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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逃源诡事》 第五十一章 命数
祁姜勉强看完了那本黑色手记,虽然字还没认齐全,但是她也通过只言片语拼凑出了当年沈如钟经历了什么事情。
手记的最后,沈如钟以若此疫病流行,则剩余将士难保为理由,说服了余友仁将带回军营的尸体和已经被感染的将士用一把大火烧掉。而他将这次七死军的异事定论为疫病,回戚都上报给了翰林医官院,但其中并没有提染疫者有着好斗、嗜血肉如此行为。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怪病。更让他胆寒的是,他离开军营前,他看了最后一批上北凉山的将士带回来的记录,上头还带着血。这是第一批上北凉山的将士所记——天降异星于北凉山,第一批上去的七死军就看到一块发黑的地,显眼至极,约有半亩地大小,生长在上头的活物都已枯死,不见有陨石,将士们无人敢踩进。北凉山上猿猴多,七死军擒获一只猿猴想丢进那块地中,没想到猿猴焦躁不安,竟敢主动攻击军士。最后不得已杀之,猿猴尸体就倒于那片黑土之上。等众将士搜寻完整座北凉山再回来,猿猴的尸体不见了。
那将士记录就到这戛然而止,沈如钟和七死军剩余的将士对于后头发生的事情不得而知。他不过也是一介凡人,并没有找到能够治愈此疫病的方法。经历了此事再回戚都,他惶惶不安,没多久就告老还乡了。
原来师父那么厉害……祁姜一直以为沈如钟只是个普通游医,没想到他曾经还是个医官。那师父的失踪会与这次西源的活死人之起有关吗?她跟了师父四年,这一路上她随师父一路行医,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贫苦百姓,师父都是尽自己的能力一视同仁,能帮则帮。
师父是绝对不可能抛下了她和西源,独自逃生,师父不是这样的人。祁姜心中对沈如钟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只希望沈如钟此时是平安的。
祁姜将黑皮手记放置在了药箱中,就听到刚才的隔间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祁姜掀起布帘,见到李执醒了。
“李大哥!”
李执坐起身,脸上除了疲惫还有落寞。大梦一场,十年不过弹指间。
祁姜已经走到了床边,又替他把了把脉,脉象正常。
“李大哥,你还头疼吗?玄胡丸已经没了。”
李执摇摇头,虽然他只要一动,后脑处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但也比之前好太多了。他下了床,但还是有些站不稳,于是走出隔间,找了张椅子又坐了下去。祁姜就跟在身后。
眼前的人明明还是李执,但祁姜觉着他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见李执一直盯着自己的药箱,祁姜看去,虽然黑皮手记被她放在了那些药瓶之后,但还看到一角。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祁姜十分不适应。
“李大哥?”
李执这才像是醒了过来,眼中逐渐恢复清明,看着祁姜。
“沈大夫后头还记了什么?”
祁姜听到这话来劲了,抽了张椅子就坐在李执对面,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看完手记后整理出来的信息统统盘出。
“万万没想到,活死人这种疫病十年前就出现过,连师父也找不到破解之计。”
“沈大夫有没有在里边提到一个叫吴望的人?”
祁姜思索了下,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不过师父刚到军营的时候,说是第二次上山的将士里少了一人,没有找到尸身。”
祁姜后知后觉,没想到李执就这么问出一个她没听过的名字,她有些好奇。
“李大哥,你问这个做甚啊?”
吴望缩在这个名叫“李执”的躯壳里,过了十年平凡的生活,这本就是一种贪婪。天道果然好轮回,真正的煎熬已经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因为我不叫李执。”
李执苦笑看着祁姜。
“我叫吴望。”
正在对镜梳妆的二娘听到微弱的脚步声徘徊在二楼的走廊。
她拿起桌上的发簪别在身后,悄声来到门前,拉开了一道缝。尽管动静足够小了,但是门外那人还是回头望向了她。
“夫人?”
黄秋云披着发,下半张脸被裘皮大衣所挡住,二娘只能看到她的一双眼睛,一双将怨恨包裹在平静里的眼睛。
“我现在衣衫不整,恕不能迎接夫人。”
“无妨,倒是我打扰掌柜的了,我上来才发现并不知道大人住在哪间屋中。”
两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黄秋云走近了些。二娘探出头,朝走廊尽头的客房一指。
黄秋云颔首,看到二娘一手背过身后,微微一笑。二娘伸出那只手,握着一只发簪。
“正好梳完发,准备上簪时就听到夫人的脚步声。”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黄秋云也不多问。
“能否跟掌柜的借一把铜剪?”
“铜剪?”
二娘反问了一句,得到黄秋云的确认后,不过思索片刻。
“还请夫人稍等一会。”
门合上了。
等二娘再开门时候,黄秋云注意到刚才那个发簪已经插在了她的发髻上了。二娘递给了黄秋云一把跟手一般大的铜剪,是女子做女红的时候会用到的。
“多谢。”
语罢,黄秋云越过了二娘朝走廊尽头的客房走去,二娘再向走廊尽头瞧去的时候,只见到带血的裘衣一角随人滑进了客房内,木门又轻轻合上了。
那样的眼神她很熟悉。就在最后一次给姚掌柜下药的时候,她从铜镜中看到了跟黄秋云刚刚一样的目光。
李执还坐在那张椅子上,倒是祁姜抓耳挠腮地在医馆里走来走去,李执——不对,应该是吴望,和她说的那些简直离奇,这种失魂症她也只是听说过,没曾想还叫她碰上了,她哪还坐得住哦!
“李大——吴大——唉,还是叫你李大哥吧,这…这就是个梦吧?世间肯定不止一个叫李执的,你确定不是重名?”
李执摇头。
“那除了你说的这些你还记起了其他的吗?”
李执摇头。
“那你之前时常头痛,夜里多梦,都是与此事有关?”
李执点头。
“你还真是好运,躲过了活死人,被冲下了山崖,竟然还能活下来。”
李执不语。这算是好运吗?经历了这一切,活下来的人被噩梦和苦痛缠身。想到那张满是血的脸,兄弟救了他成了活死人,又被他亲手了结。本该死的人应该是他啊,可偏偏老天要留他这一条命。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你也想起来了,就不要再去反复为难自己。”
祁姜无法感同深受李执的痛苦,但是她知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李执看出了祁姜的担心。
“嗯。吴望是过去的我,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是李执。这本就是我欠他的,”
眼下西源也深陷活死人之灾,他在这说不定就是命中定数。
舍弃自己的名字和人生,这本就是一种惩罚。但这不够,他需要想起所有的事情。
“祁大夫,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想起来更多的事情?”
这把祁姜一下问倒了,不复见刚才老成持重的样子,又在屋里走了两圈。
“李执,你第一次来沈记医馆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了,不过是在立春之后。”
“我记得前两回是给你开了药,第三回的时候师父才给你开始扎针的对吧?”
李执点点头,他顺着祁姜所问继续往下想。他第一次来报上姓名之后,沈如钟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第二次来的时候,沈如钟借着抓药的时候问了他不少,比如他是不是西源人,什么时候来的西源之类的问题,他当时只当是沈如钟初来乍到,和官府人普通的拉家常。等第三次来的时候,沈如钟就说可以吃药扎针双管齐下。
“自从沈大夫给我扎针之后,好像我做的那些梦就越来越清晰了。”
祁姜双眼发亮,凑到桌前来。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师父在想办法,让你想起来这些事情?”
“或许。可是沈大夫不在,难以证实此事。”
祁姜一撅嘴,是有些牵强,李执记起这些还是因为看了黑皮手记,毕竟上头记录的那些都是他经历过的事情。
“如果你要想起来更多的事情,估摸着还是得有能让你熟悉的人或者事,只是哪还能有哦?”
言下之意就是祁姜一时半会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她刚刚已经翻看过了,沈如钟还有几本这样的手记,但内容都是游医路上遇到的疑难杂症。
李执垂眸,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从见他第一面就有极深的敌意,更重要的是,那个人身上带着一把他的刀,那把牛角短刃他最后用来杀死了自己的结义兄弟。
“我专门去取这把刀,就是想问问看,你认得这把刀吗?”
他还记冯在业和他说的这句话。又不止这句,冯在业曾经对他说的种种,如今看来都意有所指。
洪升雷是被吓醒的。
经过几次波折,这一觉他睡得很沉也很久。等他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看到一个白衣披发女人坐在他屋中,他以为自己见鬼了。
“夫君,你终于醒了。”
听清这幽幽女声,洪升雷的恐惧一下被愤怒所取代。
“黄秋云,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窝火憋气,没好气地说道。
连她大名都喊出来了,黄秋云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
“我这是在干吗?我在看我的夫君啊。”
讽刺的笑声惹得洪升雷更加烦躁。他阴沉着脸从床上起身,将唯一的那件官服穿好。
“别忘了你是怎么活下来了,再得寸进尺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黄秋云将手放回膝上,素净的脸衬得她眼瞳浓如墨。自从中秋家宴,她让洪升雷离开西源的计划落了空之后,他对她的嫌恶就再也不掩饰了。她可不会愚蠢到问洪升雷有没有爱过她,她恨他,他恨她,他们二人如今的夫妻关系就是如此简单。
“那我还得多谢老爷呢。”
黄秋云站起身,抬起手臂,手上的铜剪就对着洪升雷。
“大胆!”
洪升雷怒骂一句,随即气极反笑。
“怎么的?还想杀了我?就凭你?”
黄秋云勾勾嘴角,她用铜剪剪下了自己一撮头发。洪升雷一怔,看着她松开了手,青丝飘落在地上。
“我今日来找你,一来是想告诉你,今日我断发为证,你我夫妻缘分已尽。”
她语气很平静,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踩在了断发上。
“二来是想告诉你,你害我黄家,杀我青鸢,我黄秋云此生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想到她冤死的亲人们,她胸中翻腾着浓烈的恨意,语气也越来越急促。黄秋云本就拖着病体,经此一刺激,她喉间一股腥味,她吐出了一口血。
“洪升雷,你说得没错。”
黄秋云抬头冲他一笑,唇边和皓齿上都被鲜血染红。肤白,眸黑,唇齿鲜红,她如修罗一般。忽地,她一松手,铜剪掉落在地。洪升雷更搞不懂她这是要做什么了。
“我是想杀你,但这样太便宜你了。”
她紧盯着洪升雷,接着撩起袖子,展示给洪升雷她手臂上醒目的抓痕。
“我听说被活死人弄伤也会变成活死人,这是青鸢留下的抓痕。”
洪升雷毛骨悚然,没错,而且他还听李执说过,第一个变成活死人的疯子,不停地吐血。他看了眼地上的血,又看着黄秋云。
看洪升雷露出了恐惧的表情,黄秋云轻蔑一笑,接着朝他扑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赌命
“喂!朱小八!”
云轻一夜没有听到对面牢房有任何动静,不禁有些担心。这两活死人堵在她的牢房前,她更是看不到朱小八那里的情况。她可不想一个人面对这些活死人,索性放声大喊起了朱小八的名字。
“朱小八!朱小八!”
她喊的声音越大,活死人竟然开始撞向牢门,发出“哐哐”声响。
“活着呢…别喊了……”
对面传来朱小八弱弱的说话声,云轻这才松一口气。看活死人又往对面去了,云轻才大着胆子往牢门靠近,张望着对面牢房,她看到了朱小八撑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
朱小八又饿又冷,光是动动身子都头晕眼花,他抱着自己的双臂,瑟瑟发抖。
“郭云轻…应该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吧……”
外头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是,谁会在意牢里还有没有活着的人呢。
“我们是不是得死在这了…杀头前好歹还会有顿热乎饭…能不能让我吃饱了再死啊……”
“你可别胡说八道!”
云轻怒斥一句,但也被这几句话扰乱了心神,她也害怕啊,但是她想活下来!云轻看着自己手上的钥匙,该怎么逃出去呢?
那头絮絮叨叨着“不想死”,如魔音入耳。
“朱小八你闭嘴!我想事儿呢!”
可是小八置若罔闻,对面牢房的絮叨声压根儿没停。云轻深吸一口气。
“你要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这一声河东狮吼,终于让朱小八安静了下来。活死人又朝云轻牢房去了,他手脚并用爬到门前。
“你想到办法了?!”
云轻怎么想都是他俩只能出去一个人,钥匙在她手上,朱小八愿意吗?
“我现在只想到了我们俩其中一人吸引活死人注意,另一人赶紧开门跑出去,等找到人帮忙再回来……”
云轻说得含糊,但朱小八听明白了。
听到那头又安静了,云轻叹了口气,换成是她都不一定愿意留下来,又何况是朱小八呢。毕竟出去的人生死未卜,留下的人独自待在这牢房中,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两人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门外的活死人失去了目标又开始在牢狱中徘徊。天窗照进了天光,但不足以照亮整个牢狱。他们两人只能看得到对方的身形,但看不清脸。
“郭云轻,我想好了。钥匙在你手上,你先出去吧。”
小八想了很多。他想到自己被山贼掳走,从崔宅逃出,再到被打入大牢。如果此刻,师父在他会怎么做呢?他总是希望能成为像李执那样的人,可是他忘不掉自己抛下崔娘子从崔宅逃出,他朱小八明明就是个胆小鬼!说出这句话后,他也后悔了,他害怕死亡,但又唾弃自己的胆怯。
他听到对面牢房传来了“当啷当啷”的声响,心里清楚这是钥匙串的碰撞声。
“朱小八,也许我们俩能一块逃出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赌一把?”
云轻看着那个衙役活死人,她记起了躲进来的那天还提醒了他身上有刀的事情,可惜他没有及时拔出这把刀。但这就意味着,她有机会拔出这把刀。云轻又忍不住暗自庆幸,幸亏之前拉着冯在业教了她使刀。但想要出去,那就必须要她和朱小八两人的配合!
小八一扫刚才心中阴霾,又振奋了起来。
“怎么说!”
云轻决定要用拿钥匙同样的方法,拿到那把刀。
“一会等我拿到刀,你就把这两个家伙弄到你那边去。”
牢房门那面皆为栅栏,另外三面则是土墙。她看到长刀别在衙役的左腰,于是她让自己的身子贴在牢房的右墙,确保自己不会被活死人够到。
云轻稳住心神,然后放声大喊。于此同时朱小八心领神会,不再发出响声,他看着活死人被云轻吸引了过去。
等活死人过来,云轻一看——糟糕!她的预想全是建立在衙役挨在牢门右侧,但如今却是被另一个活死人挤了过来。也就是说,她贴着墙取刀的想法完全不管用,尤其是长刀还被栅栏挡住了。
“呃……”
云轻强忍着心中恐惧,往左侧挪了两步,活死人的身子也朝她的方向转了过来,四只手臂穿过栅栏,试图抓住她。但,长刀也卡在了木栅栏之中,这是个好机会!云轻找准时机,一个俯身握住了刀柄!
“咚——”
小八听到一声闷响,他不敢问,生怕自己出声会吓到云轻或者是又把活死人引来,只能焦急地扒着栅栏看去。
云轻动作太大,一下子往后栽倒,摔得她全身发疼,但右手上沉甸甸的重量让她知道,她成功了!躺在冰冷的地上,举起长刀,她只觉得热血沸腾。
“我有刀了!”
“郭云轻!你吓死我了!”
这话听着像抱怨,小八却是咧嘴一笑。
“你等一下,我先打开锁。”
云轻将刀放在身边,蹲着身子,尽量贴地,好让活死人够不着自己,然后快速地将一把把钥匙插入锁中。
“喂!过来啊!”
小八大喊着,吸引着活死人注意。云轻瞥了眼对面牢房,没有了阻碍她的动作越来越快。
“咔哒——”
开了!她没拔出钥匙,也没着急摘锁。牢房门是向外开的,每次这两个活死人每次都是拿身体压在门上,云轻猜测他们并不会开门。
“朱小八你听我说,一会你得拖住这两个活死人,我好从牢房里出来,等我把他们两个都解决了,就可以救出你了!”
说话间,活死人离开了他的牢房。小八听明白了云轻的意思,也不管云轻看不看得到,他猛点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身上也不觉得冷了。
云轻蹲在地上抽出了锁,现在只要一推门就能打开。返回来的两个活死人只是压在门上,他们果真不会拉开门。
“趁现在!继续喊!”
朱小八在牢房里大呼大叫,看着两双手臂穿进栅栏,他喊得更来劲了!云轻一推,木门打开,她双手握住刀柄,想着冯在业和她说过的,要想杀活死人,就得往人体最致命的地方砍去!她悄声走近。
“嘿!”
长刀朝着其中一个活死人的脖颈处砍去!砍是砍到了,但不知道是她力气小还是饿着肚子的缘故,那活死人竟然还在动,她抽出刀,想再砍的时候,活死人已经转过身来了!
朱小八也慌了!下意识地冲上前抓住另一个活死人的双臂,不让他有机会抽出手臂。
“郭云轻!你快点啊!我抓不住多久的!”
小八第一次对脖子上的木枷充满了感激,那活死人根本咬不着他,但是活死人的力气太大了,他要不是用自己的身子紧抱着,很快就会从他手中挣脱。
云轻看着歪着头的活死人,咽了咽口水,一步步的向后退,她没有其他选择了,必须要除掉这个活死人。活死人朝她冲来,她高举双臂,又是一刀下去——眼见就要贴上她的活死人停下了动作,接着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她害怕极了,疯了一般砍着地上的活死人。
“郭云轻!”
小八一声大喊!云轻才喘着气抬头,还有一个。这一次她不再犹豫,提着刀冲了过去,一刀穿喉,小八眼前的活死人猛地一跪,瘫倒在地上。而他也终于见到了站在活死人身后的女人,他没想到郭云轻看起来不过大他几岁。
“郭云轻?”
云轻喘着气,“哐当”一声长刀落地,她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眼睛发红,滚烫的泪珠从她脸颊上滑落。小八见她这副模样,想到这些日子的种种,一阵鼻酸。
终于,两人在牢狱中一同大哭了起来。
黄秋云将洪升雷扑倒在床上。
接着就想俯身咬他,他双臂架着着黄秋云让她咬不成,结果这娘们儿竟然挠他的脸。洪升雷是真的被惹恼了,他一巴掌扇向黄秋云,黄秋云倒在床上,再抬脸就看到那素净的脸颊红肿了起来,她的嘴角被打破,流出了鲜血。
洪升雷不敢大声呼救,看到地上的铜剪,顺手捡了起来。
“你别过来!”
这回是他将铜剪对准了黄秋云,见黄秋云还有理智朝他走来,怒火中烧。
“你骗我!你根本没有变成活死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呵,我这伤痕是青鸢抓的不假,我敢赌,洪升雷你敢吗?”
她又扑了过去,洪升雷一伸手,铜剪生生捅进了黄秋云的腹中,可黄秋云丝毫不受影响,趁他发愣这一下,朝洪升雷的脖颈处咬去。
“啊!”
洪升雷吃痛大叫,黄秋云咬得更用力了!再这样下去,不管黄秋云是不是活死人,他都会被咬死。他拔出铜剪,扎向了黄秋云细长的脖子,热血溅射在了他的脸上。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这样的动作,直到感觉黄秋云松了口,倒在了地上。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黄秋云面带微笑看着洪升雷,眼珠向上一翻,就再也不动了。她身上的白色裘衣被逐渐染红。
洪升雷将铜剪丢在了地上,一抹脸,他的脸上手上都是血,他能感觉到脸颊刺痛得发热,赶紧找到铜镜一看——他的脸早被黄秋云的长甲抓破,留下道道血痕。
走廊尽头的房间传出了男人的叫声,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又听见“咚”的一声响。
不仅二娘听到了,贺少风和阿绰听到了,坐在一楼堂内的几人也面面相觑,甚至有人露出了恐惧之色。
“该不会是外头的怪物进来了吧……”
冯在业一拍桌,便朝二楼走去。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二娘出了房间,走到了走廊尽头,玉手轻叩木门,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着屋内人。
“洪大人,可还好啊?”
祁姜找了把割草用的镰刀,抬头看了看突然阴沉的天,匆匆回到了主屋。李执这一昏迷,耽误了一些时间,如今天光有限,他们还是得尽快回酒家为好。可她又担心李执还有些不适,这让祁姜不太确定现在上路是不是个好的主意。
毕竟还是和李执熟悉,祁姜不设防,心事都写在脸上。李执一猜就知道祁姜是在担心回酒家的事情。
“既然祁大夫已经拿好了东西,那我们回酒家吧。”
“可是你……”
“只是偶有头晕罢了,并无大碍,再说祁大夫带了镰刀防身用,我也稍稍放心。”
李执这话说的轻松,祁姜心里是明白得很,真要遇到活死人还是得靠李执。她心系黄秋云,当然希望赶紧回酒家,将带回的药给夫人用上。李执的气色确实比刚才好多了,他已经起了身,拎起了那支狼牙棒。
“走!”
他也迫不及待想回酒家,找冯在业问个一二。但是他没忘此行出来还有去救小八的打算,县署就在回酒家的必经之路上,只要在天黑前回到酒家,那就还有机会。
第五十三章 选择
“哎…有些无聊啊……”
季之双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地漫步在西源北里。不过两三天,他已经将西源的大街小巷了解的七七八八了。可能是更熟悉西源北里的缘故,他还是更愿意在北里的巷弄之中溜达。再说了,反正他又不怕活死人,在西源哪里都一样。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要是能让活死人出西源不就更好了?季之已经忍不住在幻想,若是有一日,整个戚国都是活死人,那戚都的王座不就是他的了?!这个想法让季之有些蠢蠢欲动,可是——东门打不开啊!
“烦人!”
幻想破灭,季之略感扫兴,臭着脸继续散步,那玉石佛珠挂在他的胸前,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显眼得很,但又与那俊美面庞格格不入,看着只觉怪异。
季之看到不远处地上趴着一个人,等他走近一看,那人后脑勺已经被砸烂了。他用脚尖踢翻那人,那人样貌一看就是个活死人,早已不动弹,看来是彻底死透了。
“嚯!”
季之四处张望,一下来了兴趣。西源竟然还有活人,而且还是不怕活死人的人。那这就有意思多了,他快步继续往前走去,不多时就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人正走出西源北里,那男的身着官服,手上还拎着狼牙棒,女的则紧跟在男人身后,肩上挎着一个箱子,两人都不说话。
本想恶作剧的心思突然一顿,他看这两人脚步匆匆,并非是无头苍蝇,看着更像是有地方可去。对方在明他在暗,这种感觉让季之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他学着那两人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同的是,他是为了不被那两人发现。途中遇也到了活死人,他看着那两人首选都是能避则避,轻易不动手。
还挺有意思嘛,季之暗忖。他按住了想故意制造出声响的想法,又无需提防活死人,很轻松地就跟在他们身后。
“祁大夫?”
见祁姜没有跟上,而是停下脚步突然回头,李执也跟着看去,但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出声问道。
“总是觉得后头像是有人…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祁姜自顾自地摇摇头。自从走出西源北里后,总是有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让她感到些不安。
“也没多远了,等回了酒家就安全了。”
“嗯,走吧。”
两人又继续朝前走去。祁姜或许是一直躲在酒家,难得出趟门警惕些总是好的。这里离县署也不远了,李执还惦记着在天黑前去一趟县署,未免有些心急。
季之等了会儿,才探出头。他没想到那个女人刚才竟然突然回身,要不是他反应快,一个闪身躲进了身边房屋的墙根后头,肯定就被发现了。北街上又没有其他人,反正能看到那两个赶路人的身影,季之索性先拉开了些距离。
没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西源县署,李执驻足在大开的大门之前,不同于上回,乍一看并没有见到活死人。李执略微犯难,无论是带着祁姜进县署还是让祁姜独自回酒家,对祁姜而言都不是个好办法。但,都已经来到县署,不能再拖延了。
“祁大夫,也许还有人被困县署,里头可能还有不少活死人,拿好镰刀跟紧我。”
季之看不见两人了。他走上前来才发现两人是进了西源县署,跟进去倒是容易暴露,掐住他们出来的路倒是容易得很。季之兴致很高,他没有再跟着进去,而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决定守株待兔。
上回县署中还遍布活死人,但如今却是静悄悄。没有李执所想象的那种被活死人阻拦的情形,两人很快就穿过一堂,只要穿过眼前这道拱门,就是二堂前的那片长道。
李执不敢松懈分毫,比划手势让祁姜稍等,他先查看拱门后两处墙边的情况。李执一只脚才迈进,拱门右侧一把大刀就朝他头上劈来!
“小心!”
祁姜惊呼一声,李执反应迅速,抬起右手用狼牙棒一挡!长刀被他拦在了眼前,待看清来人。
“师父!”
“小八?”
小八才感觉得到手臂发麻,他的上身一下发软,长刀似有千斤重,就要往下掉。李执另一只手握住小八的手腕处,助他没劲的手稳住了长刀,顺势往下让刀尖点到地上。
“云轻姑娘。”
小八和云轻眼睛鼻头都通红,泪眼汪汪,一看就是劫后余生之相。小八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故作坚强,他不想让李执再觉得他孩子气了。
“师父,你果然来救我了——”
“此地不可久留,跟我走!”
李执不多废话,竟然人救到了,这里也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那就赶紧回酒家为好。
“咦?”
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一男一女并没有在县署多待。只不过季之没想到的是,进去了两个人,结果出来了四个人,穿官服的男人领头往南边去。
季之越来越觉得好玩,再次跟上。
仅仅过了三个巷口,他就看到领头的男人在敲一处屋门。屋前那面酒旗颜色不再鲜艳,还能依稀看得清上头的“西源酒家”四个字。季之看着眼熟得很,这不就是他和独眼龙他们初到西源的时候来到的酒家嘛!
屋门并没有那么快打开。门前四人都有些紧张,小八更是抖着手握着刀,四处张望,防备着不知道会从哪里冲出来的活死人。
“李大哥,他们该不会真不开门吧?”
祁姜本还以为里头既有县令,又有军爷在,定不可能见死不救,如今她心里也打鼓。李执摇了摇头,他分明听到了门的那边是有人,他再抬手准备叩门。
门开了。
躲在巷角的季之看到四人陆续进了酒家,木门很快就合上了。他瞪大了眼睛,虽然仅仅只有一瞥,但是那屋里开门的人化成灰他都认识。
“嚯,这也太巧了。”
再说那个人还是戴着眼罩,可太好认了——不就是他的好大哥独眼龙嘛!季之走出巷角,看着那紧闭的木门一笑,这一路可把他憋坏了,不过也值得,这趟竟然还让他发现还有那么些人藏在了西源酒家。
季之看着那面酒旗,眼珠子一转有了些新的想法,这下可比自己一个人玩有意思多了!
独眼龙将门关好,回身就看到朱小八匆匆收回视线低下了头,他一言不发看着朱小八,无声的警告让小八倍感压迫,没想雁栖山匪也在酒家里。想到这,小八赶忙抬头扫视了一圈,看来酒家里只有独眼龙一个山匪,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执挪了一步,挡在了小八身前,他看着独眼龙。
“发生了什么?”
从一进酒家他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看到大堂的人脸上皆是忐忑不安的神情,勒巴又是紧紧抱星儿,而冯在业根本不在大堂,贺少风主仆都在二楼栏杆处,望着走廊尽头。
“李捕快…”
李执闻声,见二娘站在楼梯上,欲言又止。
“夫人呢?!”
祁姜进了酒家就先回了自己所住的客房,一来是为了放下药箱,也是想赶紧查看黄秋云的情况,没想到床上不见黄秋云身影。她出了客房就在问黄秋云下落,大堂内无一人回答她,但不止一人往二楼方向瞟去。
二楼客房。
血迹已经渗入地面凝成了深褐色,躺在冰冷地上的黄秋云已经死去多时。她身上的白色裘衣也被大片染红,更别说她的颈上一片深红,说是惨死也不为过。
祁姜脸色发白,看着黄秋云的尸体都说不出来话。李执也是一怔,看上去温柔娴静的夫人竟落得如此下场。
冯在业双手抱胸守在屋内,而洪升雷就坐在屋中的圆凳上,一手捂着自己的脖颈处,脸上的道道血痕清晰可见。
“大人,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洪升雷阴沉着脸,不做声。黄秋云一死,他就意识到了这女人的用心有多么的险恶,他如今陷入两难境地。不管他们相不相信黄秋云想杀他,他堂堂一县之主都得坐实了杀人凶手这一身份。可更糟糕的是,黄秋云留在他身上的伤痕不是抓痕就是咬痕,极易让人联想到活死人,如果他说出黄秋云曾被活死人抓伤,那人人都会怀疑他也染易。
冯在业朝李执耸了耸肩,从他进了这个屋,洪升雷就没有说过话。
“我上到二楼的时候,听到姚掌柜惊叫,赶来看到的就已经是这一幕了。”
李执望向站在门外的姚二娘,二娘还在轻抚胸口,似是受到了不小惊吓。冯在业这么一说,她赶紧迈着小步进了屋,走到了李执跟前。
“啊…我也就比冯都头早一步到罢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呐。”
“大人?!”
竟然都一问三不知,众人注意力还是回到了洪升雷身上。
“夫人究竟是为何丧命的?大人,洪大人!”
李执加重了语气,声音也大了些许,听着就是在审问洪升雷了。
“大胆!”
洪升雷拍桌怒骂了一句,这一拍也将祁姜拍“醒”了。此时只有祁姜还站在门外,她看到胆子大的有好事者已经站在楼梯口,朝几人所在的客房里张望。她没有犹豫,径直走到了洪升雷面前,盯着他捂住的脖颈。
“大人可否让我一看伤口?”
她知道洪升雷不会让她看的。祁姜垂眸看着自己脚上的布鞋正踩在地面的那滩血迹上,她的语气极为平静,但内心翻腾着一种愤怒的情绪。
“那应该是夫人咬的吧?”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楼大厅,洪升雷就坐在最前头的桌子上,他自从事发之后,除了对李执的那句大胆,什么也不说。二娘偎在李执身旁,才注意到还有一男一女跟着李执一同回了酒家。
“这二位是?”
“狱卒朱小八和云轻姑娘,在县署遇到了他们二人。”
“哦?不是说县署中处处都是活死人吗?”
李执和二娘并没有刻意放低说话声音,周围的人都能听到。小八就站在李执另一侧,探出了脑袋。
“我们出来的时候,除了二堂地上绑着的一个活死人外,确实不见有。”
二娘点点头。她一直在压住心中喜意,天助她也,怎么能浪费这个机会呢?
“祁大夫,洪大人难不成也会……?”
话锋一转,二娘问向了祁姜,这也是酒家内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染易速度有快有慢,如今还无法确定。”
冯在业思索片刻。
“简单。”
他拔出长刀,站在他身旁的人立马散开。
“要么死在我刀下,要么离开酒家,你会如何选呢?”
“冯都头,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本官!?”
洪升雷没想到第一个向自己发难的竟然是冯在业,他又惊又怒。
“真有意思……”
贺少风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痛快,他按兵不动,打算先看看再说。
“冯在业!洪大人是否杀害夫人,为何杀害夫人,夫人到底是不是染易,都还没问清楚。”
李执也出声,他从来不喜欢洪升雷,但他有自己的行事准则。
但冯在业也有。他的行事准则,叫做乱世用重典,快刀斩乱麻。他一瞥,将长刀指向了他。
“你可是当捕快当昏头了?查?现在是什么时候?又有几个人非想知道来龙去脉不可?洪夫人若是没染易,他可就是活生生杀了人,戚律言杀人偿命,想你李捕快比谁都清楚;洪夫人若是染易了,他洪升雷也必定变成那不死不活的东西,快慢又有何区别?留在酒楼里干什么?哼,还洪大人?如今的西源,还轮得上用官职说话吗?这可是你说的!”
这的确是他曾经和冯在业说的话。李执环视一圈,每个人看向洪升雷的眼神中,既有害怕也有嫌恶。
李执没说话了。冯在业见状,把长刀重新搭在洪升雷的肩上。
“冯某再说一次。要么死在我刀下,要么离开酒家。还请洪大人选吧。”
第五十四章 飞鸽
冯在业和洪升雷,两人一站一坐。洪升雷仰着下巴,觑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刀,冷笑了声。
“冯都头,你可知道本官是谁的人吗?”
洪升雷正气凛然站起身,朝天作了个揖,神情严肃。
“本官可是奉高相之命,守我西境门户,知我西源县城!在任数年,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怠慢。你一个小小武官,有什么资格审判本官!?”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所有人都听到了。
高相是谁,全戚国没人不知道。不只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就是当今圣上下了朝,也得称高相一声外公。
大堂内的人都看向了冯在业,这位洪大人看着平平无奇,没想到来头还不小,都在好奇冯都头又该如何应对呢。
除了贺少风。
贺少风不再似刚才看热闹的心情。他不是没有想到二娘后头的主使就是洪升雷,但直到听到洪升雷这番话,他才终于明白,一个西源县令,究竟是为何要煞费苦心将他的弟兄们终结在西源。呵,原来洪升雷竟是那奸相的走狗。贺少风的视线扫向二娘背影,又回到洪升雷的脸上,杀心陡起。
李执也串联起了之前种种,难怪洪大人会提前知道封城之事,那山匪正巧在中秋那夜脱狱,其中又会是什么关联?
冯在业眉头一松,咧嘴笑了。
“大人这话我可听得多了,冯某就是一介粗人,弄不明白那弯弯绕绕的关系。若朝廷真怪罪下来,冯某领了便是。“
他可是最恨这种狐假虎威之人,他会被逐出七死军,也拜这种人所赐。那刀还搭在洪升雷肩上,冯在业只是略微用力,又将洪升雷按坐回了长椅上。
“你…你!”
洪升雷脸上闪过一瞬恼色,很快又镇定了下来,脸上挂上了李执最熟悉的和蔼笑容。
“冯都头不愧是从军出身,行事耿直是自然,本官多少也能理解。只是不必如此小题大作吧?咱先过了这一难关,等西源城门一开,本官也会和上头交代今日所发生之事,到时肯定也会为冯都头美言两句,冯都头护城有功,前途无量啊!”
冯在业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洪升雷感觉到自己肩头一松,长刀从他肩上落了下来,他心中窃喜。
“本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日在西源酒家之人都可以替冯都头作证!”
洪升雷手臂向身后一扬,引着冯在业看向大堂众人。
冯在业点点头,收起了长刀。
“大人言之有理,若冯某再胡搅蛮缠,那便是不识相了。”
洪升雷喜不自禁,看着冯在业打算再劝上两句,冯在业挑眉嗤笑出声,戏谑道。
“只是,也得看你后头的那些人愿不愿意啊。”
冯在业觉得洪升雷真的是失心疯了,竟然还想如此拉拢他,真当他和那些欺上媚下之辈一样。
洪升雷脸上笑容一僵,才回过身去看向大堂众人的反应,顿觉不好。
大堂前头只有他和冯在业,其余众人则是站在一块,离他有些距离,如避蛇蝎。
李执紧抿双唇,杀人伏法天经地义,洪升雷是高相的人,肯定有的是办法逃脱罪名。祁姜气得浑身发抖,黄秋云的尸体还躺在冰冷地上,而洪升雷就跟没事人一般,他们可是夫妻啊!二娘用锦帕捂着口鼻,眼中尽是不屑。更别说那贺少风和阿绰了,贺公子低垂的眉眼下赫然是无尽杀意,就怕洪升雷不死呢。
“既然如此,我就替大人选了吧。”
冯在业伸手就抓住洪升雷的衣领,要将他往门口拖去。
他万万没想到冯在业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洪升雷惊地赶紧扒住方桌,早已经是惊慌失措。
“李执李执!快拦住他!捕头之位就是你的了!救我!”
见李执不为所动,他的眼神从李执又扫向了二娘。
“二娘!二娘!救我!”
“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又怎帮得了大人呢…”
二娘撇过头,看似不忍,实则不经意地看了眼贺少风。贺少风脸色阴沉,对上了二娘视线。
“季仁!”
独眼龙轻挪脚步,借由前面人的身形挡住自己。酒家里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他并不担心会有人知道洪升雷叫的是他。李执虽不明白洪升雷喊的这两字意思,但顺着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了独眼龙的动作。他和小八交换了眼神,小八点点头。
“你们这些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啊——”
洪升雷终究不敌冯在业的力气,硬是被拖到了酒家门前。愤恨,不甘,害怕,种种表情交替出现在洪升雷的脸上,最后他露出了哀求神色。
“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门开了,冯在业将他往门外一丢。
“我奉劝大人还是不要再叫喊了,若是丢了性命可与我无关。”
洪升雷往木门爬去,还想冲进酒家里。但是冯在业的动作更快。
“砰——”
木门合上。洪升雷一怔,难以置信自己就这么被丢出了西源酒家。他低头看着自己像只狗一样爬在地上,官服早已被尘土弄脏。
“好啊…”
黄秋云,冯在业,李执,姚二娘,季仁……想到这几个人,他的表情更加扭曲,阴毒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木门,又看到了那几人的脸。以前在戚都时,别人知道他是高相外戚还得敬他三分,哪怕是沦落到当一个小小县令,他游走在几方势力之中,也是享受着话事的权力。他洪升雷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洪升雷站起了身,拍了拍官服上的尘土。他想到最后一次收到关外来的传书,上头写着让他打开西门。他还踌躇了许久,送情报事小,但开西门事可就大了,稍有行差踏错随时就断送了他官路,甚至于还得掉脑袋。他一拖再拖,迟迟没有按对方所言行事,西源未被巽国屠城,里头这些人能活到今天,应该感激他。直到从戚都探听到的消息,让他隐隐感觉西源将变,这才打算找个契机脱身,谁知那个毒妇,竟妨碍了自己的谋划,才有后来这一连串变数!
不过杀的是自家婆娘而已,更何况,是这毒妇要杀他!戚国的都头,戚国的捕快,竟敢如此对本官!哼……既然戚国不好使,本官大不了归顺巽国,到时候再借巽国这把刀,把这群贼子杀干净!
洪升雷被咬伤也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至今没有觉得什么不适,想来应该并未染易,这让他安心不少,方才他也听到了朱小八说县署没有活死人,那正好。洪升雷不敢耽搁,靠着心中这股怨恨,直奔西源县署。
贺少风侧头,阿绰便弯下腰,两人耳语了几句。
祁姜心中愤懑,哪怕看到洪升雷被赶出酒家,依旧觉得不解气。她甩了甩头想甩掉那些杂念,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夫人走得体面些。
“李大哥,能否帮我一块儿收敛夫人的尸身?”
李执看了眼冯在业,他本想找冯在业再问个一二。但死者为大,于是答应了祁姜的请求。知会了二娘一声,二娘求之不得,连连说好。
云轻本还想上前去跟冯在业说上两句话,祁姜以她是女子方便为由请她帮忙,云轻不好拒绝。她又瞧了冯在业几眼,冯在业并没有注意到,他本来都往里走了,却看到两个男子和他擦肩,往酒家门口去。
李执又叫上了小八,四人就一同往楼上去了。
“你们二人是要去哪?”
冯在业一拦,虽然他不认识眼前两人,但是看着他们气势汹汹地准备离开酒家,有些不解。
“怎么的,只是出趟门,还得军爷同意?”
贺少风语带嘲讽,阿绰已经一手握上了剑柄。
“哎呦冯爷!”
二娘迎上前,一手摸上了冯在业的臂膀。
“我这是酒家又不是大牢,这两位客人想出去便让他们去就是了。”
她微笑着看向贺少风,走到木门处拉开了门闩。
“只要他们能顾上自个儿的性命,咱也不好再劝,您说对吧?”
洪升雷一路躲躲藏藏,倒也有惊无险地到了县署。这时太阳几近落山,但西源天高云淡,天光倒也不暗,只是金霞满天,把原本白昼的亮堂换了身光彩。
他缩在县署大门前的狮子边观察了许久,确实没在县署里望见活死人,这才敢一路小跑了进去。
“公子。”
洪升雷的动静被阿绰看得清楚,他向贺少风请示。
“县署,倒是个替兄弟们雪恨的好地方。走。”
贺少风与阿绰便也缀在洪升雷身后,进了县署。走在最后的阿绰进门之后,朝外头打量一眼,把县署的门落上了栓。
洪升雷记得,自己早早就把鸽子放在外头了,虽然鸽哨自己时刻不离身,但县署陷落事发突然,所以密文簿子落在了书房里,鸽子认的笼子也在那儿。
“也是天不绝我洪升雷!”他从县署大门一路摸进书房,都未曾与哪怕一只活死人照面,也不知这些鬼东西都哪去了。这反倒是让他心中暗喜起来。
那鸟笼就扔在地上,他进门便望见了。洪升雷把笼子捡起来摆在案上,去摆放瓷器摆件的多宝格稍作摸索,便从一枚花瓶下头的暗格里取出个巴掌大的小本,正是巽国交给他的密文簿子。
笔墨纸砚书房里都有,他便对照密文,在纸条上写上“西源有变 现无防备 明早入城助我”。
哼,他日巽国大军一入城,管他是活死人还是死活人,不过土鸡瓦狗罢了,洪升雷心想。他吹干墨迹,把纸条塞进细管中,拎着鸟笼出了书房。
他观察了外头的情况,依旧没见到活死人,这才安心把鸟笼挂在了书房外的树枝上,又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小巧的鸽哨,含在嘴里吹了起来。鸽哨吹的声音只有鸽子能听见,洪升雷倒不担心引来那些怪物。
不过腮帮子都吹酸了,还没见到鸽子的影子。这开始让洪升雷担心起来。莫不是鸽子也遭了这些怪物的毒手?这该死的禽鸟,会飞还活不下去,那么蠢的吗!?
洪升雷心里咒骂着,久久引不来鸽子,他生怕是这鸽哨的范围有限,于是焦急地取下鸽笼,一只手提着,在偌大的县署里走动起来,边走边吹着含在口中的鸽哨。
洪升雷一路从后院,转到了正堂。好吹歹吹,怎么也不见鸽子,他原本还觉得一切顺利、心中暗喜的心情,逐渐在一声声默然的鸽哨声里沉了下去。他本就有些发福,不过是后院到正堂的距离,又吹又走就让他气喘吁吁了。在正堂上,他一屁股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洪升雷又是吸满一口气,狠狠吹响听不见声的鸽哨,依旧没动静。
他娘的,难道我堂堂洪升雷,真要命绝于此?洪升雷正心生绝望之际,只听扑棱棱一阵呼扇,从正堂屋檐下飞进来一只白鸽子。
“哈哈哈哈哈!命不该绝,命不该绝!”
洪升雷狂喜,高高举起那鸽笼。白鸽如倦鸟归巢一般,从半空一头扎进了敞着笼门的笼子里。
洪升雷小心地伸手进去,捏出来鸽子,在它脚环上,把那装着纸条的细管套了上去。
“本官一副身家性命,皆系于你了,莫叫本官失望啊!”
他低声说完一句,把手一扬,看着鸽子顺着房梁往正堂外飞去。
如此一来,我只要在县署里呆到明日天亮,便去西门附近找个地方藏起,接应入城的巽军……他心里盘算着之后应该做的事。
“砰!”
洪升雷脑子的念头还没想完,就见那白鸽在将将飞出正堂时应声而落,掉在地上,血很快便把白羽染红,眼见不活了。
第五十五章 回首
“啊!?鸽子,我的鸽子!”
洪升雷脑子都没转过来,就见正堂外走进来两个人。
领头的贺少风,施施然把一把短铳收进木匣递给阿绰,然后在目瞪口呆的洪升雷身前,弯腰捡起那只刚死的白鸽。
“你……你们是何人!”
洪升雷认出这两人是酒家里的人,但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洪大人好兴致,这么九死一生的西源,专程跑回来玩鸽子呀?嘶,还是说,洪大人这是放鸽子求援呐?”
贺少风从鸽子腿环里抽出那细管。阿绰在他一旁,从膛口用探条将一颗弹丸填装进短铳内。
“自然是请援,你们两人好大的胆子,把这唯一的信鸽打死了,该当何罪!?”
洪升雷这才缓过神来,随即而来的便是生路断绝的暴怒。
“请洪大人恕罪,危机四伏,不免有些精神紧绷,风吹草动都怕是有东西作祟。”
贺少风嘴里说着,面上却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找不到。
洪升雷沉着脸,他已经感觉到来者不善了,但知道的信息太少,他无法做出什么判断。
“洪大人既然有信鸽,为何不早早求援呢?非得……”
贺少风打开那细管,看见了字条上的内容。
他先是颇为惊诧,面露怀疑,很快便不怒反笑起来。
“洪大人,您这是请哪家的援啊?”
贺少风朝洪升雷扬了扬纸条。
“机密信息,自然是密文!你莫要给本官转移话题!”
洪升雷已经按捺不住怒火了,但他还是忌惮那男人收起来的短铳。
“‘西源有变,现无防备,明早入城助我。’洪大人,原来你也为巽国效力?”
洪升雷脸色一变,本能地否认。
“胡言乱语!居然污蔑——等等,你居然识得巽国密文!?难道你……”
“在下大巽四皇子麾下三品司隶校尉贺少风,见过这位同僚。照理说我等身份绝密,皆不可轻易暴露身份,哪怕同僚也不行,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等必须通力合作才是。”
贺少风主动报出身份,洪升雷这才回过神,一下转怒为喜。
“原来是自己人,哈哈!我说呢,你们为何会冒险跟随我这个知县,原来身负使命呀哈哈!也怪不得,本官与四皇子殿下单线联系,你们不知我真实身份正常不过。快与我说说,你们有多少人?等等,这活死人,难道是我大巽的绝密武器?难怪没有我军的动静……”
洪升雷激动地朝两人走去。他脑子灵醒,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不少疑惑之处都连通一气了。
“先前大人说奉高相命值守西源,想来四皇子殿下看重的便是大人的关系,大人身份自然金贵了。”
贺少风没回答,反而吹捧起来。
“不值一提,本官自然也要做不少分里分外的事情,才能为四皇子殿下博取高相的信任嘛。”
“那看来抓捕黎家军乱党是洪大人的手笔?”
贺少风恍然大悟的样子。
“随手安排罢了。”
洪升雷见贺少风表情有些奇怪。
“可是与你等职责有冲突?怪我怪我,本官本以为这些余孽毫无价值呢。这是本官不知你等嘛,莫伤了我等同僚的和气,今后便好说……”
“大人也受命开西门?”
贺少风打断了他。洪升雷人在屋檐下,也只好顺着他话头说。
“正是,你等也是吗?哈哈,那我们便可通力协助……”
“诶,洪大人,开门有我等便够了。”
贺少风慢条斯理道。
“至于洪大人您,我等还有另一桩事情想同大人商量。”
洪升雷的笑容还在脸上,贺少风的话音还未落,阿绰便迅雷般出手,如同一双铁钳掐住了洪升雷的脖子。
“这是为何……”
洪升雷被按倒在县衙正堂的公案上。他手徒劳地拧着阿绰的手,也无法阻止阿绰越掐越紧。
“好叫洪大人知晓。”
贺少风的笑容消失了,面容冷得像块冰。
“我黎耀武将军麾下的袍泽,托我请洪大人下去,兄弟们有些账要与大人算。”
“你……你是——”
洪升雷瞪大了眼睛,满脸通红,挣扎来挣扎去,最终还是无力地软了下去。阿绰松了手,他就躺在了那张颇大的公案上。日薄西山,公堂里已经暗了下去。只有夕阳最后的金光顺着公堂屋檐射了进来,好巧不巧,照在了公堂正中那块匾额上,成了屋里最亮堂的东西。
贺少风见了,随手扔了纸条,竟颇有些失态地把那只死鸽子朝匾砸去。他身手不俗,那死鸽子在匾上碎作一团血雾。两人看着沾着血的白羽飘散下来。
“哼,狗屁的明镜高悬。”
“公子,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贺少风盯着洪升雷死不瞑目的脸,冷哼一声。
“洪升雷不过就是条走狗,还得让那奸相付出代价。不如就让四皇子如愿,打开西门。又或者是……”
他顿了顿。曾经黎家军威名远扬,不仅仅是因为将士勇猛,还因为严明的军纪和对百姓的爱护。自己的这一想法已经是违背了军纪,更是犯了黎将军的大忌。
可是,黎家军早已没了啊!他最后一次见到将军,正是将军急于赶回戚都救太子。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个陷阱,关心则乱,他出言阻拦反而惹恼了将军,当即将他赶出了军队。但就是将军对他的这份恩情,才让他这些年想尽办法要给那奸相添堵,尤其是他后来才明白了将军的良苦用心。
这是我贺少风的决定,那就让我自己下地狱吧。
“又或者是,打开东门,让这些活死人往戚国去。”
阿绰震惊。这个做法首当其冲的就是千千万万的戚国百姓。巽国入关,百姓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但若是活死人,必死无疑。
“公子,这——”
“啪——啪——啪——”
两人身后传来拍掌声,当即回头,就见一个俊美少年,手上还拿着一根麻绳,麻绳那头还牵着一个面目全非的活死人!
“好呀!一进来就听见一桩惊人的消息。”
少年笑眯眯地大喊一声,活死人焦躁不安朝他冲去,但又不咬他。少年老神在在,根本没有因为活死人的举动有任何反应。
怎么会!贺少风和阿绰对视一眼,看那少年样貌举止都和常人无异,但他竟然无惧活死人。贺少风心中有着诸多疑问,但尚不清楚眼前少年是敌是友,加之一旁还有活死人。他往前迈了一小步,双手背在身后。阿绰趁那少年看不见,快速将短铳递到了贺少风藏在绣袍的手里。
“你是谁?”
“啧,问我之前,你是不是得先报上姓名来?”
季之故意拽了拽手中麻绳,活死人低声嘶吼着。贺少风看着离他只有几步距离的活死人,抿了抿唇,阿绰也拔出了腰上的长剑。
“在下贺少风。”
“嘿嘿,这才对嘛。”
少年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挺直了身子,学着贺少风的模样。
“在下季之。”
看着季之的挑衅,贺少风藏在袖袍中的手握紧了短铳。
季之对眼前二人的戒备也不在意,只是一笑。
“嘿,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话虽这么说,但季之却松开了手中的麻绳,早已成为活死人的张文昌没有了束缚,嘶吼着就往朝贺少风和阿绰猛冲了过去。
“砰——”
张文昌脑袋炸开,栽倒不动了。贺少风手中的短铳膛口处还冒着一缕细烟,他皱着眉缓缓将短铳对准了季之。
“哟,你竟然还有火器。”
季之兴致盎然,又走前了两步想要端详那短铳。短铳还没有填充新的弹丸,此时根本没有任何伤人的作用,阿绰急忙往前一步挡在了贺少风面前,抬剑指向了季之。
“哎哎哎,你若是想杀我可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哦。”
季之两指捏住长剑,探头看向阿绰身后的贺少风。
“毕竟能靠近城门的人,只有我吧。”
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等着贺少风的回应。少顷,贺少风的声音传来。
“阿绰。”
“公子,此人不怀好意,不可相信他!”
阿绰虽是出言提醒贺少风,但不敢有懈怠,双眼依旧紧盯着季之。
“你们可是杀了县令大人哦,这怕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的行为吧。”
季之努努嘴,洪升雷的尸体可还是躺在公案上,死不瞑目呢。
贺少风伸手搭在阿绰肩上拨开了他,对上了季之双眼。
“你有什么条件?”
季之反倒脸一垮,露出了一副苦恼的表情,似是很为难,背过身去往外走了两步。
“哎呀,那我考虑考虑,万一你们……”
这话中有话让贺少风一时还没有明白,季之就回头狡黠一笑,俊美的面孔带了些邪气。
“毕竟,我今晚还有些事要办呢。”
“冯都头。”
冯在业抬眼,就看见李执站在他的桌前。
“想和冯都头说上两句,不知是否方便。”
还是西源酒家那间放杂物的房间。
冯在业也不说话,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李执,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是要卖什么药。
“我想和冯都头借一物。”
屋中就他们两个人,李执单刀直入,但话说得客气。
冯在业打量了眼李执,然后展开自己的双臂。他身上无非就一副甲和兵器,值钱的玩意儿那可是一个都没有。
“我还不知道我有何物是能借给李捕快的呢。”
李执将视线移至冯在业的腰间,那里别着两把刀,一长一短。
“我想借冯都头那把短刃一看。”
冯在业一扯嘴角,眼神却愈发凶狠了起来。李执毫不畏惧,虽然他知道在这个小房间中,若是冯在业突然发难,他并非毫无胜算,但也多半是两败俱伤。
“哼。”
一声冷哼,冯在业取下了腰间的牛角短刃,将它丢给了李执。李执一把接住短刃,只需看了眼——这把牛角短刃和他梦中出现过的一摸一样。不仅如此,当他握住短刃的时候,熟悉的感觉更是让他确认了,这曾经是他的刀。
“好刀!只是不知道冯都头是从何处得到的此刀?”
“这把刀是我曾经送给一位故人,但他却用这把刀杀了不该杀的人。”
冯在业这句话咬字极重,个中情绪不言而喻,李执脸色一变。竟然这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冯在业不再管李执接下来还要问什么,他看着李执的双眼,脸颊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
“这把刀是我送给你的,你怎么干得出如此背义忘恩之事!”
屋中陷入了沉默。
李执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牛角短刃。再看向冯在业的时候,他将自己所有的事,从来西源当捕快,到今日重新唤起的记忆,细细地与冯在业讲了一遍。
“……手刃弟兄并非我所愿。”
“你瞎编胡造这一番说词,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冯在业只是冷笑。
“不管你相不相信。”
李执并没有打算将牛角短刃还给冯在业,而是别在了自己的腰间,历经十年,短刃终于物归原主。
“我一定会想起来所有的事情。”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冯在业不想多说,往木门处走去。离开前他回头又看了眼。
“吴望,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在这把短刃下,亲自去和李执说去吧。”
第五十六章 归来
阿绰是从窗户回到了天字号客房。
当二娘看着阿绰大刺刺地打开了酒家的大门,请入贺少风之后,她的笑容一下就僵在脸上。她当然知道这两人没那么容易命丧于活死人,但没想到竟然那么快就回到了酒家,就连进来都毫不费力。
贺少风领着阿绰施施然地走上了二楼,二娘就站在楼梯口。
大堂内有人见贺公子像是在姚掌柜身边停留了一会,才又回到了天字号客房。再看回那如画的美人时——嘶,姚掌柜怎会笑得如此奇怪,还来不及看个仔细,二娘也已经转身回房了。
姚二娘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房门才关好,她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只觉脸颊发酸。
“洪大人可是回不来了,姚掌柜珍重。”
贺少风给她留下了这么句话,她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人还惦记着要取她命呢!这让她难免脸上挂不住。
但好消息是,洪升雷死了。
姚二娘,你可不要慌,一样一样来。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都走到现在这步,也不差那一会儿了。
酒家大堂。
李执没有在冯在业那里得到答案,心中的谜团仍未解开。
“李捕快。”
思绪被打断,来人是牵着星儿的勒巴。这对父女本就饥一顿饱一顿,现在看着更加的瘦骨嶙峋,勒巴的眼眶都凹了下去,星儿的精神也看着不如之前。勒巴看着李执欲言又止,但在这个酒家之中,对他施展过善意的除了祁姜,剩下的就是李执了。李执看出了勒巴的顾虑,抽出了身旁长椅,示意他们父女俩坐下。
勒巴是荒野游民,一旦某个地方无法生存,便要做好迁徙打算,这是游民的生存法则。这种忧虑意识,生活在城镇中的百姓并不强。从他带着星儿来到西源碰上了这种异事,现在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时日,但天气越来越冷,这意味着冬天就要来了。
在荒野上不挪地儿,不是冻死就是被饿死。如今的西源和荒野并无所差。
“李捕快,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执一愣。这两日他被自己的过去所困,让他忽视了如今的现状。这个问题如同当头一棒,将他从迷茫中敲醒。他徐徐环视了圈酒家大堂,最后看回了勒巴的脸,每人的脸上除了一直都在的疲惫,还有麻木。
就连他自己都要忘了,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们的这件事。见李执沉默不语,勒巴低声继续道。
“无论是在县署还是酒家,李捕快,我们再这么躲下去,早晚都是死。”
勒巴搂紧星儿。他有自己的私心,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那就是让星儿活下去。他和星儿没有什么抵御风险的能力,他现在借托李执庇护,那若是酒家不再适宜生存之后呢?若是李执死了呢?仅凭父女两人也许很难扛过下一次危机。
两人对视一眼,勒巴知道李执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得逃离西源,才有生机。李执朝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看到勒巴领着星儿回到了自己原来的那桌,小八才坐在了李执旁边。跟雁栖山匪同处一屋檐下,让他始终不自在,尽管独眼龙不似尉迟骁残忍,也没有季之的邪佞。好在李执也在,小八暗暗决定绝不离师父半步,哪怕郭云轻嘲笑他是小跟班。
他回头看了眼勒巴方向,又见李执心事重重。
“师父?”
小八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嗯?有事?”
小八摇摇头,一脸认真正起了身子。他没有读过书,自是没有学过“分忧”一词。但经历了山匪、牢狱和活死人,崔娘子他没救下来,牢狱里要不是郭云轻他也不可能活下来。小八心中有些痛恨自己,他想做点什么。
“师父的事就是我的事,若是有什么是小八能做的,师父尽管差遣我。”
李执并不是没注意到身旁的小八,但直到听到了小八说了这句,他才注意到小八有些不一样了。虽然看着也瘦了许多,显得他身形更小,更像个孩子。可是他的表情和眼神摆脱了以往的傻气。经历了生死,小八也有了成熟男子的模样。李执不由得侧过身子,正对着小八。
“我在想着接下来的打算,外头遍布着活死人,一味的龟缩也许会失去生机。”
“师父,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吗?”
“我们已经等得太久,等不起了。”
小八想到了自己无论是在崔宅还是在牢里,那时他也是一味的在等待有人能来救他,这种感觉实在熬人,如今倒是也有了几分体会。
“师父说得对。”
“让我再想想。”
酒家内除了李执和冯在业,再算上阿绰,剩余的人都不会使兵器,他们连拳脚也不会,都是普通人。如何带着那么多人杀出一条路呢?更何况兵器本就不多,他们连防身都难。
“师父。”
“嗯?”
虽然不合时宜,但小八还是问出了他心中这些日子以来的疑惑。
“西源究竟是为什么会有活死人啊?”
冯在业没有好脸色的模样活似个凶神,可郭云轻偏偏不怕,她就坐在他身旁支着脑袋盯着他看。冯在业心中的怒火消下去了些,才瞥了眼郭云轻。
“你看着我作甚。”
“我看你什么时候消气啊。”
云轻眉眼一弯,冯在业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你一个女子怎么如此轻佻。”
“女子怎么了,你不还教我使刀吗。”
云轻突然来了精神,支着脑袋的臂肘在木桌上往前滑了一寸。
“冯在业,你再教我几招吧!”
这郭云轻不仅牙尖嘴利,还得寸进尺,竟然还叫上了他大名。但冯在业也不恼,还开始认真地打量了圈酒家大堂。
“这酒家内太小,施展不开。”
冯在业并没有直接拒绝,但云轻怕冯在业是婉拒。
“不要紧!等之后从这出去了,你再教我就是了!”
“嗯。”
云轻心中才确定冯在业并不是在敷衍她,眼睛一亮。
“冯——”
“冯都头。”
冯在业脸又沉了下来,云轻回头看到了李执,也看到李执身后不远处的小八在拼命招手招呼她过去。纵使心中有些不情愿,但她看到这神色严肃的两人也是知道他们有事要说,这才起身往小八那慢慢挪去。
李执自顾自地坐在了云轻刚才的位置上。
“我与李捕快没什么好说的。”
两人又回到最早西源初见时候的紧张关系。冯在业本以为李执还是来找他问一些往事,双手抱胸也不瞅李执,直接下了逐客令。
“此前在西源见到冯都头押运往关外去,李某是想请教冯都头那些究竟是何物。”
李执说得不假,但这属于军中机要之事,冯在业是不可能随便说与的。
“李捕快问这做什么?”
“李某只想弄清楚活死人是从何而来。”
这些日子不是在逃命就是在躲藏,是小八最后那一问促使李执在不停的回想着已经知道的一切。他第一次在西源见到冯在业,那时候就发现了军队运送的并不是粮草。从他在医馆回想起北凉山的事情,而那个时候就出现有活死人,李执这才怀疑北凉山和西源的活死人或许有些联系。他也不隐瞒,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冯在业。
冯在业迟疑了一会。他不是没有奇怪过,为什么要大费周折让军队护送一箱箱土去边境,但军令如山,他只做不问。
“是土。朝廷下令将这些土护送出关,交于边军修建防御工事。”
李执眼皮突突地跳,沈如钟的手记提到过北凉山上有一块发黑的土地。
“冯都头,那土有什么怪异之处?”
他只在边军那看到过一次开箱,木箱中确实只有土,并没有奇怪的地方。冯在业摇了摇头。
“那土…是黑土吗?”
当看到冯在业讶异的表情,李执心中只觉沉甸甸。但边军在关外驻守的地方,离西源还有些距离,按理说西源是不可能出现活死人。
“你确定这些土都被送到了关外吗?”
冯在业再摇了摇头。
“除了我以外,还有两队兵马也有护送任务。”
义庄丢失的尸体,王婆曾和他说过夜里听到的快马声……这一切似乎也有迹可循了。如果说十年前的北凉山是天灾,那么十年后的西源,就是妥妥的人祸!
“咻——咻——咻——”
一道婉转似鸟鸣的声音划破静谧的黑夜,独眼龙睁眼。
这是雁栖山山匪用以传递消息的哨音。
是季之?独眼龙直起身子,声音是从酒家后院传出,他按捺住心中惊喜,凝神屏息了一会,等确定了酒家大堂内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人被这鸟叫声惊醒,这才悄悄朝酒家后院摸去。
通往后院的木门被推开,月光照耀在后院,多少能看清些后院中的摆设,唯独不见有人影。独眼龙笃定自己不可能听错,不作犹豫回身掩好木门,往院子里走去。
后院静悄悄,独眼龙心中愈发急迫,突地听到身后碎石声响,他迅速回身一掌向身后人袭去,然后在那人面前生生停下。
月光照着那人俊美的面庞,像个天外之人。
“季之!”
独眼龙低呼一声,上前就扶住了季之的双肩,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季之安然无恙,他悬着已久的心这才终于放下。没高兴一会儿,他便板着脸看着季之,季之还是那副吊儿郎当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季之,我很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现在觉得西源好玩得很呢。”
他们兄弟二人前些日子还在西源四处奔逃,失散之后他更是担忧着季之的安危,季之这么轻描淡写反倒勾起了独眼龙的怒意。
“外头那些活死人不是说笑的!怎么能如此罔顾自己的性命!”
说罢,他就要将季之往酒家里带。
“你就同我们一起躲在酒家,你就说是看到酒家有烛光,我开门放你进来的。”
未料,季之甩开了他的手。
“独眼龙,躲有什么用,你不如跟我走,我保你平平安安。”
“你在说什么胡话!”
独眼龙怒意更甚,只是他们二人根本不敌成群的活死人。
“嗐,我不骗你!我可不怕那些活死人,他们伤不了我,不信你看!”
季之在怀着摸索了一下,再伸出手时,一串玉石佛珠挂在他细长的手指上。
独眼龙从愤怒转为惊愕,他抓起玉石佛珠仔细看了看,这确实是尉迟骁不离身的物件,现在却在季之手上,又看到季之腰上别着那把精致匕首……他望向季之,难得地也笑了起来。
“走吧!我带你离开西源。”
季之收好佛珠,领着独眼龙往他翻进来的那面围墙去。独眼龙并没有马上跟着季之。
“季之,酒家里还有不少活人。”
“那与我何干?”
季之回头的时候已没有刚才的笑意,他微眯着眼。
“尉迟已死,也不会有人在乎我们是不是山匪,况且…里头还有孩子。”
独眼龙一提孩子,季之的脸色更差了,他不会忘了独眼龙就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婴孩和他分道扬镳。见独眼龙是没有抱着婴孩,他嘲讽一笑。
“独眼龙,那个婴孩呢?”
独眼龙沉默不语,季之也猜到了是什么缘由。
“哥哥,就看你是选他们,还是选我了?”
又是这个熟悉的问题。季之站在阴影之下,将独眼龙在月光中暴露无遗的犹疑和不忍看得清清楚楚。
季之气极反笑。
“我实话告诉你,他们反正都得死。”
“季之!”
独眼龙还不太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他看季之借力翻上围墙,想拉住他。
季之甩开了独眼龙的手,踩在墙头上,回头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哥哥,你可得躲好哦!说不定,我一会就带人来找你们啦。”
第五十七章 欲来
独眼龙也跟着翻上墙头想追上季之,但他听到了墙下低低的嘶吼声,再往下看去,数条人影窜动。
“季之小心!”
他下意识地低喊出声想让季之防范,却让底下的活死人更兴奋了,高举着手想要抓着墙头上的人。在月光下,他看到季之就站在墙下,活死人之中,抬头看了他一眼。真如季之所说,活死人伤不着他。他看着季之很轻松地穿过活死人群,直至远去。
独眼龙无法追上去,他直瞪瞪地看着远处,心中五味杂陈。
等回到大堂坐定之后,独眼龙惊悸不安。在黑暗中,他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哪怕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他也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始终回想着季之最后留下的那两句语焉不详的话。
兄弟二人有些时日没有见面,独眼龙并不知道季之经历了什么。但是他了解季之,季之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会放狠话的人。况且这西源哪还有什么活人,加之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季之所说的带人来,只有可能是活死人。
酒家里的其他人还不知道可能即将到来的危机,睡得正酣。
独眼龙放在膝上的双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良久,他才艰难地扶着木桌起身,却迟迟挪不动脚步。
无论他刚才是否随季之离开,季之也都会杀了酒家里的所有人。可一旦提醒酒家内的人,且不说如何才能解释清楚,若他们信了自己,便是与季之对立起来,众人同样有可能伤害季之。这无异于是自己间接杀了季之。这像是他的宿命般,他每次都在面临一边是自己的亲人,一边是无辜生命的选择。
“你究竟是独眼龙,还是季仁?”
他在黑暗中轻声问了自己一句。独眼龙是无恶不作的雁栖山山匪,而季仁是当年那个心怀抱负,将“仁义”奉为圭臬的季家长子。
哪怕是睡梦中,但是多年的训练让冯在业一感觉有人近身就睁开了眼,正想要拔刀——
“是我,季仁!我有要紧事要和冯都头说!”
冯在业一手还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望着说话方向。
“天还未亮如此鬼鬼祟祟,是有何事!”
冯在业语气不善,但是独眼龙也顾不上许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西源酒家不能再待了,活死人就要来了!”
西源酒家仅剩不多的几盏油灯亮了起来,大堂中还有人睡眼惺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围坐成一圈,而圈中站着的人正是独眼龙。
“来了!来了!”
祁姜和云轻同住在一楼,着急忙慌地穿好衣服出了客房。小八匆匆忙忙从楼梯跑下,刚才李执让他去叫醒二楼的几人,他去敲响了二娘和贺少风的房门。二娘松松挽着发跟在小八后头,贺少风和阿绰也很快来到了一楼大堂内。
李执和冯在业相对而坐,离独眼龙最近。见人来齐了,冯在业抽出长刀,双手握住刀柄,刀剑矗地立于两腿之间。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冯在业声音中有不容反抗的威严,如今这架势说是审问也不为过。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独眼龙,有困意,有迷惑,还有未知的恐惧。
“我有一胞弟,名叫…季之。前些日子我与他在西源失散,不知道他为何有了不惧活死人的能力,方才他与我说要带活死人来西源酒家。”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贺少风和阿绰交换了下眼神,他们早些时候在县署遇到的那个少年就是自称季之。
“师父!那人也是雁栖山山匪,凶残至极!”
小八更是慌了,他可是见识过季之疯魔的样子,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更没想到他还不怕活死人!当下就不管不顾地朝李执出声道。
“山匪?!”
更是有人惊呼出声,投向独眼龙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和防备,那么危险的人物竟然跟他们一起躲在酒家之中。勒巴抱紧星儿,没想到他所担心的事情发生的比他预想的更快。
“快把他赶出去啊!”
云轻和祁姜站在最外围,两人挨在一块儿。云轻这么一说,立马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纷纷都说起了赶走独眼龙。
独眼龙苦笑。
“不管我如何,季之是早有了毁了西源酒家的打算。”
“这是我的酒家!”
二娘紧绷多日的弦“啪”一下也断了,她摇着头,青丝一缕缕地散落在她的肩上。大堂乱成一团了,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脸上闪过一瞬的凶相。
“怎么办!怎么办!”
“拿上东西赶紧离开!”
“我不想死啊!”
……还在酒家的几个寻常百姓早已经六神无主,更是让小八和勒巴等人也慌乱了起来。
“肃静!”
李执站起低吼了一声,冯在业也举起了刀,嘈杂声才渐渐消停。
“若是动静太大,活死人也会被引来。”
“李捕快,活死人迟早会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现在外头黑灯瞎火,贸然出去也是死啊。”
祁姜心中也是害怕,强装镇定地安抚身边的几人。
李执看向独眼龙,朝他走去。
“你为何与我们说此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独眼龙身上,大堂出奇的安静。
“落草为寇并非我们所愿,在这乱世之中我们不过是想活下来。”
独眼龙顿了顿。从他被流放的那一刻他才感受到,这世间的生存法则本就是弱肉强食,他清楚自己和季之是剥夺了更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才走到了今天。他想自私一回——他既想护住季之,也想保住酒家众人。
“我马上走。我会找到季之阻止他,若是你们在天亮前等不到我的传信哨音,你们就赶紧离开。”
独眼龙吹了一段长哨“咻——” 。
“我们怎么能信你?也许是你们玩的什么手段,要把我们骗出去,占我的酒家为己有呢?”
这是二娘,她心中最重要的便是酒家了。
李执也眯着眼观察独眼龙,冯在业没说话,反而在闭目养神。
贺少风主仆始终像是局外人一般。
“我以我自己,还有……胞弟季之的性命起誓,若有谎言,天打雷劈!但信不信只能由你们。若是等到活死人来了再走,那便肯定走不掉了。”
独眼龙的话说得坦坦荡荡。他见没人说话,又强调了一遍。
“记住了,以此长哨为信!”
李执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独眼龙完好的右眼中一片释然,他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木门离开了西源酒家。
李执目送独眼龙之后,回头看向冯在业,他正巧也重新睁开眼望向李执。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昨日日暮时分两人最后的对话——
“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总是在被动等着边军救援,李某大胆猜测,边军不会来了。”
冯在业垂眸,这个结果…他也设想过。不然朝廷不会炸山堵住了西源东门,他原以为是为了防住巽国大军,他自愿留在西源不仅是为了寻仇,也是抱着以身殉国之志。而现在,真相不言而喻。
“你想怎么做?”
“离开西源。”
“东门行不通——”
冯在业倏地抬眸,突然明白了李执的意思,李执朝他点点头。
“我们打开西门,离开西源!”
这就意味着要离开戚国,他们都会成为无根之人。冯在业迟迟不搭腔,李执明白,冯在业从军多年,身为戚国将士,自然有忠君报国的大愿。李执朝他抱拳,引他看向酒家里那些不知情的人。
“李某恳求冯都头相助,他们需要活下来!”
……
“呵!”
君主是国,百姓也是国。
冯在业回过神来,笑了一声,将长刀收回刀鞘。
“如你所愿,其余的和你事后再算!我们先扛过这一劫!”
哪怕他和李执有再多的恩怨,在这紧要关头,只有通力合作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李执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走到了贺少风主仆面前,朝阿绰抱拳。阿绰看了眼贺少风,贺少风眼里始终晦暗不明,但也点了点头,同意照独眼龙说的行事。他此时明白眼下的危险情况,还并不知道李执是有开西门的打算。
李执拎起有些磨损的狼牙棒,看向在场所有人。阿绰有剑,冯在业有刀,小八从县署逃出的时候也带了一把刀,但这远远不够。
“接下来必会有苦战,刀剑不够,赶紧看看有没有趁手物件用来防身。”
虽有人面露难色,但为了活命,也不得不在酒家四处搜寻,除了几个烛台,拆了两个长凳,就再无更好的选择。
“二娘,你倒是把疱屋的刀拿出来啊……”
这可是个酒家诶,至少有两把菜刀吧。祁姜听到身边人的嘟囔,猛地看向二娘——还别说,疱屋里真的是藏有刀!
二娘独自坐在一张长凳上,散乱的长发已经被她重新束好,艳丽的面庞却因为面无表情看着有些森冷。
“姚姐姐。”
祁姜朝二娘伸出了一只手。
“我陪你一块去拿刀吧。”
二娘刚才也听到了那人抱怨,心中晓得祁姜的暗示,却盯着祁姜的手迟迟没有牵上。
“不必了。”
祁姜正觉得有些尴尬,心想要不要找李执直接去取兵器时,清脆女声响起。
“后院庖屋存有一些兵器,可供诸位所用。”
二娘站起了身,笑魇如花。从命如草芥的女人到西源酒家的掌柜,其中多少血泪无人知晓。姚掌柜死了,洪升雷也死了,但她活下来了。谁又能料到明日会发生什么,不过就是些兵器罢了。她要让接下来的每一个选择,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一把把长刀被铺在了柜台前的地上,其中还混有板斧和枪剑,令人瞠目结舌。私藏兵器是死罪啊,这都不知道得死几回了…有人偷瞄二娘被发现,二娘大大方方笑着看去。
“多谢姚掌柜。”
李执来到二娘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并不多问。现在追究私藏兵器毫无意义,眼下要紧的是他们需要这些。二娘双颊发烫,感激地看了眼李执。
李执朝众人点点头,人群涌上前来争先挑选着自己能用的兵器。虽然恐惧未散,但也增添了些勇气,酒家中顿时士气高涨。
除了还坐在方桌处的贺少风,唯独他没有上前挑选。
藏在长袖下的双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贺少风恶狠狠地看着正在和李执说话的姚二娘。站在他身后的阿绰看到那些被人举起的长刀长剑时,脸上的表情也不自然了起来,心想这女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这些兵器拿了出来,实在恶毒。
虽然颜色已经不再鲜艳,但依旧能看出不少刀柄剑柄上缠有红布——这是黎家军的将士们曾经所用的标记。
贺少风跟阿绰耳语了几句,阿绰就回二楼的天字号客房去了,再回来时就将一个物件递进了他的衣袖中,没有人看见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兵器对于寻常人而言分量不轻。在悬而未决的等待中、举着兵器发酸的手臂下,人们的斗志还是一点点的消散。
“怎么还不来信啊……”
小八急得直挠头,他还是寄希望于这场危机能够被独眼龙所化解。
“再等等。”
李执望向众人。既然去意已决,他并不打算依赖独眼龙的传信。
“不管有没有哨音,等到天一亮,我们就离开酒家。”
第五十八章 破晓
幸而有月光,独眼龙提着长刀快速行走在大街上,手心早已是汗津津。
他并不知道季之在哪,又不敢大叫,此刻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这样下去不行,他心想。身随心动停下了脚步。他身上的衣物因为出了一身冷汗而黏在皮肤上,被寒风一吹,只觉得冷。
眼下该怎么办?怎样才能避开活死人,又能找到季之?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了下月光所照射到的地方。只见他一个助跑,随即一跃,双手攀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院墙,很吃力地靠着自己双臂的力气爬上了墙头,等小心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后,气沉丹田——
“季之!”
他的喊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一声不够,他接着喊出第二声,第三声,喉咙很快就沙哑。季之并没有出现,但他看到活死人的身影陆陆续续踩过月光,来到了他所在的院墙之下。
“呃…啊…”
没有退路了,独眼龙又着急了起来,继续大喊着季之的名字,又要小心墙下的活死人。
直到他听到了风中传来了微弱的“叮叮当当”的响声。独眼龙晃了下神,等他循声看去,不寒而栗。
看着独眼龙这幅狼狈的模样,季之噗嗤笑出了声。
“独眼龙,你要再喊,我也救不了你哦。”
季之被一大批活死人簇拥着徐徐走来,手上就拿着那串玉石佛珠,一晃一晃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墙下的活死人听到他说话,又听到佛珠的动静,嘶吼着朝季之方向走去,但又找不到目标,只能凭空抓咬着,汇入了季之身边的活死人大军。
独眼龙看着季之朝他笑着,觉得无比陌生。一个个活死人在这夜色中就犹如恶鬼,而站在其中的季之像是个邪神,独眼龙噤声看着这番场景,不禁觉得自己像是在地狱之中。
季之捏紧了手上的玉石佛珠,以免发出碰撞声。他从活死人群穿行而出,来到了独眼龙所在的墙下,抬头望着他。
这相同的一幕方才在酒家的时候也发生过,独眼龙的心境却是大不同,他一阵心酸——终于,眼前的季之也成为了怪物。
“季…季之……,我们一块儿离开西源。”
他弯下身子,低下头颅,哑着嗓子说道,眼中满是恳求。季之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好呀。”
独眼龙不停地点头,讨好一笑,伸出手想要将季之也拉上院墙。
“等我先把西源酒家的那些人解决掉。”
季之将双手背在身后,其中表达的态度很明确了。独眼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哥哥我…求你了,我们走吧。”
季之的笑容越发狰狞,额上暴起的青筋才能看出他真正的心情,嫉妒和怒意吞没了他最后的理智,他背过身双肩微微抽搐着,接着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
独眼龙心一凉。
“太好笑了哥哥!你都不曾为我求过人,如今却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来求我。那他们更得死了!”
季之说完,手一松, “叮当”声再响,他领着听到大笑声涌过来的活死人,浩浩荡荡地朝西源酒家去了,头也不回。
独眼龙手臂无力地垂下,双目发红。这么些年季之恨他怨他,他都知道,所以他百般纵容,为的就是弥补季之。如今他终于明白,他过去这些冠冕堂皇的想法,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愧疚罢了。
而那个将季之打造成怪物的人,是他啊!
“咚咚——”
不大的敲门声响起,让酒家内的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独眼龙说是以哨音为信,那这时敲门的人又会是谁呢?李执做了个手势让众人不要出声,自己则蹑手蹑脚的往木门走去。
“救命啊,救命啊!”
外头那人敲门声和说话声都刻意的压的很低,急促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寻求庇护的路人。
李执看向酒家大堂摇了摇头,再此提醒众人不要出声。他挨着门边也并没有开门的打算,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我知道门后边有人。”
果然,外头那人像一下没了兴致,懒洋洋的男声响起,这不是独眼龙的声音,李执也猜到了外头是谁。
“你就是季之?”
一声哂笑。
“独眼龙竟然还给你们通风报信了啊。你谁啊?”
“我是西源县的捕快,李执。”
“李捕快,嘶,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李执不知道他这句是什么用意,并没有回话。
“哦!当铺那个差人说的‘李捕快神勇’,就是你啊!”
当铺的差人——李执瞪大了眼,四三?!
“是你杀了刘四三?”
李执压低的声音中已经有了藏不住的怒意。
“那你一会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这么戏谑的一句话,激地李执已经将手放在了门闩上,咬牙忍住了开门的冲动。冯在业大步走了过来,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打开了门,门外人已不在了。
“等不到天亮了!你带他们快走,我殿后!”
李执点头,回身招手,酒家里众人赶紧跟他走出了酒家。等到最后一个人走出酒家,冯在业才出了门,没走两步,冯在业就看到所有人都呆站在原地。
“怎么不走!”
“叮叮——”
就见十步之外,一个人站在大路中间,手中摇晃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呃…”
令人恐惧的嘶吼声随之响起。
冯在业拨开最后头不停发抖的人,走到李执身边。李执神色严峻,两人对视一眼,李执双手握紧狼牙棒横举,冯在业刀尖扔拖在地上,只是将刀身翻了翻,刀刃冲前,反射出一道寒芒。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大战一触即发。
“死定了,死定了……”
站在最后头的平民一步步向后退去,终于被恐惧支配,一声大叫便朝后头跑走了,而他的同伴还在犹豫要不要跟着他一块跑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惨叫。而他们前后也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和怪叫声,如今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杀出重围!
“来了!”
李执低声提醒冯在业,冯在业目光一凛。
“听好了!拿好你们的刀,往这些东西的头颈砍!千万不要分散!”
冯在业铿锵有力的话重振了紧张的人心,接下来他们的命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只得拼了。
冯在业说完,激射而出,只见他向前两大步,挡住已经逼近的活死人,每一刀都不留情地往活死人的致命处去。
季之就站在原地,看着无数活死人从他身旁擦过,冲向不远处那一小圈人,他嗤笑了一声。
“不自量力。”
后方已经乱成了一团。紧跟在李执身后的是小八、祁姜、云轻和二娘,李执既要注意冯在业的后方,还得时刻提醒身后众人跟上。阿绰护在贺少风身侧,长剑不断刺向活死人喉间,贺少风被长袖盖住的手上握着一柄短刃,偶尔捅向还在地上的活死人。勒巴抱着星儿本来就很吃劲,他本和那几个平民百姓站在最后头,本以为会比较安全,没想到……
当看到前后越来越多的活死人,刚刚听到同伴惨死的一名百姓终于不再坚持,手上的刀一松掉落在地,他任由自己被扑面而来的活死人撕咬。想救他也来不及了,有一人一个晃神被活死人缠上,慌乱间扯住了阿绰。
“少侠救我,少侠救救我!”
话没说完,就被阿绰一剑穿喉。勒巴一愣,他怀中的星儿已经被吓得泪流满面,却是紧闭着双眼,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勒巴看到李执在最前头,不行,他一定要赶紧跟上李执。他爆出一股力气,一边砍杀着活死人,一边想要绕开贺少风主仆。
地上的活死人尸体越来越多,冯在业杀红了眼,眼前却还是密密麻麻的活死人群。
晨曦初露,季之眼前所见也越来越清晰,他满意一笑。
“季之,收手吧。”
独眼龙站在季之身后,像是一夜苍老了许多。季之回身看着独眼龙走近,接着一把被他抱住了。下一刻,他竟是拔出了季之腰间那把匕首,抵在了季之的胸上。
“你想杀我?”
季之脸上还挂着笑容,语气却冰冷无比。
“来啊!”
他一挺胸,双手抓住独眼龙的手就要将匕首往自己的心口送。独眼龙想要收回手臂,挣扎间匕首掉落在地。
“哼。”
季之捡起匕首,收回到自己腰间刀匣,背手回身,不再看独眼龙。
李执能感觉到,自己手里的狼牙棒已经越来越沉。他的体力消耗很快,这样坚持不了多久。二娘的刀卡在了活死人颈间拔不出来,眼见就要被活死人咬到,祁姜赶紧回身帮忙。小八瞥见祁姜将自己的后背暴露,活死人已经围了上来。
“小心!”
他调转刀头罩住祁姜身后,没拦住本在自己身侧的活死人,他的手臂后肩顿时被活死人扑咬。如果自己一旦退缩,那么后头的人就会被围住。不行,他不能倒下!小八一边忍着剧痛,一边乱挥舞着手中的刀。眼见越来越多活死人就要扑向他,小八为护着后头的人,生生拖着活死人想要离开人群。
“啊!”
远处爆发出一声大吼,初升的阳光终于照到了这里。
“来啊!来啊!哈哈!”
吼声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急促,活死人又开始一个两个地循着吼叫声跑来。
季之不敢置信地看着独眼龙,脸上终于出现了慌张的神色。独眼龙脸上已是泪水,却不停地大笑大吼着。
“哥!你疯了!”
他想阻止独眼龙,可是来不及了,他看着数个活死人和他擦肩而过,接着便看不见独眼龙的身影了,但一句句“来啊!”却没有停下。
“哥!——”
“趁现在!”
压力骤减,冯在业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土地庙,招呼着众人跟上他,他继续挥刀清除着眼前的活死人。李执回身催促着,勒巴抱着星儿赶上前来,云轻和还剩下的一个平民百姓随后,祁姜扶着二娘,二娘频频回头看向李执,贺少风和阿绰盯着二娘走在最后。
李执看到后头已经站不住的朱小八,小八脸上身上都是血。
“小八!”
李执一边击杀着身边的活死人还想一步步靠近,小八朝他苦笑摇摇头。
“师父,我不想死……”
小八眼上附上了一层白翳,朝李执冲去,加入了袭击李执的活死人。
“小八!”
李执痛心低呼,但手中的狼牙棒已经下意识砸向他的头。刚刚挥出去,李执便想收住力道,不忍将小八的头砸碎。可他的体力已经几近耗光,双手已经没有支撑他完成这个动作的力量了。
那狼牙棒“啪铛”一声脱了手,落在地上。已经变成活死人的小八就要朝李执的面门咬来,情急之中,李执终于拔出了自己腰间那把牛角短刃,插向小八的喉间。
小八的脸和自己弟兄的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所有的回忆都如潮水般涌来。
“李执,你在发什么愣啊!快走!”
正巧回头来寻李执的二娘看到这一幕,拖着他的手臂就要往冯在业的方向走,但李执就像是魔怔了一般。
“姚二娘。”
听到贺少风阴恻恻地叫她名字,她腹间一痛,接着便是又是好几刀扎在她身上。
“公子!”
阿绰还在击杀着活死人,听到阿绰叫他,贺少风找回了一丝冷静,他看到本被活死人挡住的巷口。
“阿绰,这边走!”
阿绰里面过来清理掉巷口前剩余的活死人,主仆二人遁入长巷,不见身影。
二娘只能靠在李执身上,她一手捂在腹间,可是根本止不住血。周围还有好些活死人,再这样下去,他俩都得命丧于此。
她抓起李执的手,用最后的力气咬了下去。
手上的疼痛让李执回过了神,眼疾手快抱住了要倒地的二娘,二娘的腹部还在不停流血,一看便知是刀伤。
“李执…快走……”
二娘将她的刀交予李执,李执眼中噙着泪,为小八,也为二娘。他收好牛角短刃,死死半拖半扶着二娘,一手挥刀劈砍,朝不远处冯在业的方向杀去。
第五十九章 暮秋
“独眼龙!独眼龙!哥!”
季之慌张不已地拨开眼前重重的活死人,他已经听不见独眼龙的声音了,这让他心中更加焦灼。
独眼龙躺在人圈中间,像是花蕊之于重重叠叠的花瓣。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完好的一块了,甚至都能看到他脸上的白骨。季之驱赶着身旁的活死人,他木然地看着独眼龙,跪倒在独眼龙身旁。
“季之……”
独眼龙将要失去意识了,他艰难地举起右手,握住了季之的手。
“我错了…但你不要再错了…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的口中不停溢出鲜血。
“杀…杀了我…别…别让我…成为怪物……”
独眼龙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白翳已经慢慢爬上他的眼球,但他还是用乞求的眼神看向季之。
“哥…求你了…咳咳咳……”
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若不是季之紧紧握着他的手,那举起的右手随时都会滑落。
“你!你凭什么!你还欠着我,有什么资格决定去死!”
季之大叫着,但眼泪已经从他眼里流了下来。
“咳咳…杀…了…我…呃……”
季之缓缓抬头,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双手高举着匕首,随时就要向下刺去。可他就这么凝视着独眼龙的双眼,直到再看不到其中有任何的情感,发出了与围在他身边的活死人相似的叫声。
至此,他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你休想!哈哈哈哈!”
原本痛苦的面容换上一副狠戾的表情,还有他上扬的嘴角,这和他脸上还没干去的眼泪衬在一起,显得那么不和谐。季之收回了匕首,看着已经成为活死人的独眼龙正试图从地上爬起。
“这是你欠我的。哪怕成为怪物,你也得在我身边。”
季之从地上捡回玉石佛珠,手臂一摇,“叮叮当当”脆响声再起。
他看着一瘸一拐朝他走来的活死人,阳光照在他一半的脸上,兴奋的表情此时看着病态无比。
“哥哥,就让我们一起杀光那些人吧!”
躲在土地庙的一行人大气也不敢出,冯在业紧贴木门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少顷,他点点头,众人才敢松一口气。
二娘半闭着眼靠在墙边,脸色苍白无比。祁姜翻找着药箱,能用上的药都给二娘用上了,但是伤口太多,也只能止一时之痛。李执按压在她伤口上的手不敢松,手上一片湿濡,上头全是二娘的血。
“姚掌柜,千万不要睡着!”
李执小声轻呼着,却看到祁姜望向他,摇了摇头。这刀伤太深了,应该是伤及了五脏六腑,才会如此流血不止。
祁姜只觉得一阵悲凉,哪怕二娘对她而言曾是威胁,可如今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的流逝,还是觉得于心不忍。她是一个医者,却救不了眼前将死之人,祁姜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二娘的手。
“姐姐……”
二娘虚弱地睁开了眼,她好似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她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间小小的土地庙就剩下他们几个人。
云轻挨坐在门旁泪流满面,原本拿着刀的手颤抖个不停。在她身旁的冯在业并没有因为此刻的风平浪静而有所放松,依旧紧贴着木门,饶是他见惯了生死,那也是在沙场之上,而西源发生的这一切受苦的是无数个普通人。勒巴紧抱着星儿不忍让她看到这一幕,但星儿还是偷偷露出双眼,似懂非懂地看着曾经温柔待她的二娘。还有那唯一跟他们躲进土地庙的平民百姓,牛大元,不过是西源的一个普通货郎,经历种种变故,如今也是涕泗横流。
二娘看到那些不忍看向她的人,也想到了自己是何结局。
一只手无助地解下了随身贺囊,交给了祁姜。
“怕是用不上了…还给妹妹吧……”
祁姜接过荷囊,二娘这番举动明显就是在交代后事。她不知所措地看向二娘,见二娘浅浅一笑,眼中已是盈盈水光。
“李执……”
“姚掌柜。”
李执就算是个铁汉,此时也放低了声音回应二娘,这是二娘从未听到过的语气。
“你我相识这些年,只称呼我为姚掌柜…咳咳……”
二娘口中也流出了鲜血,她的眼皮如有千斤重,可依旧努力地望向李执的双眼,一笑。
“你叫我一声二娘…可好……”
是什么时候对李执动心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觉得李执和那些在她身边的男人都不一样。李执不因她是女子而不敬她,也不因自己是官差而欺她,更不因她种种传闻而轻她,仅仅如此。她既喜他对自己的这份客气,也恼自己无法和他多一分亲近。
二娘的双眼开始渐渐放空,还有好多想说的呢,她开始带着哭腔自言自语。
“我本姓宋,家在戚南…却被卖到了西源,卖给了姚掌柜…奈何所遇非人啊,先是姚掌柜,后是洪升雷……”
李执手掌下又有汩汩鲜血冒出,祁姜看到心里一紧。
“姐姐快别说了,我们留点力气,一会一块儿离开这里。”
二娘摇了摇头。
“妹妹…算了吧……我只是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可偏偏总是事与愿违……我害了那么多人…这就是我的报应吗?”
不知谁传出了一声呜咽。
“也好…也好……”
越来越多的血渗出,二娘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双眼逐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眼见洪升雷都死了…真不甘心啊……”
她也曾幻想过,若是没有洪大人,她是不是可以过上她所想要的生活。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朝阳第一缕光透过花窗照入,二娘举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直到她无力的手被李执牵住,终是没了气息。
这也算是逃出牢笼的方式吧,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二娘……”
李执一声叹息,二娘终究是没有听到他这一声迟来的呼唤。他轻轻将二娘的手放好,伸手覆上那姣好的面庞,合上了她的双眼。
祁姜打开荷囊,里面躺着一颗药丸,熟悉的药香让她想起这是十五那天作为报酬给二娘的回魂丹。才经历了黄秋云之死,如今又送走了二娘,心口泛涩得厉害,她双手按压在自己的胸口上,手中的荷囊被攥得发皱。
窗花的剪影投射在砖地上,光柱中还能看得见飞扬的细尘。
二娘的尸身安放在神龛之下,脸上本有的血迹被简单清理了。神龛上头的神像依旧笑眯眯地注视着一屋子疲惫的人,众人沉默不语,凝重而肃穆的气氛之下,是心照不宣的恐惧和不安。
李执倚在窗边很久了,他偶尔小心地透过花窗观察着外头的情况,但更多的是盯着正挨着木门假寐的冯在业陷入沉思。
“刚才连狼牙棒都握不住,与其费劲盯着我,不如去歇会。”
虽然闭着眼,但这道视线实在是过于强烈。毕竟刚才厮杀了一番,冯在业都懒得浪费力气去探究李执盯着他的用意。
“我都想起来了。”
李执解下牛角短刃,把在手心中。冯在业送给他的真是柄好刀,不管是十年前的他还是十年后的他,都这么觉得。更重要的是,他用这柄好刀杀了什么人。刀都忘了,但人永远困在他的脑子里。他不想再逃再躲了。
“阿业……”
听到久违的称呼,冯在业并没有睁眼,蹙紧的眉头却是看得出他心中的波动。多年前初入七死军,三人相识就性情相投,于是效仿刘关张桃园结义成为结拜兄弟,没想到一个惨死,一个下落不明,徒留他在苦苦追寻一个答案。当他以为一切都可以结束在西源的时候,结果真相竟不是他所想那样,造化弄人啊,实在可笑!愤怒与挣扎交织在他的心头,冯在业拳头紧握,额头上青筋暴露,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无助都发泄出来。
“闭嘴!”
他怒瞪李执,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付出的一切:被逐出七死军,孤身奋战,还有无数次的挣扎和痛苦。
听的入神的云轻被冯在业这声低吼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偷听被抓了个先行,心虚地瞅着冯在业。庙里其余人也显然被惊到了,眼神多游移在李执和冯在业两人身上。
被这么一打断,见冯在业反应如此,李执也不再多说。冯在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闭上了眼,久久不能平静,一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他怀疑过这是不是谎言,曾经的兄弟情占了上风,本有的杀心早已消弭,无谓的复仇并不能填补内心的空虚,也无法带来真正的满足和正义。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一切,寻找一条新的道路,重新开始。
“李执。”
冯在业睁眼看向李执,提醒他现在更重要的事情。
“先活着吧。”
李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靠在墙坐下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土地庙离西门还有些距离,接下来去西门的路不知还会遇上什么变数,若是再失败的话,这一队人也就要垮了。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是洪升雷已经僵硬的尸体。
贺少风背着手盯着牌匾许久,长袖下的手握紧着短铳,里面装填了最后一颗弹丸。
身后匆匆脚步声响起,阿绰会来了。
“公子。”
“人找到了吗?”
“马上就到。”
阿绰面露忧色,贺少风让他去给季之送话,在县署一见。阿绰当然知道贺少风的用意,本还想着要是找不到人他还能再劝劝公子,没想到他却被主动现身的季之叫住了。
“公子,季之实在是太危险了,还请三思。”
“阿绰。”
贺少风苍白一笑。
“我们还有得选吗?”
“贺公子倒是个有远见的人嘛。”
季之动作很快,踏着轻盈的步伐进了公堂。阿绰立即拔剑守在了贺少风的身侧。
“这就是贺公子的诚意?”
季之耸耸肩,示意自己可是一人前来赴约了。要知道他要是想杀他们二人,那可轻易得很。
贺少风轻咳一声,阿绰才不情愿地收回了长剑,看着季之那副乖戾的模样,心中愤恨。
“这样就对了嘛。不过你们两人能活下来,有点本事啊。”
“你考虑得如何?”
贺少风开门见山的问道,问的就是他们在这里曾提过的开城门一事。
“啧,这又不是难事儿。”
季之轻笑一声,露出颗颗利齿,黑眸幽幽,透露着几分诡异。
“开门的代价,贺公子未必承受得起哦。”
只有他知道,西门之外,和西源并无两样。
“公子三思!”
这话里有话,阿绰唯恐其中有什么诡计,直接跪地抱拳。
但迎来的是贺少风冷冷的眼神,他只瞥了阿绰一眼,抬步走向了季之,举起手掌。一个是穿着黑衣的邪气少年,一个是身着灰衣的冷峻公子,两手在空中拍击。
“一言既出。”
第六十章 启关
按照季之所说的,两人在县署呆了一个时辰,等到太阳高了,才出了县署往西门而去。
一路上空空荡荡,一个活死人也没有,两人畅行无阻。
虽然不知道季之是怎么做到的,但贺少风已顾不了许多,疾步如飞地向西门去。阿绰紧随其后,几番扫视着贺少风的背影。
如约来到靠近西门的第三个巷口,两人借着泥墙隐藏身形。
贺少风观察着不远处西门的动静,不见有活死人,接下来就是等季之出现了,他心中暗急。
“公子!”
身后的阿绰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出声。
贺少风闻声,见阿绰半跪在地,脸色一沉,很快便恢复常态。
“属下还是担心其中有诈,请公子慎重啊。”
贺少风不接话,只是问他: “那依阿绰你说,接下来我等应该如何?”
阿绰讷讷不语,沉默半晌也只是说: “属下愚钝。”
“哦,所以你也不知道。起来。”
贺少风面上似乎并无不快。
阿绰还是低着头抱拳,并没有动。
“我说最后一遍,起来。”
贺少风语气不急不缓,和他平日说话没有什么差别。阿绰跟了他这几年,听出了其中蕴藏的怒意。
阿绰沉默地站起,低着头。
“啪——”
一耳光抽在了阿绰脸上,清脆的响声在这个空无一人的长巷之中像是被放大了。
贺少风果真生气了,这是警告。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做事了?”
“属下不敢!”
阿绰的脸颊火辣辣的。他只有一身武艺,没有贺少风的谋略,但他曾在宫中的经历让他锻炼出了直觉,而且这直觉还在几年前东宫事变的时候保过自己的命。三番两次地阻拦贺少风,也是因为直觉告诉他,很危险。
“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些,今天这城门,我开定了!”
“……”
换作以前阿绰会跟贺少风认错,但这回他选择了沉默以对。贺少风懒得搭理他,又继续望着西门方向。
那只能随机应变了。阿绰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危险,但也进入了戒备状态。
“来了。”
贺少风看到季之的身影出现在了西门,正朝着他所在的巷口方向挥手。
“走!”
贺少风一声令下,阿绰便跟着他赶到了西门。
阿绰的话还是有点作用,加之贺少风本就是个谨慎的人,和季之一汇合,就借转身之际,用余光细细观察了身边几个方向,阿绰也是如此。
动作不大,但季之还是注意到了。他挠挠脸,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嘿嘿,你们放心,但凡这会儿出现一个活死人,我天打雷劈。”
他还竖起三指,笑嘻嘻地发誓。
确实过于顺利了。
“你有什么条件?”
贺少风上回也是这么问过,季之当时说的是考虑考虑,就这么含糊过去了。那如今他费尽心思引开活死人,还要帮着他们打开西门,又是图什么?
“这天下就没有白做的买卖,季公子如此热心,那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这时候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倘若我是要你们二人的命呢?”
季之说得漫不经心,阿绰当下就拇指挑出了剑柄。
“哈哈哈,那么紧张,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贺少风紧盯着季之的脸,确认他没有说谎。
“我本也就打算打开这城门,你我竟然一拍即合,不就能省些力气嘛。”
季之嘴角上扬,转身就朝着西门走去。他料贺少风都到了这里,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听到了后头跟上来的脚步声。
“呵。”
孤独的城门矗立在那,仿佛守护着这座空城的秘密。几人的脚步声在城门处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公子,你看!”
厚重的木质大门紧闭着,门上斑驳的红漆竟能看到密集的诡异抓痕。阿绰声音虽小,但在这长道中被无意放大,季之侧头就看了过去。
“这是活死人留下的,他们之前还挺爱聚集在这了,怎么,害怕了?”
如今人都到了城门下,贺少风又怎么会半途而废呢,惹得季之玩心顿起。
“只是觉得奇怪,西门这里是有何特别能让活死人都聚集在此?”
季之瘪瘪嘴,两手一摊。
“那我怎么知道?”
“公子,难不成是门外有什么?”
阿绰凑到贺少风耳边,眼睛却是小心地盯着季之,季之一笑。
“诶,你就好好说得了,反正也能听得见。”
季之举起双手想要抬起门闩,门闩纹丝不动。虽然也是木质,但在两头及中间处都包有厚铁,这并非是一人能够打开。
“来吧贺公子,搭把手。拖得越久你们可就越危险哦。”
贺少风默不作声,将藏于袖袍之下的短铳收入怀中,走到了门闩中间处,阿绰与季之各站两头,三人同时发力试图抬起沉重的门闩。
贺少风的手被门闩上凸起的木刺扎的生疼,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热,沁了一层薄汗。门闩似乎与门扇融为一体,宛如一座巨大的墙壁,任凭他们如何努力也无法使其分开。
“用力!”
他挤压着最后一丝力量,试图抬起门闩。
“唔!”
阿绰听到贺少风口令,再一用力,脖子上的血管凸显出来,皮肤因为用力而绷紧,额头上的青筋明显跳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裂。
门闩终于开始缓缓抬起,木头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还差一点点。
“再来!”
贺少风又大喊一声,他已经使出了自己全部力气,阿绰更是闭着眼,高抬着门闩。
“咚——”
门闩朝着季之的方向滑去,砸落在地。
“呼,好险。”
季之笑眯眯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刚才就是阿绰最后猛的一用力,抬起了他那头的木闩再用力一推,他人也急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贺少风也喘着粗气,怒瞪着季之,他和阿绰都如此狼狈,只有季之大气不喘。
“别生气嘛,城门马上就能开了啊。”
贺少风直接回过身,伸手拉起了阿绰,他冷冷地看着季之。
“开门。”
伴随着低沉的“嘎啦”声,城门不过还只是被推开了一条缝,便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芒,隐约可见门外的那片荒原。贺少风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他感受了荒原上吹来的风,还夹杂着沙粒。
阿绰也站在那风力,好像瞬间被即将到来的辽阔天地征服,隐藏许久的生之欲望让他眼中一阵湿意。
“呃…”
令人胆寒的嘶吼声再响起,贺少风和阿绰本能地回头,可身后除了季之,并没有见到活死人的身影。
季之并不惧那两人投射过来的审视的目光,他手上拉门动作不停,脸上却逐渐漾开古怪的笑容。
“我可没保证,这门外头没有活死人哦。”
“公子小心!”
阿绰反应最快,当下就拉着贺少风往后退去。
城门被完全推开了。那城外,同样也是难以计数的活死人。被阿绰这一声大叫刺激了之后,活死人一个两个朝城中涌来。
“哈哈哈哈!”
季之随即兴奋地大笑,手舞足蹈了起来。
活死人发现了目标,朝着贺少风和阿绰冲了过来。阿绰一把将贺少风拽到身后,拔出长剑向着最近的活死人刺去,两人且战且退,逐步向后撤去。贺少风掏出短铳,却不知道该瞄向谁,这里头就剩最后一颗弹丸了。
“呃…啊…”
嘶吼声越来越密集,一开始只有几个活死人,越来越多的活死人从门的两侧涌来,西门很快就被挤得大开。他们离自由不过几步,如今越退越远。他将短铳指向门边的季之,但很快季之的身影就隐藏在了活死人之后。
怎么回事?!西源外头也已沦陷了吗?那么巽国军队……
贺少风望向眼前的活死人,赫然发现,这些活死人都身着军服,有戚国的,也有巽国的。
“原来如此……”
阿绰因为开门已经废了不少力气,现在面对这群活死人已经自顾不暇,万一被活死人包围,那他们就死定了。
他和贺少风退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可是快不过活死人涌进西源的速度。眼下要是回头赶紧跑,还来得及。
“公子快跑!我来拖住他们!”
阿绰话音未落,只见贺少风踢开了一只马上袭向阿绰侧方的活死人,爆发出了一股力气抓住阿绰往身后一推。
“公子……?”
贺少风苦笑,举起了他不知何时已经被咬伤的,血淋淋的手。
“怪我不听你劝告,快走。”
话音一落,他就没活死人淹没了。
阿绰来不及悲痛,往后跑了几步,借着街旁放着的推车,跃上了屋顶。
贺少风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还是会命殒西源。
“黎家军将士,百战不退,万死无生!”
他将自己的手从活死人们中用力的扯出来,已经近乎只有森森白骨了。可偏偏这骷髅般的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把短铳。
幸好,里面还有最后一颗弹丸。
“砰!”
阿绰回头望向西门,他死死咬着唇,浑然不知自己的下唇已被咬破,溢出了鲜血。
西源县城之外的活死人看着比西源内的活死人还要多,远远看去在城门处堆成了小山。得抓紧了,阿绰换了个方向,穿梭、跳跃在屋顶之上。
季之慢悠悠地穿过徘徊的活死人,一脚踢开了地上那把短铳。
“死了?”
贺少风已经被啃食得看不出人样了,半个脑袋更是炸开了花,还在冒着一缕细烟。季之踢了踢他,毫无反应。
季之有些不爽,直接踹倒了他身旁的活死人泄愤,活死人找不到目标,一边怪叫,一边扑咬着空气。
看着死透的贺少风,他想到了独眼龙一心求死的时候。成为活死人难道不是另外一种活下来的方式吗?这难道会比死亡更可怕吗?
不知好歹。
没了兴致,他踱步朝着西源走去,遇到挡路的活死人要么推开要么踹开。
现在还不到离开的时候,毕竟,还有人在西源躲着呢。
思及此,他才像是找回乐子,脚步又轻盈了起来。
“咚咚——”
土地庙的大门被敲响,难道他们被发现了?!对于之前季之的戏弄,众人还心有余悸。
冯在业悄摸地拔出了刀,李执也慢慢地摸着墙起身,准备透过花窗看看外头究竟是何人。
“李捕快!”
他对上了窗外人双眼,是阿绰。
“你还好意思出现?!”
祁姜看到是阿绰,气愤不已,上前就扒着花窗暗骂一句。二娘尸骨未寒,还躺在土地庙,他还敢来!
“姚二娘与我们有深仇,是死有余辜。”
阿绰瞥见姚二娘尸体,知道祁姜所言何意,他也不闪不避。
“你——”
“贺少风呢?”
祁姜还想再骂,被李执拦下来。贺少风和阿绰向来形影不离,现在却不见贺少风身影。
“公子死了。”
阿绰眼神一黯。
“李捕快,如今事态有变,西门开了。”
西门开了?!得知这一消息,众人面露欣喜,都往花窗凑了过来。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们逃离西源的可能性更大了!
“外头是否有边军,或者是巽国的军队?”
李执急忙追问,见阿绰点头,又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众人都急。
“什么意思?又点头又摇头的?”
“西门外有边军,也有巽军。只是,都成了活死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