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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人生缝补日志》 111 那家老人走得安详,是个有福之人,不痛苦也不折腾子女——这彷佛是对已故人的最大褒奖
贾兴芳绝对算是不速之客,她只在薪爱新衣开业那几天过来冷嘲热讽过几次,然后便再未登门过了。
贾大爷每每提起他的三个孩子,都是气到脸歪,不愿多提的模样。
今晚贾兴芳突然到访,他先是吃惊,然后又是撇嘴,不过蒋大佑却还是瞄见这两个表情后贾大爷努力在压制的嘴角,虽然面上不表现嘴上也不说,但他总归还是高兴孩子来探望的。
蒋大佑于是及时刹车,止住了分享欲,快速去拉开了卷帘门,令人意外的是,门口站着的不止贾兴芳,还有贾兴国和贾兴正。
“叔叔阿姨好。”虽然吃惊,但蒋大佑还是先礼貌的打了招呼。
不想,贾家三兄妹却是都没拿正眼看他,他们鱼贯进入了店内。
“爸。”他们跟贾大爷问了好,接着注意力便被店里的那些直播设备吸引了去,几人围着打光板、直播屏幕看了又看,面色也愈发灰蒙。
贾大爷看出他们的挑剔和不得劲儿,清了清嗓子,问:“说吧,过来什么事!”
“什么事?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贾兴芳终于等到可倾诉的气口,迫不及待的开口。
但一旁贾兴国、贾兴正却将她拦了下来,接着三兄妹迅速交换了眼神,明显是有备而来。
“那个……”贾兴国展现着老大的风范,开始控场,说有些家事想跟父亲交流,还得麻烦蒋大佑、花大妈他们先回避一下。
蒋大佑多少察觉出些风向不对,立马点头称是。
花大妈、吴大爷、许大妈也是,收拾了下便要准备回家了。
可贾大爷却是不许,“不行,你们谁也不准走。”他甚至还拦在了蒋大佑的跟前。
“爸。”贾兴国为难地。
“你放屁都不知道遮掩,有什么话还要背到讲?”
“我……”
*
贾兴国没了话,去拿胳膊肘顶贾兴正,贾兴正叹了口气,他刚出差回来,便被拉来了这修罗场,实在是头疼,但有些话不说也是不行,不然他在外的脸马上也要丢尽了。
“那就当面说。”他心一横,道:“爸,您为了开服装店甚至连房子都拿去出租了,这事我们暂且就不提了,人老了都有些执念,我们尊重!可您还开直播,成日地当着全国人民的面讲些不着调的话,这真的有点过了!您知不知道,周围人怎么说我们的,说我们虐待您缺您吃穿了,这才逼着你出来要靠卖货为生,这不打我们的脸吗?”
“除了这些,还有人看您笑话的,您那天为了博人眼球是不是还穿了件女士外套在身上?都被人截图发群里了,我都没眼看。”
“还有说筹钱给那孩子看病的事,您要做好事能不能也先顾好家里,你有多久连自己孙子外孙都没见了?”
贾家三兄妹整齐划一的开始了各自的控诉,蒋大佑越听越不得劲儿,后悔没腿脚快些离开,更郁闷听到这样没心肝的话,自己父亲找到了喜欢做的事,开始充满正向地生活着,治疗也积极了许多,这些他们都没看见,只盯着个人的面子。
贾大爷也是没有想到被三个孩子如此劈头盖脸的来了一番批斗,他沉默着,却听得呼吸声愈发沉重,再者胸膛也是起伏明显,在费力的做压制。
“爸,话虽然说的难听,可理是正的,您无论如何都得听我们的……”贾兴国以为铺垫到位,又开口道,但想要贾大爷将直播间关闭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一个衣服架子便直冲着他的脸砸了去。
贾兴国躲闪不及,将好被砸中鼻子,生疼之下一摸,竟出了血。
“爸!”贾兴国摸着鼻子,委屈极了。
贾兴芳心疼哥哥,但看着父亲那下一秒就要撸起袖子动手的模样,又实在有些胆怯。
最终,她顿了顿后,决定将矛头转移。
*
“你,都怪你。”贾兴芳指着蒋大佑,开始控诉,“要不是你们撺掇,我父亲也不至于做出这些不着调的事来!”
“对了!那谁呢?那个赵只今呢?她怎么不在?我找她陪诊,钱没少给,结果她是一点好事不做啊!”贾兴正也是开始叫不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贾大爷的神情则是愈发难看,而淤积在胸口的那口气也终于再压制不住。
“你们给我闭嘴!”他一字一句的厉声喊道。
可贾家三兄妹却不愿放过好不容易锚定的敌人,他们将蒋大佑围成一团,继续着质问。
贾大爷被忽略,无力地在旁垂手站了会后,彻底爆发了。
“我去你们@!%¥#%¥#@#——@……%……”贾大爷一面暴力输出一面将手边能拿到的一切东西,诸如衣架、衣服、凳子等全都一股脑地砸在了贾家三兄妹的身上。
三人被砸了个措手不及,惊慌失措之下又有些恼羞成怒。
“爸,您分得清里外和好坏吗?”
“你再这样下去我们是真不惜的管你了。”
“就是,心都被你给伤透了。”
贾大爷的火气蹭蹭往上,更气了,他不再借助工具,上前直接开始动手。
贾兴芳眼疾首先发现情况不对,迅速躲到了贾兴正的身后,贾大爷的第一个巴掌便狠狠落在了贾兴正的脑袋上,接着贾大爷又抬脚朝贾兴国踹去……两兄弟无法还手,只能闪躲,和贾大爷在不大的空间里开启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状况愈发混乱,吴大爷真怕贾大爷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赶忙去拦。
花大妈和许大妈以及蒋大佑也开始劝说贾家三兄妹,让他们快些离开,有什么等后头冷静下来再说也不迟,可嘈杂之中,谁也听不进谁的话,更甚贾兴正躲避不及,脑袋再次狠狠挨了一下,火辣辣地。
“爸!”贾兴正也在崩溃之中爆发了,他几乎是怒吼着,“你够了,你为什么非要把大家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的,妈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这句话如同一颗子弹正中红心,让一切喧嚣短暂地归于平静,但短暂沉默后,又因为戳中了贾大爷的痛点,掀起了更大的尘嚣。
“别提你们的妈!”贾大爷破了音,“你们不配!”
“你们的妈为了你们辛苦操劳了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就是想为她开间服装店,招着你们谁了!一个个好似很孝顺的模样,其实无比自私,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面子!我不说,是因为害臊,害臊养出你们这几个白眼狼!你妈在世时,一直想买件貂皮大衣,等回东北老家时穿,结果一拖再拖,一次是为着老大你失业,一次是为着给老二你筹集钱做生意,一次是为了老三你生孩子去月子中心!她是掏心掏肺的为你们好,得了癌症疼到不行也硬扛着不喊,ICU的那几个晚上,你妈在还清醒些的时候坚持要你们回去别守着,你们呢?还就真的心安理得的回去了!你们知道夜深时你们的妈妈有多疼吗?她在叫,在哭,一想着那声音,我这辈子……都走不出来!可你们,大几十岁的人了,还庆幸说母亲去得快,没受太多苦,你们是天真还是愚蠢?不,你们是可恶……”
贾大爷说着,呜咽起来,眼泪划过有些粗糙的面庞,伸手去擦拭,只先觉得刺痛。
这些隐情贾大爷从未说过,贾家三兄妹都是心一沉,再开口,只觉得艰难。
“我们……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个屁,成天抱个手机,一查便知道胰腺癌有多疼,你们就是为了求安心……”
这下,再没人说话了。
求安心吗?是的,求安心。
那家老人走得安详,是个有福之人,不痛苦也不折腾子女——这彷佛是对已故人的最大褒奖,
而许多老人也心疼子女,会把痛苦揉揉拧拧藏掖在最后的时光里。儿女不是全然没有察觉,可有时还是愿意往乐观的方向去想,人生一旦经历了死亡,便总会变得沉重,大家都想给自己留个出口。
*
赵只今今天接到了一个特殊的陪诊,陪诊对象下单时点名要赵只今陪诊,赵只今本以为是已有的客户推荐,但见面,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来的人,既不是过往客户介绍来的,也不是真的来看病。
她自我介绍叫齐云朵,是花大妈的女儿,找来的目的也非常简单,那就是让赵只今有些良知,不要利用老年人的良知圈钱。
赵只今被扣上这样的帽子,云里雾里半天后才知道原来花大妈在知道赵雪眠后续放疗需要的花费后,向齐云朵要了钱。
“我母亲没什么存款,又或者说,她的存款都被骗差不多了。”提起母亲,齐云朵颇为头疼。
她印象中,母亲是个表里非常不一的人,外表看,她性格泼辣还带着些厉害,一张嘴一张口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可内里,她却是非常柔软和感性的,她经常为着电视剧里主人公悲惨的命运而流眼泪,而等到手机发达后,她更时常捧着手机感叹这个单亲妈妈不容易,那个留守儿童真可怜,她先开始是很排斥去学习那些复杂的手机功能的,却为了给人捐款让齐云朵给她写了个详细的步骤……
齐云朵多少遗传了花大妈的心软,觉得在能力范围内多帮助他人是很无可厚非的,所以也由得花大妈每个月都把退休金花个干净,她能力不错,在一家公关公司做到了高层,在补贴母亲方面并无压力。
若不是前两年母亲遭遇了电信诈骗,被一个伪装成福利机构专门帮助病儿、弃儿的人骗去大几十万,齐云朵大概会一直放任母亲如此随性下去。
“我大概能够猜到你们的路数,做着名为陪诊的新型职业,赚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博人眼球,赚取流量,老天也确实蛮照顾你们,让你们碰到了一个可以大做文章的弃儿,当然要带在身边哪怕辛苦,这样不仅多了一个始终抓人的点,还能顺理成章的开启募捐,更能够为卖货做铺垫。几番操作下来,哪怕不能成为一线的大网红大主播,但是做个吃喝不愁的自媒体博主还是不成问题的。平日接接广告,偶尔再下场拍几个跟陪诊有关的Vlog,又或是拉着贾大爷他们发几条逗乐的视频,维护下形象,日子不要太好过,可是……做人不能太担心,利用人也要有个度,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还惦记老人的钱,他们经不起这么骗,闹不好是会出大事的。”
齐云朵说话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哪怕她语速并不快,赵只今也找不到可以插话更别说反驳的空隙。而她说的话,工整又生硬,要人听了很不舒服,赵只今未曾想过自己的一片真心落在他人眼里,会生出这样的误解,气闷的同时又抬眼看了下眼前的这个人,一头利落的齐肩黑发,和身上黑色的高领毛衣以及黑色阔腿西裤,色块一致的拼接在一起,只显得这个人冷冽且攻击性强。
“那个……”赵只今开口,带着不确定的询问:“方便再问下您叫什么来着?”
齐云朵怎么都想不到自己那一番严丝合缝的论说全都对牛弹琴了,对面的这小女生也太没章法了。
“你要搞什么名堂?”她充满戒备的问。
赵只今想的却很简单,这个如此强势的人也太不贴她的名字了吧,云朵,不该是柔软又让人亲近的吗?
112 你用非黑即白的视角看世界,怎么偏偏你自己却是个五彩斑斓的奇葩?
云朵不柔软,还带着偏见,哪怕是看在花大妈的面子上,赵只今也没了好脾气。
齐云朵准备充分,却不想碰上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颇有种重拳出击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都是有些不悦,剑拔弩张的争论只在一瞬便拉开了。
“你巴拉巴拉说了那么多,但没有用,第一句就是大错特错,我没有什么路数。”
“是吗?那可真巧了,捡到弃儿的同时,你的公众号、直播间经营的都还不错。”
“能力出众。”
“呵,无耻可算不上什么能力。”
“随你怎么说,我帮助小雪眠是出于真心。”
“是吗?那你的真心未免也太经不起推敲了,如果是真心,就该把小雪眠送到专门的福利机构去,让福利机构给她找个合适的收养家庭,好好为她治疗,而不是利用她去拉舆论关注,用她的悲惨造势,让自己赚得钵满盆满。”
“我……”赵只今哑然。
齐云朵趁机乘胜追击,“所以,别过分美化自己,你或许是有那么些真心,但却也充满算计。一个弃儿遭受抛弃,人生已经很艰难了,她现在最该被保护起来,不受外界干扰,再者你认为还有必要替她去寻找生父生母吗?他们抛弃了她,哪怕良心发现回来找她,怕也没能力为她治疗,并且说不定见了你的所作所为,还要把她当赚钱工具呢。”
“你……”赵只今感觉胸口被气到发疼,她还是保守了,来雪的那一张嘴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另一面,赵只今也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动摇……
最初她的出发点是很简单的,帮助小雪眠筹集治疗费,也帮她寻找到亲生父母。获取一些关注和流量是被她放在最末端的需求,且她也并没有真的抱什么希望,怎么这一切落在有些人眼中却成了她的处心积虑,唯利是图。
不……赵只今又快速在心中复盘了下自遇到赵雪眠后的每个关键节点,然后她微微摇了摇头,还不自觉的弯了弯嘴角。
齐云朵等半天,没等来她的气急败坏,甚至于连句反驳也没有,于是她更多的抽筋剥皮见骨鞭辟入里的话也没机会说了。
“你笑什么?”
“笑你说了那样之多,只透着狭隘,我很确定我在做正确的事,我不需要向你自证,相反,该自证的是你,现在把小雪眠托付给你,你有信心比我做到更好吗?”
“你倒是很会说。”
“摆事实而已。”
“呵。”齐云朵看了眼手表,这次见面的时间远比她想的要久一些,她决定速战速决了。
“你跟我摆自证说辞,看似很爽利,实则是无能表现。”
“你觉得我在诬陷你,你可以用事实打我脸,甚至若你有能力,可以去到高位压我一头,但很可惜,你都没有。”
“我呢,很忙,没时间再跟你掰扯更多,就两点,跟我妈妈保持距离,别从她那里拿一分钱,另外,好好想想对小雪眠而言什么才是真正好的安排。”
……
“啊对了!”齐云朵在快速输出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之时,又带着些戏谑,“我有个礼物送你,一会儿你就会知道是什么,礼物的名字叫做,年轻人不要只想走捷径。”
装什么装。
赵只今看着齐云朵起身离开,手里那只Kelly的mini包包和她的高跟鞋一齐很有节奏的在晃动,像在看电视剧里恃强凌弱的恶毒boss。
*
她也并没有把齐云朵的话放在心上,恶毒boss嘛,难免虚张声势。
但半个小时后,当赵只今回到家打开手机,查看着公号后台的最新评论时,立马便傻了眼。
姜还是老的辣,她只想滑跪。
齐云朵不愧是做公关的,很知道什么会戳中大众的痛点,又无限放其猜忌,最初是几条看似很正向的呼吁,呼吁大家哪怕再关心小雪眠,又或是如何喜欢贾大爷,都还是要行之有度。
【不要再跑去医院啦,小雪眠做完手术,最需要休息,别打扰她!】
【话说,你们不觉得贾大爷的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了吗?他就是一个普通老头,突然被推到这么多人面前,一定很不自在吧。】
……
再接着,呼吁便被转化成了怀疑的种子,迅速的发芽生长,成了满怀恶意的攻击。开始有人问和齐云朵今日质问赵只今时一样的话。怀疑赵只今只是想借着小雪眠的悲惨挣些流量,否则把小雪眠推到公众面前对她绝对是弊大于利。
甚至有人说:【都说孩子三岁之前是没有记忆的,所以求求,别再想着去找她的亲生父母了,放过她吧!】
【我愿意捐钱,但是只求别再过度曝光孩子了,也请少点直播卖货,谁也不是冤大头不是!】
……
舆论在一片向好过后又急转直下,真心付出了的赵只今很是不能接受,她开始抱着手机鬼哭狼嚎。来雪也是不复往常的云淡风轻,顶着马甲下场开始与一些网友对战。
【做好事的人也有自己原本的生活,请注意,陪诊和运营公众号都是小叉他们原本就在做的事情。】
【什么叫看起来憨厚,实则精明?她就是憨厚!】
【你用非黑即白的视角看世界,怎么偏偏你自己却是个五彩斑斓的奇葩?】
……
来雪酣战淋漓,赵只今看着她的评论,嘴角略有抽动,“就是说……”她在想该用什么来拉劝住自己的这位战狼队友,“你也不用这么维护我。”
*
两人其实都是气馁,每个人都自觉掌握着正确且唯一的标准答案,没人在乎他们在面对这份奥数级别的答卷时是多么的费心费力,大家只相信自己以为的正义。
“算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永远没法讨好所有人。”
来雪给予了很俗气却也很中肯的安慰,赵只今仰躺在沙发上,发现了个更残酷的真相,“我甚至连自己也讨好不了。”
事情发展成了眼下这个模样,她自己也开始自我怀疑了,已经发生的不容再改变也内耗不起,可接下来呢,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赵只今踌躇,来雪也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而没一会儿,垂头丧气找来的蒋大佑更是让三人更丧气了……
是的,是丧气。
满怀恶意的猜测接踵而至,网络上的身边的,大家已然疲于应付了。
“贾大爷生了大气,后面把我们都哄出店去了。”蒋大佑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思绪很乱,顿了会儿后,又对赵只今说:“等等你给贾大爷打个电话吧,他应该愿意听你的。”
“嗯。”赵只今答应的也很含糊。
自接收了赵雪眠后,他们都是一个整觉再没睡过,神经也总是出于高度紧张之中,而这一夜,种种不随人愿让这根发条彻底被上紧也倏地崩坏,赵只今跟来雪潦草的洗漱过后,几乎是刚沾枕头就疲倦的睡着了,而蒋大佑坐进车里,在眼皮打架中实在没信心开回家里,干脆合衣在车里睡下了。
*
这一夜,窗外扑扑簌簌地落了一夜的小雪。
早晨醒来,整座城市被银装素裹起来,但有些艰难却并没能被掩埋住。
哪怕前一天发生的一切再叫人难以接受,第二日,该有的难题也依旧不会迟到。
赵雪眠手术后,经过五日的ICU观察,外加在普通病房巩固治疗了半个月,期间又熬过了发烧和伤口崩坏,终于就要出院。
这原本是件叫人开心的事情,可赵雪眠的父母那面的线索又断了,她依旧是无人认领的弃儿,而赵只今在历经了网上的风言风语之后,再面对她那张天真的面庞,只先生出胆怯,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对她好的路子。
继续留在身边,为她募集善款,带她放疗,又或是送去福利机构,让专门的人负责她的以后……
赵只今感觉哪一种未来都不算明朗,心也跟着落完雪不见明朗的天一起灰蒙蒙地,等人到了医院才发现竟然忘记了订蛋糕。
发烧那两天,赵雪眠说想要吃蛋糕,但按照医嘱,这会增加她的肠胃负担,所以赵只今便承诺等到她出院那天再买给她吃。
“哎呀呀,怎么办?现在叫还来得及吗?”赵只今很怕让赵雪眠失望。
来雪也完全忘了这茬事,她想了下,觉得还是太匆忙了,“等回家吧,别蛋糕刚到住院手续也办好了,让人家等。”
像这样全国数一数二的科室,床位是很紧张的,后面总少不了有人在排队。
赵只今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后,和来雪往章挺办公室去。按着分工,她们要去咨询下赵雪眠接下来的治疗方案,而蒋大佑和祝清,一个要去办出院手续,一个要负责陪着赵雪眠。
中途,赵只今、来雪偶遇许云澈。
许云澈其实很忙,但还是捉着赵只今打抱不平,“我看了网上的一些留言,简直是扯淡!你千万别理他们。”
“师姐。”赵只今感动的要涕然泪下了。
她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对许云澈的称呼有异,还是旁观者清。
来雪:“你叫许医生师姐。”
来雪是有几分八卦在其中的,但因为人过于正经,没有任何效果显出,赵只今照旧是懵懂着一张脸,颇为理所当然地,“是啊。”
“……”来雪哑然了几秒后,拍了拍赵只今的肩膀,“希望你一直这么迟钝下去。”
*
医生办公室里,除了章挺,任准也在。
为着赵雪眠不能继续留在本院进行放疗的事,章挺多少有些遗憾,“情感上我们是很舍不得小雪眠的,但摆事实的话,她留在我们这儿放疗,并算不上是最优选,这背后的原因任医生应该也有给你们解释吧?”
赵只今点头,看似听得认真,但心里却被那个这两日频繁出现的‘最优选’搅得不宁静。
接着,章挺又递来一页纸,上面是他手写的情况说明和一些拜托感谢地话。他推荐了别家医院的一位沈医生给赵只今他们,赵只今查过,那位医生在儿童放疗的领域很有口碑。
“不过,这家医院采用的事光子放疗。”
又是一番科普,而赵只今在这之前已有过研究。光子,质子,都是放疗的一种,不同的是,前者在杀死肿瘤细胞的同时亦会对普通细胞产生伤害,而质子放疗则没有这样的副作用,但相应的,它也要贵上许多,保守估计要大几十万,并且国内可进行质子放疗的医院也并不多。
“谢谢您!我们再好好研究考虑下。”
“你们……”
赵只今真诚道谢,章挺还有些别的话要说,但却被一个紧急情况打断了,他只得让任准接力。
任准看着赵只今那张不怎么有生气的脸,想着网上那些尖酸刻薄的话,猜想她大概受影响很大。
“那个,还有别的嘱咐不?”赵只今看了眼时间,想去病房看赵雪眠。
任准则道:“暂时没了,不过……等等我妈想见你。”
113 人似乎总是如此矛盾,理智和情感分叉开来,从来无法两相呼应
“啥?”这话实在是没头没尾,赵只今闻言吃惊的要从板凳弹起。
啥!来雪心里也是为之一震,想这是什么剧情?赵只今和任准在她眼皮底下已经暗度陈仓,发展到见家长的剧情了?
“阿姨找我有什么事吗?”已经对任准心猿意马的赵只今略有心虚,哪怕其实她非常清楚事情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就……”任准略有犹疑。
来雪已然激动,“需要我回避吗?”
“那不用。”这下任准倒豆子般地说了何云芝来的目的,“是和小雪眠有关的事。”
两人想象力充沛却也贫瘠,在旖旎的泡沫爆破后,以为何云芝应该是来探病的,她是很有爱心的人,甚至还捐建了一所希望小学,这是她们都知晓的事情。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是超出了赵只今和来雪的预想。
医生的休息室里,任准临时开辟出块地方来,方便何云芝和赵只今、来雪谈话。
何云芝从来是个有了主意便会全力推行的人,所以面对赵只今她们,她没有任何弯弯绕绕,直接问:“你们愿意把小雪眠送去福利院吗?我会为她找到合适的家庭走收养流程。”
这是网上有关赵雪眠后续呼声最高的一条路子,但赵只今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人似乎总是如此矛盾,理智和情感分叉开来,从来无法两相呼应。
她内心还是倾向于把赵雪眠留在身边,至少陪她做完早期的放疗,哪怕这条路满布荆棘和蜚语流言。
“我……”赵只今实在为难。
来雪也没法下定决心,在一旁盯着窗台上的一盆绿萝看。
他们应该是生命力顽强不惧怕眼前磨难的,就似绿萝一般,但也应该青睐阳光,什么逆境磨炼人生,其实是人不得不不辞辛苦下的自我鼓舞罢了。
*
何云芝知道这两位年轻人的心软和纠结,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后,提及了自昨天开始在网上蔓延的那些恶言恶语。
“人年轻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被褒义词和贬义词规范行为,勇往直前是褒义词,胆小怯懦是贬义词,大爱无私是褒义词,存有私心是贬义词,但人生并不是手摊开来、翻过去只有两面,更不能凭着简单的好或坏去做决定,要中和,中和后的人生才能走得更长久更稳当,所以勇敢有时比不上量力而行,一味付出也比不过韬光养晦。”
何云芝娓娓而谈,中途又问赵只今,“会不会说太深奥?年纪大了忍不住要搞些说教。”
赵只今摇头,她心中确实存在这样的一把尺,好似将赵雪眠推出去是十恶不赦的,只是现在这么一闹,把赵雪眠留下,也成了不对,但也许这件事本不该用对错来评判。
“我说直白点,你想做好事,这是向好的事,可确实也该量力而行,要为一个生命负责,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特别是你和来雪还有蒋大佑,再包括任准,你们其实并不完全具备这样的能力,还要向外界借力,那就更加艰难了。”
“一旦你们接受外界的捐款,那就意味着你们同时还要接受外界的监督,届时哪怕你们做再好,诋毁也一定大于赞美,人们是出于善心伸出援手,可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善心,大家的认知会不停打架,到时候你要如何调和,又该如何自处呢?更何况还有许多人最喜欢看人受难,落井下石。”
“把小雪眠送去福利院,对她对你都会更好,我刚好认识一对夫妇,他们条件很好,也很有爱心,能够为小雪眠提供很好的治疗和生活,也可以就此把小雪眠带离大众视野,将她很好地保护起来。而你,也可以清清爽爽地去做你现在在做的事,陪诊,运营公众号和直播间。”
“你们很年轻,又很有想法,别在注定曲折的路里打转,折损了羽翼。”
……
剩下何云芝还说了许多话,它们很好的开解了赵只今,到后面,赵只今心底的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可是真要说出那句我决定了,以及放下一些执念,仍旧是很难的事情。
“我再考虑考虑吧。”赵只今最后如是说。
何云芝点头称好,很理解这并不是容易快速做决定的事。
*
接着,大家迅速收敛了情绪,去到病房接赵雪眠出院,而考虑到赵雪眠接连进行了两场手术处于免疫系统较为薄弱的状态,所以何云芝也没和赵雪眠多做接触,临走时,她冲着赵雪眠笑了又笑,并留下了一大袋给她的衣物和一些幼儿所需的日用品。
后脑勺处的长条疤痕还很新鲜,是创伤又像是勋章,在一颗光秃秃的可爱小脑袋上显得颇为郑重其事。
赵只今也很是郑重,帮赵雪眠认真地戴上了顶缀着兔耳朵的帽子,然后有捧着她的小脸仔细端详了番。
“哎呀,是谁这么可爱这么好看呀!”她用夹子音说,很好遮掩了在发涩随时会哽咽的嗓音。
一行人就这么准备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赵雪眠原本懵懵懂懂,但在察觉真的要离开时,突然将倚在蒋大佑肩膀上的脑袋竖了起来。
“贴贴,贴贴……”她用很是柔软的声音喊。
“贴贴吗?”赵只今立马了然,从兜里摸出一版贴纸,这是隶属于她们之间的小游戏。
每每赵雪眠喊痛时,赵只今便会为她贴上一枚鼓励的小红花,而当赵雪眠的软乎乎的小手抚过小红花,便似被鼓舞一般,露出羞赧却很快乐的一个笑容。
但这一次,赵雪眠却不是问赵只今要小红花,她将整版贴纸接过,然后带着些许笨拙给任准还有经常照顾她的护士们贴上了朵小红花,接着,她也笑得跟朵花似的。
开车回家的途中,赵雪眠很是新奇,一直盯着窗外不断掠过的城市风景看。
这于赵只今他们已然枯燥甚至还让人疲倦的马路、高楼、车群……落在赵雪眠眼中,却都是感叹。
“车,好多车。”
“楼很高。”
“红绿灯,交警叔叔。”
……
而或许是脑容量运转过载了,到了家,赵雪眠几乎是沾床就睡。
*
来雪、蒋大佑、祝清下午也都安排了陪诊工作, 家里一下安静的可以听见窗外冷空气呼啸呼呼的声音。
赵只今许久没有过如此清闲也寂寥的时刻,很不适应也很无聊,但她也拒绝去刷手机,避免面对自己被喷成筛子的事实,主打一个追求看不见亦不存在的心态。
但有所思便会有所梦,赵只今迷糊间趴在赵雪眠床边睡着,开始了各种乱七八糟且充满血雨腥风的梦。
梦里,她成为了可以与薇娅、李佳琦抗衡的头部主播,常常火爆畅畅破销售纪录。但成功便免不了被人非议。风光大热之后画面一转,赵只今又被送到了记者招待会的现场,伸来的话筒都在等她就一个问题作答——踩着大家对小雪眠的同情上位,你良心何在?再接着,赵雪眠的父母又出现,他们竟然顶着跟樊洪波夫妇一样的脸,要与她争夺对小雪眠的看护权……
“这他妈的,还有没有天理呀!”
赵只今在梦里忍不住咆哮,现实中,手旁的手机则突然震动了好几下,是父亲打来了电话。
*
自从破产后,赵只今便很怵与家里通话。
她很不擅长撒谎,经常是说出一些前后矛盾的借口来,但大概是因为她确实成功过风光过,所以父母也从未提出质疑,特别是母亲,一个劲儿地鼓励她,“有想法就大胆实施,千万别畏手畏脚跟你爸一样,到最后什么都没捞到,妈妈相信你!”
只是,赵只今并不因此而感到鼓舞。
赵只今以为,这个电话又是问她是否要回家过年的,未曾想,接起来,却是父亲问她是否方便转他十万块。
十万块放在去年这个时候于赵只今很是算不得什么,但今时今日,减去一个零,都叫她吃力。
同时,她又很吃惊,“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自从赚得比较多开始,赵只今便会定时定点的往家里打些钱,接连拍了几个爆款后,她更全款在家里买了套房子给父母,当然,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那套一百来平的房子甚至还不敌北京一套装修精良的房子的装修费。哪怕破产后,赵只今以和朋友合伙创业钱都变成了流动资金为由不再给父母转账,但她以为,以那老两口的花钱风格,不至于会缺钱。
“就有个投资很不错,我只要再加十万,就能有更高的回报率。”
赵只今一听这说辞,便断定父母被忽悠了,但偏偏父亲却是滔滔不绝深信不疑,末了,还说这也是为她筹划,“你指定是不会回来我们这个小地方了,那留在北京,哪一样不需要花钱?再者你二十六七了,终身大事也得提上日程,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嫁女儿也是要准备嫁妆的……”
絮絮叨叨的,没法不叫人烦闷。
“哎,你听我说,没有十万,另外你也不许投。”赵只今将父亲打断,还用网上的箴言嘱咐他,“现在这光景,你不理财就是最好的理财方法,还有,我是不是说过很多次,人永远没办法赚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
“所以呀,我一直在提高自己的认知。”
赵父也将赵只今打断,赵只今一噎,简直要被气笑了,“那我再换个方式说,如果赚钱真是那么容易的事,那怎么还有那么多穷人。”
“因为他们认知不够嘛。”
“……”
天算是彻底聊死了,赵只今艰难的沉默了几秒后,说:“反正我没钱了,你也不准投资。”
再接着,她挂断了电话,迅速搜索了下和诈骗有关的新闻转发到了家庭群里,让警钟长鸣。
而也是如此,她才发现,被她日常屏蔽的群里,父亲早就发了许多和他正在搞的投资有关的资料给她,并还鼓动她拓展业务。
【左右你也在创业,再发展个第二曲线出来,更稳妥!】
第二曲线……想着自己那干了一辈子后勤的父亲说出这样的词汇,赵只今想这真是没少被忽悠。
于是她又开始继续发新闻进群,直到母亲问她到底回家过年嘛,她才终于消停。
【暂定,工作忙,在做的事情算是刚上正轨,大概率不回吧。】犹豫片刻后,赵只今最终回,在家人眼中,她依旧闪亮,而回去母亲免不了要让她似坐花车巡回演出般地向亲戚炫耀一番,而她,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捧高表演。
“哎。”赵只今有些丧气,而外头,则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114 人,不能做死火山,内里奔涌翻腾外面岿然不动,否则对自己对旁人都是一种压力
做校医还是有好处的,这是在任准用帮许云澈值两个夜班为条件换得今天提前下班后的首要心得。
可在赵只今问他怎么会来,不该很忙才对吗时,他却还得扮做云淡风轻的模样,称,“今天还行。”
并还掩耳盗铃的附上补充,“放心不下小雪眠,所以来看看。”
最后,任准更不忘为自己做声明,“我给你发了信息的,你没回。”
一番操作下来,赵只今果然没去揪细节,她打着哈欠将任准迎进了屋,解释,“小雪眠睡着了,我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小心睡着了。”
任准闻言立马放轻了脚步,但卧室里面还是传来些许动静,两人走去一看,赵雪眠已经醒来,已经自己坐了起来,看见他们,露出微微一笑。
“醒了呀!”
赵只今很是娴熟地将赵雪眠抱了起来,带到客厅,然后给她往吸管杯里倒了温水,拿给她喝。再接着,她还迅速制作了个不花哨但很丰富的果盘出来,端给赵雪眠吃,也递了个叉子给任准。
任准吃了两块梨,觉得水分很足口感也很细腻,于是给赵雪眠也喂了两块。
这期间,赵只今和任准都是没有说话,他们围在赵雪眠身旁忙忙碌碌地,不过两人心底,都是在观望着等对方先开口。
*
上午的事情还未有定论,任准并不想给赵只今过多的压力,而赵只今心底乱糟糟的,很希望任准能给些中肯的意见。
“那个……”最后还是赵只今先开了口,她踟蹰着问:“那户人家你认识吗?他们好吗?”
“那户人家?”任准反应了下,才知赵只今所指应该是何云芝说可以领养赵雪眠的那户人家。
“他们呀……”任准在想该怎么介绍那户人家,那确实是对人品和条件都很不错的夫妇。
不过,他刚开了个头,便忽然被赵只今急匆匆地给叫停了,“别……别,我们别当着小雪眠的面聊这个。”
两岁对的孩子,其实什么都能听得懂了。
这还真是……任准也察觉到这并不是个谈小雪眠去留的好时机,但偏偏他来,就是为着聊这事,眼下,不说这件事,他又得继续沉默了。
赵只今也是,她当下整颗心都挂在这件事上,不聊这个,她也一时想不出要聊什么。
“那个……”尴尬过了一阵后,还是赵只今先开口。
“嗯?”
“要不你做个饭?”
“什么?”
任准很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赵只今却接着讲需求,“主要吧,蒋大佑今天忙完要去见恩洱,我呢,厨艺不怎么好,你……或许能做两道?我也不好让小雪眠一出院就面对质量断崖下降的一餐。”
“我厨艺也不好。”
“那怎么会,你姥爷说了,你手艺不输小牛。”
记忆又被拉回到了前些日子的那次饭局上,内心不由感慨,姥爷还真是说太多。
“家里有什么?”最终任准刮了刮赵雪眠的小鼻子,也同时向另一个人认了输。
“啥都有,牛肋条,大虾,西蓝花,土豆……”赵只今厨艺不佳,但很会报物资。
而任准则根据这些食材拟定了菜单——清炖牛肋条,海鲜砂锅粥,土豆饼外加清炒西蓝花。
再接着,他将毛衣开衫脱掉,露出里头的白色短袖以及线条分明的大半截手臂,就此忙碌了起来。
这屋子不大,厨房做的开放式的,赵只今索性在旁边铺了爬爬垫,带着赵雪眠玩拼图游戏,不过她注意力并不专注,几乎是隔几分钟就不自觉的去看任准。
医生是不是都有洁癖,不然为何那台面始终整洁?
外科医生的手好像是很稳,那牛肉切得毫不费力。
……
赵只今每隔一会儿就会得出个结论,而随着热锅下油炒香虾头发出的那刺啦一声,她的心脏忽然就重复了上次的悸动。
*
一旁,赵雪眠拿着块拼图向赵只今求救,但小手晃了半天都不见赵只今看她,最后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手里的拼图,又看了看赵只今和任准,奶声奶气道:“阿姨,在看叔叔。”
“咳……”这突然的童言无忌简直让赵只今瞬时手脚大乱,她想开口解释却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最终只能是陷害他人,“你……”她又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然后指着任准问:“是不是没开抽油烟机啊?”
来雪回家,看着满桌的菜,以及围坐在爬爬垫上一起玩拼图的赵只今、任准、赵雪眠三人,一时只觉得恍惚。
“哦呦呦,不好意思,打扰了。”她嘴角噙着笑意打趣。
赵只今本就心虚,赶紧用眼神求她网开一面莫再多言,而后她侧过脸去看赵雪眠,问:“这下我们可以开饭了吧?”
饭做好有一阵了,赵雪眠却坚持说要等来雪回来一起吃,这实在是个招人疼的小孩,一想到或许就将要将她送走,赵只今就不由地感觉苦涩。
“嗯!”赵雪眠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一旁,任准却拎起毛衫说:“我就不吃了,我得回去值夜班了。”
“哎?”赵只今吃惊之余又有些内疚, “你怎么不早说呀?我给你打包点吧,没有让厨师饿肚子的道理。”
任准推辞,“不用,我不饿,回医院吃就行。”
“医院还有吃的吗?”
赵只今怀疑,但任准已经走到门口了,并表示,“别麻烦了,我路上买点也成。”
“啊。”赵只今略有失落,站在玄关看着任准换鞋。
来雪则神出鬼没地抱着赵雪眠突然出现在她旁边,说:“家里没榄菜了,你刚好送任医生下去,顺道买点上来呗。”
来雪深藏功与名,赵只今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海鲜粥配什么……”
待到半秒后,她get到来雪的用心良苦后,立马改了口,“海鲜粥配榄菜最好了!”然后也立马换了鞋,穿上外套。
*
两人下到楼下,却没着急分开。
赵只今其实想再多说几声谢谢,却怕被以为矫情,只得是装作很正式的问那边收养人的情况。
任准介绍,说那对夫妇算是他姥爷旧识家的孩子,四十出头,早年去到海南做生意,现在也定居在那里。
“就蛮离奇也蛮曲折的,妻子是子宫畸形,丈夫是少精子症,注定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两人也不想代孕,就想到了领养。”
从不愿意代孕这点确实能看出来夫妻两人是有想法和准则的,“但……他们怎么没先考虑健康的孩子呢?”
领养赵雪眠,注定要付出比健康孩子多得多的精力和金钱。
“因为……”任准想起前两日母亲带他去见那对夫妇时妻子说的话,“我就是觉得她很需要我,并且我也不怕跑医院。”
很中肯,没有什么高举高打的价值表达,但任准能洞见她的真心,而在任准跟她详细解释了这病的预后其实并不乐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亦很艰难的治疗后,丈夫则握了握妻子的手,做乐观的说:“不是不治之症,那就值得努力。”
听起来确实是很好的领养人选,赵只今虽然仍有纠结,却是放心了许多。
任准看出赵只今的犹疑,又说:“你要是愿意,过两天我让我妈安排你跟他们见一面。”
“哎,如果真做了这个决定,就让福利院去审核吧,我见算什么回事呢?那对夫妻,怎么听,都是比我更好更合适……”丧气甚至带着些负气的话几乎是脱口就出,赵只今也知不该有这样的情绪,后悔想改口却又觉得就这样吧。
人,不能做死火山,内里奔涌翻腾外面岿然不动,否则对自己对旁人都是一种压力。
“就这样吧,我去买榄菜了,你路上小心!”赵只今调转了头,敷衍地对着任准挥了挥手,往小区超市方向走去。
变化太快,前几分钟还拉着说要一起晚餐的人,现在却只肯留个倔强的后脑勺给他。
“清风。”
任准喊,没回应后,他又变换了几个纸巾品牌。
“维达。”
“心相印。”
最后一声是,“得宝。”
土却难掩暧昧,赵只今脚步一滞,转过身,却不能正视任准。
“你……好无聊。”她并不是真的在吐槽。
任准放在兜里的手机很不合时宜的在震动,他猜想应该是医院那边有事在催。
“哎。”他亦突然有些丧气,今天一切都很不作美,连好好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是紧张。
“你叹什么气?”赵只今想莫不是她的坏情绪传染给了对方。
时间紧张,任准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我没有叹气,得宝,以后你就叫得宝吧,因为对小雪眠来说,遇见你就是得到了宝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
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用尽全力却仍旧不尽如人意之时,好像想听的也就是这样一句话了,赵只今有种瞬间开阔的感觉,她稍微移动了脚步,想往回走几步,但这次却是任准说了再见。
“时间真的有点紧张,我先走了。”他说着,快步朝小区门口跑去,同时还不忘回头再次说:“再见啊,得宝。”
“得宝。”赵只今喃喃念叨着这个新外号,重音和心跳一齐在那个宝字上停顿了半秒。
走到车前上车启动车子后的任准,亦是不自觉的念道着得宝这个名字,他心里有大概永远无法坦然说出的话,他想说,赵只今同样也是他的宝藏,一个他不能够去再更深触及的宝藏。
*
这一夜,前一晚落在城市的积雪在融化,被掩盖的路开始露出它原本的模样,是虽然少了遮掩但依旧会拥堵又或是遇上事故的路,没什么大变化,可人的心却是会在这样的迷雾穿梭中愈发坚定。
来雪家中,在赵雪眠抱着心爱的兔子玩偶睡去后,陪诊四人小组开启了一场投票会,最终全票通过了将小雪眠带离大众视野,送去福利机构走正式收养流程的决定。也是在四张写着yes的纸条整齐划一的摆在面前时,赵只今才发觉,在知道哪些决定是真正有益于对方时,是很容易就下定决心的。
另一面医院里,任准在值夜班的过程中收到了一份大礼包,里面装着各种零食,还有一块切片蛋糕,他认得,那是今日赵只今专门为赵雪眠订的,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喝上一碗热粥,也没来得及一块去切那庆祝小雪眠出院的蛋糕。而得宝女士却很贴心的将其装好快递送了过来。
还有一些事情,是赵只今、任准他们不会知晓的,过几日,当身边人和网络上的人的恶意逐渐散去时,他们会庆幸命运的高抬贵手,但其实最该感谢的是已经做了很多并且做得很好的他们自己。
总之,在暂停直播的贾大爷的服装店,三个孩子再次一齐拜访,他们包了饺子,是母亲生前最常包的三鲜馅。
而花大妈那里,乔云朵在跟母亲就是否捐款的事情再度爆发争吵,花大妈负气出门,乔云朵趁机想要将母亲的身份证、银行卡收好,翻箱倒柜之时却翻出了一张泛黄的收养证明,日期正是她出生的那一年。
“我必须要帮她!”花大妈掷地有声不容有疑的话此时此刻有了依托,不再是老糊涂的无理取闹。
115 时间像是也有OKR一般,眼见着就要收尾,也开始冲业绩,各种地搞事情
春节倒数前一个月。
时间像是也有OKR一般,眼见着就要收尾,也开始冲业绩,各种地搞事情,
好似不闹出一些动静来,便对不起这一年的光阴流逝。
第一件大事是与赵雪眠有关。
在何云芝的引荐下,赵只今跟那对夫妇见了面,几乎是前十分钟,赵只今便确定了这于赵雪眠而言会是很好的归宿。夫妇两人都是温文尔雅,说话不疾不徐地,能看出岁月在他们身上刻画的痕迹,亦能看到他们在与岁月交手时的不卑不亢和淡然处之。
夫妇两人虽然还未正式见过赵雪眠,但做过的功课却一点不比赵只今少,他们甚至已经把国内能够做质子放疗的几家医院都摸排了一遍。
再接着,赵只今又联系了最初接案的民警,在民警的安排下,很快便将赵雪眠送去了福利院,决定领养的夫妇也开始了走领养手续。
而因为赵雪眠的情况很特殊,所以虽然挂在了福利院名下,但仍和赵只今他们居住在一起,同时,福利院也加快了领养的审核,好方便赵雪眠接下来的治疗。
出院时,章挺建议赵雪眠在春节过后的半个月左右进行放疗,大家都是想赶在这个时间之前走完程序,好不耽误治疗。
*
期间,领养的夫妇也单独带着赵雪眠去他们在北京暂住的房子里待了几日,脑部手术多少会影响一些大运动技能,赵雪眠正在重新学着站立走路,领养的夫妇便趁着帮她重建这一技能的机会和赵雪眠初步地熟悉起来。
孩子其实会比大人来的更敏感且不擅掩藏,一来二去后,赵雪眠多少察觉出了些离别的氛围。
她问赵只今,“你们要送我走吗?”
赵只今一时哑然,片刻思量后决定还是要诚实,她不想让赵雪眠总是站在谎言之上去理解离别。
“不是送走,是……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是每段路都不会是同一个人陪在身边,甚至有些路只能依靠自己去走。”
“像你现在生病,就是一个打怪兽的过程,但是阿姨我和任叔叔都是能力有限,不能给你提供很好的帮助了,所以这个时候,就得换别人陪在你身边了。”
“但是你不要担心,有机会,我和任叔叔,来雪阿姨,大佑叔叔,还有清清姨妈,都会去看你的。”
“你也要继续这么勇敢哦。”
……
赵只今将赵雪眠搂在怀里,温温柔柔地说了许多话,赵雪眠似懂非懂,时而点头,时而双目转动,但始终保持着安静。
就在赵只今以为她可能睡着,要把她放床上时,赵雪眠却揪紧了她的袖子。
“嗯?”
“你们很好,特别好,爸爸也好。”
……
赵雪眠在有限的表达里总是不忘去维护自己的父亲。
是孩子对父母的爱总是无条件的,又或是那位父亲真是迫不得已,他确实是用爱实实在在的包裹过着孩子,赵只今无从得知,但她心底很愿意相信是后一种答案。
*
第二件事情则是有关赵只今的失控。
在领养手续差不多快要走完时,赵只今、来雪、蒋大佑恢复了暂停许久的直播。
为着这场直播,赵只今认真写了稿子,并一遍遍的进行修改和演练。
她其实很熟悉镜头和灯光,但在直播真的开始那一刻,却切实的紧张了一把,但一阵艰难过后,她还是努力并且真诚地开始了说明。
赵只今表示,过去沉默的日子里,他们有在郑重思考什么才是对小雪眠最好的安排,最终,他们决定将小雪眠送去福利院,同时,她又透露,已经有愿意领养小雪眠的家庭出现,对方很善良也很坚韧,相信一定可以陪伴小雪眠战胜病魔并健康成长。
“最初,我们纪录并放出小雪眠的事情,是想为她筹集足够多的医疗费,这是当时我们以为最迫切的事情,也因此忽略了让她暴露在公众面前可能会带来的不良影响。而现在,小雪眠的治疗已经有了保障,我们能做的便是给她足够安定也足够安静的空间,不再让过多的关注和声音打扰到她。”
“最后,我们知道,许多在我们直播间购买衣服的人并不是出于穿着需求,而是为了献出一份爱心,毕竟当时我们承诺会将卖衣服所得的利润全部用于支付小雪眠的治疗费。所以,如果觉得自己的爱心被辜负的人,可以在后台联系我们,我们将提供退货退款的服务。”
“以及,后续我们还会不间断的进行直播,我们也会继续分享我们的所见所闻和我们所生活的小世界。”
……
一长段又一长段的话,说完后,赵只今只觉得喉咙干涩,再一捏手心,浸满了汗,不过还不等她松口气,屏幕上的热闹便席卷着各种声音而来。
纵使开播前赵只今做了无数心里建设,但在面对一些网友不知屁股歪到哪里去脑子也不是特别清醒的言论,她还是破防了。
终于,在场外贾大爷还在喃喃说:“或许有人是真的她欢衣服的款式,不会都退货吧?”时,赵只今则紧蹙着一双眉,气沉丹田地,“不忍了!”
那神态,那语气,来雪、蒋大佑不很熟悉,却非常地记忆犹新。
赵只今是很难发火的性格,一般而言,她的包容性很强,也很会开导自己,所以真正发火起来,虽不会有恐怖的歇斯底里,但是战斗时长却很了得,来雪曾经这么形容,“不要轻易地惹赵只今生气,否则你就会开启她的唐僧模式,听她念经至少四五个小时。”
蒋大佑则因为赵只今的生气模式得出一个哲理,“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话痨。”
*
总之,原定说完重点就差不多结束的这场直播从晚七点一直持续到了凌晨两点过。
前半段,赵只今气闷又义正严词的在骂人。
“个人建议,真的不要收养孩子,血缘这个东西很难说清,能做出抛弃病儿的父母多狠心,你能指望他的孩子长大是善良的?呵呵!你无非就是想说龙生龙凤生,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都不愿跟你掰扯有多少龙凤成翔的例子,我只问你一句,你祖上是大猩猩,你现在是不是特别会爬树啊,我觉得应该是,不然说这些话把你显得!”
“感觉被玩弄了,强烈怀疑这就是一次营销,疑点真的太多了,且不说现在真会有抛弃孩子的父母嘛,就说主播们一听见有人质疑他们是不是在利用孩子就把孩子送走的这行为,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想说现在网友都不是傻子,别想着讨好我们了。嗯……这话说的,这位岁月静好的网友,你不相信会有父母抛弃孩子,但偏偏觉得我们是骗子?那我也不要讨好你了,我要把你叉出直播间。”
“我来预测下小叉他们接下来的走向,声明一发,在立住人设的同时又还保有一些争议,不管好的坏的吧,流量肯定是有了,那些丑衣服肯定是不能一直卖,接下来他们应该就会一面发些分享vlog一面正式搞直播卖货了。哎,谢谢我的营销搭子,接下来我肯定努力按照你的规划走。”
“我能说什么?现在是个人都能搞直播带货,门槛太低了,素质也不高。我又能说什么?现在有个账号就能够指点江山,判我有罪,门槛着实低,素质也堪忧,所以我们就别互相嘲笑了。”
……
不过嘘声之后又有掌声,有网友就站了出来说自己IP可查,身在北京,相册也有留存她去医院给赵雪眠送东西的证据。
【大家真的不要太苛刻了,去到新的家庭,远离大众的窥探,不让救治她和消费她这两件事情捆绑在一起,于小雪眠而言已经是很好的归宿了。小叉他们做得很好,不该被你们这样抹黑。】
对此,赞同的人亦不在少数。
【我是从小叉他们运营的陪诊公众号过来的,他们前面就是在很认真的做一些看诊小技巧和陪诊趣事的分享,和小雪眠相遇、帮贾大爷卖衣服就是很随机散落的任务线,他们如果真的想当超级大网红割韭菜,其实把小雪眠继续留下才是正解吧?】
但同时,跑偏的也不在少数。
【这里建议大家去看看他们的前几场直播cut,网上能搜到的,看过你们就知道,那种傻气和手忙脚乱是装不出来,营销不出来的。】
……
赵只今的情绪则在这样的声音中渐渐缓和了下来,不过她却仍旧没能闭麦,她开始顺着直播间里一个有关他们为什么会做陪诊的问题闲扯了起来。
“为什么做直播?”这起始其实并不遥远,但赵只今再回想却已是有些惘然。
“最开始只是为了赚钱吧,我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经历,面试了几次都是失败,然后我就没啥勇气和信心去进入那种正儿八经的职场了?啊……那种正儿八经的职场也不值得进?就是做马牛,或许吧,只能说是各有各的难。”
“我确实赚钱很容易过,那个时候,我觉得未来一定一片坦途,不过现实很快就教我做人啦,事实证明,钱也太难挣了吧,还不经花。”
“啊对呀,现在这个时代确实好艰难,但偏偏在老一辈眼中,我们再怎么活都不会比他们艰难,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一斤棉花和一斤铁的重量其实是一样的,我们的艰难看起来像是棉花轻飘飘,但重量却一点也不轻。”
……
直播就这么进行了好几个小时,期间赵只今喝几瓶水,却难免声音沙哑。
贾大爷最先开始听得还挺乐呵,并时不时的客串几把,可十点过后,他眼皮止不住地开始耷拉,硬撑了两下后他终于放弃坚持走到屏风后面躺下睡了,又过了几分钟后,除了赵只今说话的声音,房间里还回响着贾大爷均匀的呼噜声。
“你就这么听着?不去拦拦?”一旁,蒋大佑也是熬不住了。
来雪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了,她摆了摆手,“听着只是听着,去拦就要被迫加入对话,我可不想和她讨论人生三万五千问七万八千难。”
*
而直播间外,任准值夜班中,手机接连传来响动,他瞄见是许云澈发来的,很是漫不经心,但打开对话框的链接后,脸上表情却是复杂地发生了好几轮变化。
屏幕上熟悉的那个人,正打着哈欠介绍自己这几年在北京走过的‘信仰之路’——“雍和宫很灵,但许愿切忌模糊,不然很容易被调剂,比如你说发财吧,很可能领到的是被撞后的赔偿金。红螺寺,说是主管姻缘,啊,我知道大家对姻缘不管兴趣,那就反向去求嘛,就说请求别遇见渣男奇葩男装逼男,这样……嗯,让我想想,可能后面也遇不到几个男的了……”
赵只今说的乐呵,也有人在立马用弹幕跟她互动。
云云云澈澈澈:【那任医生算是哪一种男人?】
任准:“……”沉默了会儿后,立马发信息给许云澈让她注意发言。
许云澈则是秒回,光看文字都能听到她笑得有多么开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下次一定要跟小叉好好聊一聊,听她讲话也太快乐了吧。】
【不过你有没有觉得她状态像喝醉了?真神奇,竟然有人说话能把自己说醉!】
【不行了,我得睡了,可是真的,哈哈哈哈哈哈,让我再笑一会儿。】
……
夜很深了,疲倦也孤单的人们被和手机绑定的更加紧密了。
有人对着手机嗤嗤地乐,有人则对着手机目光深沉。
离北京都是上千公里的两座城市,杭州跟福州,黎志水和宋枝,都是将赵只今他们的陪诊公众号和贾大爷直播间的相关视频看了又看,但他们关注的重点却都不是赵只今。
116 其实从来撩动春风的,该是少年的心吧,一颗一往无前愿意相信春天和明天的心
那一夜的收尾是赵只今哭到不行,语无伦次着睡着。
她念叨着自己是真的很喜欢赵雪眠,又喊了好几句做大做强,然后终于结束了直播。
来雪跟蒋大佑架着迷糊的她上车,行驶在北京难得空旷也安静的马路上,都觉得这一天漫长极了。
赵只今累到不行,嗓子也因使用过度而生疼,但她的表达欲还在。
“你说……明天会更好吗?”她问,那声音就像锈了许久的门合页,在开合间吱啦啦地,尽显无力和破败。
来雪被赵只今念叨了大几个小时,脑瓜仁子疼,“你是说多话了,不是喝醉了,别给我扯午夜电台啊。”
蒋大佑没吭气,但是点了点车载屏幕,让一首久远的《明天会更好》倾泻流淌在车厢。
十几岁时和二十几岁时听这歌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原来将那些歌词描绘在心间时,蒋大佑只感到鼓舞和希望,而现在细细咂摸,只找出一些不确定。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其实从来撩动春风的,该是少年的心吧,一颗一往无前愿意相信春天和明天的心。
*
事实证明,话说多了,不一定会闯祸,但一定会失声。
到了分别那天,虽然赵只今有一兜子嘱咐的话想要说与赵雪眠听,但嗓子疼得根本发不出个完整音节,最终她只能是将赵雪眠揽在怀里,抱紧又抱紧了些。
赵雪眠离开,所有人的心都是空了一大块,但也因此大家的精力更多回归到了陪诊和贾大爷的服装店上。
这倒是让赵只今和他人都很吃惊的一点,原本那天的直播过后,赵只今已经做好了被举报再次封号的准备,可却没有。
那结果像极了命运大多数时的走向,既不会善良慷慨到直接把你送往云端之巅,也不会作恶到穷追不舍把你带往不复之地。
总之,那晚过后,赵只今他们多了好些粉丝,有些给予了充分的善意,有些则是无限放大着他们的恶意。而生活,就在这样的好坏参半里继续着,每个明天都如期到达,每个明天都无法确定地继续着。
*
祝清这两日有些烦恼,家中的暖气片大概因为年岁久远,在新一年的供暖里终于懈怠,在凌晨嘭的声炸开了,水瞬间流的到处都是,虽然祝清及时关闭了闸门,又拼命打扫,但是木质地板经那么一泡,留下了下不去的鼓泡和难看的干渍,楼下也上门投诉,说他们客厅被浸湿了一角,很是埋汰,要她赔偿去修理。
祝清倒不为维修和索赔的事情特别忧心,她从前并不少处理这些麻烦事。
现代人越活越金贵,越活越复杂,家务也不再只是简单的洗衣做饭和打扫,二十年浸润在照料家庭的各类事务里,园艺得懂点,水电工得懂点,更甚有时简单的木匠活油漆工也是能够干一些的。再不济,出了问题怎么快速保修,找人解决,不被人讹,祝清都是得心应手的。
所以,房屋被水淹的第二天,祝清迅速跟房主打了招呼,并提了东西去楼下赔礼道歉,还拿出相关的条款给人看,说他们缴纳的供暖费里是包含保险的,他们遇到的这样的情况是可以找供热单位索赔的。索性自家受灾并不严重,祝清又承诺会一齐去跑索赔,所以楼下邻居没再多为难她,收了礼物又寒暄了两句后,这一茬事就算是有了较为初步的完满解决。
不过寒暄中,祝清却被邻居提醒了一些‘疑点’的存在。
邻居说:“哎,行吧,就是看在你房东的份上,我也不想跟你计较那么多,那孩子可怜……”
邻居年龄看起来比祝清年龄要大上十来岁,这样年纪的人一般都是小区的万事通,她这么一说,便勾起了祝清的一些好奇心。事实上,她一早便对这位‘神秘房东’感到好奇了,她用这么低廉的价格将房子往外出租,并从不露面。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一档子事,祝清其实也是不愿意打扰她的。
“我房东?”祝清想多问些什么。
不过楼下邻居却不愿意多说,只反复念叨着,“都不容易,我就不追究了。”
祝清也实在不擅八卦,上了楼收拾了下后,便赶着去医院陪诊了。而不知是因为前一晚没休息好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天,祝清总觉得心神不宁,更甚还有一些奇怪的幻觉出现,她感觉,在她看不见的暗处总有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将她注视,但不管她多迅速敏捷的转身,都是无法捕捉到它的踪迹,只得是继续着那种惶惶不安。
*
到了晚上回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于是祝清在出了地铁站后,掏出了手机,调出正在直播的贾大爷和赵只今,让他们的声音外放出来,为她壮一壮胆。
等终于到了家,祝清的不安才终于消减了些,她又看了会儿直播,然后心有所挂地退了出来,将短信箱向下拉了又拉,只是刷新过后仍是不见那位神秘房东的回复。
【您好,看到信息的话,一定回复下我好吗?】祝清思忖了下后,又补充说:【暖气片的事情我很抱歉,我自己全部赔偿也可以的,只是确实有必要将这一情况同步给您。】
然后,仍是沉默。
这一夜,没有暖气,开着空调,盖了两层被子,却仍是有些难熬,白天的不安仍没有完全褪去,和昨晚一般,祝清睡得仍不算安稳。
凌晨三点,忘记调静音的手机突然发出突兀的一声提醒。
祝清的心脏跟着猛烈跳动了下,然后她将手伸出被子,在冰冷的空气里摸过手机,发现竟是房东回了信。
她说:【你叫了理赔是吗?那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祝清很意外这个时候房东回了信,猜想她或许是生活在国外,于是她也立马抓紧时间回,说她已经联系了供热公司,他们会在三天后上门进行理赔勘察,到时候可能需要提供房产证、缴费记录和身份证信息等。说到此,她倒是有些不确定了,理赔流程说复杂不复杂,却也需要花费些心力,她由此改了主意,觉得不该得了那么大的便宜还给别人添麻烦。
【算了,我自己赔偿吧。地板可能都得换一遍,您方便提供下您当时选择的品牌吗?我尽量找相似度大的。】
那边房东又是好一阵沉默,然后才回,【不用,三天后是吗?几点?我带着房本等东西过去吧,争取一下弄完。】
祝清实在感动,那面又接着道:【我看了照片,没那么严重,你应该处理的挺及时,等我去看了再一起商量看看怎么弄吧。】
再然后,房东又补充说:【就这么定了。】
看信息是很不拖泥带水的性格,所做的决定又是极尽可能的周全,祝清心中忍不住更加好奇起这位神秘房东来,并猜想她该是位女强人,原谅她对真实的职场没什么经验,所以只能照着影视剧里的刻板模样去描——她猜想,这位房东该留着很利落的短发,即使天冷也穿着单薄但挺括度好的羊毛大衣,她的日程一定是很忙碌的,只有在凌晨才顾得上处理一些私人信息,她日常没什么表情,情绪起伏也不大,但其实她的内心很丰富也很柔软,只是要在男人占领上位的权利世界里厮杀,总免不了多些伪装。
她,是成功的,是孤单难以攻占的,是有无穷野心的……她,亦是祝清曾经奢望过成为的人。
*
事实证明,手机的隐私功能须得好好利用起来,不然人就会时刻被各种APP监听,然后它们会自以为是的分析你,向你卖货也向你贩卖焦虑。这是赵只今近来最深刻的感受,并且她也因此受‘迫害’颇深。
赵只今在纠察,想那些个大数据是在什么时候盯上她的。
是在贾大爷戏称她和任准是一对时,又或是巨朝星跟来雪总要磕上两句时,还是在她自己都做贼心虚地去搜索神外医生的关键词时……总之近来当她打开某红色软件时,总会不断有点缀着如下关键词的推送向她飞驰而来。
比如:这四个技巧帮你追到医生男朋友!
又比如:喜欢上男医生,如何拿下?
再比如:一句话迷倒医学男!
……
而赵只今整个人也是非常矛盾,一面皱着眉腹诽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面又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带着审视目光地一一打开并认真地查看。
看完后,她更是不屑,觉得那些内容没一个靠谱的,可奈何这些不靠谱的知识却是入了脑,并还引导了她的行为,让她成为了更不靠谱的存在。
比如……
赵只今看着她买来的洞洞鞋,以及专门为其配置的各类鞋花——蜡笔小新是永葆童心,奥特曼是相信光,海贼王是无数次征服,海绵宝宝是快乐无限……还有就是她约了好几次才终于约到的任准又一次发来的放鸽子的信息,难免不怀疑自己被下了降头。
我这是……在干些什么啊!赵只今失落、气馁之余是退缩,她感情经历很不丰富,有过小打小闹的喜欢但都是无疾而终,如此郑重其事的喜欢上一个人还是第一次。
没有经验便只有被动,她很想向着任准更靠近一些,但任准医生的身份又让她根本没什么机会,没有机会便要创造机会,可过分主动地去创造机会便会难免陷入自我怀疑、自乱阵脚的境地。赵只今还根本没摸到喜欢一个人要如何接近的门道,便已然感觉失恋了万万次了。
【算了,不约了。】终于,她感觉扫兴,也不看任准说不然将今日的饭局改到明日的说辞,直接先掐灭了自己的期待。
那一面,任准却当赵只今是在说气话,而他爽约多次也终觉不妥,想了下后,他问:【要不还是今天,但我有件事要先处理,晚一些?】
赵只今也不是在耍脾气,只是不想再次抱希望,再把那些鞋花和洞洞鞋整理一遍,【不用了。】
任准这一次则是非常坚持,【明天我去接你。】
117 他们相遇在街头,该是一个转身就沦为陌生人
北京的柳叶刀烧烤,据说是一群北大医学博士在探索医学困苦之余为求苦中作乐开的一家烧烤店,食材新鲜,滋味十足,人均也不贵,并且凭SCI论文还能打折。
赵只今自然是没有SCI论文可用来打折的,但她坚信任准一定有,再看店内被用医学分科点缀的装潢,赵只今以为,任准会很喜欢这地方。
事实上,任准一早就去柳叶刀吃过饭,医学圈说起来大,实则也小,这样的热闹,他并未有错过,不过看着赵只今坐在副驾跟他惊奇地分享说有道菜叫学术羊排,他还是选择了配合。
“是吗?挺有趣?”在等绿灯的间隙,任准很是认真地看了眼赵只今递过来的手机屏幕。
但赵只今还是寻见了些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然,“你不会去过吧?”她心底在哀嚎。
“没。”任准的目光不自觉的有些闪躲。
可赵只今已然有了答案,“你吃过你不说!”她心底有些丧气,同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头脑简单欠考量,医学生开的烧烤店,最先捧场的肯定是以学生们吧。
任准实在不擅找补,看着赵只今有些气闷的模样,又看了看她放在脚边的袋子,于是转移话题问:“那个……送我的吗?”
“不是。”
赵只今不想惊喜提前备放送,可是那个品牌和洞洞鞋紧紧挂钩,洞洞鞋又和医生关联紧密,说不是实在是刻意。
任准抿嘴笑,“你不是说今天要为小雪眠的事向我致谢?”
“嗯,但我更要谢谢何阿姨。”
“所以那鞋,你是要送我妈?”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不能适时的装装傻?赵只今被泄了劲,却也带着些许不甘,说:“任准,你真讨厌!”
任准再次笑,笑完,又用劝解的语气道:“别气了,也算是我们扯平了。”
“哪里就扯平了?”
“你拆穿了我,我也拆穿了你,不就是扯平了?”
“并没有啊,明明是我精心挑选的餐厅和礼物提前都被你给剧透了。”赵只今越想越不得劲儿,再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街道,她才想起还没问任准具体要陪他去处理个什么事,于是索性把这一茬事丢一旁,问:“对了,我们去哪儿啊?”
*
一般而言,任准并不太愿意对往外说这事,有些话题聊起来注定成本很高。
而赵只今却是他生活里着实特别的存在,
他们相遇在街头,该是一个转身就沦为陌生人,
但神奇的事情却在不断发生,他们不仅越走越近,她还轻而易举的获取了他人生所有难以与人言说的十有八九。
所以,向赵只今诉说这件事,并不费劲儿。
“我小姨有处房子,前些年她开始往外租,租金很便宜,主要是想帮助一些暂时处在困境里的人。她行动不太方便,我呢,就会时不时的帮她去打理,主要就是帮着维修下家电又或是换掉些些损耗大的老旧的家居。”
任准说,赵只今倒不意外,这非常是何家人会做的事情。
“不过这次有点麻烦,暖气片裂了,好像还影响了楼下。”任准叹了口气,带着些许自责,“入冬时该提醒租户检查下的,房子久了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怎么你还会修暖气片?”赵只今有些惊叹。
任准被她急转的脑回路逗乐,“想什么呢?”
顿了顿后,他向赵只今大概解释了下今日所来的目的,赵只今嗯嗯着,听得并不认真,因为她发现车子一拐到达的小区闸门前竟然很熟悉。
“哎,好巧啊。”她不仅感叹道。
“什么?”任准不明所以。
“祝清姐也住这。”赵只今说着,忽然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来,然后她止不住激动地拍了拍中央扶手盒,“祝清姐说不定就是那个租客!”
前面他们有次来祝清这里吃饭,祝清很是感激的提过,这房子是她在北京开出的彩票,是一位神秘好心人租给她的,当时赵只今还自嘲说如果哪天她被来雪赶出门,并且事业也还没有起色时,也要祈求这位心软的神收留她一阵。
任准自是非常吃惊,没有想到这一任租客会是自己甚至于小姨相识的人。
他将车泊好后,又带着些许不可置信指了指几十米开外的三号楼,问:“祝清姐是住那儿吗?”
赵只今猛地点头,心里带着些许雀跃,想这是什么缘分!
*
两人上了楼。
赵只今猜想,等一会儿祝清见到他们,并知道她每周去看望的何云书便是房东该会有多惊喜,只是叫人意想不到的是,门外,他们将门反复扣响,门内,却始终无人回应。
“出去了?”赵只今翻出手机里的排班表,确认今天下午祝清并没有陪诊后,又给她打去了电话,和门内一样,都是没有声音传回。
“该不是忘记今天约了我们吧。”任准怀疑。
赵只今却觉得不会,“清姐是个很周全的人,不会忘性这么大的。”
但接着,不管赵只今如何敲门,又打去几个电话和语音,祝清都仍是未出现,她也不得不妥协,猜想祝清应该是真的忘记了今天的约定又或是临时遇上了什么事。
“先走吧?”楼道里并不暖和,任准想了下,提议先去楼下车里等等,如果还是等不到就去吃饭。
赵只今点了点头,跟在任准后面往下走,不成想,刚走到下一层,住在祝清楼下的租户便突然大力地将门推了开。
任准迅速刹停了脚步,赵只今则是反应不及撞在了他的背脊上。
“怎么了?”赵只今带着懵懂问。
开门的大妈则走了出来,带着不满,“怎么了?我没问你们怎么了,你倒还先问起我来?”
大妈和任准打过些交道,知道他算是楼上的半个房东,于是把怨气全都撒给了他,“你们以后要好好挑选租客啊,不要什么人都给租,给我们带来困扰不说,这房子总归还是你们的对吧,别弄得以后能不能完好的收回来都是问题。”
大妈絮絮叨叨地,任准不解地皱了好几次眉,才终于找到缝隙插话进去引导着她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妈表示方才她正在睡午觉,楼上却突然传来乒铃乓啷的声音,她好心上去询问,却被赶走了。
“平时碰面,感觉是挺有礼貌的一人,不知道今天是发什么疯。”大妈摇头叹气道,又嘱咐说让任准要跟租客约法三章,他们老年人睡眠本就不好,再多几次怕是要神经衰弱。
接着,大妈便拉着推车要去逛超市了,留下任准和赵只今面目沉沉地相对着,他们都是洞见了些不寻常。
过了几秒,赵只今当机立断,用口型对任准说:“你先去一楼报警。”
然后她拐回到了楼上,将耳朵贴在门上,屏住呼吸地听了好些时间,屋内,仍旧是没什么响动。
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不测,又或是人还在屋内,但被挟持着不能讲话?赵只今大脑飞速运转着,心脏紧张的就要跳出胸膛。
另一面,任准下楼小声报了警后,也轻步折了回来。
他对赵只今比了个Ok的手势,赵只今则当机立断,不再拖延。
“砰砰砰。”她直起了身子,用了大力气去敲门,直敲得手心作痛。
而后她又清了下嗓子吼,用刻意压低了声音喊:“祝清,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家,别给我躲着,怎么着?有本事借钱,没本事还啊?我给你说,今天无论如何你必须把钱给我,不然我给你好看。”
任准看着赵只今突然就拉起了随性表演,并还把要债人的凶猛泼辣表现得淋漓尽致,不由地目瞪口呆。
而赵只今喊完开场白,又双手叉腰,去喊他。
“你,过来!”
“啊?哦!”
任准依言照做,也学赵只今挺直了腰气势汹汹地站到了门前。
“你给我继续敲门!门烂了我赔,总之今天无论如何我要拿到钱,还有,报警了吗?”
任准学小弟的姿态,“报了!”
赵只今:“哦了!等等让警察来管管这个老赖,欠钱不还?我给你说你惹错人了!”
……
*
接下来的几分钟是充分考验演技的时刻,但好在赵只今是有些戏精潜质的,她演得很投入,像真被人骗走了全部家当似的,瓶颈则出现在台词方面。
骂骂咧咧地喊了几句后,赵只今便词穷了,她别过脸小声问任准,“还有啥骂人的话来着?”
任准看着她,张口的瞬间也陷入沉思。
赵只今怕沉默太久被发现破绽,心一横,决定向贾大爷学习,“他妈的!”
谢天谢地,上天并没有把她推入那样的境地,在国骂出口的下一秒,门终于被打开了。
而在那吱呀的一声中,赵只今跟任准都是想了很多,他们都有过一瞬的怀疑,想他们是不是都过于莽撞了些,屋里万一真有歹徒,警察又还没来,他们很可能既救不了祝清还会自陷危难之中。可方才,想要给坏人一些震慑,让祝清不那么被动的想法却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任准下意识的拉了一把赵只今,想把她拽到自己身后,以防有什么难控的意外发生。
不过想象中穷凶极恶的入室抢劫犯却没有出现,相反,门被拉开,露出的是一张非常温文尔雅的脸。
那是个目测五十往上的中年男人,穿着材质很好的polo衫和西裤,他个子不高,但身材却很敦实,也因此会给人一些压迫感,另外他虽然看起来很有礼貌很温和,可笑起来却并不让人觉得亲切。
“你是哪位?”赵只今能感觉面前这个男人的不简单,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同时目光在往屋里探。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问:“祝清欠你们钱?欠多少?”
“八十八万。”
“六十六万。”
赵只今挑了个吉利的数字说,任准也是这个思路,但两人开口,答案却是大相径庭。
“到底多少?”男人蹙了蹙眉。
赵只今脑袋转的飞快,而后故作不满地拍了拍任准,带着质问,“不加利息的啊?”
男人思索了片刻后,掏出了手机,“这样吧,我替她还。”
“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要祝清亲自还我。”
男人操作电子银行的手机顿住了,他是很聪明的人,两三个交手下来,便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对。
“谁还钱不是还呢?”他声音悠悠道,下一步,犀利地问:“倒是你,有带欠条吗?”
最终话:这是你所拥有的时间,这是你能决定的生活
2020年,《南方周末》新年献词,摘录。
新世纪已经过去十年了,我们并不想神话什么数字,我们要说的是,时间里包含着一些东西。
我们也没有必要神话阳光。阳光下有美丽的春暖花开,也有罪恶的杀人越货。我们借助阳光和鲜花来给自己打气。我们是那么脆弱,但是我们必须坚强。
我们也不要神话坚强。英雄固然令人敬仰,但是芸芸众生大多是普通人。
我们生活在一个平凡的世界里,期待最平庸的人也能得到幸福。
我们还是来说说十年吧。十年时间足可以诞生一代人。他们被称为00后,会被贴上一些标签。不要神话这些标签,他们和父辈一样会生老病死,一样面对社会的善恶美丑,一样需要勇气和担当,也一样会徘徊于软弱和坚强。他们不是拯救我们的天使,我们也没有理由扮演魔鬼。
十年来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灾难……不要神话灾难,它们就是灾难。有人说真高兴我们总算挺过来了,但是不要忘记那些没有挺过来的人,还有那些正在挺着甚至永远都只能挺着的人。
亲爱的读者朋友,下一个十年又要开始了……没错,这个说法没有意义。我们只是想要告诉你,这是你所拥有的时间,是你生命中无可逃避的又一段历程,假如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用它来做很多事情,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生活。
*
每周去买一份《南方周末》,并在新年时摘抄刊登在上面的新年献词,这是个不知怎么就养成的习惯,始于一次祝清去接孩子放学,她到的有些早,闲来无事便随手从报刊亭拿了些报纸和杂志,想着睡前无聊时可以翻翻看,也顺便照顾那位已经混到脸熟的报刊亭奶奶。
是的,祝清结婚了,还有了孩子。
结婚对象是父亲祝连山介绍的,一位比自己大十来岁家底殷实的商人,并且对方家庭在当地还有些权势。第一次正式见面前,祝连山颇为迷信的跪求祖宗保佑,让他们一定关照祝清。祝清在旁边看着,只觉得挺好笑,原来婚姻不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靠祖宗庇护,她不禁起疑,她究竟是生活在两千年,还是一九零零年。
后来,当黎志水真的相中她,并迅速的要和她确定关系,送来聘礼时,祝连山又接连跪了好几次,然后再站起来时,他的腰板挺得比往常都要直,下巴也扬了起来,他颇为骄傲的喊话说:“看以后谁还敢瞧不起我!”
祝清本人并不想结婚,她总觉得自己还年轻,哪怕演艺事业失败,她也还能通过别的什么去重启人生。可是当时她太年轻了,虽然经历挺多,却也还是免不了懵懂。她感觉自己前二十三年的人生就像是在传输带上,她被动的被送往聚光灯之下,又被动的被塞满鲜花,再然后传输带忽然断裂,她被抛弃在一个废纸箱里,只能是暗无天地的胡乱摸索。
而后,她将将要启明心智,去好好探索人生之奥秘,却又被亲情裹挟,并且还有许多过来人告诉她,女人做什么都不如嫁得好,感情嘛,更是后天可以培养的,更何况还是物质基础坚固的感情,那更是一开始就多了许多保障。
总之就是,嫁了吧,因为早晚都得嫁,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的还能帮衬到家里的。
是这样了,男孩总被鞭策去光耀门楣,女孩则是被教育回报家里,祝清亦不能逃脱这种自小被灌输进脑海里的情感重压,她感觉,自己对家里是有责任的,更何况,结婚还被装点成了一种女人总得要经历并且不会太差的宿命。
*
于是,二零零零年,祝清回到家乡的当年年底,便在多方的撮合下跟看起来很不错的黎志水结了婚,并且同一年,还成了母亲,有了一个九岁的儿子和一个三岁的女儿,他们是黎志水已故前妻留下的孩子。
结婚好吧?
这是婚后大家经常会问祝清的问题,但回答权又从来不在祝清那里。
一向是提问的人一问完,就带着暧昧和自以为的姿态说祝清的这个婚结得简直完美。
一个在外打拼好几年但什么名头都没能闯出来的年轻女孩,除了长得漂亮些便再没什么突出的优点了,学历拿不出手,家里可以说是个拖累。这样的一个女孩,若不是嫁给黎志水,大概率就是读个好就业的中专,当个护士又或是幼师,然后到了年龄也还是要结婚,还不一定能嫁的这么好。毕竟经济好了,人都是越活越现实,谁也不想结婚是去扶贫,买猪看圈,结婚也是要考察家里人的,萧山地方小,大家都知道,祝清的那个父亲,不是个省油的灯。
但现在,因为和黎志水结婚,祝清的境遇便大不一样了。
黎家有钱,黎志水也是个很大方不拘小节的人,祝清嫁进去不用工作也不用做家务,而因为黎志水的母亲早早去世,最麻烦的婆媳矛盾也是不存在的。当然,甘蔗没有两头甜,黎志水年纪大些还带着两个孩子,但两个孩子平日都在私立学校住校,只周末才回来也不怎么需要祝清管,再者年纪不大,那也不会那么包容人和照顾人,换个年轻气盛家底也薄的姑爷子,肯定是不会给祝连山买房买车,连带着还把妹夫也塞进了自家工厂,带着他们一大家一起一飞冲天。
他们都说祝清幸运,二十出头去北京长了眼界,二十几岁回来又平稳着落,过上了富太太的生活,这一生,怕都不会有什么大的烦恼了。
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祝清都是抿嘴微微笑笑,然后再不给予多的回应。她从小性格偏温顺,因为学业不突出所以会被说不怎么聪明,但她足够敏感,生长在一个小地方,家里从来鸡飞狗跳,亲戚邻居过来八卦大于关心,所以她很能洞见大家笑脸、关切背后的真实情绪。
别多说,没有人真的关心,夸赞背后很可能是唱衰,更何况不用唱衰,祝清自己也很快在看似花团锦簇的生活里嗅到了些腐败的滋味。
*
黎志水好吗?最初祝清觉得他很坦诚,很坦诚的说喜欢她的年轻、漂亮,也很坦诚的说自己年纪大还带着两个孩子的缺点。她从小被管教的很严,在家被父母管,在公司被公司管,父母不是什么好的婚姻榜样,公司里让她感觉正常的男人也没几个,所以祝清对婚姻、对男人其实都没抱什么期待。和黎志水接触了几次后,她会觉得人的一生确实逃不开结婚生子,索性就这样吧,她也确实想要从这个父母永远暴躁,母亲永远隐忍,姐姐永远是阴晴不定的家里逃出去了。
祝清以为自己真的逃出去了,结婚前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想继续读书。而婚后,黎志水便让人给她准备了一间书房,让她自己研究研究想怎么继续学业,还承诺会给她请老师。
“你要是英文学得好,去美国读个书也不是不可能的。”黎志水还这么笑着帮她畅想过未来。
祝清很喜欢那间书房,大且明亮,她从小没有过这样的私人空间,她很爱惜,花了大的精力去布置,在里面精心摆放了喜欢的书、大朵的绣球花,还有一架钢琴,她心底还是热爱音乐的,哪怕那并不能成为她的事业,但她也想多和它贴近。
但婚后某一天,黎志水忽然用不同以往的姿态闯进了这个她心爱的私人领域。
那一天,黎志水应酬完回来,带着些许醉意,他让祝清坐在他的腿上,虽然结婚有段时间了,祝清却还不很习惯这种亲昵,她略有扭捏,然后便被黎志水捏紧了胳膊横抱着放在了腿上。
他问祝清,“你愿意跟我更亲近些吗?”
祝清不明白,他们已经有过夫妻生活,还能怎么更亲近些。
而接着,黎志水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到了沙发的空位上,并面无表情的给了她一个清脆的耳光。
祝清猝不及防被打得有些发懵,黎志水则又上手将她剥了个精光,要她站到钢琴旁边。
“很喜欢钢琴吗?还是喜欢被人看?”
“女人就是下贱,看起来再正经也都是个婊子。”
“你光着弹琴和看书的样子可比你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要美得多。”
……
*
那是极尽屈辱的一夜,祝清被黎志水按在钢琴上,被迫地摆出各种要她难堪的姿态,她稍有反抗,则会被黎志水解下的皮带狠狠地抽打在身体敏感的部位,那种疼痛叫她战栗,叫她不得不闭了嘴配合。而她的大脑更是一片混乱,理不出任何有效的思绪来,只能是反复问,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第二天,黎志水像无事发生一般,半跪在她面前跟她解释和道歉,说他做生意压力大,难免会有一些特殊癖好,并且他也不是个例。祝清想起,有次和姐姐一起吃饭,只有她们两人,姐姐带着打趣问黎志水那方面行不行,并还说让她学些房事方面的情趣。
这算是情趣吗?
祝清没办法向他人询问求助,只得是先自行消化,而黎志水则愈发激进了,接连几天,都把她关在书房里,让她进行各种角色扮演,同时嘴里的各种贬损更是不绝于耳。
他骂她婊子,他抽打着她的乳房,他让她跪在她的跟前,说她生成这样,就是要被他蹂躏。祝清崩溃了,说这样的性生活伤害了她的自尊,黎志水则露出轻蔑的笑容,问她是要人前的自尊还是人后的自尊。
“人后我可以不碰你,那么人前也不会再有人把你当回事,你姐夫会马上被扫出工厂,你妈妈动辄跑医院也别想车接车送地住单人病房了。”
祝清当时愣住,眼底闪过一丝犹疑,而黎志水则抓住这短暂的一瞬,打开了摄像机,让她对着摄像头说:“我就是个万人可骑的婊子。”
书房里再没有摆放过盛开的绣球花,取而代之的是翠绿坚挺的富贵竹,黎志水做生意,更喜欢这样寓意好的植物,,再就是他还很喜欢富贵竹抽打在祝清臀部发出的声响和留下的印记。
有时,黎志水完事,还会饶有兴致的把祝清放在书柜上的书、杂志、报纸拿出来一一审判。
他有次便捏着份《南方周末》,一目十行的扫完祝清视若箴言的新年献词后,把报纸狠狠砸在了祝清的脸上,接着又是一番辱骂,“就知道你人前装得跟圣女一样,里子却是个不安分的荡妇,这是你所能决定的生活?你要怎么决定你的生活?”
118 但反抗从来不是集聚了足够资本才能够有的动作,它源于不公,源于勇气,源于不甘
“欠条。”男人不怒自威的说,在不自觉间便掌握了主动。
赵只今一时反应不及,男人又带着警告说:“恶意催债是违法的,更别提是伪造的债务了。”
赵只今看着他,对他这种高位者的姿态并不陌生,她的大伯和姑父经常都是这种模样,习惯表现的很好脾气,但当发现了你的一些‘错漏’后,便会变得严肃认真,然后假装克制也假装谅解的训斥你两句,让你慌乱继而把一切过责揽下。
赵只今才不吃这一套,故意撞他一下,然后趁男人不备走进了客厅。
“你说我恶意催债,我觉得我现在才勉强算是恶意催债。”
任准也跟着走了进去,并迅速在赵只今身旁站定,他感觉赵只今有些莽撞,但又隐隐觉得面前的男人不像是个入室抢劫犯。
“你……”男人有些猝不及防,而在这样的僵持间,他也终于认出了面前的这两个人。
从小小的猫眼往外望去时,黎志水只觉得这两人有些眼熟,但当时他来不及细想,怕门外的他们真招来警察,但现在,他想起来了,他们就是和祝清一起做陪诊的人。说起来,还要感谢他们的视频,不然他还真不能够那么顺利的找到祝清。她比自己想象的要有烈性,离开萧山后,便再未刷过他给的那张副卡,他也一时不知怎么去追踪她的踪迹。
“你们不是要债的。”黎志水拆穿。
赵只今也不磨叽,问:“祝清姐呢?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又为什么装作家里没人?”
黎志水在想该用什么方法先将这两个人打发走,可楼道里突然又传来几个紧凑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两位警察出现在门口,礼貌的敲了下门后,他们先后走了进来,问:“谁报的警?”
*
警察来了,任准略有放松,但是上前说明问题时还是把赵只今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赵只今却不上道,又往前站了两步,并还挺直了胸膛挑衅的去看黎志水。
黎志水并不讨厌年轻小姑娘的这种莽撞,毕竟如此征服起来才有爽感,于是他对她笑了笑,这让赵只今意外又感觉不适。
任准简单向警察说明了情况,说他和祝清约定好了今天下午见面,但是到了点却没人开门,并且楼下还反映说听见过巨大动向,“这很反常,所以我们才报了警。”
警察表示理解,转而去问黎志水,“说说吧,什么情况?”
黎志水非常老练,立马掏出了身份证递给警察,接着道:“我是祝清的丈夫。”
“什么?”这话一出,赵只今和任准都是诧异不已。
黎志水接着解释,说夫妻之间好久不见发生了些口角,所以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而现在祝清人不舒服,已经上床休息了。
听起来很合理,却带着很强的粉饰太平的痕迹。更何况赵只今认识祝清这么些时间,就从未听她说过有个老公。再者闹别扭归闹别扭,隔着门跟他们说句身体不适有多难?
“我要见祝清,我要确认她没事。”赵只今说。
黎志水:“那恐怕不太方便,我都说了她身体不舒服。”
赵只今直接把任准推了过去,“那正好啊,这位就是医生。”
黎志水哈哈干笑两声,然后对着卧室喊,“祝清,你说句话,有没有难受到要看医生的地步?”
赵只今已经认定这个黎志水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是个好人,她瞪着他,却也屏住了呼吸看向卧室那边。
半晌后,她听见祝清的声音传来,低沉中带着沙哑,像是真的生病了。
“只今,我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吧,不好意思。”
*
祝清怎么都没想到,黎志水会找来,在她的新生活将将步入正轨,在她以为往后的时间都是她所能拥有的,以后的生活也都是她可以决定的时候。
黎志水没怎么变,还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但内里却是一个只会使用暴力的小人。
他闯进屋子,捏住她的脖颈,逼迫她跪在他的面前,诉说她有罪,并向他祈求宽恕。
祝清应该害怕,害怕之后是顺从,可在膝盖被压制着砸在地板上疼痛也蔓延开来的那一刻,她却是感觉荒谬的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黎志水说着,伸手去扯她的衣服。
“笑你从来就只有这点本事。”祝清回过头,轻蔑地望向她。
是被迫仰视的姿态,祝清却挺直了背脊。
黎志水不以为然的哼笑一声,抬手按住了她的头,“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配,你没有那种资本。”
但反抗从来不是集聚了足够资本才能够有的动作,它源于不公,源于勇气,源于不甘,
祝清不甘再做黎志水的傀儡,过去的二十年,她哭着祈求,跪着求饶,为着根本不属于她的罪,她不愿再这么过活了。
祝清想,所谓的强势和泼妇根本是对女性的污名,背后是女人在用一种惨烈的方式去获得一些于男人而言稀松平常的公平,她开始循着影视剧里所谓的蛮不讲理的女人惯有的行为,伸手去抓黎志水的脸,去揪他的头发,去狠狠咬上她的小臂,去蹬腿踹他……
祝清带着些孤注一掷的发疯,黎志水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他便用绝对的力量重新压制住了祝清,并用领带将她反手绑了起来。
黎志水想女人真的是欠管教,稍微多和外界接触,便失了安分。他把祝清狠狠地摔在床上后,然后坐在她旁边开始吸烟,祝清讨厌烟味,他则偏偏要把烟圈吐到她脸上。
“你就是个变态。”祝清狠狠啐骂。
黎志水笑得很开心,为着祝清再怎么气愤却仍没办法真正的忤逆他。
黎志水想他今天可能会稍稍受累些,他要让祝清得到应有的教训,却不想,门外接连传来动静,而他则必须先要去处理一些麻烦。
*
“我没事。”
祝清的声音很虚弱,赵只今听罢,更加不能放心了。
黎志水则下逐客令,“确认了吧?祝清没事,你们可以走了。”
而后他还礼貌地面向警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只今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于是也走到了警察跟前,态度坚定,“既然已经造成了麻烦,不如就干脆好好做个确认,免得后面又有意外发生呢?”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你表现的太心虚了吧?”
“家务事……”
黎志水正要侃侃而谈,赵只今却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转身冲向了卧室,并大力将门推了开。
黎志水想要将她拉住,反应却慢了半拍,只得赶紧跟在她的后面。
屋里,赵只今看见祝清就蜷缩趴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床被子,她感觉不妙,又两三个跨步向前,掀开了被子。
但只下一秒,她又将被子盖了上。
“对……对不起。”
赵只今很是慌乱,黎志水则是面色铁青的站在后面。
被子里的祝清,被反手绑着,趴在床上,身上只着一条内裤,而短暂的半秒间,她看见祝清身上有些许很是明显的红印,触目惊心。
*
警察局里,吵吵嚷嚷,北京城里各类纷争和狗血从来层出不穷。
这是赵只今北漂生涯里第二次来到警察局,比起第一次会新鲜的四处打望,这一次她只一直目光犀利地盯着黎志水看,每个眼刀飞过去都恨不能将他叉在墙上。
同时,她的手还紧紧挽着祝清,从他们把她带离那个房间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赵只今感觉祝清仍是在微微打抖。
黎志水则是相当的放松,他是这么跟警察解释的,“绝对不存在家庭暴力,就是夫妻之间的一些情趣,老夫老妻又许久不见,所以都激烈了些。”
赵只今听了,也顾不得警察在旁,“你放屁。”
黎志水笑笑,带着挑逗,“你还年轻,可能不太懂,等那个结了婚……”说到此,他还指了指任准,“你们就明白了。总之啊,真的是一场误会。”
再然后,他还对着祝清,“你也跟警察解释解释。”
方才祝清的隐忍,让他认定她还是不能豁的出去。
“行了,都少说两句。”
警察也是看出些端倪,认定丈夫是存在暴力行为的,只是家暴在民事范围内是件复杂又多变的事情,最常见的便是看不出什么真正悔意的丈夫和最后会为孩子、家庭做出让步、牺牲的妻子。很可能他们上一秒积极的立案,下一秒妻子就会给出无能为力的谅解。
更甚眼前的这个案子,还不是人们传统认知中的家庭暴力,它涉及性暴力,这是家庭中隐秘的一角,通常会被情趣、癖好粉饰,很难界定。
最终,警察叫停了黎志水跟赵只今的争论,并专门叫了女警过来,要跟祝清单独聊聊。
女警很是温柔,也充满耐心,可祝清却是非常应激,在赵只今要回避开来时,她忽然拽住了她的手,“别……别走,求求你了。”
赵只今的眼睛瞬时酸胀不已,她回握过祝清的手。
祝清又带着悲凉道:“我想回家。”
家这个字说出口时,祝清心底是绝望的。
她并没有家,从和黎志水结婚的那一天开始,她失去了原本的家,也未能拥有新的家。
赵只今最终还是先将祝清带离了警察局,她没法苛求祝清在当下便勇敢的指认黎志水并且与其对抗,甚至她回想着被子之下祝清扭曲充满伤痕的身体,会觉得能坚持生活道现在,祝清就已经很勇敢了。
警察局门口,黎志水像是进一步看穿祝清的怯弱一般,说:“这周我都在北京,就住在我们每次来都会住的那家酒店,你要散心,这么些日子也该够了,收拾收拾就过来找我,我们一起回杭州。”
祝清像没听见,没有任何反应,只低着头。
赵只今把祝清扶进了车里坐下,却是没办法咽下这口气,她脑子转了又转,在也要上车前转身拐到了附近的垃圾桶跟前,然后拎起半人高的垃圾桶,也顾不上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直接将里头的垃圾扬在了黎志水身上。
“你这是做什么?”黎志水瞬间跳老高。
赵只今将垃圾桶放下,拍了拍手,哼一声,“垃圾当然要跟垃圾待在一起!”
119 受害者也是一种加害言论,胆怯和退缩就是会常伴人的一生
赵只今怕黎志水再找到祝清,将她带回了和来雪的家。
这之前,她认真的征询着祝清的意见,“这是非常隐私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让更多人知道,那我就陪着你回那个家住。”
祝清摇了摇头,接着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过了许久,她才呜咽着说:“我不想回去那儿。”
那个男人总有办法将她心爱的房间变成梦魇之地。
来雪在收到赵只今的信息后,忙完手头的事便迅速赶回到了家中,然后她刚好撞见任准做了一桌子的菜要走。
虽然是被烟火气萦绕布满的温暖夜晚,屋里却安静的叫人感到沉重。
“那个……饭做好了,我就不多逗留了。”任准穿好外套,忘了眼紧闭的卧室门,“都是女生,会比较好。”
赵只今把任准送到了电梯口,为总使唤他做饭的事情多少感觉愧疚。
“那个……辛苦你了啊。”
“你……”任准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很想让赵只今别再如此莽撞了,但话到嘴边,对上她那亮澄澄的眼神,他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太过教条冰冷。
“你有时候要懂得保护自己。”最终,他换了个温和的说法。
赵只今嗯了声,点了点头后又郑重其事道:“我在考虑要不要去学个跆拳道。”
任准:“……”
*
回到家中,赵只今又去卧室看了眼祝清,她想叫她起来多少吃点东西,祝清则又把自己往被子里深埋了些。
“给我剩碗粥就行。”她实在是没有胃口,却又不知怎么拒绝赵只今她们的好心。
赵只今只能是依言走出了卧室,在离开前,她想了下,为祝清开了落地灯。
而不说祝清,赵只今其实也是没有胃口,她和来雪对坐在餐桌的两边,面前的饭半天只下去三分之一。
“到底是怎么回事?”来雪压低了声音问。
赵只今发来的信息说的实在笼统,只说祝清的老公家暴她,还找来了北京。
但其实,赵只今也还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只能是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和黎志水那可恶的嘴脸回述了一遍。
来雪听后,也是愤怒不已。
“他妈的。”
“是不是,真是太操蛋了。”
两个平时能说会道不屑于通俗骂人法的人在此刻只想采取最朴素的词汇。
“清姐会来北京,应该也是为了逃开那个渣男吧。”来雪猜想,而后又问了个关键的问题,“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
祝清听着卧室外刻意压低的两个声音,也在想自己的出路。
再次逃跑吗?可是凭什么?她切身的感受到了自由,发现了自己的价值,明白她的一生可以不倚仗另一个人同时更可以拒绝被他人吸血,她想继续这样的生活,自由的穿衣,自由的,自由的畅想。不用被另一个人以‘女人就是要伺候男人’‘你长这样不就是在勾引人吗’‘你离开我只会活得更卑微’‘你不也爽了吗’诸如此类的腌臜理论绑架。
她想活。
清白明亮的活下去。
*
祝清想着白天发生的种种,又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同时她又不由地反复去回想赵只今最后将垃圾丢掷在黎志水身上的画面。
太爽快了。
她也想如此爽快的,甚至于手起刀落的报复他那么一次。
接下来的两天,祝清都是闭不出户。
赵只今和来雪想轮流陪在她左右,却被坚持拒绝,而为了不给祝清增添负担,她们只能是照常外出然后尽量早归。
而每个晚上赵只今将门打开,推门进客厅时,心里都会隐隐有不安,她很害怕,屋内再寻不见祝清的身影,怕她不辞而别,又逃往另一座城市。
“我真的,每每想起那天的情景,都想把那男的也绑起来,扒光了扔到斑马线上。”赵只今愤愤而感慨。
来雪则说:“那也是注意别影响市容,找个臭水沟!”
赵只今、来雪都是很年轻的一代,在家暴零容忍的宣传语下长大,也在无数虽然有法律保护但是仍没办法逃脱家暴命运的新闻里长大。这当然很割裂,背后是很具象化也很复杂的个体命运,她们不苛责不够勇敢不能站出来反抗的女性,但她们都希望,祝清可以是勇敢的那个,希望她既然有勇气出逃,也能够坚持的对抗到底。
只是,两人又都知道,这件事的最终决策权在祝清本人。
*
这一天晚上,赵只今跟来雪前后脚回到家中,出乎她们意料的是,这一日,祝清没再把自己关在卧室中,她甚至还很有兴致地做了赵只今跟来雪的家乡菜。
“这是蘸水面,这是肉燕,都是依着视频现学现做的,你们尝尝。”
摆在桌上的食物卖相相当不错,赵只今、来雪立马在餐桌前坐定开始品尝,然后纷纷竖起大拇指。
“这也太好吃了!”
“完全不输外面餐馆啊。”
她们看出来祝清在强打起精神,努力地恢复好状态,所以都不想做扫兴的人,刻意地没说任何你辛苦了之类的话,而是极力夸赞食物真美味。
祝清也果然表现得放松不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气氛一时向好,但毕竟大家心里都藏着事,等到赵只今、来雪吃到肚儿圆时,三个人都是想开口说些什么。
“我……”最后是祝清先开了口,但其实她的心绪还很纷杂,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赵只今则想大家都回避对解决问题并无益处,心一横,说:“清姐,你能不离开北京吗?”
顿了顿,又补充,“也别放弃追究那个男人的责任,不然他只会无休止的纠缠你。”
来雪也道:“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难处,但是……总该让他付出些代价,你也才能没有顾虑的开始你的生活。”
祝清仍旧是欲言又止不知说何是好的模样,赵只今、来雪以为是他们太激进了些,正想让她回房休息,改日再聊,祝清却是深沉地叹了口气,然后自嘲地说:“你们知道吗?他们都说……那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什么意思?”赵只今、来雪都是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代价?
享受了优渥生活的代价,能够帮衬着家里越级的代价,以及不能生育的代价。
“但其实……虽然不缺钱花,但家里的大小事务也都是我在料理,我不觉得会比上班轻松。帮衬家里这点,哎,我好像不能辩解什么,我爸爸确实有了不错的房车,还招了个所谓的上门女婿。生育,我们七零后无法生育是个很大的缺陷,但我也不是真的不能生,是黎志水他不让我生,他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早就完成了传宗接代的那点追求,所以他希望我不要有孩子,这样看起来……才会一直像个少女。当然,谁会想要和那样的人生孩子呢?我只觉得恶心。”
这是很难的自诉,因为之前的许多次鄙夷回馈。
“他们都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结婚那么多年,老公还能跟你有性生活,还不去外头找,已经是楷模了。还说男人压力大,都会有点特殊癖好,忍忍就好了。只有一次,我收获过善意。那次我……那里撕裂的很厉害,只能去看医生,那是位很年轻的女医生,在给我检查完后,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没办法回答,她又说哪怕是夫妻之间,这种情况也是不应该的,女性是很脆弱的,性可以讲求情趣,但是那种为了满足一方征服欲,刻意地要看另一个人痛苦受折磨,是心理变态。她还说,有病的是黎志水,让他赶紧有病去治病。”
说到此,像是终于在阴暗回忆浪潮中找到了稍微可以依靠的浮木般,祝清露出释然的一笑,还对赵只今说:“说起来,你跟那位年轻女医生爱好打抱不平的模样,都是有点像呢。”
赵只今、来雪则是笑不出来。
两人沉默地组织了半天语言,只能是对着祝清摇头表示,“不是,那绝对不是你该付出的代价。”
“完美受害者也是一种加害言论,胆怯和退缩就是会常伴人的一生。”
“年轻时做了错的选择让人生步入崎岖也不该被责备。”
说到最后,赵只今和来雪又都是没绷住,开始骂人。
“狗男人。”
“猪狗不如。”
“王八蛋!”
“牲口毛驴子。”
……
祝清没忍住,被都笑,笑过之后,她又忽然正了正声色,无比认真也无比坚定的说:“我要跟黎志水离婚,我要告他。”
*
这于祝清是个艰难却也唯一的选择。
最初在北京收留她的老乡,今天给她打来电话,带着些许质问,问她怎么还没有回家,然后是很浮于表面的抱歉,说她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了黎志水。
“我是不想给的,但是那面问了我爸,我是真不好拒绝,要我说,你们好好聊聊啊,夫妻一场,即使分开,也要先把话说开不是?”
可黎志水却没有想好好把话说开,他打来电话,带着威胁,说那些视频他都一直保存着,如果她不肯跟她回去,他就会把那些视频发给他们熟知的人。
“你无缘无故的消失,让我遭受了不少非议,我总要为自己正名吧?”
那些视频黎志水少有出镜,虽然有声音但可以进行技术处理,发出去,大家大概都会认为是祝清出轨和私奔。
这看起来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方法,可祝清已深刻洞见男女之不平等。
绿帽子和荡妇羞辱都不是什么好的说法,可前者于男人而言是可以拉同情分的,后者于女人则是一口井、一条河、一瓶毒药、一个绳索……
除这之外,黎志水还威胁祝清,会把她的姐夫赶出工厂管理层,同时,他一早就留有后手,买给祝连山的房和车都表明了不是无条件赠与。
祝清知道,黎志水还把他当做是从前的自己,可她绝对不会再做回从前那个她了,装扮漂亮地胆战心惊地过每一天,被反复洗脑说,她不配也没有尊严和自由。
120 时代如何轮转变化,有时候一些正义和真相却非得要靠一些破裂去获得
祝清去报案了,但爽剧却没有就此上演。
家庭暴力本就定性困难,性暴力更是其中不常为人所关注且被反复开脱的一块,有过成功结果的是少数且特殊的,流传较广的一个案例是夫妻二人已提交了离婚申请,而丈夫则在冷静期强迫妻子发生了性关系。
这就是事实,非得等到拿了离婚的号码牌才能得到些许保护和同情,否则暴力会继续无所顾忌的继续,旁人也只会指责受到暴力的人不够勇敢活该如此。更甚有一方还可随时撤回离婚申请,给自己的暴力继续找庇护所。
虽然祝清那日被捆绑有认证甚至于警察也到了现场,可要判定黎志水家暴却仍需繁琐的流程要走,那些证据更是难以收集。基于这些,警察传唤了黎志水,也只能是口头教育。而出了警察局,黎志水目光阴沉地看着祝清,像是要把她看穿般。
祝清没去躲,回应着他的目光,并说:“这只是个开始。”
“哦?”
“我会诉讼离婚。”
黎志水摇摇头,“你以为到了法官面前就会有所不同?”
“你以为不会有不同,但也要试过才知道。”
祝清沉着且坚定的说,黎志水有一瞬的迟疑,以为眼前的祝清已是大不相同,可他又很自大,觉得闹到警察局已经是她所能拥有的最大能量了。
不屑很快又铺满他的眼底,他摇了摇头,装作可惜仁慈的模样,“后面闹得难堪你不要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祝清也笑,很是从容,“我很期待。”
她确实很期待,等着看黎志水如何的作茧自缚。
激怒黎志水,逼着他用腌臜的手法对付自己,这是祝清的计划,她本人很有自信,但来雪和赵只今却多少有些不确定,她们都问:“黎志水真的会给你发那些视频吗?”
又都觉得或许不用做到那么壮烈,“你真的要把自己公布出去吗?”
*
祝清则不想给自己和黎志水任何出路,她找到了巨朝星,向他完整诉说了自己的经历,并希望等到黎志水发那些视频威胁自己时,巨朝星可以借由那些物料把这件事报道出去。
她对巨朝星说:“你是我所认识的影响力最大的人了,我不仅希望能成功和黎志水离婚,还希望他身败名裂,同时……”
祝清又有些羞涩的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拢了拢,“我也希望和我有类似经历的人能获得些勇气。”
巨朝星非常能够理解祝清,毕竟他会成为今天的他,也是想要去和一个声望都远高于他的人抗衡。巨朝星找不到理由不去帮祝清,只是他会觉得可惜
,时代如何轮转变化,有时候一些正义和真相却非得要靠一些破裂去获得。
幸运的是,黎志水是个十足自大也十足卑劣的小人,很快,他便依照祝清的预料,向她进行了荡妇羞辱。
一些小视频开始在祝清的亲人间小范围的传播,视频里,祝清穿着暴露,拘禁地站在沙发或者床边,但这样的拘禁一般被人认为是勾引、欲拒还迎。
祝清没有忍心错过这样的热闹,她装回了从前的手机卡,登录回从前的微信,开始接收来自父母家人的责备和规劝。
特别是祝连山,他连发了好多条60s的语音来,每一句都带着侮辱,都是旁人不能够相信的,父亲能对女儿说出来的话。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下贱玩意儿。”
“那么好的女婿你不珍惜,非要被万人骑吗?”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啊。”
“趁事情还没有闹大之前你赶紧回来跟那个小黎赔礼道歉,小黎说了他可以不计前嫌。”
……
而祝清就那么神色冷静地听完了每一条语音,然后拨通了祝连山的电话。
祝连山大概是一直在等着祝清给回应,几乎是秒接。
“喂,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知道……”
祝连山开口就是辱骂,祝清也不遑多让,打断他,回,“你个老不死的东西。”
这是祝清第一次如此回击祝连山,祝连山愣过后,气愤到结巴,“你……你……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祝清:“还要我再骂你一次?”
“反了你了,你现在人在哪里?”
“就在北京,你来找我吗?刚好你还没看过升国旗,我带着您去看看,然后顺道就可以拐去景山公园,那有一棵老树,崇祯皇帝就吊死在那里,你也可以把自己吊那儿。”
“什……什么?”祝清太没章法,祝连山也失了对策,他甚至怀疑对面说话那人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祝清则乘胜追击,“我一早就给你说过黎志水是个变态,你以为那些视频是谁拍的?你为什么非要揣着明白当糊涂?他原谅我?呵……你们我谁也不会原谅,等着瞧吧。”
掷地有声的一番陈词后,祝清又很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调了静音甩在一旁,不给祝连山反扑的机会。
*
但其实祝清紧张坏了,挂断电话后,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调试过来,接着她对着赵只今、来雪很是腼腆的一笑,问:“我表现的还可以吗?”
方才那些骂人损人的话,都是赵只今和来雪手把手教的,并且她们还一起做了好多次演练,力求能够隔空气死那个老不死的。
赵只今、来雪则非常配合,露出叹为观止的表情,并拼命鼓掌。
祝清这下终于能够舒展笑容,同时感叹,“骂人也太爽了吧。”
又不多时,黎志水一对一的威胁也接踵而至,他发了两个祝清受辱的视频过来。
第一则视频,祝清穿着清凉地站在浴室里,一面用冷水淋湿自己,一面说着自己就是下贱爱勾引男人这样莫须有的污名。
第二则视频,祝清则是全裸,但因为怀里怀抱着吉他,所以遮住了敏感部位。
这两则视频都是当时黎志水精心设计的,起因只因为那年他们全家去海南旅游时,祝清穿了件稍微有设计感的泳衣并还借了旁边表演乐队的吉他即兴弹奏了一曲。
黎志水回家后,气愤极了,用这种方式狠狠教训了祝清,也打压了她爱漂亮和喜爱音乐的心。
再去看这两个视频,祝清仍会止不住的战栗,可她没再责怪自己的怯弱了,也不惧怕这些视频外流,她也沦为人们口中的下贱胚子。她甚至想,贱人不见得自有天收,还是得靠个人。
*
赵只今负责给视频打了码,她本科就是学新闻的,加之近来一直在经营公众号,所以剪辑技术很是不错,但在处理这些视频时,她却是频频出错,并还不由自主地哭了两鼻子。
经过处理的视频接下来又转去了巨朝星那里,会和他打磨了多遍的稿子一齐发出。
而在稿子预计发出的那一日,祝清关掉了通讯设备,去到了何云书那里,她要为她念《计算群星》的最后一章节。
祝清比平时看起来都要平静,她坐在何云书的床头,缓声念:“第三十九章,两名男宇航员和一名女宇航员准备登月……今夜,我将进入太空……我知道我们已经潜入了她的影子里,然后,魔法填满了整个天空。星星出来了。数以百万计的星辰,星光灿烂,清晰可见……这些都不是我记忆中陨石坠落前的星星。这些星星的星光清澈而稳定,没有大气层让它们闪烁……你还记得第一次重新见到星星时的情景吗?我正坐在太空舱里,飞向月球。”
然后,在结尾处,她看见一行娟秀的字,她猜想或许是何云书又或是何云芝写下的,上面说:【女性的胜利从来不是爽剧,那是充满苦痛的斗争史,但幸而,我们一直相信星光,我们会清澈而稳定。】
“清澈而稳定……”祝清喃喃自语着,积压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倾斜而出,她哭到浑身发抖不能自已,但她知道,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坚强。
*
巨朝星这次没选择定时功能,而是掐着时间在上午的十一点二十五分发出了那篇名为:【性暴力:难以启齿的谋杀与提前被认定有罪的受害人】的文章。
十一月二十五日,正是世界反家暴日。
这之后,他也不再像往常,会适时地去跟进评论反馈,而是席地坐在茶几旁,静待回忆浪潮席卷来并将他包围。
“唉。”巨朝星幽幽叹气,说不清是为祝清还是自己。
不过,想象中的沉重还未来得及抵达,茶几上,忘了关闭消息提醒的手机却先躁动的响了起来。
巨朝星恹恹地望过去,本想直接按掉,却在看到来雪二字时立马变换了状态。
几乎是半秒间,巨朝星便抓起了手机,但他却硬是熬了三个数,才接通语音,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喂。”
那面来雪却是没有跟他有任何地铺垫,直接问:“你人呢?”
“在……家啊。”
巨朝星本想拿乔,可来雪气场太强,他不由自主地被牵着走。
“有空?”
“有。”
“那过来我家一趟。”
“啊?”
巨朝星忍不住地悸动,以为一些浪漫故事就要上演,来雪却又道:“炸了。”
巨朝星反映了一下,以为来雪是在说他刚发送出去的那篇文章炸了,止不住地骄傲与自满,“我出手,当然炸了。”
“……”
那面就此沉默了下来,巨朝星以为是信号不好,又喂了一声,来雪内心深叹一口气,只能埋怨自己过于言简意赅。
“我说的是,我这里厨房炸了,你来帮帮忙。”
“……”
沉默就此轮转,来到了巨朝星那里。
*
同一时刻,沉默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的还有任准,他今日难得休息,本想睡个饱觉后去打球,却也是被赵只今的一个电话打乱了计划。
不过赵只今比来雪的表达要清晰多了,并还带着许多情绪,她着急却难掩兴奋的冲任准喊:“喂,我这边厨房炸了!你能过来救下场吗!”
那感觉不像是厨房炸了,更像是中了彩票,任准无可奈何,只得是稍作收拾后就推门出发了,而无独有偶,刚到电梯口,他便碰见了巨朝星。
巨朝星见着任准,仍然是过度热情,“任医生。”
而任准也照旧是回避巨朝星超载了的能量磁场,他往后退了半步,点头便当做是打过招呼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又一前一后出了楼梯间、小区,然后过了同一个红绿灯,走过同一条马路,最后一起驻足在同一个小区门前。
“你?”任准先察觉出不对。
巨朝星则先一步猜到些什么,问:“你也是去赵只今那儿?”
任准心中顿时涌出些许怪异的晦涩情绪,心情也低落了几分,“赵只今跟你说厨房炸了?”
巨朝星多人精,立马读出了任准的别扭,而他也咽下了想要解释的话,“对啊。”他说着,还刻意地扬了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