有更进一步的打开。在祝清认真思忖的同时,不远处ICU的门被打开来,出来的护士问XX家属在吗,赵只今和祝清的心也连带着被揪起,直到嗓子眼,旁边亦有人和他们一样,紧张的观望着。
此刻他们虽守护着不同的人,却怀抱着同样叫人揪心的命运。
护士传递的消息应该是并不好,闻言的父亲,一米八的高个,瞬时失去重心地往后跌了半步,他在强忍随时就要崩溃决堤的情绪,一字一句用了力气的说:“李医生在哪儿?我谁的话都不信,我只信李医生的,她说孩子没得救了,才是真的没得救了。”
护士没再忍心对这脆弱的父亲说些什么,点了点头后称好后便暂行离开了,留父亲一人强忍悲伤佝偻着背站在原地。
不多时,一位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的女医生出现,她带着副银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沉静且温柔。
悲伤的父亲见着她先是露出激动又带着些许期冀的表情,但当两人目光交汇时,他似提前读懂了宣判一般,又萎靡了下来。
“对不起,我们确实尽力了。”李医生对父亲说。
父亲埋头看着地,彷佛穿越回儿时犯错背发展一般,他很委屈,并也不服输,但却找不到人去质问,问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般惩罚他,让他的孩子受苦。
“我们……”李医生开口还想继续说些宽慰的话。
父亲则如同触电般的躲闪开,“别……”他拒绝着,声音已带着浓重的哭腔,“您别说了,我……再给我们点时间,我和我老婆总得再为他准备些什么。”
说罢,父亲就转身离开了,但走出半步后,他又回转过身对着李医生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您。”
*
父亲离开时的背影带着些许晃动,脚步亦是艰难,他在努力维持着不崩溃,可过了楼梯转角后,大家却只听见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声,发自胸腔最深处,带着股浓烈的悲伤四散开来,却仍是找不到可以接收任它任它发泄散去的地方。
后来,等李医生跟父亲都离开后,赵只今和祝清才从周围几个在ICU门口驻扎的老人说,男人的儿子还不到十岁,突发恶疾,送来时便下了病危通知,当时医生便劝他们放弃,话说的诚恳且直白,说这病要治很可能是人财两空,但夫妻俩却觉得怎么都要拼尽全力为还没来得及享受世界的孩子牟得一点希望,最后是李医生给予了相应的支持,说,如果你们决定治下去,那咱们就再努力一下。
出了这样的小插曲,赵只今和祝清的情绪都是有些低落。往后的几个小时里,两人除了交替着叫对方去吃晚饭,都再鲜少交谈,好像不开口,便能避开某些厄运一般。
入夜,ICU门口安静了许多,人却是不见少。赵只今跟祝清也是照旧驻扎在原地,防止赵雪眠有突发状况。她们坐在楼梯间,一个倚着栏杆,一个倚着墙壁,在一天的疲惫中不很舒服也不很安稳的浅睡着。
医院的暖气并不算足,楼道里更时不时的有凉风穿进来。赵只今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冷,于是又将身子蜷紧了些,并还把双手交叉着放进腋下取暖。只是这样的做法也只是杯水车薪,寒意并未见有大的消散。只是赵只今实在是累的可以,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后,眼睛仍是闭着,没有提起劲儿去买杯热饮又或是暖宝宝什么的。
直到身旁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才终于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然后昏暗如豆的灯光下,她只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弯着腰在向她靠近,下巴就快贴上她的额头。
106 谈及生死,永远复杂,永远沉重,永远深不见底……
混沌之中,赵只今心中警铃大作,立马站起身来想要一探究竟,脑袋却狠狠撞上对面来人的下巴上。
“嘶……”对面的人发出吃痛的一声。
赵只今也终于看清面前的人,难免吃惊,“任准?”
任准捂着下巴,想说话,但疼痛接着又在口腔蔓延。
赵只今见他始终捂着嘴的样子,更心虚了,“撞疼你了?不好意思啊!”
任准摆了摆手,刚想张口说没事,那罪魁祸首却紧接上,“但你也是,干嘛鬼鬼祟祟的,吓人一跳。”
赵只今的声音相当轻柔,是怕吵到一旁的祝清。
她对别人倒是非常妥帖,对自己就……任准咂摸着她那句鬼鬼祟祟,下意识的把手中的毛毯往身后藏了藏,想挽尊。
赵只今却是眼尖地看到那蓝色的一角,“这是什么?”她手疾眼快的一揪,只见到一个蓝色的机器猫在对自己笑。
原来是这样……赵只今这下是真的有了愧疚,她看了眼旁边还在睡的祝清,指了指任准身后的门,说:“出去聊啊?”
任准依言和赵只今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楼道间,甫一出门,任准便拿乔,说:“我值班,不能耽搁太久,先回去了。”
赵只今直接装听不见,自顾着朝自动贩卖机前小跑去,还问任准:“你喝什么?我请你。”
“我不喝。”
“哎呀,别那么小气嘛,是我错了!”
*
认识久了,赵只今在任准跟前愈发放松,撒娇或耍赖都是手到擒来,任准慢步跟在后面,却是不很适应,甚至还略有难为情的摸了摸鼻尖。
口嫌体正直便是如此,任准最终还是和赵只今并肩站着。
只是赵只今说要请客,却是在自动贩卖机前愣着,半天没动。
“你还请吗?”
“不是。”赵只今解释:“你们医院贩卖机里的饮料,都不怎么好喝。”
任准:“……”
赵只今又问:“我能向谁提意见改善下?”
但任准已经不预备理她了,提腿几步便和她拉开了一长截的距离,赵只今赶紧随便挑了罐红牛,然后赶紧跟上。
“你这人……”她跑得有些气喘,“有点小气啊。”
“你头真大,还很铁。”
任准则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像是报复,相当幼稚,赵只今反应不及,愣住,以为是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说你头长得真大!还很铁。”
“任准!”
“叫任医生。”
……
两人在楼道里似小学鸡一般斗嘴,无数个来回后,还是一位路过的护士用一句‘任医生,干嘛呢’将任准拉回到了理智里。
然后他看着气若河豚,一双眼就要蹦出火花来的赵只今,忍着笑,说:“吃点东西吗?”
“不吃!”赵只今说完后又立马后悔了,马上又问:“吃什么?”
*
赵只今跟任准的和解比斗气来得更莫名,又一会儿后,他们并排端坐在自热火锅跟前,看着眼前氤氲升起的热气,心里和身上都是渐渐暖和起来。只是岁月静好没几秒,赵只今又似找茬般问:“你说请人吃饭结果就只有一盒自热火锅,还是偷拿同事的。”
但她又赶在任准张口反击前先认怂并讨好,“我错了,我不该吃人家的还挑东挑西,这样,等等,第一筷子你先吃。”
任准有些哭笑不得,有些认栽,“也不知道你这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赵只今抖机灵又带了些自嘲,“那你可猜不到,毕竟我脑袋大,装得东西可多了。”
这下轮到任准装聋了,另一面他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掀起盖子,任红油的香味裹着热气扑面,然后几乎是在同时,他和赵只今异常默契地往对方碗里夹了一块脆皮肠。
这下,是真的再没了斗气。
赵只今很饿,吃的很急,因为怕烫还不停吸溜溜的,任准见她被烫的龇牙咧嘴还不肯放慢速度,调转筷子头在碗边轻轻敲了敲,“吃慢点。”
“唔,好。”赵只今答应着,速度稍微慢了些,而她也有了空隙去跟任准说今天在ICU前的见闻,说那个悲伤的父亲和离开时他摇摇欲坠的背影。
“就是挺感慨的。”赵只今说起ICU前一些人叹气说其实早知道没什么希望就不该让孩子继续遭罪的,早送走也是个福分,如此拉扯,钱花了,人没了,心也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被碾压,简直造孽。
“但……”她又很深刻的在此间感到人类的矛盾,“在ICU里躺着的很多人,其实都是被判了死刑的吧。劝人家不如放弃的人,其实自己也是无法放弃。”
任准一直安静的听着,他对这样的事见多不怪,敬畏也只增不减,半晌后,才慢半拍的说:“医生有时候在明知没有奇迹的情况下仍旧努力,是为了救病人本身,更是为了给病人家属留一个出口,好让他们不至于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里与遗憾相伴。”
谈及生死,永远复杂,永远沉重,永远深不见底……
赵只今嘀咕说:“未来有天如果我就要嗝屁,我不想进ICU,很痛苦,也没有尊严。”但下一秒,她又推翻了自己,不确定的补充,“但……也得给我家人留个出口,那么就只待三天吧,三天还不行,就送我走。”
赵只今说的太认真也太随意,任准看着她过分年轻也过分懵懂的脸庞,最后只抬起手用筷子的另一头敲了敲她的脑袋,“说点吉利的。”
*
接下来又是三个难熬的晚上,期间任准带着赵只今进入ICU探视,但那感受一点不好,赵只今听见有病人在痛苦的呻吟甚至叫得很大声,她也这才发现自己太想当然了,以为ICU里大部分是昏迷的人,又或是上了仪器便能减轻一些痛苦。她有些害怕,又很难过,为生命相当脆弱的一面。
但欣慰的是,赵雪眠的手术很成功,第五天,她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暂时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则在等病理结果。
赵只今熬了几个大通宵,任准也主动帮人顶了几个大夜,这一天还恰巧同时才从医院离开,要回家好好休整一番。
许云澈倚着护士台看着两人一高一低往电梯那边走去的身影,同时耳朵还不忘去听护士们忙里偷闲新造出的有关任医生和赵只今的八卦,心里还是觉得可惜。
“哎。”她叹气。
没注意到章挺在身后已站了好久了。
“杵着做什么呢?很闲啊?”
许云澈被导师的神出鬼没吓了跳,但她没大没小惯了,所以主动跟章挺分享起来,“你最近没听见有关你爱徒任准的八卦啊?”
章挺说着没那么闲,但在许云澈没了下文时,又没忍住问:“你跟那个小赵……也认识吗?”
*
赵只今赶着回家扑向柔软暖和的被窝,来雪则是用几十个连环call后才将巨朝星从睡梦中叫醒。
功不负有心人,经过大量的刷挂号经验贴跟练了几天手速,来雪终于在前一日北大口腔放号的第一时间抢到了一个号。这之后,她把挂号成功的信息截图发给巨朝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别迟到,可是不想到了第二天,这人还是掉链子了。
急匆匆的会面并打上车后,巨朝星看着来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主动赔礼道歉,“昨晚忙着剪辑,没注意时间,一抬眼就四点了,再一睁眼就八点了。”
来雪没去看他,更注意不到他相当诚挚的脸上沾着些许黑色的笔印,是昨晚趴在桌上不小心被没盖帽的水性笔给染上的,但他浑然不知,来雪更伸手摸出了包里装着的笔记本,开始把这些天挂号的经验做成精简凝练的攻略,准备稍晚分享到他们的公众号上。
巨朝星热脸贴冷屁股,也不在意,反而将一个毛茸茸乱糟糟的脑袋凑过去,指点,“你这封面上的字体颜色可以更醒目些。”
来雪哦了声,继续当没听见。
巨朝星看着她如此专注公众号的运营,当她在为赵雪眠视频发送后的反响不及预期而烦恼,安慰她,“我也在拜托一些博主朋友帮转,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形成一定气候,到时候总能帮小雪眠找好出路。”
来雪怔了下,没想到巨朝星会这么说。她手指停滞在键盘上,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做个说明。诚然,他们对视频发送后反响不佳,没能给赵雪眠带来足够关注帮她找到家人甚至解决她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医疗费这件事有失望,可每个人也不是冲着把赵雪眠移交出去去的。
“你想多了,我们都把小雪眠当成是不能推卸的责任,特别是赵只今,所以我们会努力做她的出路。”
巨朝星赧然,沉默良久却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最后只一句,“我也是。”说得掷地有声。
而后,他为了缓解尴尬又问:“病理结果出来了吗?”
来雪摇头,“应该就这两天吧。”然后,她终于大差不差的把挂号攻略做完了,得空转脸去看巨朝星。
这一看,刚好对上巨朝星分外认真却也分外好笑的脸。
来雪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偏偏巨朝星浑然不知,以为是真诚起了作用,露出一口大白牙,回以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来雪:“看得出来,你确实不是真的迟到。”
巨朝星不明所以,笑得更开心了,“那我还能骗你不成?”
而过了一会儿后,当巨朝星被医生提醒脸部干净时,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来雪那话的意思。他充满哀怨的看向来雪,来雪则别过头去看空气。不服输之下,巨朝星对医生笑笑,表示,“这是我故意画的勇气的图腾。”
医生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巨朝星,然后地给他一份手术同意书,“行吧,那你认真下这份知情书,鼓起勇气,签个名。”
107 病人说一切听医生的,但前提是医生得保证结果百分之一百好
拔智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是个手术。
手术同意书里则对可能产生的后遗症进行了详细说明,最严重的便是由神经损伤造成的嘴部周围面瘫。
巨朝星的这颗智齿位置尤其刁钻,就长在牙神经上,所以伴有一定的面瘫风险,也因此其它医院才拒绝收诊。只是来到了能接收的北大口腔,他的顾虑也并没有完全退散。
巨朝星思忖片刻后,开口,“医生,是这样的,我知道是手术就有风险,但是我这个出现面瘫的可能性……应该很小吧?”
“你也说了,是手术就有风险,你能做的就是放轻松别紧张别乱动,好好配合我。”医生说话间,开始和护士一起做术前准备。
“肯定配合,但医生,你真的得多关照我啊,我是一个颜值博主,还得靠这张脸吃饭呢。” 巨朝星嘴贫,但也是真的有些惧怕这手术,前几次那拔智齿的滋味他还记忆犹新。
医生也顺着他的话,玩笑道:“那要不你就干脆忍着?索性就是每年疼几次。”
巨朝星认真在思索疼几次和疼一次但有可能面瘫哪个更要命。
医生又提醒他,“但我看了你这片子啊,这颗智齿不仅长在牙神经上,还顶着前面的牙,继续发展下去,前面那颗牙会越来越歪的。”
“是,前面医院的医生也这么说。”
“所以,拔还是不拔?”
“拔!”
巨朝星终于下定了决心,但英勇就义的姿态还未完全摆好,他就又泄了气。
“再等下!”
“又怎么了?”
“我那个……想再查些资料。”
医生无奈,但也不能强求病人,只能催促他快一些,“后面还有病人等着呢。”
*
巨朝星于是呼唤了帮他看包的来雪把包里的手机拿给他,来雪在外面等了好久,进来发现手术还没开始呢,有些不解,“你这是磨蹭什么呢?”
巨朝星解释了他的顾虑,并伸手去拿包,来雪则直接下了命令,“别磨叽了,签吧。”
“不行啊!我可是颜值博主,得万分慎重。”巨朝星如法炮制方才的玩笑话。
来雪才不买单,并说:“不用查了,该查的我都查过了,这么说吧,面瘫这种小概率事件放在北大口腔更是小小小概率事件,如果你中奖了,那就是老天看不惯你这自恋样,不愿意让你做颜值博主了。”
“我……”
“快签。”来雪说着,又激将,“这不是你胆子小的时候。”
这方法很管用,巨朝星一面嘟囔着谁胆子小了一面歪七扭八的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名字。
医生被他们逗笑,表示,“听老婆的话总是没错的。”然后又补充,“
病人说一切听医生的,但前提是医生得保证结果百分之一百好。
但这真的不现实,我还是那句话,别紧张,别乱动,好好配合我。”
巨朝星本想解释他和来雪不是夫妻的关系,可来雪根本不在意,抛下句‘祝你好运’便迅速撤离了,他也只能认下这耙耳朵的身份,将人夫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最难拔的一颗智齿,却比巨朝星之前的智齿手术结束的都要快,从手术椅下来时,他的嘴巴也没有上几次那种夸张的撕裂感,口腔内的痛感亦是没有那么严重。
听完医嘱后,他走出诊室,虽然牙洞里还塞着止血棉花,但还是不由地对着来雪感慨,“怪不得大家都要往最好的医院跑,这是有理由的呀。”
来雪则从他手里抽过那一叠就诊的单子,看了下开药单后,去帮他拿了药和冰袋,并还绕去便利店买了一盒冰淇淋。
巨朝星接过冰淇淋,又把药和冰袋先揣进兜里,支吾着耍嘴皮子,“要不是有这环节,我都想不起来,你是我请的陪诊。”
来雪又把木勺塞给他,“少说点吧,一会儿你就该肿成猪头了。”
吃完冰淇淋,来雪叫的车也刚好赶到,两人上车后,巨朝星掏出冰袋开始冰敷面颊,来雪则提醒他注意时间。
*
大概是因为折腾了一上午都有些累了,回程路上,来雪和巨朝星的话都少了许多,更别说互相斗嘴了。
而在一片安静中,巨朝星望着来雪面向窗外习惯性严肃的侧脸,又回忆着她进入医院后一系列其实非常妥帖也非常高效的安排,忍不住问:“你的遗憾有少一些吗?”
赵只今、蒋大佑都是在兜兜绕绕后才知道来雪为什么要做陪诊的,但这对于巨朝星来说,这从来不是秘密,他们毕竟分享过彼此最黯淡的桎梏岁月。
不过来雪还是有些猝不及防,漫漫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漫漫,可确实是真切陪伴了她一路的漫漫。
她又想起其实巨朝星面对的那些事远比她的遗憾更残酷,心里开始有了些悔意,不该和这个和自己一起看过黑夜的人置气那么久的。
“那你呢?完全走出来了吗?”
来雪的遗憾是阿嬷,并还想逃离强势的母亲,出逃很容易,可如何拥抱旷野却是一生之课题。
最初来雪毕业,放弃保研,也拒绝工作,被容川认为是任性叛逃,自掘坟墓,她每天电话信息的接连攻击,痛心疾首的让她成熟一些,不要如此孩子气,为了和她置气放弃前程。而母亲越气急,来雪则越平静,到最后直逼得容川道歉。
只是那道歉也带着桀骜,“我错了,我错了行吧?”背后仍是容川无法放弃的逻辑,她是为了来雪好,所以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来雪什么都没说,说什么呢?说什么那人都不懂,不懂她随时都要崩溃的状态,不懂她即使用学业或是别的什么将生活全部塞满也仍旧空落落的心,不懂那她已经放弃了原有轨道放纵自己跑去西藏徒步六个小时看到壮丽风景仍然感觉空虚的精神……
亲人的离开从来不是一场大雨,而是一生潮湿,而错失了好好告别机会的来雪,只觉得这么些年就一直淋雨站在暴雨里。
陪诊是她当时最后的救命稻草,也真的将她救赎,她在陪伴一个又一个人就诊的过程中,渐渐平静了下来,生命有它的波折亦有它的韧性,来雪在一点点拼凑阿嬷离世前的模样,她毕竟有过相当无助的时候,但也一定充满坚韧的去安慰旁人。她是阿嬷的孙女,她亦不会一直沉湎在这遗憾中,她一定会走出来,并且找到自己的旷野。
来雪的课题在于内化,巨朝星的斗争则是实打实的,他要面对的是一个软弱却擅长用爱绑架人的母亲,还有一个擅于伪装充满暴力的继父。他们最初在豆瓣‘父母皆祸害’的小组相识,大部分人发的都是吐槽贴,充满愤恨,巨朝星发的却是求助帖,问——像我这种没有明显外伤的能验伤成功吗?
在帖子里,巨朝星描述母亲离异后再嫁,对方是一个公司的高管,个性温和,谈吐不凡,外形亦很出众,一米八的高个给人很足的安全感,母亲毫无保留的依恋着对方,他们看起来很相爱也很合拍。他虽然心里不能完全接受,可看着母亲开心的样子,也还是选择了尊重。加之男人对巨朝星也算是不错,亲疏有度,不会拿继父的身份压他,并还会时不时的送他些小礼物。
只是在母亲婚后三个月出差去外地的当天晚上,男人应酬回来,却突然对着在洗漱的他没有缘由的说了句,“你逃不过我的审判的,你是个坏孩子。”
巨朝星不明所以,但还来不及露出迷茫的神情,便被男人按在了洗脸池内。
男人有健身的习惯,还学过拳击,面对还在上高中缺少锻炼习惯只偶尔打个篮球的巨朝星,有着绝对优势。
巨朝星被他压制着动弹不得,惊恐之下甚至忘记了去呼救。但其实当时又有谁能听见他的呼救呢,母亲在另个城市,这房子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隔音非常之好。
而男人接着又单手拨开了水龙头,在水盛满洗脸池后,把巨朝星的整颗脑袋按压着沉入水底又提起,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在巨朝星挣扎着就要窒息也就要虚脱时,他才松开了他。
如变脸一般,在说巨朝星是个坏孩子时的冷冽表情不见了,男人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还俯下身去看巨朝星,问:“我是在教导你做个好孩子,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对吧?”
巨朝星被恐惧包围着,带着颤抖问:“你是疯子吗?”
男人又立马捏住他的下巴,说:“你在骂人,这不好!”而后他又威胁他,不准将他对他的‘教导’告知母亲,“你母亲离不开我的,离开我她会疯掉的。”
这一点巨朝星认为并不是危言耸听,在和父亲离婚后,母亲自杀过,还不止一次,她分外信仰爱情且必须要仰仗着对方才会显露出些生机。
巨朝星恨母亲爱的这般愚蠢,可他却也离不开她,一想起上次在医院被医生告知他可能会失去母亲的情景,他就心悸到呼吸困难。
男人随后又带着些讨好却不容置喙的态度对巨朝星说,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是个高中生了,却还一点不知道学习的紧要性,并且身体素质也太差了些,“这样你以后怎么经得起风浪?又怎么保护自己的妈妈呢?”
再之后,母亲回来,巨朝星在胆怯中却步,终于还没有向她说起自己被男人暴力对待的事情,但男人却以为了他好的名义,说要开始带着他锻炼身体,多参加些体育活动,还会请老师回来给他辅导功课。
辅导功课是真的,但体育锻炼确实新的修罗场,男人将他带去拳击场,有了可以正大光明向他实施暴力行为的借口,哪怕巨朝星不断精进自己的技术,也还是经常被他打的生疼,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碰都碰不得,而在外人看来,这却都是磨砺,是成长的勋章。更甚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男人还会对他进行体罚。后来,巨朝星几近崩溃,终于受不了向母亲坦白,向老师求助,可男人好继父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又或者……巨朝星想起在她向母亲坦白后,母亲那慌乱大于吃惊的表情,暗忖她其实早就洞见了些端倪,只是她太需要那所谓的狗屁爱情了,需要到可以无视儿子的困苦。
也是从那个时候,巨朝星开始有了自己的报复计划吧,他要撕下男人伪善的面具,要让男人身败名裂,也不想再顾忌母亲的……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先让他人相信他说的话。
所以巨朝星成为了今天的他,有一定的传播力和公信力,但一切却未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隐忍那么些年,辛苦那么些年,却是抵不过所谓的‘天灾人祸’。
“算是老天戏弄,也算是老天抬爱吧,我……”在黑色的回忆漩涡里打转几圈后,巨朝星捂着麻药过了疼劲儿上来的面颊,但还不等自嘲的话说完,一个剧烈的冲击从车身后冲撞而来,来雪跟巨朝星没有丝毫准备,也没有系安全带,都随着巨大的冲力被往前甩了半个身子。
108 气头上的话从来都是装逼色彩浓厚,并不可信
是追尾, 来雪和巨朝星受惯性都是撞在了前面的椅背上,但好在是在市内并不算通畅的高速路上,车速没有完全起来,两人虽然被撞的生疼,却也没有其它更严重的反应了。
司机是个暴脾气,回过神来的第一瞬间便是捂着脑袋冲下车去与对方叫骂。
对方也非善茬,丝毫没有做错事的自觉,说来说去就是老子就是撞了你了怎么了,赔你钱不就是了,左右是意外,就是撞死你也不用偿命,可谓是把话说的难听到极致。
司机被激得好几次就要动手,都是被来雪给拦了下来。
但当后面,司机和肇事者之间的争吵愈演愈烈,来雪一个女生也愈显式微了,她开始有些急躁,想要去唤一直不出声响的巨朝星,却发现他还坐在后座,蜷缩成一团,打着抖,面色更是苍白。
“你没事吧?”来雪预感不祥。
巨朝星没吭声,只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充满绝望,叫来雪倏忽想起一段往事。前两年,巨朝星消失过一段时间,再次上线后,他说自己出了挺严重的车祸,另外就是……男人的事情解决了,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来雪要往下深问,想知道事情具体是怎么解决的,巨朝星却不肯透露办法,只说给他一些时间,等到有天他差不多走出来了,就会亲自去她的面前告诉她。来雪于是也承诺,说等她有天她找到了消解遗憾的出口,他们就双向奔赴。
巨朝星是在去年提出见面的,来雪则是在最近,这好像标志着他们终于都从那段桎梏中走了出来。可想一些细节,比如巨朝星拒绝去聊和车祸有关的事情,再提及男人,无力大于恨,都是偏离来雪对巨朝星的认知的,她想他应该仍活在艰辛之中。
“别吵了。”来雪实在担心巨朝星,嗓门也陡然大了些。
而见司机和肇事者都并不把自己当回事后,她直接横站在两人之间,指着肇事者的鼻子骂,“大爷的给你脸了是吗?”
肇事者没想到看着那般柔弱的来雪会如此泼辣,就要发作,却又被对方继续教训,“交通意外造成他人死亡,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如果对方家属不谅解,判刑十几年都有可能,你现在马上麻溜的把我对象送医院检查,不然他若出了什么事,我让你牢底坐穿!”
“出什么……事啊?”肇事者本以为对方在碰瓷,但撇过头看着巨朝星面色苍白的蜷在后座也是吓了大跳。
“该不会是脑出血吧?”司机猜测。
来雪连带着他也骂,“快闭上你的乌鸦嘴。”
*
最终,来雪、巨朝星、司机都是去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并还是肇事者主动要求的,他怕了来雪的那一番话,又用手机查了些信息,发现她说的并不夸张。
气头上的话从来都是装逼色彩浓厚,并不可信,
肇事者很怕他们真的出事需要自己负责,也怕没事也被他们讹上,索性先花钱到位,防患于未然。
幸运的是,三人的检查结果都无大碍,而肇事者象征性给了来雪、巨朝星几百块的营养费后,便和司机骂骂咧咧的去往交警大队处理事故去了。
这番折腾后,来雪真是累到虚脱,可看着自从车祸后便萎靡着,只拿嗯,好与她交流的巨朝星,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你还好吧?”
巨朝星也知道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些,在努力调试了下心态后,他撑起一个笑容,回,“还好。”
然后他又故作轻松的问来雪是否要去吃掉或喝点什么吗?
来雪想找个环境好点的地方坐下也好,至少能帮助对方缓和下情绪,于是掏出手机,说:“我搜搜附近的咖啡厅看看。”
但几乎是在提起手机的瞬间,赵只今的来电也接踵而至。
来雪皱眉看了眼来电显示,想也不想,便按了拒绝,但那边却异常执着,接着又是微信语音,来雪继续拒绝,她又轮转回电话……
如此电话、微信语音反复了几次后,来雪无奈,终于接起,不情不愿的,“我在忙,你什么事,不能留言?”
“不能!”赵只今声音雀跃着彷佛下一秒就要乘着电磁波降落。
“神经!”来雪还没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赵只今的开心不受任何影响,稍微平静了些后,她声音带着些哽咽,却难掩一种过尽千帆后的喜悦,“你快来医院吧,好多人给小雪眠送来了礼物,警察那边也说,小雪眠的父母有了些消息……另外就是,我们的公号……又爆了。”
*
又爆了,却是不同于上次的负面缠身,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点赞无数。
大家的关注和热议是为着小雪眠而来,却和贾大爷的直播间也分不开关系,自从上次误打误撞乱直播一通获得流量后,赵只今和蒋大佑都没再去做任何攻略和脚本了,他们甚至还放任花大妈跟许大妈在直播间评选出最丑的五件衣服,交由蒋大佑去改造,然后也非常不回避的任由贾大爷气壮山河的不服骂声萦绕在整个直播间……播到累的时候,还有花活上场——赵只今的中老年女装T台秀又或是贾大爷他们老年合唱团演唱的《惜别的海岸》。
这算是贾大爷最爱也最擅长的一首歌,哪怕他每次都会跑掉和破音,但是还真就积攒下了许多粉丝,喊着冲进直播间,说一天不听贾大爷唱歌,就觉得人生蹉跎难以开怀,贾大爷则对此展开了各种辣评。
【此情此景旧日的爱,只有挥手说再见……贾大爷,我们讲不出再见!】
【讲不出再见?我不信你这鬼话,我连儿子都不信任,会信你们这些网络骗子?】
【贾大爷,我跟那些说身后事都是做个活人看的没意义的人不一样,我信你对大妈是真爱,但我有句话还是得讲,选点漂亮的衣服吧,这样大妈的遗憾只会加重。】
【谢谢你!小叉怎么还没回来,快把这个人拉黑。】
【贾大爷,话说你连儿子都不信任,为什么信任这个小叉和大佑啊!】
【他们不一样,他们傻,不会骗我。】
【有多傻?】
【买件衣服吧,买件衣服我就告诉你!】
【贾大爷你还是唱歌吧!】
【不是,我说真的,我们养着个生病的弃儿,这卖衣服不再只是为了弥补我对我老伴儿的遗憾了,我们想让那孩子活。】
……
直播间里贾大爷真情流露,又有许多网友抽丝剥茧找去了赵只今的公众号,然后经过拼凑,大致了解了赵只今他们跟贾大爷的故事以及他们一起想要救活的那个孩子。
于是好些热心网友不仅在贾大爷的直播间下单了衣服,还去赵只今的公号打了赏,近些地方的人甚至叫了孩子所需的物品送到医院或者专程赶去医院探望。而安徽那面也传来了疑似可能是赵雪眠父母的消息,警察也正在迅速的确认中。一切都有种拨开乌云见日出的既视感。
*
赵只今的好消息让来雪和巨朝星都是很惊喜,两人于是都没再顾上缠绕在他们之间的那段往事,着急地打车往医院那边赶。
路上,巨朝星开玩笑,“早知道不如就直接去任医生那儿看诊了。”
他嘿嘿笑着,面色看起来却仍旧透着些灰。来雪没理他的冷幽默,问他,“你有没有好点?”
巨朝星的腮帮子已经肿出一块,像一只贪吃的仓鼠,并且他头也昏沉沉的,如果没有来雪,他应该已经虚弱的躺在床上抱着自家猫极尽脆弱了,但来雪在跟前,他只能轻咬着腮帮子,表现淡定,“还好吧,拔智齿而已……”
不过他话还未说完,便突然停下探过脑袋去看来雪。
来雪不明所以,身子不自然的往后倾了倾,睥睨看他,“你要干嘛?”
巨朝星则指着来雪的左脸颊,忿忿不平道:“他大爷的,都给你撞肿了!”
来雪吃惊于巨朝星彩发现她受了轻伤,但看他的样子却又是真的在生气,只是那气愤配合他的一张仓鼠脸又实在是别具喜感,让她忍俊不禁,却也迅速故作嫌弃,“是哦!你要是刚才记得帮我打抱不平就更好了。”
“这……”
巨朝星想起方才事故后一直是来雪在前方坐镇,不由露出羞赧一笑,沉默一会儿后,他又觉得很有必要夸赞来雪一番,于是想了半天后,说:“其实你大刀的名字起的挺好的,名副其实,很飒爽。”
他本意确实是夸赞,可来雪丁点儿听不出,呵呵冷笑下后,回,“是哦,漫漫。”
来雪心中郁闷,但想起赵雪眠的事有了转机,整体情绪还是上扬的,只是偏偏医院里的那位好并没有眼力见,见着她肿起的右半边脸和巨朝星肿着的左半边脸,想象力丰富,开口便调侃问:“这什么?情侣纹身吗?还是立体的!”
来雪简直胸闷,翻了个白眼给赵只今,问:“喜欢吗?要我送你一个吗?”
*
上午时,医院里赵雪眠的病房还很热闹,护士站积压了许多爱心人士送来的物品,护士们又把它们搬来给赵雪眠。
赵雪眠照旧懵懂,在赵只今的指引下,犹豫半天才肯小心翼翼的去摸其中一个大大胖胖的草莓熊玩偶,然后露出了一个很是开心的笑容。
而后面,东西越送越多,还来了些人要探望赵雪眠,其中不乏一些自媒体想做采访,但都被医院以维护秩序之名给回绝了。
巨朝星也说现在的自媒体良莠不齐,许多人对事实都是含糊带过,只选取几个最有噱头的点反复进行宣传,他提议可以全部拒绝,但有官方媒体要来报道的话,倒是可以接受。
“影响力越大,便越有可能找到小雪眠的父母,也还能帮她筹集到之后的医疗费。”
提到此,巨朝星想起了这关键的一点,问:“小雪眠的病理结果出来了吗?”
赵只今今天虽然开心,但其实也一直惴惴不安,“说是今天,我也在等。”
而说话间,赵只今瞄见,那个说今日会找她说病理结果的人正远远地向他们走来。
109 人生真是,到底为什么不能让人喘口气呢?
病理结果并不好,三级,是室管膜瘤的最高级,它的侵袭性和恶性程度都较高,哪怕手术切除干净,也容易出现复发和转移,所以后续还需要进行放疗和化疗等综合治疗手段。
这算是踩中了最差预期,即使所有人都有做最坏准备,眼下听到结果也蔫了下来。
“我刚和导师沟通完,建议等小雪眠休整差不多后,再拍一个核磁共振,然后我们再进一步商讨接下来的治疗方案,但……”任准顿了下,如实说了难处,“儿童室管膜瘤可供参考研究的样本数量并不算多,也还没有有效的靶向药,对化疗也并不敏感,所以小雪眠大概率可选的方案就是放疗。”
赵只今并不太懂,“化疗和放疗的区别是?”
任准解释:“简单来说,化疗是通过化学药物来抑制肿瘤细胞的生长和分裂,放疗则是利用高能射线来杀死肿瘤细胞。”
“副作用呢?”
“都有一定的副作用,对小雪眠这个年龄的孩子而言都是硬仗。”任准看了眼赵只今,又说了一个坏消息,“按照规定,我们医院的放疗不接收三岁以下的小朋友,所以,后续我们应该会帮小雪眠联系别的医院。”
赵只今听了立马着急问:“不能通融下吗?你知道的,我们也在凑钱,不会全让你们医院承担的。”
任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因为不接收三岁以下的小朋友放疗,所以相应的我们也缺少这方面的治疗经验,这对孩子的治疗并没有益。”
赵只今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却只能哑然。
任准安慰她,“你放心,我们会尽力去和一些擅长儿童肿瘤放疗的医院联系的。”
“他们肯接收吗?”赵只今并没有信心,能够遇见章挺、任准师徒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往后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我们尽力。”任准确实也没做百分百的保证,但是他有兜底方案,再不济他自己掏钱,便总能找到医院接收。
*
原本的兴奋与雀跃在此刻全部偃旗息鼓。
赵只今看着来雪和巨朝星一人肿半边的脸,也没了玩笑和八卦的欲望,她催促两人快些回去休息,而她自己则在长椅上静静坐了会儿后,才起身回到病房去看赵雪眠。
应该是术后的不良反应,赵雪眠昨天烧了一夜,赵只今也陪护了一夜,早起赵雪眠终于退烧,而她来不及疲倦,便被那好消息包围着,再接着……
赵只今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到此时自己脸上的倦怠,
人生真是,到底为什么不能让人喘口气呢?
她有些气馁,并且还有些胆怯。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她已对赵雪眠产生了很深的感情,也因此愈发害怕不能对她负责到底,甚至她连自己的日子也还过得乱七八糟,缺少起色,又该如何托起另一个生命呢?
祝清过来接班,见着赵只今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大概猜到了些什么,她将买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后,又从里头挑了个卖相最好的苹果递给她,“喏,把胃填一填,也把心落回肚子里,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别想太远。”
赵只今努力撑起一个微笑,接过苹果,却也讲不出什么鼓舞自己的话。
她又在赵雪眠的床前坐了会儿,将她沉睡的小脸端详了又端详后,才终于起身。
“那我先回去了。”赵只今说,起身的瞬间却感觉手被柔软的一团触摸着,她转过身,刚好和赵雪眠那巴巴的眼神对上。
“醒啦!”赵只今立马调度情绪,笑着和赵雪眠打招呼。
赵雪眠昨夜是在赵只今身上趴着哭着睡着的,她嗅着她身上橙子香味就觉得很安稳,但现在,她有些羞涩,半天才断断续续的讲出句,“姨姨,辛苦了。”
赵只今这下是真的被注入了些活力,“啊,不客气呀,话说,你叫姨姨怎么叫的这么好听啊,再多叫我几声好不好。”
赵雪眠笑得更羞涩了,但还是照做喊了好几声姨姨,赵只今眉开眼笑地,也暂时忘却了前路漫漫且艰辛。
*
心情虽然好了些,生理上,赵只今却是真的累,加之大喜大悲下的消耗,从病房走到门口,她只觉得双腿虚浮无力,不知哪一步就会踩空,犹豫之下,她终于还是决定奢侈一把,打车回家。
不过手机刚掏出来,还来不及叫车,贾大爷的电话便打来了。
“喂。”赵只今接通,有气无力道。
贾大爷那面则是吵吵嚷嚷的,过了好一阵,才听得他的声音,“喂!小叉啊!”
赵只今已经非常习惯这个称呼了,认命地,“哎,怎么了?”
贾大爷则带着求救信号,“我……我搞不定了,你快来,快来我这边帮忙!”
“哈?”赵只今不明所以。
但听那边的动静,贾大爷也确实顾不上向她解释什么,于是赵只今也没再追问,挂了电话后,点开打车软件后,输入了贾大爷服装店的地址。
路上,她睡得昏昏沉沉,几次迷糊地睁眼发现自己还在高速路上时,开始由衷感谢北京这糟糕的交通,给了她小憩的时间,不然,她大概真的离猝死不远了。
又过了一会儿,赵只今被司机叫醒提醒目的地已到达,而她下车,看着薪爱新衣那排着长队的门口,一时只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这什么情况?
赵只今抬脚走了过去,走到队伍的前头,想探头挤进去一探究竟,却被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揪住了衣服的帽子。
“哎,你这人什么素质啊?排队懂不懂?”
赵只今莫名其妙,“我半个老板,我排什么队?另外你们是来干嘛的?”
女生闻言将她上下仔细看了一番后,随即露出兴奋的神情,并热络地挽过她的胳膊,“你是小叉!”
“啊?”
赵只今要晕头了,而女生又已掏出了手机,开始拉着她自拍了。
咔嚓咔嚓几张后,女生才终于放过赵只今,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快进去吧!”那模样彷佛她才是这店的半个合伙人。
赵只今懵懂又不安,进店后则发现里头的情况更夸张,屋里和外头一样,也站着好些人,他们有的在拍照摄像,有的在挑选衣服,四位老人也都是忙作一团——吴大爷和许大妈整在不停拆货出来,贾大爷和花大妈则忙着在收银。
这算什么?线上的流量流到了线下?赵只今大为震撼。
贾大爷光是收银不算,还被人拉着问这问那,并不断有摄像头对向他,向他抛问,要听他的辣评,但贾大爷毕竟不是专业网红,他的那些辣评纯属自在下的自由发挥,眼下的混乱,他手忙脚乱地,话都说不利整了,更别说是辣评了。
“哎呦呦,你们绕过我吧!”贾大爷拨开一个就快怼他脸上的手机,在看见赵只今的那瞬间,满是褶皱的脸终于平整了些。
“小叉!”贾大爷少了许多牛气哄哄,带着疲倦,“你可算来了。”
但前来打卡、蹭热度又或是真来买36衣服和献爱心的人却也没有放过小叉,下一秒,赵只今又被拉过去合照,同时她还听见有人在说。
“小叉!是小叉!她本人看起来更憨厚!”
赵只今:???
*
往日里恨不能守到十二点多几个顾客的薪爱新衣,今日却因为人爆满秩序太乱而不得不提前歇业。
赵只今费力的一面跟外面的人解释说几位老人忙了一天确实是累了,一面将大门阖上反锁。
屋内终于恢复了平静,赵只今累得赶紧找板凳去坐,却发现四位老人已经各霸占着张小板凳,坐得整齐但缺少朝气。
几人忙活了大半天,此时都觉得这火爆有些荒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想说些什么,却先忍不住发笑。
“什么啊这都是!”最终还是花大妈先开口,“现在这些小年轻怎么这么疯狂?”
并且她还调侃贾大爷,“可以啊,年轻时你都没这么招人,老了耷拉个眼角半个脸反倒成了大家的贾大爷了。”
贾大爷对成为大家的贾大爷这件事情,兴致并不高,“这是折腾我!”
许大妈看不惯他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呛声问:“那你就宁愿你这些丑衣服积压下去?”
倒是吴大爷沉默是金,在旁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几轮后,才喃喃自语,带着不解问:“怎么刚那群人都贾大爷贾大爷的喊?我差哪儿了啊!”
赵只今见吴大爷认真的在苦恼,忍不住安慰他,“吴大爷,不被关注到也是一种福气!”不然等着被人当着面说憨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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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和调侃过后,须得回到正事上。
贾大爷虽然很开心库存下去些,可这样卖衣服的方式也让他有些害怕,“怎么看怎么像个传销组织,我都怕警察进来把我给端了。”
赵只今也觉得今天的秩序过于混乱了些,但同时她又以为这样的火热应该持续不了太久,“这样,明天开始,让蒋大佑接连来几天负责维持秩序,我们也在网上呼吁下大家要理智消费。”还是得叫蒋大佑也来一线蹲守,让人民群众透亮的双眼看看到底是谁跟憨厚一些。
而说完这一茬事情后,赵只今又必须向贾大爷他们同步那个不太好的消息,“总之,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放疗是肯定的了,还得重新联系合适的医院。”
“那花费大概要多少?”花大妈抢先问,其他人也是神情严肃。
“十来万?”赵只今粗略查了下,记得大概是这个数字,“后面我会再向任准咨询下,他说放疗也分种类,不同种类价格不一样的。”
“那咱们肯定得选最好的那一档。”
“那是不是十来万也挡不住?”
“凑一凑呗,服装店的生意不也在变好?”
“对,我看直播间也有人在打赏。”
贾大爷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颇有种过来人的松弛在其中,那是一种名为‘再不济’的人生哲学。
赵只今的心亦在他们一声声不疾不徐的‘会好的’中平和了些。
“嗯。”她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时间,正准备撤离时,却听见门外的卷帘门在哗哗作响。
一时间,屋里的人背脊都绷直了些,甚至于紧张的屏住了呼吸,他们……是都不想再营业了!
“装没人吧!”赵只今提议,用口型对大家说。
但下一秒,她的手机在手里震动,传来消息提示,是任准在说,【开门。】
110 生活毒辣,却奈何我憨厚以待
门外站着任准,他今日很罕见的下班早。
“你怎么来了?”赵只今简直稀奇,同时更稀奇的是,她看见,任准手里提着的事她的背包,并且胳膊肘下面还夹着她的蓝色围巾和帽子。
任准察觉到赵只今的目光,先一步把围巾等物品递给了她,“你东西忘在病房了,清姐让我拿来给你。”
再然后不等赵只今回话,他又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我今天回姥爷那儿,刚好他住这附近。”
赵只今很自然的接过她的物品,并未多想。
但花大妈却是一副过来人的火眼金睛,她探出脑袋,故意问:“有多近?步行五分钟还是十分钟雅?”她看这两个年轻人站一起,怎么看怎么喜欢。
赵只今大囧,任准的眼睛则已心虚地看向了别处。
他们两人像被长辈硬绑来相亲的一对一般,刻意不去看对方,生怕一眼过后就被自作主张地送入洞房了。
“那个……”又站了会后,任准注意到赵只今着急来开门只穿着件高领毛衣,于是借口说:“我姥爷还等我回家吃饭,那我先走了。”
不想贾大爷也出来凑热闹,问:“介意多添一双筷子不?今天我们忙得也没时间做饭,没法留小叉吃饭。”
他和花大妈不同,看着任准和赵只今的磨叽样,只觉得生气,不都说时代越走越快,可这两人怎么始终捅不破那层窗户纸?
“贾大爷!”赵只今有些抓狂。
不想任准确答应的很爽快,问赵只今,“一起吗?”
贾大爷想这小子终于开窍了,快速推了把赵只今,替她回答,“去!一起!”
但又不想任准还补充了句,“本来还叫了我师姐一起,但她临时有事,你去刚好可以补上她。”
贾大爷,得!没救了,由得他们去吧。
赵只今却是如临大赦,原本她尴尬不已,但当得知自己是替补,又放松了下来,她并未见过任准姥爷,可对他的那盘美味的饺子还记忆犹新。
赵只今没再扭捏,迅速穿上大衣,围上围巾又戴上帽子便跟着任准出发了。
*
任准的车就停在几步之遥之外,两人上了车后,很快便涌进了北京的晚高峰中,如龟速般地向前进。
任赵只今再迟钝,也在车子左转右转后彻底清楚,任准根本不是顺路而来。
被贾大爷跟花大妈调侃很尴尬,但是自己去调侃就不一样了,赵只今没忍住也去逗任准,“你这顺路绕的挺远啊。”
任准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收紧了些,含糊不清地嗯了声后,突然没来由地说了句,“憨厚。”
“哈?”赵只今预感,她很可能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而果然,任准接着道:“怕你受打击,所以特意来看看憨厚的你。”
“什么……意思?”赵只今还不知道,已经有网友将在服装店的拍摄的视频剪辑了出来,那句‘小叉你本人看起来更憨厚’些配合着赵只今那茫然又疲惫的脸效果拉满,名为
【生活毒辣,却奈何我憨厚以待】
的标题也是很具带动性,许多网友纷纷在评论区留下了自己被生活毒打后的憨厚自拍。
赵只今这下彻底萎了,“你好好开车吧。”她举了白旗,决心不再轻易招惹任准。
任准却不准备放过她,表示,“啊对了,忘了说,今天是我妈下厨。”
“什么?”
“开玩笑的。”
“你真的……”
“但她确实做了杂酱送来。”
“我不信。”
“你倒是没那么憨实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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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多像父亲。这是赵只今见到任准姥爷的最初反应,而再仔细看,任准跟何云芝,跟何仲常,眉眼都是相似,看着就是很睿智也很坚韧的一家人。
“任准姥爷好!”赵只今热络又大方的打了招呼。
同时还推卸责任给任准,“突然被叫来叨扰,也没给您准备礼物,下次一定补上。”
任准看了一路赵只今抓狂,当下配合且装乖,“是我考虑不周。”
何仲常原本预备了一兜子话要跟任准聊。
任准回医院,他是开心又忧心,总想着找机会要和他好好谈一谈,要他一定放下那些负担。可见着赵只今后,何仲常又瞬间觉得,年轻人嘛,就没有愿意听老人唠叨的,有些历练也总要他们自己亲身经历,他就不要费那个神了,还是要有的放矢地去关注其它的一些要紧事……比如说,恋爱、婚姻与家庭。
何仲常于是立马招呼且招呼起赵只今来,他是很开明的老头,对孩子的婚恋只秉持着一个态度——孩子本人喜欢就好,于是他也没过多去问赵只今的个人信息,只关心她爱吃什么,是否需要让小牛再临时加几个菜,再就是反复地叫她别拘谨。
赵只今能感受到何仲常的不拘小节,很快便放松了下来,再不多时更把她跟任准的相识过程和一起经历的几件好玩逗趣的事全盘托出,何仲常听得眉开眼笑。
上桌后,两人的谈话依旧热闹不止,任准看着他们如此合拍的模样,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前来做客的人。
另一面小牛也时不时的来凑热闹抖机灵,凑在任准耳边道:“你这回来的可真及时,刚好老爷子最近吃我做的饭吃腻了,想吃顿喜酒。”
任准:“……”
而终于等吃完饭,任准以为终于可以带着赵只今赶紧离开这个‘多事之地’,但不想何仲常一点没尽兴,又拉着赵只今进了自己的花房和书房,先后向他展示了自己辛勤培育的各株花草还有就是许多已经绝版了的藏书。
赵只今既不认识几株植物,也不是多爱看书,但却并不影响她真心实意的发出夸赞,何仲常得到了极大的情绪价值,手一挥,又要带着赵只今回客厅给她演奏手风琴。
任准这下是真的有点慌了,拉住何仲常,“姥爷,您该休息了。”
“这还早。”
“不早了。”
赵只今看了眼时间,确实不算早了,于是赶忙提说明天还要早起得早些回家睡觉了。
任准松了口气,感谢赵只今的配合,但何仲常就没那么配合了,在把他跟赵只今送到门口时,他忽然深叹一口气,一副涕然泪下的模样。
“小赵。”他唤。
“哎。”赵只今不明所以,但还是先恭敬的回。
“谢谢你拉了小任一把,以后你还要多帮助他进步,任准也是,要好好对待小赵,你们要相互帮助,一同进步。”
“啊……”赵只今被这突如其来的托付打得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任准则是一整个大崩溃,“姥爷,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讲什么?我就是带个朋友回来吃饭……”
何仲常将他打断,“这是你带回来的第一个异性朋友。”
“您这话说的,敢情许云澈不是女的?”
“她是女的不假,但你带她来,也不见你亲自给人拿拖鞋,也不见你反复去厨房查看,也不见你立马换上你那身土不拉几的睡衣,也不见你饭吃一半就上楼搞自己的东西让人家自便,更不见你还要送人家……”
任准被拆台,不敢再发言,多说多错多说无益。
而何仲常在对任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后,侧过脸看向赵只今又是非常地慈眉善目。
“那小赵,这周末空了还来家里吃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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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任准终于老实,没了去时路上的牙尖嘴利。
赵只今非常乐得看他这受了毒打的模样,带着炫耀地问:“怎么样,被我这带着些憨实的中老年之友的魅力甘拜下风了吗?”
任准却没再跟赵只今唱反调,事实上,他喜欢看赵只今气急败坏,但更很喜欢看她表现得牛气哄哄不可一世。
“你对谁而言都挺有魅力的。”他没做多想的答。
赵只今愣住,以为任准又要拿她开涮,但细看一番后,只看见他格外认真的一张脸。
“哦。”敌人不发子弹了,乐趣自然少了些。
任准见着两人之间总算是恢复了平和,开始和她讲对赵雪眠接下来的一些安排。
“我有两家备选医院做放疗不错,到时候我把资料发你看看,另外就是,费用你不用担心,我有些存款……”
许是车内的空调温度调的有些高,又或是奔波了一天太累了,赵只今忽然莫名觉得心跳在加速,双颊也挥发着不正常的热。
“任准。”她心里告诫自己,在谈正事,不要心猿意马,可还是不自觉的叫了任准的名字。她想对他说,谢谢,以及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
任准嗯了下,正在专注于看左转时直行车道驶来的车。
他礼貌避让,后方的车却嫌他磨蹭使劲儿地连续按喇叭,赵只今则在这连续的刺耳声中倏忽清醒了些,赶忙叫停了自己躁动的想要告白的心。
任准没等到下文,又问:“你想说什么?”
赵只今胡编乱造起来,“没什么,就是想说谢谢你,因为有你……哎,哈哈……”被神曲洗了脑,她不自觉便无厘头的笑起来,“这话说的,说着说着我都要唱起来了。”
是很冷的笑话,包裹着赵只今的心虚,可任准却是相当配合,很真诚的被逗乐了。
赵只今看着噙在嘴边始终没有淡去的笑,愈发心慌。
别笑了,别笑了,再笑下去,我会更喜欢你……
任准说再不济他还有些存款,但这再不济却没发生,因为自那天过后,赵只今、蒋大佑和贾大爷的直播间越来越热闹,收益直线上升,而陪诊小铺的公众号也是有了较稳定的流量,其中还不乏有人打赏,说要助力赵雪眠的后续治疗。
不过,来雪、赵只今、蒋大佑对此却是持谨慎态度,并没有着急更新赵雪眠的后续,更没立马发起水滴筹又或是其它募集善款的呼吁……大家都还记得上次的教训,不想最初一件出于好心的事,因为某些环节的意外朝着面目全非的方向发展。
“看看吧,等确定了医院,最好是能让善款直接去到医院账户,这样每一笔花销都可信的追查。”来雪以为这是最稳妥的方式。
其他人亦是没有意见,索性离赵雪眠出院还有段时间,他们是可以为其从长计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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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几人在照顾赵雪眠这件事情上愈发的得心应手,几人排了班,轮流陪护,其它的时间则是在陪诊和直播间来回穿梭,日子过得忙碌充实,但也多出许多盼头。
蒋大佑还为贾大爷的直播间做了另外的规划,认为等清货完后,可以增加商品的丰富度,这样销售额会更加不错。
“如此,贾大爷你投进去的本金,小雪眠的医疗费,我女儿的钢琴费,是不是都有奔头了?”
他的计划很完美,手里的笔记本也被记得越来越满,上面都是他的学习笔记,包括如何选品,如何讲品,如何树立自己的个人品牌……
“我觉得……”
这一日结束直播后,蒋大佑仍旧兴奋不觉累,但不等他做展开,卷帘门却被拍得哗啦啦作响。
“爸,你在里面吗!”比拍门声更大的还有贾兴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