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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逃源诡事

    第四十一章  羔羊


    县署门前就能看到一大摊血迹,还能看到杂乱的血脚印,有向县署里的,也有往县署外的。李执看到大开的县署门,心中警铃大作,县署失守了。


    曹铁更是方寸大乱就要往县署里冲,李执一把拉住他。还不知道县署里是何情况,贸然冲进去就是白白送死。曹铁回头怒瞪李执,脸上已经是藏不住的担心与焦急。


    “活死人会被声响所吸引,千万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


    见曹铁根本拉不住,李执只得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一句,也不知道曹铁听进去没,曹铁已经甩开了他,踩着那摊血冲进了县署。


    李执握紧了狼牙棒,顾不上想那么多,长腿迈过那摊血迹,紧随其后。入口处的才进县署大门就已经看不到曹铁的身影了,但地上的血脚印能看得出他是往二堂方向跑去。没走多远,李执突然停下了脚步。


    殓房的门是开着的。


    他双手举起狼牙棒,小臂紧贴胸前,轻踩黑靴朝殓房走去。殓房里的血迹已经干透,渗入了地面。李执撩起门上半贴的封条,很明显,这是被人给撕开的。殓房长桌上半个血手印更是印证了李执这个猜想——是有人放出了殓房的丁老头。


    远远地就看到二堂地面上趴有个人,手脚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捆绑住,那人像是听到了李执走进二堂的轻微脚步声,开始在地上蠕动了起来,发出了嘶叫声。


    “呃…”


    活死人的脸已经被啃咬的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貌。李执不再管他,往后继续走去。


    一出二堂,李执就看到曹铁跪坐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不远处徘徊着不少活死人,曹老太就在其中,她走两步就摔倒,再爬起来,走两步又摔倒,如此反复,丝毫不觉得疼痛。除了可以看见的伤口,她身上的衣服也有多处被血染红,让人不敢想象她生前遭受了多大痛苦。


    李执无声拍了拍曹铁的肩,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他得搜寻一番县署,万一还有活着的人呢。看着这条通往县署深处的必经之路,聚集了不少活死人,想要往后继续走下去,那就得足够的小心。


    “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并没有叫上曹铁的打算,于是小声嘱咐了一句,又继续往前走去。


    “娘……”


    曹铁轻声叫唤了一句,已成活死人的曹老太像是冥冥中感觉到了曹铁,竟慢慢地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也许曹老太异变成的怪物也如曹老太一般身体虚弱、反应缓慢,那双蒙着白翳的眸子只是望着曹铁,并没有嘶吼或是追来的下一步动作。其余那些活死人并没有注意这边,也没有被惊动。


    又或者是刚刚逝去的曹老太对儿子最后本能的保护。


    曹铁死死咬着牙,把眼泪咽回肚里。看着自己的母亲成了这般模样,他朝曹老太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上也被鲜血沁红了。曹铁用着自己带回来的那根拐杖,将自己撑起。


    勒巴还是躲在老树后头,他很意外竟然看到了李执的身影,这是不是就说明县署的大门开了?他想叫住李执,但又不敢发出声音,这让他十分懊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执离开。


    二堂都没走完,李执没法再深入下去——大批的活死人在三堂口附近聚集着。他内心焦急不安,当务之急是需要确认,后院是否还有幸存之人存在。一时没有办法,他只好又退了回去。


    李执和曹铁重新在二堂汇合。见到曹铁双眼通红的样子,李执不免叹了口气。


    “节哀。”


    曹铁沉默地点了点头。


    “后面没有活人了吗?”


    他问李执。


    “三堂我进不去,门前的怪物太多了。”


    李执眉头紧皱,他扭头四周看了看,地上那个被绑住的活死人还在不停地拱着身子。


    “这里不宜久留,走,先去殓房。”


    两人重新摸回了殓房。李执正要关门之际,一只手突然从外面把房门拉住了。李执下意识地扬起手中的狼牙棒便要向那只手砸去。


    “捕爷!”


    狼牙棒在一颗气喘吁吁地头颅上方硬生生止住。


    原来是勒巴星儿父女俩。勒巴见到李执重新往县署大门方向离去,心知这是唯一的机会,壮起胆子抱着星儿向李执离开方向追来,又不敢出声叫喊,一路到了殓房门口,差点被警惕的李执误伤。


    李执将两人放进殓房来。星儿见到到处都是血,不免有些害怕。勒巴把女儿搂在怀里,挡住她的视线。注意到星儿,李执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小包糕点塞给星儿。


    “县署里发生什么事了?”


    李执看着星儿吃糕点,向勒巴问道,曹铁也凑了过来,他急切地想知道他娘到底是为何遭了不幸。


    “……大概便是如此,余下的我也不清楚了。”


    勒巴将自己知道的都讲给了李执二人听。


    “是我害了我娘……”


    曹铁万分后悔,牙都几欲咬碎,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也没想到,竟然就偏偏是他不在曹老太身边的时候出了意外。


    默默啃着糕点的星儿突然伸手过来,帮曹铁揩掉眼角的眼泪。没想到,这反而让曹铁哭了出来。他咬着嘴唇抽噎,好像把嘴唇都咬出血来。


    “我见到有个姑娘扶着令堂出来的。令堂……令堂怕拖累她,自己留下了,让那姑娘先走。”


    勒巴不知说什么能安慰这个汉子。


    李执拍了拍曹铁肩膀,他自然知道曹铁的悔恨,但此时犹有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后院可还有活人?”


    “我不确定,但差人确实组织了防御,虽然很快便被击垮了。”


    勒巴想起那个逃跑的年轻差人,想必是他开的门。


    李执捏着下巴眉头紧锁。看来还是需要确认一番,可那些活死人不离开,自己没法进后院。有什么方法能引开他们呢?他的目光巡视着,扫过勒巴怀里吃糕点的星儿,扫过地上放着的橐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们觉得如何?若是真的无人生还,也好替我们引走活死人的注意力。”


    李执把自己的计划讲给曹铁和勒巴听。两人听了,知道此事可行,只是颇为危险。


    “那便如此,你们三人先在此休息。”


    李执便准备出门去,想了想,把腰间的刀解了下来,见曹铁手里紧紧握着那副包铁拐杖,便递给了勒巴。


    “会使吧?”


    勒巴看着长刀,刀他会使,可是杀人……但还是接过了那把刀。李执不再犹豫拉开殓房门观察了一下外头动静,回头向屋里的三人点头示意,出了门去。殓房门在李执身后关上,李执悄声屏息,从大门离开了县署。


    肉铺门边,那两只瘦羊仍在。李执进肉铺找了找,找出两块黑布,将两只羊的眼睛蒙上,嘴巴堵上,解开绳索,拍了拍羊,半拖半牵着羊往回走。


    口眼皆闭,羊很老实,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哪怕如此,李执依旧十分机警,生怕什么动静引来活死人,也做好了随时丢下羊逃走的准备。好在一路没有异常,他顺利地回了县署。


    他牵着羊,小心穿过了二堂,没有惊动二堂空地那一头的曹老太那几只活死人。李执望了望二堂外的这几间厢房,发现水井后面的厢房门大开着,里面什么都没有,一览无余。


    于是李执绕了半圈,把羊带到了那厢房门里,重新把绳子拴上。他从怀里摸出小半袋玉米面,拉开一只羊嘴上的黑布,把玉米面塞到它嘴里。


    饿坏的羊吃得正香,不知道叫唤。李执便把它眼睛上的黑布也解了下来,如法炮制,第二只羊也是如此。怕两只羊吃完嘴里的东西躁动影响后续行动,他又在地上撒了不少玉米面。如此这般,才悄摸地离开,躲在了二堂外的老树后。


    李执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他看得见远处厢房里两只羊的身影,它们还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吃大嚼。李执从腰间摸出一把弹弓,又摸出了几枚铜钱——这是他从死在当铺门口的刘四三身边找见的。


    捏住铜钱,拉紧弹弓。鞣制皮筋绷成一条直线,随着李执放开两只手指,助那枚铜钱飞射而去。它穿过整个院子,划过一条不明显的弧线,精准地从窗户飞进厢房,打在一只羊的后颈上。借弹弓之力,那枚铜钱如同小刀一般,划开了羊的皮肉,又是后颈,居然瞬间让羊四肢瘫软下去,紧接着便是——


    “咩——”


    羊大声地哀嚎着,宣泄着自己的痛苦。


    李执听到了,殓房的曹铁勒巴听到了,后院各个厢房里的幸存者听到了,而遍布县署的活死人们,也都听到了。


    便是此起彼伏地嘶吼与咆哮,活死人们成群地从各处飞奔而来,朝两只羊所在的厢房扑去。当第一只活死人咬上了羊,两只羊叫得更加大声了。


    李执一直观察到后院不再有活死人出来,那羊的叫声还洪亮,抓紧这个空档,从空荡荡的后院门口冲了进去。他抬眼望去,有好几间厢房门窗紧闭,若是还有活人,必定是藏在这些地方。他飞快地跑向最近的一间厢房门前。


    “有人活着吗?想活命抓紧出来,还有一线生机!”


    他冒着性命危险来这儿确认死活,若是真有人认定屋里安全敲门也不开,那便由着去了,李执不会再多花心思。


    他一边留意听着外头羊和活死人的动静,一边压着嗓子一间一间敲门。


    好几间门开了,有人跑了出来,这让李执心里一松,自己的行为不是没有意义。洪大人和梁捕快也在人群里,黄秋云也被她的侍女青鸢搀扶出来,但仍有厢房敲了也不开,仍有还没敲到的厢房。


    “咩——”


    羊的哀嚎声已经微弱得很难听见了。管不了了!李执打断了本来准备出声的洪大人。


    “所有人跟我离开,动静小些,去县署门口!”


    他领着十来个人,刚从后院出来便看见那头的厢房里窜出来一只浑身是血的羊。


    那只挨了李执一铜钱、最先张嘴的羊,是最先被撕咬的,这会已经被啃了个干干净净;这第二只羊,估摸是哪个活死人扯断了绳索,让它能在活死人堆里跑跳逃窜,虽然依旧被撕咬不停,但好歹多活了些时间。正巧在李执等人出后院时,它终于从人缝里跳出了厢房,可不巧正正好又一头栽进了厢房门口的井里。那些活死人们追着从厢房出来,也都跟着羊翻入了井里。


    不断的“扑通”声响,那井底的羊都不再出声了,剩下围绕着井口推搡的活死人们抬起了头,望向了这会刚跑到空地中间的李执一群人。


    “快跑!”


    李执从背上解下狼牙棒,催促着人们穿过往敛房去,自己则在队伍的末尾断后。穿过二堂时,他顺手把二堂的前门后门都拴上了,虽然阻挡不了多久,但能拖一会是一会。


    他看见殓房的门半开,曹铁和勒巴望向狂奔而来的一行人,听见身后的脚步与咆哮越近,他咬牙做了决定。


    “来不及了,先进殓房藏身!”


    勒巴和曹铁闻言,拉开门引众人进来。


    一部分人,哪怕是洪大人,都听从了李执的决定,转道进了殓房;但有些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听,继续径直往县署外奔去。


    李执也管不了这么多,最后一个进了殓房,便把门关上了,示意所有人不要出声。


    殓房里,十来个人大气不敢出。李执从门缝里望去,二堂整张大门像是被火器击中一般,直接碎裂开来。大批的活死人堆叠着、挤压着,从二堂里涌了出来,散在二堂门口这片空地上,很快撵上了不听李执所言往外逃去的几人,在痛苦哀嚎里将几人撕扯得粉碎。接着因为失去了目标,只是在空地上没有意识地徘徊和咆哮。


    暂时是安全的。李执小心地将门缝堵上,转头看向殓房里惊魂未定的一群人。


    第四十二章  破墙


    厚厚的一层阴云笼罩在天空。


    外头低哑的嘶吼声清晰可闻,殓房内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屋内众人依旧是惊魂未定。阴湿的环境更是让每个人都不舒服。


    “死定了…死定了…”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离门最远的地方喃喃自语,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靠着墙,拿后脑勺一下下磕着墙,重得连墙上的细尘都扑簌簌地落。另外几个跟他一块逃出来的人,就站在他的身边。显然是被他自语的话刺激到了,其中一个灰衣男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眼见那几个人莫名其妙就要打起来,梁捕快烦躁得很,干脆直接抽出刀指着他们,示意他们消停点。


    洪升雷就站在梁捕快身后不远的地方,掩着口鼻根本无心看那几个人。黄秋云站在了另一侧,裹紧了身上的裘衣,青鸢扶着她,泪眼汪汪。李执贴着门,随时能观察外头的情况,勒巴和曹铁跟在他的身边。


    好不容易才从县署深院逃出,又被困在了殓房,就离跑出县署不过一步之遥。


    确定门闩好了,李执走到了洪升雷身边,招了招手,所有人也都聚了过来,围着洪升雷。


    “躲在此地并非良策,一会儿就要天黑了,还是要想办法得趁天黑前出去。”


    李执看着每个人的脸,一字一句说道。果然,他才说完,就看到好几个人脸色都不对了。


    这殓房又臭又冷,待着令人难受;外头四处又都是怪物,随时都有丢小命的可能。几个百姓自然都没了主见,看了看彼此,也不接话。


    梁捕快看到了那几人的小动作,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人,但他心中还记恨着刚刚被那些刁民关在厢房外的事情。


    “大人,不如让李捕快带着其他人先杀出去,我守护着大人和夫人逃出去。”


    这话一说,那几个男人可先不干了,也不管眼前是不是县令大人,直接一甩袖子。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哎,你刚不是说死定了吗,反正横竖都是死,就你跟着去吧。”


    年轻男人自然不服,直接抓住那灰衣男人袖子,一脸忿忿。


    “我就算去,那也得拉上你。”


    两人又要闹起来了,李执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皱着眉盯着那两人,眼中的戾气震得那二人又不说话了。


    洪升雷也注意到了李执眼中戾气,但他只是一扫,便望向梁捕快。


    “李捕快说的对,此地不能久待。先杀出去的人就是吸引活死人的注意,才能给后面的人争得生机。”


    洪升雷捂着半张脸,说起话来瓮声瓮气,这一番话引人遐想,每个人都想要活下来,那谁又去开路呢?其余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有了些想法。


    “那就让他们去!”


    灰衣男人指着圈外的勒巴父女,众人跟着看过去,勒巴一脸警惕退了两步,还在二堂的时候,灰衣男子也没少欺负他,勒巴将星儿脑袋按在自己身上,不愿让她看到那几副丑恶嘴脸。


    “大人,这未必不可,反正他们也不是戚国人。”


    梁捕快盯着勒巴,对这个提议好像颇为意动。


    “那还有个孩子呢……”


    青鸢在一边嘟囔,看到梁捕快的眼神射向她,她将半个身子往黄秋云身后躲了躲。


    “这样吧,谁愿意和李捕快一同先出殓房,本官重重有赏。”


    洪升雷也不管李执愿不愿意,反正这个头阵必须是李执打。可是……再怎么赏都不如活下来啊!半天没人回应,洪升雷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如大家一起,趁那些活死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口气冲出去?”


    剩下的这群人里,曹铁信任的人也只有李执。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李执,等着李执的回应。


    “硬闯出去不是不可行。”


    李执扫视一圈,他手上有一狼牙棒,勒巴拿着他的刀,梁捕快也有把刀,曹铁的铁拐若是勉强算上,这么一看,也就只有四个人是有兵器的。


    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等着李执后面的话。毕竟他能每次从那些活死人的血口下逃出,多少让人觉得有信服力。


    “可一旦出去那就是无暇顾及其他人了,未必能保护得了那么多人,只能是下策。”


    “那谁有刀谁出去开路!”


    “谁有刀谁现在就能砍了你!”


    梁捕快阴恻恻地轻斥一句,那几个活下来的百姓,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站在了一块。这里有个县令大人,还带着两个捕快,手中还有刀,他们几个平民百姓完全有可能就会被推出殓房。


    本来围成一圈的人,拉开了些距离,看来不仅要防着外面的怪物,还要提防身边的人。


    “李捕快,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一旁柔弱女声响起,稍稍缓解了下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是在旁一直在听的黄秋云,她的眼神淡淡一瞟那几个已经想抱团的人。黄秋云脸色极差,刚刚一路跑到殓房让她吸入了不少寒风,她一直在强忍着想要咳嗽的冲动,而且这殓房里比外头还冷,冷得她骨子里发疼。


    李执在殓房中巡视了一圈,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他转。


    殓房只有一扇门作为出入口,还有一张验尸用的实木长桌,四面都是没开窗的墙壁。刚刚年轻男人用脑袋嗑墙的时候,磕掉了一小块土,引起了李执的注意。他蹲下来,用指尖摸着土块略硬,但是用狼牙棒一压,土块便碎了。


    李执判断了下大概方位,然后他看向了正对大门的那面屋墙,这面墙紧贴县署院墙,两墙之间不过一指宽。李执用狼牙棒在墙面用力一蹭,墙体就掉下碎土粉尘。李执摸着墙面,回头看着众人。


    “殓房在县署西北角,屋内本就阴湿。这墙被湿气所侵蚀,或许可以一破,后头的县署院墙多半也有这种可能。”


    众人围了过来,看着那面墙。黄秋云和青鸢站在人群后头,黄秋云却看着身后的那扇门。


    “李执你可得想清楚,砸墙动静可不小啊,活死人要是被引来怎么办?”


    “对啊,就怕是墙还没砸开,我们就死在这屋里了。”


    梁捕快先出声问道,那个灰衣男子难得的竟然附和他。


    “要是不想死,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李执这话说得笃定,一时之间也没人再反驳他了。


    “李捕快,仅凭这扇门,应该是拦不住外头那么多怪物。”


    黄秋云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怪物一旦进了这屋,那他们可就真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看这木桌还算结实,或许能抵挡一阵。”


    桌上的半个血手印看着还是令人心惊。李执听了黄秋云的话,走到桌边抬起一角。还好,木桌看着结实,但要抬起不算太吃力,况且这屋中除了黄秋云、青鸢和星儿,都是男人。


    “我们砸墙。”


    李执看着众人,目光灼灼。


    “用长桌堵门,我再寻一布包住狼牙棒砸墙,若活死人破门而入,守在门边的人用兵器杀之,想要杀死他们,至少也得砸烂他们的头。”


    没人接话。不管什么方法都会跟活死人迎上,可是没人愿意再见到那种可怖的怪物。天光渐弱,再加之外头乌云密布,而且只有那门上纸糊的部分还投进了一些光,但屋内已经看不太清每个人的表情了。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


    “那就靠你了,李捕快。”


    黄秋云柔声说完,接着慢步走到李执身旁,紧接着曹铁,勒巴父女,青鸢,年轻男子都和李执站在了一块。


    “行吧!那就赌一把。”


    就连那灰衣男子也过去了,至少比推他出去送死好吧。


    “那就有劳李捕快和诸位了。”


    昏暗的光线遮挡住了洪升雷闪烁的目光,先逃出去再说。


    长桌被抬起,然后侧着立了起来,桌长八尺,宽三尺左右,竖着放并挡不住整个门,要想拦住这门,就得横着,桌面朝外,那就得好几个人抬着,依靠这三尺桌面来挡住活死人的扑咬。梁捕快和勒巴手拿长刀站在两侧,方便砍杀活死人。


    除了黄秋云,所有人都去抬着桌子了。李执扯了一段长袍下摆,包住棒头,双手拿着狼牙棒已经站在了墙边。


    李执朝桌后众人点了点头,闭眼深吸一口气。他所剩的力气也不多了,所以如果砸墙不成功,他也不知道能抵挡多久活死人。


    他高举狼牙棒,所有人都凝神屏气,看着那狼牙棒朝着墙面重重地砸了下去!


    “咚——”


    发出了巨大但沉闷的响声,墙体瞬间掉落破土碎渣,但是还没有砸出个墙洞。门边的人注意力已经全在门外,梁捕快双手握刀,甚至咽了咽口水。李执顾不上许多了,接着砸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第四下的时候,终于有了个人头般大小的墙洞,李执面露欣喜,桌后的众人看到了更是振奋。


    李执挥举狼牙棒,准备对着墙洞边缘处砸下第五下。


    “砰——”


    前门传来重重地撞击声,接着就是密集的碰撞声和嘶吼声混杂在一起。振奋很快被恐惧和紧张取而代之,桌后众人抬着桌用自己的身体抵着桌背,一同压着门板。


    屋墙很快就有了个半人大小的洞,李执已经虎口发麻了,但是他没有时间停。屋墙和院墙之间的缝隙太窄,他要是翻出去就整个人前后是贴着两面墙,根本没有发力空间。他还是只能站在屋内向外砸去。院墙的墙皮很轻易地就被砸落,露出了里面一块块砖。


    两墙中间隔着的小小距离,让李执费了不少力,但成效甚微,他的额上已布满汗珠。


    “李执…快啊!”


    前门已经被挤得变形了。又是狠狠一撞,青鸢直接摔到了地上,眼冒金星。也就是这一撞,门闩终于承受不住, “啪嚓”断了,活死人挤出了一条门缝。


    站在一旁的黄秋云心急如焚,她拿起了曹铁的铁拐,来到李执身边。洪升雷哪怕是在堵门,看到这一幕也眯起了眼。


    “李捕快!”


    黄秋云将铁拐包铁部分插进了砖块的一角接缝处,她一双无骨般的手紧紧扶住了拐身。


    “砸!”


    李执明白了黄秋云的意思,他用狼牙棒头一砸,接缝处出现了裂缝,但拐杖被砸中的木头部分一下也崩开了,继续砸有可能会随时砸伤黄秋云的手。


    “继续!”


    黄秋云喊道,此时也像是爆发出浑身的力气,和李执两人重复几次,铁拐幸不辱命,经住了狼牙棒的槌击。眼见已经砸得差不多,李执直接一棒锤在已经破破烂烂的墙面上,哗啦啦啦,不少碎砖从墙上掉落,砸出一个狗洞般大小的洞来。


    第四十三章  滂沱


    成批的活死人在殓房门口往前挤着,嘶吼声咆哮声不断地吸引着外头的活死人冲进了县署大门,汇入了殓房前的活死人群,薄薄的门板就快要承受不住压力了。


    看到那洞口,所有人都为之一振!李执先探出头去左右看看了,暂时还没见到有活死人。


    “夫人,我先出去。”


    黄秋云朝李执点点头。李执先将狼牙棒丢出洞外,然后钻进那狗洞。狗洞勉强能一人通过,但李执身形较壮,更是尤为吃力,他不敢硬爬,只能慢慢转着身子一点点挪出。


    “欸!怎么回事,凭什么李捕快先跑了!”


    堵门的灰衣男人看到李执先钻洞了,心中一下就不服,盘算着等李执一爬出去,他就赶紧往那墙洞跑。


    “哼,要是爬出去碰上活死人,没有人接应那也是一死,咳咳!”


    就冲李执还愿意回来救人,他就不是个苟且怕死之人,黄秋云冷冷一应。然后就是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夫人!”


    青鸢担心一呼,黄秋云摆摆手。


    “夫人,快!”


    李执已经爬出去了,低声叫着黄秋云。但黄秋云没有动,而是看着勒巴的方向。


    “还有孩子,让孩子先走!”


    “让洪大人先走!”


    梁捕快持刀守在门边,还不忘对洪升雷表忠心。洪升雷本就想越早出去越好,闻言拔腿便往洞口跑。


    黄秋云才不管他,张开双臂,示意星儿赶紧过来。勒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县令夫人,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丝毫没有架子,而且还能记着星儿。


    “星儿,快去夫人那!”


    勒巴没有犹豫,他感激地看了眼黄秋云,将星儿往她那一推。


    “好孩子。”


    星儿明显非常害怕,但是她不敢哭闹,而是紧紧抿着唇,脸涨得通红。黄秋云才接到星儿,那门板一下整个从门框上松脱,已经有活死人往屋里挤了,桌后堵门的众人一下压力倍增!


    “快!”


    黄秋云将手垫在洞口上方,护着星儿的脑袋让她爬了出去,李执在外头稍一用力,很轻松地就将星儿拽了出来。


    “本官……”


    洪大人刚准备下一个出去,就被黄秋云打断了。


    “咳咳…青鸢!”


    黄秋云叫着青鸢的名字,想要将她送出去。青鸢已经流泪了,她心中十分害怕,可是她更担心夫人,没想到夫人还想着让她先走。


    洪升雷也不管那么多了,自己撅起屁股就准备往洞里钻。


    “夫人,你先走!”


    青鸢虽然是个女人,可是常年干着各种杂活让她的体力还不错,至少还能帮着在门口堵着一会。那灰衣男子就在青鸢旁边,早就按捺不住想跑,眼见时机到了,他突然一松手就转身往墙洞跑。谁都没料到这一幕,门板突然少一人支撑,一下抬着长桌的众人被逼着后退了一步。


    “糟糕!必须堵住门!”


    长桌和门框之间被挤出了一条缝隙,已经有活死人从缝隙绕了出来,梁捕快挥刀砍杀,然后赶紧补上灰衣男人的位置,用力撑住,让那缝隙无法容人通过。


    “他娘的!你个刁民!”


    梁捕快看着那灰衣男人,恨恨骂了一句。早知道就该让这些人打头阵!


    灰衣男人一把推开黄秋云,又拽着洪升雷腰带把他甩到在地,看到生的希望他已经顾不上许多,就要往那洞口钻去。突然他的腿上一股钻心的痛,接着他被一股力给拉了回去。


    “不要啊!不要啊!”


    他大叫着又被拖回了殓房,拖离了洞口。勒巴就站在洞口边,他看到黄秋云从地上又爬了起来,应该是没事。他拿着刀指着那灰衣男人。刀上还滴着血,正是勒巴刚刚在男人的腿上扎了一刀。


    “夫人快走!”


    勒巴盯着灰衣男人,催促着黄秋云快爬出去。黄秋云不再耽误,在外头李执的帮助下,很快爬了出去。


    “啊!”


    一声惨叫,李执赶紧扒在洞口看。门前的活死人堆叠在一起,最前头的活死人已经半个身子探过长桌,有一人的手臂被咬了,扯下一块肉。


    “小心脚!”


    李执急得大呼,被压在底下的活死人在伸手想要抓住桌后人的腿脚。梁捕快一侧身子抵着门板,拿着刀往底下乱砍。


    “快!”


    李执又催促一声。


    勒巴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还在堵门的人,洪升雷歪在地上哼哼,还没爬起来。对勒巴而言保护星儿才是最重要的事,他最靠近洞口,没有再回到门口帮忙,而是也爬出了墙洞。


    “大人!”


    梁捕快提示洪升雷。他打算洪升雷之后,自己也要找机会跑。


    见到勒巴都出去了,那灰衣男子又想挣扎着往墙洞爬去,没想到被爬起来的洪升雷往他腰间踹了一脚,又给踹开了,洪升雷赶紧往墙洞钻去。


    “啊!”


    青鸢尖叫一声,那个被咬的人双眼发白,开始扑咬站在他身旁的人了。桌板一下就撑不住了,桌后几人不得已节节往后退。


    “往墙边去!”


    曹铁大喊一声,他也快要到极限了!才没退两步,他就觉得臂上一痛,活死人已经冲进了屋里,被压倒在地上的活死人也在往前爬。长桌已经撑不住了,青鸢也往墙洞跑去,洪升雷有些胖,被卡在那,她无奈只能赶紧从洪升雷后头推他。


    殓房内已经乱作一团,梁捕快也不管了,拔脚就往洞边跑。本来撑着门的那几个人也被咬伤,长桌也要撑不住了,曹铁一人是根本不可能扛得住的。


    “砸过去!”


    他怒吼一声,接着用力将长桌又抬起来了些,他的颈上青筋暴起。痛——他的左肩上又被狠狠咬了一口,咬他的人是本跟他一块堵门的人。


    曹铁双臂用力将长桌一推,长桌往前砸去,砸倒了最前面的几个,但拦不住后头更多的活死人。终于,活死人涌进了殓房。


    梁捕快没跑两步,便有活死人近了神,朝他扑来。他只能转身挥刀将其砍倒。但是架不住活死人太多,他一步步地往后退,突然脚踝被人抓住,他往后一摔,后脑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快拉啊!”


    洪升雷大喊着,李执拉着洪升雷的双臂,青鸢在屋内也用力推着,她不远处的灰衣男子已经吓得在胡乱大叫。他的腿伤让他行动受限,只好挣扎着往墙边贴,他摸到了墙边的铁拐,拿起来就胡乱指着那些围上来的活死人。


    “别过来,别过来!”


    他绝望地看着将他包围住的活死人,青鸢就听到他的惨叫。青鸢不敢出声,只能抑制住自己想要啜泣出声的冲动。


    “唔…”


    梁捕快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一张烂脸。他吓得本能就将身上的活死人推下去,才回过头爬起身,才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是在活死人群当中了。


    “早知道不管洪升雷那厮了……”


    没等他自言自语完,他另一侧的活死人扑过来按倒,被他刚推开的那个活死人也围了上来。数不清的活死人压了上来。梁捕快的身子剧烈抽动着,紧抓长刀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曹铁已经满身是血了,他挥动着拳头,不断砸向围过来的活死人,退到了青鸢身边。青鸢还在推着洪升雷。


    “小心!”


    他提醒青鸢一句,接着蹲下身将洪升雷往前一推,外头的李执正好一拉,这才将洪升雷救出。曹铁伸出双臂围成一个半圈,任活死人扑咬在他的背上颈上和手臂上,他在给青鸢争取爬出去的空间。


    “青鸢!”


    黄秋云看到上半身已经探出来的青鸢,赶紧蹲了过去抓住青鸢手臂想往外拉。青鸢看到黄秋云脸上半是恐惧半是惊喜,她抓住黄秋云双臂。


    屋内的曹铁终于撑不住了,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脖子上的伤口正在往外汩汩冒血,双臂也终于垂落了下来,满是血丝的眼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上一层白翳。


    他却像是在笑。


    “娘!不孝子来陪你了!”


    曹铁大声叫着,软软向一侧倒去。他一倒,将将拦住的活死人便扑咬上了青鸢,抓住了她的腿。


    “啊!”


    青鸢的脸因为疼痛扭成一团,接着一股力让黄秋云没控制住身子,往前栽去。李执丢下狼牙棒,一手扶住了黄秋云,一手抓住青鸢一只胳膊。


    “夫人!我不想死!夫人!”


    青鸢哭喊着抓着黄秋云,黄秋云脸上也已满是泪水,她还想将青鸢往外拖。


    “呃…”


    外头也响起了活死人的叫声,勒巴警惕地看着两侧,洪升雷更是已经慌张不已。


    “李执!别管她了,快走!”


    李执没有理他,洪升雷想自己跑,可是又怕打不过活死人。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黄秋云和李执还想将青鸢往外拖。狼牙棒突然挥下,砸在了青鸢的脑袋上,血一下溅出,在黄秋云苍白的脸上留下痕迹,青鸢睁大着双眼,垂下了脑袋,双手也松开了,她的后脑勺冒出了血。


    没人敢相信,这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洪大人,此时手上拎着带血的狼牙棒。


    李执起身,逼近了洪升雷,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狼牙棒,紧盯洪升雷的双眼带有着警告的意味,洪升雷也沉下了脸。


    “呃…啊…”


    活死人的叫声越来越近了。黄秋云还抓着青鸢不愿放手,小声地叫着青鸢的名字。她的双手本就冰凉,也能感觉到青鸢一点一点失去了温度。


    李执回到了她的身边。


    “夫人,得赶紧走了。”


    “青鸢……”


    黄秋云失了神,李执将她拉起,她那只手还是不愿放开——突然她手上一紧,青鸢抬起了头,双眼已覆白翳。


    “呃…”


    黄秋云吓得松开了手,可是青鸢那只本无力的手却反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李执反应最快,将黄秋云往后一拉。


    “啊!”


    青鸢在墙洞里疯狂地挣扎着,一心想要咬眼前的黄秋云。


    “跟我走!”


    不知道哪条道窜出来了好几个活死人。李执低呼一声,一行人只能跟着李执往大街方向跑去,眼见马上就跑出路口,李执突然被路口拐来的活死人扑倒了。勒巴本想向上前帮忙,但是后头的活死人越来越近了。黄秋云牵过星儿,勒巴双手握刀守在后头,心中祈盼着李执能赶紧解决掉前面的活死人。


    李执刚刚被那么一撞,狼牙棒脱了手。他用手臂卡着活死人脖子,以防自己被咬到,活死人的口水滴在他的脸上,李执另一只手在够着狼牙棒,就差一点点!


    他握拳,朝着活死人的太阳穴位置狠狠锤去。活死人被他从身上打翻,可后头还有,李执摸起狼牙棒,一个回手用狼牙棒卡住了活死人的血口。


    “啊——”


    星儿被吓得叫出了声。李执的余光看到又有三四个活死人往自己身后的那几人冲去,他管不过来!眼前的这只活死人根本不惧狼牙棒上的那些铁钉,只是一个劲往前拱。李执屈腿扎起马步,腰腹用力一拱,身上那个活死人才被撂过去,他赶紧起身,拿着狼牙棒就往活死人头上砸去。


    “小心!”


    李执身后又一个活死人正朝他冲来。李执回身不及,黄秋云心里一紧。


    一把长刀划过,那活死人停下了脚步,脑袋掉落滚到了来人脚下。冯在业踩着那脑袋,看着李执的眼里尽是轻蔑。


    李执看到还有一个带着眼罩的男子,拿着刀砍向活死人。李执挥舞着狼牙棒,上前两人合力清除了这几个活死人。冯在业越过他们两人,勒巴还在对付着后头的几个活死人,冯在业帮他将后头的活死人也一并清除干净。


    “轰隆隆——”


    闷雷响起,天暗沉得很快。


    “快走!”


    李执和勒巴在队伍的前头,冯在业和独眼龙跟在最后。雨点已经落下,一行人就近闪入了一间开着大门的房子。最后进去的冯在业抬头看了眼那木匾,土地庙。


    一道闪电,雷声再响,水珠滴落得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暴雨骤至。


    第四十四章  明月


    电闪雷鸣一瞬,打眼就看到了神龛,上头供奉的神像笑眯眯的看着屋内。


    冯在业已经将门板盖上,但是门板两侧各有一个石雕镂空花窗,他从花窗看出去,没见到有活死人身影了。他双手抱胸倚在门边,回头看向屋内。


    土地庙不过一间斗室,但容下他们几个人绰绰有余。桌上的贡品早已经生了霉,断了屋内人想要吃的念头。万幸神龛上还留有油灯,李执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点着了灯芯,油灯的微光照亮了一隅之地。


    勒巴在神龛旁背靠着墙,怀中的星儿还在啜泣,他轻拍着星儿还在安抚她。黄秋云跌坐神龛前的蒲团上,正好油灯能照到她,她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裘衣——上头沾了不少血,雨夜的寒风从花窗钻入,她冷,但她的心更冷。


    洪升雷和独眼龙则各自在屋内两侧,只能看见两个人影。


    神龛上还有三个小杯子,是以茶酒供奉神仙所用。李执拿起那三个杯子,吹散里头的灰尘,然后来到了花窗边,将杯子伸出接些雨水解渴。


    “县署发生了何事?”


    “冯都头为何不在县署?”


    外头的倾盆大雨盖住了两人的说话声,不会将活死人吸引过来,两人说起话来都咄咄逼人。直到冯在业出现的时候,李执才意识到在县署的时候就没有见到过他,冯在业毕竟是个武官,若是他留在县署的话,或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李执,你不过是个捕快,还不到你能质问我的时候。”


    一杯水接满,李执一饮而尽,他的喉咙干哑了许久,如今灌下这杯水,刺得他喉间发疼。


    “冯在业,你觉得如今的西源,还轮得上用官职说话吗?”


    李执觉得自己的胸中像是有团火一直在燃烧,这团火随时会在他的胸膛中炸裂。他压下那团火,不再看冯在业,而是继续接着雨水。等又接好两杯,他将那两杯水送去给了黄秋云和勒巴。


    再回到花窗边的时候,又亮起闪电,李执看到冯在业手上拿着一把牛角短刃。


    “我专门去取这把刀,就是想问问看,你认得这把刀吗?”


    “着实可笑,竟然为了区区一把刀耽误了多少人性命!”


    油灯照不到花窗一侧,李执根本看不清那刀摸样,也看不清冯在业的表情,但是他能感觉到冯在业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真是一点没变。”


    冯在业也不恼,只是已经将刀把在手中,随时准备将它送到李执身上。


    雨渐渐小了,不再似刚才的倾盆之声,淅沥沥地下着。


    站在阴影处的独眼龙心中早已心乱如麻。他在回来的路上就从冯在业那里得知,这几日根本没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子去了县署,他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已破灭。他忍不住往最坏的情况去猜想,那就是季之已经遭遇不测。


    李执不再搭理冯在业,将重新装满水的三个杯子放在了神龛上,供其他人饮水。李执看了油灯一会,拿起了那盏油灯走到独眼龙面前。洪升雷走到了神龛前,他拿起一个水杯,一边喝着水,眼睛却是看向了李执和独眼龙那一侧,不过离他五步的距离。


    黄秋云看到洪升雷官服一角,她缓缓抬起头,眼中全是恨意。她身边人的死都和这个男人逃不脱干系。如今,她已是孤伶伶一人。


    火光只照亮了李执的半张脸,更显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你是谁?”


    “一个路过西源的人罢了。”


    李执举起油灯照着独眼龙的面孔,刚才形势险峻他没来得及注意。此时,他看着独眼龙左眼上罩着黑布。


    “师父,十五那夜我来轮值,才到牢狱没多久,就进来了一个戴着眼罩的男子,是他拿刀逼着我开了牢房……”


    李执想到了小八跟他说的话,戴着眼罩的男子极有可能就是眼前之人。但接着他也想到了,小八还在县署的牢狱里!


    “糟了!”


    听到李执低声这么说一句,屋内人又都看向了他,就连独眼龙也都一愣。李执放下油灯,拎起矗在神龛旁的狼牙棒就往庙门走去。


    “李执!你这是要做什么?!”


    看李执这是要开门,洪升雷跟上他出声斥责,李执就跟没听见似的。他想要挪开门板,结果门板被冯在业一手按住,冯在业手上那把短刃也抵在了李执颈间。


    小小庙中,气氛凝重了起来。


    “县署里还有人,朱小八还在牢里。”


    “李执,你何以见得能救出他?你要想送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李执的手还扶着门板,冯在业的刀也还在他颈边。


    这两人真要打起来,那定是两败俱伤。外头的活死人比活人还多,还得指望这两人杀出生路呢。洪升雷心中一番思忖,换上了一副和蔼面孔,试探着将两人的手都按下。


    “李捕快,救人还得从长计议。你看啊,县署里头都是活死人,如今这外头下着雨,地上积水泥泞行走不便,你若是摸黑踩着水回县署,那不是就让自己处在危险之境?”


    两人又对峙了片刻,冯在业深吸一口气,先收回了刀,将牛角短刃别回了腰间。


    “洪大人说得没错,再说了,这些人还需要你。”


    独眼龙听到“洪大人”三字的时候,瞟了眼洪升雷,却发现李执不知什么时候将手也放下了,此时正回过头盯着他。


    “李捕快,不如想想等天亮后我们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洪升雷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步,挡住了李执的视线。


    “咳咳咳…咳咳…”


    黄秋云捂着口咳了起来,打破了那三人有些尴尬的气氛。星儿从勒巴的怀里挣扎出,走到黄秋云的身侧,学着勒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手心湿热,她拿下一看,一摊殷红的血。


    “夫人!”


    洪升雷大步走了过来,挨着黄秋云坐下,紧紧搂着她。


    “夫人竟然抖得如此厉害,怎么不早说!”


    黄秋云冷眼看着洪升雷用她身上裘衣衣角擦掉了她手心的血,接着便捂着她的双手不停的哈热气。


    “李执,夫人身体本就虚弱。先将救人之事一放,还是得赶紧找个能让夫人休息的地方。不然……”


    洪升雷深情地望向黄秋云,黄秋云看着他满脸的担忧神色,只觉得好笑。


    黄秋云苍白的脸色不能有假。李执又放下了狼牙棒,不再坚持。只是,他们还能去哪呢?要想离开西源就只能从东西两门走。


    “东门我去查看过了,门打不开。”


    冯在业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道。


    “为何?”


    李执再追问时,他也不答,闭上眼睛倚着门假寐。独眼龙回到了阴影处,能看到全屋,他听到了李执和冯在业的对话,产生了一丝怀疑。东门被山石堵住冯在业为什么不说?而且他在东门遇见冯在业,丝毫不见他惊讶东门的情况。


    李执闭上眼细细回想。他今天是出了县署一路往南市去了,沿途一直在观察,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活人。南市的商铺门户几乎打开,当时他们三人应该是每间都搜查过了,从这里去南市还有些距离,恐怕夫人身体会受不了。他们所在的这条路是通往南街的,那离这里最近的几家……刘家的香料铺、王家的绸缎店,还有西源酒家。


    西源酒家!李执睁开了眼。与其他商铺不同,他清楚的记得西源酒家是门窗紧闭,那说明极有可能还有活人躲在了酒家里。


    窗外雨终于停了,拨开乌云见明月,月光穿过花窗,将花窗的影子投在了地上。


    “天一亮,我们就去西源酒家。”


    “西源酒家?”


    洪升雷有些讶异,黄秋云明显感觉到了正搂着她的男人身体一僵。李执不觉异常,而是说出刚刚他心中的猜测。


    “……若是里头没有活人,至少里头还能有让夫人休息的地方,大家也能稍作整顿。”


    “这倒没错。”


    冯在业闭着眼睛,却也出声赞同,他没睡着。这些人也倒了极限,再继续逃下去,反倒会拖了他后腿。


    “酒家里至少还会有些吃的。”


    单是从县署逃出就已经让每个人的身心都紧绷着,直到听冯在业这么一说,才觉饥肠辘辘。


    土地庙又陷入了安静。


    “呃…”


    明月倒映在庙前的水洼中,突然被一脚踩碎。


    “哼哼哼…哼哼……”


    季之哼着小曲,举着火把,大刺刺地走在巷子。


    “是这里吗?”


    他仔细辨认了下这条巷道,问着身边的人。


    “呃…啊…”


    已经变成了活死人的胡大听不懂人话,下意识地嘶吼着。他身上已经残缺不堪,一瘸一拐地跟在季之身边。


    “行!哼哼哼……”


    季之就当是胡大回复他了。他心情很好,脸上挂着笑往这巷子里走,听到他的哼唱,他身后影影绰绰的身影都躁动不安,但只能发出阵阵嘶吼,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举着火把的男人。


    “应该是这。”


    他停在一扇木门前,努力辨认着这户人家。木门推不开,本来想用刀插进门缝里挑开门闩,可是他的刀之前不知道落在了哪条巷子里,他看了看胡大腰间,只留有一个刀鞘。


    “啧,真烦!”


    胡大站在季之身后,迷茫的白眼似乎在寻找着可以攻击的目标。


    看着那木门,季之有了想法,他一手半握拳锤在木门上。


    “咚——咚——咚——”


    季之用力地敲响了木门。他侧身背靠院墙,听到了门内也传来嘶吼以及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砰”!里头的活死人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向了木门。而在他身后,那群跟着他的活死人群像是终于抑制不住躁动,也纷纷撞向木门。那木门哪受得了这般里外夹击,季之很快就看到活死人往院内涌去,木门倒了。


    他踩着那些被挤趴在地上的活死人,迈进了院子。季之高举着手中的火把,在哪呢?


    “找到了!”


    一个被撞倒的活死人正从地上爬起,他魁梧的身形在活死人群中十分扎眼,季之朝他走去。


    “大哥,我是季之呀。”


    季之笑眯眯地看着尉迟骁,尉迟哪还有什么人样,听到声音只会不停地吸着鼻子,咬着空气。


    “我找你找得好苦哦。”


    他慢慢绕到了尉迟骁身后,借着火把看到自己的那把匕首还插在尉迟的背上。季之将匕首拔出,然后在尉迟骁身上擦了擦。他走进了主屋,屋内臭得很,应该是隔间崔老太的尸体早已腐烂发出的臭味。他一下就看到木桌上那精美的刀匣,一把拿上就赶紧走出了主屋,深深吸了口这雨后的空气。


    “大哥,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刀呢。”


    匕首被收入刀匣,季之炫耀似的在尉迟骁眼前晃了晃,尉迟茫然地想要一口要咬上刀匣,季之立马将匕首收回了腰间。


    “那可不行哦!”


    他听到了脆响,看到尉迟骁脖子上挂着的玉石佛珠,若有所思。


    一个满身起火的活死人被门槛绊倒跌入了主屋中,他挣扎着爬起,身上的火势越来越大,他踉踉跄跄的在屋内游走,点燃了隔间布帘,火苗窜起,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布衣巷的崔宅燃起了熊熊火光,一下照亮了成群活死人穿行在巷道里,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嘴巴徒劳地张合着,上下牙齿敲击出清脆的响声。领头的少年脚步轻快,哼着小曲,手中甩的玉石佛珠发出清脆的“铛铛”响声,像是号令。


    季之终于找到了他那梦寐以求的感觉,这西源县城,如今就是他的天下!


    第四十五章  合流


    “咚咚咚——”


    闷闷的叩门声惊起了西源酒家大堂里的人,大家伙盯着木门,谁也不敢靠过去,祁姜闻声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屋外头,李执看着倒在门口的活死人尸体,肯定了西源酒家内藏有人的猜想。李执负责叫门,洪升雷扶着黄秋云站在他的身后,勒巴抱着星儿在一旁,冯在业和独眼龙手握长刀站在最后头,机警地盯着周围。


    阿绰一直守在一楼大堂,大堂其他人都看着阿绰,都等着他做决定。阿绰看了眼天字号客房,房门依旧紧闭。


    “怎么了,一大早跟见了鬼一样。”


    二娘才从房里出来,正准备下楼时,看到一楼大堂那几人都站起了身,神色紧张,她顺着那些人的视线看去。


    “咚咚咚——”


    又是一阵叩门声,二娘快步走下楼梯,就往木门去,阿绰以为她是要去开门,立马也往那走,想要拦住二娘。


    阿绰冲二娘摇了摇头,二娘只是靠近木门轻声问道。


    “谁啊?”


    听到屋内有人回应,这娇媚女声一听便知是二娘,李执放下了心,太好了还有人活着!其余几人也松了口气,酒家内有人就好说了。


    “是我,李执!县署失守,想借二娘地方躲一躲。”


    听到是李执的声音,二娘心中大喜,伸出手就想拉开门闩,结果被阿绰一把拦住。二娘脸色微微一变。


    “这可是西源酒家。”


    言下之意,她姚二娘是酒家掌柜,开不开这个门她来说的算。


    “姚掌柜,此事还得公子应允。”


    阿绰看着二楼方向,姚二娘回头看去,客房门已经开了,贺少风倚着栏杆正望着木门方向,看不出他是在想什么。


    堂内几人也看到了贺少风,没人敢说话,就怕门口那个黑衣人随时拔出剑再伤人性命。祁姜看着这个奇怪的氛围,姚二娘和贺少风于她而言都很危险,此时李执的到来是件好事,有李执在,或许能保她性命。但她一时没想好对策,也不敢轻举妄动。


    二娘冷哼一声,凑到了阿绰耳边。祁姜只看到她的红唇一张一合。


    “我只是让贺公子保我在酒家平安,可没说把西源酒家易主给他。”


    语罢,她盯着阿绰的双眼,突然微微一笑,玉手抚上了阿绰的脸。


    “这个门,我今天就是开定了,你又能拿我如何?”


    阿绰黑着脸,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剑,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姚二娘,这种蛇蝎女人他只想一剑取她性命。


    “你要杀了我,贺公子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二娘不是没有瞅见阿绰的举动,她将手收回,不再理睬阿绰,而是又往门前走了一步,一手已经摸上门闩,就准备将门打开。


    “姚掌柜。”


    贺少风懒洋洋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是一种警告。


    “怎么还不开门?”


    冯在业出声问道,李执摇了摇头,他听到二娘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听不清说话内容。


    “不过是个木门罢了,李执,我们一同撞开就是。”


    冯在业已经挤到了前头,作势就要拆了这门。李执长臂一挡,这木门撞开了,那西源酒家就挡不住活死人,他们保不住自己不说,还害了里面的人。


    这门迟迟不开,其余的人也有些着急了,就这么一直待在外头极其危险。


    “李执,你快想想办法啊!”


    洪升雷在后头低声催促,黄秋云将自己的大半张脸埋在了裘衣之中,只露出一双美目。想咳嗽也不敢咳出声,憋得她胸中作痛。


    李执别无他法,只能搬出洪大人。


    “姚掌柜,西源县令洪大人也在外头,县令夫人身体抱恙,还请赶紧开门。”


    洪大人?二娘猛地回头看着木门,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明显,于是敛下眼眸,藏住了眼中的讶异神色。一旁的人看来,觉得二娘只是因为被那个持剑男子拦着,但外头又是洪大人,两头为难罢了。


    二娘的手从门闩上收回,阿绰对她这一举动有些困惑,他原以为姚二娘会不在意公子的警告,但现在看来,她像是在等着贺少风下一步指令。


    祁姜等不了了,她心一横,快步走到门边,拉起了二娘的手。


    “姚姐姐,医者最忌讳的就是见死不救。再说了,外头都是官府的人,他日怪罪下来那可不好了。”


    祁姜也以为二娘是忌惮贺少风,这话说的合情合理,估摸着能让二娘找个台阶。接着她又仰起头看着贺少风。


    “外头有病人,还请贺公子能将李捕快他们放进来。”


    祁姜是特地放柔了语气说的这话,跟之前在他屋里谈话的倔样截然不同,两头她都不得罪。贺少风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这两女人,都一心想要将李执放进来,看来她们是都认为李执来了西源客栈就能改变一些现状。


    大堂里的其他人不知道贺少风主仆是什么来路,他们肯定是希望官府的人能进来,但又畏惧那个持剑随从。现在祁姜说了这话,就借着见死不救的由头小声嘀咕了起来。


    “祁大夫?”


    李执听到了祁姜的声音,顿觉黄秋云有救了。他推了推门,木门还是打不开。冯在业耐心耗尽,他白了李执一眼,拍了拍门。


    “你们再不开门,那就休怪我们破门而入了。”


    里头的人听到破门而入,都望向了贺少风。


    “贺公子,您看……要不还是将他们放进来吧,万一这门真要坏了,那外头的怪物就防不住了。”


    大堂有一人弱弱出声,脸上尽是讨好的笑。


    祁姜想去拉门闩,阿绰用拇指将剑挑出剑鞘半寸,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二娘有了想法,一个回身袅袅婷婷地往楼上去了,走到贺少风身旁。


    “贺公子想要的答案,恐怕要开门才可得。”


    二娘的说话声只有贺少风能听得见。


    “我怎么知道姚掌柜说的是真是假呢?”


    “那就看贺公子愿不愿意赌一把了。”


    这一句话对贺少峰而言确实是很大的诱惑。姚二娘不是善茬,有可能是骗他,一旦将官府的人放了进来,那么姚二娘极有可能借势。不开门,这门破开了怕也是会兵刃相见。


    “阿绰。”


    贺少风叫了一声,阿绰收回了剑。祁姜松了一口气,终于拉开了门闩。二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也在赌。


    “快!”


    见门开了,李执赶紧让身后人进门,一行人鱼贯而入。


    “哎呀,洪大人!”


    二娘唤了一句,匆匆下楼迎接,将几人往大堂内引。


    李执是最后一个进入客栈的人,等门再关好,他便看到了门边的阿绰,再回首就一眼见到了二楼扶栏的贺少风。


    “又见面了,李捕快。”


    其余人都在一堂坐下了,二娘正忙着前后招呼,嘘寒问暖,没人再理会楼上的贺少风了,自然也没留意到他和李执的对视。


    “李捕快。”


    祁姜欲言又止,瞟了一眼阿绰,就往大堂去查看其他人的情况了。


    李执接收到了祁姜眼中传递的信息,微微皱眉,看来迟迟不开门的原因是在这主仆二人。阿绰朝李执拱了拱手,没有往大堂去,而是上楼去到了贺少风身边,两人进了屋,阿绰合上门的时候,望了望楼下的大堂。


    冯在业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头望去,就只见天字号客房紧闭的木门。


    二娘去后院烧水去了,昨夜下了雨,后院放置的大水缸存了满满一缸雨水,至少还够客栈这么些人撑一撑。见没有其他人,二娘悄悄长吁一口气,接下来的事她得好好盘算盘算了。


    瓷杯微微发烫,黄秋云双手捧着瓷杯,感受着暖意从手心传递到全身。她吹了吹瓷杯中的热水,然后抿了一口。


    “咳咳咳!”


    “夫人!”


    祁姜刚和李执一同确认完其余人身上没有被活死人咬过的痕迹。听到黄秋云的咳嗽声,她赶紧过来接过瓷杯,怕里面的热水洒出烫到黄秋云,放好瓷杯后就轻拍黄秋云的后背,想让她好受点。等黄秋云慢慢喝完那杯热水,祁姜才替她把脉,心里一沉,这脉象越来越差了,而药都在医馆里。


    “祁大夫?”


    祁姜回神,冲黄秋云一笑,安慰道。


    “夫人莫担心,不过寒气入体,是可以调理的。”


    “嗯。”


    黄秋云见祁姜笑得勉强,也不提昨夜咳血之事了。


    “青鸢姑娘呢?怎么没有同夫人一块?”


    听到青鸢,黄秋云眼神又黯了下去,她低头看着自己白色裘衣上的血。祁姜快人快语,本意是想让黄秋云不要忧心自己的身体,等看到那血后也猜到了青鸢是什么情况,在心中大骂自己是傻子。她摸了摸黄秋云的额头,微微发烫。


    “夫人有些发热,又看着疲倦,不如先去我房里歇息一会儿?”


    “嗯。”


    黄秋云乖顺得像个孩子,祁姜赶忙起身扶起黄秋云,走向几步之外的客房。


    二娘在后头给几个人倒水,戴眼罩的这个男子她曾见过,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中秋那天,也是一行好几个人,看来就只剩下他了。独眼龙食指和中指并拢,轻敲三下桌面,以表谢意。这是大户人家才会用的习惯,看来是个讲究人。


    “这位军爷看着面生,如何称呼?”


    二娘笑眯眯地给下一个人倒水,看着这人身着军服,高大威猛,猜测看来说要破门而入的人就是他了。


    “冯在业。”


    杯中的水还在冒着热气,他拿起茶杯就一吹,然后一股脑喝尽了。二娘很识相给他续了一杯,冯在业没再动,而是抱着胸闭眼假寐。


    “冯爷有事,随时找二娘便是。”


    不再打扰冯在业,二娘往下一桌去。


    “星儿小心烫,慢点喝。”


    本来在给星儿喂水的勒巴抬眼看了这个美艳女人,又赶紧低下了头,有些奇怪为什么她会识得星儿。


    “上回李捕快带着星儿来酒家吃面来着,你应该就是星儿她爹吧?”


    二娘又倒了一杯水,推到勒巴面前。勒巴点点头,有些羞赧。


    “勒巴。”


    “爹爹,烫。”


    勒巴报上名后,就低头在吹手中茶杯,星儿懵懂地看着二娘,二娘抿嘴一笑,回身往前堂走去,到了最前面洪升雷那桌。


    “大人,楼上还有客房,若是累了,可以移步到客房歇息。”


    二娘行了个礼,与平时张扬的模样不同,此时竟看着低眉顺眼。洪升雷双手捧着茶杯,微微颔首。


    “有劳掌柜的。”


    姚二娘就领着洪升雷往二楼客房去了。


    祁姜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听到门关好的声音,躺在床上的黄秋云睁开了眼,她从被褥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臂,看着上头浅浅的伤痕,不深,但也微微渗血。脑中响起的都是青鸢苦苦哀求的声音。


    “夫人!我不想死!夫人!”


    “青鸢……”


    泪水从眼角划落,青鸢是她从黄家带的陪嫁丫鬟,至此,黄家的人除了她一个不留,而青鸢是洪升雷所杀。


    仇恨卷土重来。她黄秋云与洪升雷有不共戴天之仇!


    第四十六章  叽喳


    “祁大夫。”


    看到祁姜出来,李执叫住了她。李执在离她所住的客房最近的一桌,祁姜走过去坐在了他对面。


    不同于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都瘦了不少,脸上尽是疲态。但祁姜见到了李执心中也放松了些。李执见她双眼依旧炯炯有神,勾了勾嘴角。


    “祁大夫还活着,实在太好了。”


    祁姜撇撇嘴,一手支着脑袋,想到姚二娘和贺少风,就让她挺头疼的。


    “幸好李捕快你来了。”


    听出祁姜话中有话,李执先是瞄了瞄周围,然后凑近了身子。


    “祁大夫,你是怎么来到的酒家,又发生了什么?”


    祁姜低声和李执说了自己被阿绰绑到了货栈给鲁力看病,结果鲁力成了活死人,自己是和贺少风主仆逃到了西源酒家。李执面色越来越凝重。


    “你是说那名叫鲁力的男子是被疯子所咬?”


    祁姜点点头,又回想了下疯子和鲁力。


    “嗯,这两人病症相似,都是血流不止,伤口处发黑。我记得救下疯子的时候,李捕快你曾说过,疯子是从关外来的?”


    李执第一次见到疯子是在城门的时候,守门士卒确实说的是疯子不知道怎么混进的西源。


    “没错,在祁大夫救下疯子的前一日,在西门见到的。”


    祁姜听完低头沉思,李执知道她在想事情,不再说话。少顷,祁姜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疯子应该是在关外染上了这种疫病,没记错的话,他身上是有些伤口,但更像是跌倒或合适碰撞擦伤,而不是被咬的伤口。”


    李执皱紧了眉头,似懂非懂,祁姜继续在拼凑自己知道的信息。


    “疯子成了活死人还用了几日的时间,被他咬的鲁力变成活死人只用了一日。当时离开货栈的时候,我看到被鲁力咬到的人要变成活死人,只需片刻。这染疫的速度越来越快。”


    的确,丁老头撞门的时候,就是在他尸体被收敛回县署之后,第二日的夜里。


    “师父说过,要阻止染疫继续,必须用大火焚烧病人的尸体……”


    祁姜想到这有些懊恼,要知道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哪怕会有点着房子的可能也应该把疯子的尸体烧了。李执看出了她心里所想。


    “祁大夫莫自责,疯子未必是这西源里唯一的染疫之人。我替你帮王婆送药那次,发现了义庄中存放的几具尸体不翼而飞,我再后来去阴山林,王婆屋中见血,但不见人影。”


    这倒是祁姜第一次知道义庄丢尸的事情,她微张着嘴,讶然得说不出话。


    “所以……”


    李执顿了顿,接下来的话,只是他的一种猜测,但是这个猜测十分骇人。义庄的尸体是被人带走的。


    “所以什么?李捕快你快说啊!”


    祁姜等得有些着急,忍不住出言催促。


    “我怀疑这场染疫并非天灾。”


    李执声音压得更低了,但祁姜可是听得明明白白,她可是着实惊掉下巴。不是天灾,那就是人祸!


    “这…这…”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贺少风为什么要派鲁力去医馆?”


    李执冲她微微摇头,意思就是让祁姜先不要多问了。一来他也没有更多的头绪,再者祁姜的反应有点大,他看到冯在业已经往这看了过来。赶紧换了个问题,转移祁姜的注意。


    “对了!贺少风曾是军中之人!”


    祁姜心里大骂自己糊涂,怎么能差点忘了说这个最重要的事情。这下轮到李执有些讶异,他一度对贺少风这个人有所怀疑,但怎么都没办法将他和军中之人联系起来。


    “他误会我与二娘有关系,鲁力只是他放来医馆盯梢的。”


    “二娘?”


    贺少风和姚二娘,这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二娘又是怎么得罪了贺少风?


    “李捕快。”


    祁姜抬起上身凑近了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


    “我在酒家发现——”


    祁姜突然噤声了,因为她看到二娘此时正从二楼下来,就盯着她看。祁姜讪讪地坐回长椅上。李执对她这个突然举动还有些不明所以,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李捕快,西源已经如此,你我还能平安相见,真是缘分不浅呐。”


    二娘的指尖从李执肩上掠过,然后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她两侧分别是李执和祁姜。她扫了眼祁姜,就一直看着李执。


    “姚掌柜。”


    “哎呀,李捕快,你我认识那么多年,又是酒家的常客,怎么还叫得那么生分呀?”


    这话反而点醒了祁姜,她看着二娘这副娇嗔模样,想到了自己能认识姚二娘就是十五那天李执引荐的。祁姜眼神闪烁,她不知道李执和二娘有多熟,是熟到也会知道西源酒家藏有兵器吗?


    看来还是先不要着急和李执说这件事比较稳妥。


    阿绰也来到了一楼大堂,坐在了他常坐的位置上。


    冯在业看到不远处李执被两女人包围着,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从二楼下来的那个黑衣男人总是会不经意地往他这个方向扫视。等他再转过来的时候,两人对视了一会,那黑衣男人很自然地转移了视线。


    他是不是见过这个人?冯在业敲着头想了一会,但是对不上脸,于是作罢。


    “李捕快,如今外头到底是何情况,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二娘切入正题,还有几个躲在酒家的百姓听到二娘这么问,都挪到了李执那桌附近,冯在业和阿绰也望过去,一群人都想听听李执是怎么说的。


    “我方才还在和祁大夫在确认此事,西源如今是一种疫病蔓延,会让人变得像野兽般嗜血肉,不畏惧疼痛,没有活人的意识但也不容易死,或者说,外头那些人早已死了,如今都是一群活死人。要是被活死人所咬,慢则数日,快则片刻,也会染疫。”


    李执这番话也是斟酌了一番,但对于酒家的人而言,尽管都知道外头有怪物,但真听人这么一说简直骇人听闻。


    “南市那块我去了,已不见有人活着。”


    “那北里呢?”


    有百姓心焦,急急问出了声。


    “北里尚不知情况如何。”


    李执一回答完,独眼龙竟说话了。


    “北里也不见活人。”


    那问话的人看向独眼龙,接着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魂魄。他旁边的人赶紧将他拉起,坐在了椅子上。


    “那西源……就只剩下我们了?”


    二娘不似刚才娇嗔慵懒的样子,难得见她也会惶惶不安。


    酒家大堂安静了下来,李执虽然没有回答,但在场的人心里也有了答案。


    “李捕快,要不想办法离开西源吧。”


    这话是勒巴说的,他不愿让星儿处在危险之中。他是荒野游民,不怕四处奔波,况且来西源也是因为他当时受伤了。


    “洪大人曾让我去查看了城门,西门不知为何围聚了不少活死人,那现在唯一可以走的只剩下东门了。”


    李执一边思索着,一边继续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不过这途中都是活死人,还得从长计议。”


    提及东门,独眼龙看了眼冯在业,冯在业垂着头。在土地庙的时候,冯在业就是避开东门的话题。那么自己该不该说这个事呢?西门活死人,东门打不开,一旦他说了这话,这就意味着他们等同于没有生路了。


    “李捕快。”


    独眼龙打断了那边的对话,起身朝李执走去,也不管冯在业锐利的视线。


    “借个地方说话?”


    二娘给他们二人找了个放杂物的房间。


    “是你将尉迟骁劫走的吧?”


    独眼龙将门关好,李执冷冷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


    “尉迟骁已死。是不是我,已经不重要了吧?如今外头的活死人不才是李捕快最应该关心的吗?”


    尉迟骁的下场,李执并不意外。雁栖山山匪固然凶悍,那也架不住那么多的活死人。独眼龙这话就是承认了自己是山匪,但他也说的没错,当务之急应该是要摆脱西源的困境。


    “那你叫我是想说什么?”


    “我去了东门,东门不知何原因,城门变形,门闩被卡死了。东门走不了了”


    李执对独眼龙依旧有防备,听他这么一说,半信半疑。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捕快要是不信,大可以去和冯都头一问。我就是在东门遇见的冯都头。”


    冯在业?刚刚和祁姜说的猜测,突然又出现在李执脑中。难道冯在业知道西源这场疫病的缘由?无名火从他心头冒起,他越过独眼龙,拉开门回到了大堂,径直走到了冯在业面前。


    其他人目光来回在李执、冯在业和独眼龙三人脸上游走,不明白独眼龙是说了什么竟然让李捕快突然变了脸。


    李执一拳挥了过去,直接被冯在业挡下。冯在业还坐在长椅上,料到李执是知道了东门的事情。冯在业化拳为掌,顺着李执的手臂将他往前一拉。


    “我劝你想清楚,这个事说了对他们有没有好处。”


    然后朝李执前胸打出一掌,将他打退了好几步,正好身背被木桌抵住。李执还想再过去,结果听到啜泣声,李执回头,看到星儿就坐在他身后的这长桌,已经控制不住的在一抽一抽,但又不敢哭出来。看到李执怒目圆睁,终于忍不住了。


    “呜呜…”


    独眼龙快步过去,挡在了李执和星儿中间,星儿哭得鼻头红红,让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孩子,他一笑想安抚星儿,结果星儿哭的更大声了。


    无奈,独眼龙回身将李执拉离了那一块,按坐在一张长凳上,二娘赶忙倒上一杯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李执发如此大脾气。


    “李捕快消消气,那位可是军爷呢。若是洪大人知道你惹恼军爷,指不定还得说上你几句。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添不快。”


    李执脸色还是很差,但也冷静了下来。接过二娘递过来的瓷杯,慢慢喝着水,一言不发。听到二娘提到洪大人,忍不住心中暗忖,那洪大人知不知道东门的事呢?


    日落西山。


    季之来到了西门,看到不少活死人聚集在这,或撞或拍打着城门。


    “奇了怪了。”


    他穿过活死人贴着城墙寻了一会,找到了门楼边登上城墙的石阶,等登上城墙,他都有些微微喘气。


    “他娘的…爬个楼还挺费劲。”


    一抬眼,就看到荒原与天空相接处,一个橘色的火球缓缓下坠。


    “真美啊……”


    关外的落日和雁栖山的落日相比,更显大气苍凉,季之靠在墙上,沉浸在了这份苍凉之中,更觉得在这方圆百里,唯有他。


    “呃…”


    “啊…”


    城墙约有三五丈高,还能隐隐听到活死人叫声。他现在已经很熟悉这活死人的咆叫声了,但总觉得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声音更像是从城墙外传来的。


    季之一个鹞子翻身,从倚靠的墙边站起了身。两步走到了靠外头的城墙,他扒着凸起的垛口,趁还有天光俯身看下去,他脸上的表情从诧异再到疑惑。


    那橘色火球终于被荒原吞没了大半。季之才直起身来,他松了松筋骨。


    一只红隼从西源飞过,往荒原去。下头有些动静吸引了它的注意力。眼珠子转动着,它从一个仰天大笑的人头上飞过,而城墙之下,是数不尽的活死人。


    第四十七章  钥匙


    “有没有人啊!”


    “呃!”


    “救命啊!”


    “呃…啊…!”


    云轻坐在杂草堆上靠着墙,一脸无奈看着牢狱里的两个活死人扒在对面的牢房面前,发出阵阵嘶吼。


    “喂朱小八,你安静点,省省力气。”


    她一说话,那两个人活死人就被吸引了过来,幸好她躲进来时将牢门锁上,那两个活死人只能将手伸进栅栏徒劳地抓着。但不幸的是她将牢门锁上了,自己也被困在了这里。


    小八一看活死人走了,连忙爬到门前,他想趁机会往牢狱门口看看是啥情况,但是脖子上的木枷让他和栅栏还有些距离,他啥也看不到。


    “救命啊!”


    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除了活死人又朝他牢房走来,朱小八又被逼退到了墙角。


    “郭云轻,难道你不怕吗?!”


    云轻被困在这里也有个一天一夜了,肚子早就不争气地咕咕叫着,她之前也和朱小八一样,两人就在牢里大声呼救,可是叫多了,她喉咙也干哑得不行。朱小八在牢里时间比她长,两人在这没吃没喝,她可是真佩服他竟然还有劲。


    “咕——”


    好饿啊,云轻捂着肚子,想念起了在二堂时候总吃的麦饼,那时候她还会有种吃腻的感觉,可现在对她而言简直就是美味佳肴。


    “我当然怕啊,我也和你说了我躲进来就是因为县署里进了这些怪物,要是外头还有人咱两哪还用等到现在。”


    “咕——”


    小八的肚子也叫了。他自从被山匪一块掳走之后,那可真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县署,结果就是直接被打入牢里,这牢里比崔宅还难过,他只穿着单衣,本就觉得阴冷得很。听到云轻这么一说,小八整个人都瘫软了。


    “师父那么厉害,他应该不会出事的……”


    他忍不住嘟囔着,心里小小期盼着李执会来救他。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可是李执,西源武艺最高的捕快!”


    “李捕快?”


    云轻虽然在县署里总见到到他,但交集并不多。也就是帮云舒收尸的时候才两人才聊上了几句。


    “李捕快他带人出县署去啦,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呢。”


    “啊?”


    小八才知道李执并不在县署,但他又不乐意听到云轻说这丧气话。


    “哼,我师父会来救我的。”


    云轻撇撇嘴,脑子里想到了一个人。


    “那还不如指望我师父呢。”


    “你师父又是谁?”


    “冯在业。”


    “冯都头?!他怎么会是你师父?”


    小八很是讶异,冯都头一个当兵的汉子,怎么会跟姑娘家家扯上关系。


    云轻听出小八语气轻蔑,翻了个白眼。冯在业既然教了她砍杀活死人的招式,那就算是她师父。


    “你管得着么你。”


    这女人嘴上还挺厉害的,小八自知说不过她,也懒得招惹云轻了。


    牢狱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两人看着原本被说话声吸引着来来回回走的活死人,也消停了下来,又在牢里迷茫徘徊。


    除了活死人的低沉嘶吼声,云轻还听到了轻轻的清脆碰撞声,是钥匙。牢房的钥匙还挂在那个衙役所变的活死人腰间。


    “喂!”


    云轻出声喊道,那两个活死人又有了目标,又扑向了她这间牢房。


    “朱小八,别指望别人了,咱两想办法逃出去吧。”


    云轻听到对面悉悉索索的动静,知道朱小八对她这个提议感兴趣了。


    “怎么逃?咱连这个牢房都出不去。”


    “你先别出声。”


    云轻用声音吸引回活死人,牢狱里还有一些微弱的光,还是能一下锁定那个带钥匙的活死人。她尝试的一点点朝栅栏靠近,想伸手去取那衙役腰间的钥匙,可是活死人更兴奋了,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看来活死人还是能看得到她的动作的,这个办法行不通。云轻没有退回去,她确定活死人抓不到她后,就保持在这个位置不动,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拿到钥匙。


    “朱小八!你先别说话!一会等我的信号,你弄出些动静,越大声越好!”


    带钥匙的活死人是右边那个,云轻将身子往右侧挪了挪,活死人脚下没动,只是将手臂往右侧徒然地扑扫着,并没将手臂从栅栏间抽出跟着她的方向来。云轻心里有了主意,深呼吸了几次,做好了准备。


    “现在!朱小八!”


    云轻突然地大叫一声,小八立刻一边拍打着栅栏,一边大喊。


    “救命啊!救命啊!”


    那两个活死人躁动不安,就要往朱小八那间牢房去,云卿看准机会,起身用自己的身子压住了衙役活死人手臂,让他被卡在栅栏之中。另一个活死人已经去了小八那里,小八连连往后退,他看不到云轻那头是何情况,他也不敢停,敲着脖子上的木枷继续大喊。


    云轻看衙役活死人整个人都朝着朱小八方向,想要将自己的手臂挣脱出来。她压住心中恐惧,利用自己的肩和一只手固定住了活死人手臂,然后低头用另一只手想将钥匙解下来,那一串钥匙都别在了狱卒的腰带上,云轻正费力将钥匙串解下,钥匙碰撞发出了“当啷当啷”的响声。


    “呃……”


    这个声音就在她耳边,云轻寒毛立起,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活死人那张恐怖的脸,惊叫了一声向后跌去,她险些就要被咬到了,看着活死人还心有余悸。


    “郭云轻!郭云轻!”


    小八听到了云轻的尖叫声,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急得大呼云轻名字。


    “我没事!”


    她缓了过来,回了小八一句,然后低头看向她的手心——她正抓着那串钥匙。


    “拿到钥匙了!”


    “太好了!那我们要怎么逃出去?”


    云轻一下无言,开了牢房也就意味着他们也没了保护,还有两个活死人在牢狱里呢。小八没听到云轻的回话,看到门前的两个活死人,也一下明白了,打开牢房只是第一关,难的是牢房外的这两怪物。


    两人拿到钥匙的兴奋劲一下就被浇熄了。


    在李执和冯在业起冲突的时候,阿绰就起身回二楼客房了。他在上楼梯的时候,又再看了看冯在业,但冯在业所有注意都在李执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等他走到天字号客房门口时,李执已经被独眼男子拉到了另一张桌上。阿绰轻叩了一下门。


    “公子。”


    “进。”


    门一开,就看到贺少风披着银鼠裘衣坐在圆桌边的背影。窗户都大开着,屋里冷得很,贺少风就这么望着窗外。


    “下头是什么情况,听着动静不小。”


    “李执不知道是为什么,和那个都统差点打了起来。”


    阿绰将门关好,走到了贺少风身边,窗外无非就是西源的街景,一个人都没有,还能看远处的城门。


    “公子,他们刚刚说西门聚集了不少活死人,恐怕……开城门不会那么容易。”


    “再想办法便是。”


    “嗯……”


    贺少风斜眼看向阿绰,自李执一行人进了酒家之后,他就觉得阿绰有些不自在。就像现在,阿绰看着窗外有些发愣,就连被他这么看着都没察觉到,看来阿绰有心事。


    “阿绰,你在想什么呢?”


    毕竟是自己人,贺少风根本不跟他来弯弯绕绕那一套,阿绰一下被戳破,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收回自己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我上一回来西源,还是和黎将军一起,短短几年,西源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西源,我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


    这些年,他被推着成长到这一步,实在是辛苦。现在就差最后一步,打开西门,迎接巽国大军。


    “阿绰,你不要忘了是谁帮你逃过东宫那一劫,更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那些设计太子和陷害将军的人得付出代价。”


    在这个关头,他不能迷茫,他们更不可能回头。


    “公子。”


    “嗯?”


    “属下见过那位都统。”


    贺少风没说话。阿绰看着贺少风的指尖在膝头上轻敲着,说出了他所想之事。


    “方才他们进来的时候只觉得眼熟,刚刚特地下去了一趟,就为了确认此事。如果属下没记错的话,他叫冯在业。”


    阿绰曾经是宫里的人,想要在宫中生存下去,除了察言观色,那便要有记人记事的好脑子。贺少风这一点倒不会怀疑他。


    “他与当年的那件事有关?”


    贺少风脸色阴沉,如果是的话,难不成姚二娘身后的幕后主使是这个人?他猜错了?


    阿绰摇了摇头,在心中大概算了一下,竟然也有个十年了。


    “在那之前。属下十二岁入的宫,入宫后曾跟过一位总管。大概是十年前,那位总管奉督公的命,去七死军传令,就是在那里见到的冯在业。”


    “七死军……”


    贺少风知道七死军,这是当时禁军中最精悍的一支,格外受圣上器重,常奉圣上之命执行各种军务。彼时除了禁军之外,便是驻守各方的边军,其中规模最大,最为强悍的边军当属黎耀武将军麾下,军容之壮,尤甚七死。曾经的黎皇后就是将军的胞妹,无奈皇后早逝,独留下了太子。将军一心为圣上与太子御敌守土,但没想到太子被那奸相和高贵妃构陷……


    这些事情他日日夜夜都在想,他活着的目标,就是替将军复仇。


    “七死军不是平叛时陷入包围,以少对多以致损失惨重,几近覆灭了吗,这冯在业是当年幸存之人?”


    “属下对冯在业印象颇深,当时那位总管一到七死军就被冯在业冲撞,总管一怒之下以不敬君命为由重罚了他,之后更是将他逐出了禁军,发配到了别处。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在西源又见到了他。”


    那冯在业出现在西源究竟是有意的还是巧合?贺少风忍不住猜测,冯在业跟四年前的朝堂之变又没有关联,本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


    “你与那总管当年去七死军传令,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阿绰回忆着十年前事情,当时事发突然,他只是总管从小太监们里面顺手选的。他又还小,许多事不敢看不敢问。他就记得有几个临时搭起来的营帐,他随总管一进去,冯在业站在一具尸体前,不收刀,不卸甲。总管大声斥责问话,冯在业不仅不理会,更是违抗军令,不让总管带走尸体。


    “只记得是七死军死了不少人,总管从宫里带了御医去的,交代了他们调查那些士兵的死因。后头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军队死人不是什么罕见之事,贺少风只当是七死军是被派去做了些什么秘密任务。又是十年之前的事,既然跟将军没有关系,他也不再感兴趣了。


    “冯在业认出了你吗?”


    阿绰有些迟疑,他也不太确定冯在业有没有认出他,尤其是他们还对视了一眼。


    “应该是没有,那时候也就是刚到七死军的时候见过他。我又是一直在宫中做事,属下猜测他应该不会注意到一个小小內官。”


    “嗯。你多注意下进来的那几人,要是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随时禀告。”


    他们都不知道冯在业是敌是友,但不管如何,这个人身份不简单,还是小心为上。


    “是,公子。”


    黑幕降临,窗外头什么也看不见了,贺少风也没了兴致。


    “关窗吧,有些凉了。”


    阿绰听命将那两扇窗合上,贺少风起身往里屋走去,点亮了那盏油灯。


    不知道这样的黑夜,还要过多久。


    第四十八章  密会


    黄秋云又烧了起来。


    祁姜跟二娘讨了一盆热水又要了一条拭巾,然后将长袖卷到了小臂之上,像上次那样,来来回回替黄秋云擦了三四道身子,那盆热水都变凉了,可是黄秋云身上依旧发热。


    黄秋云本就身体抱恙,如今又受了风寒,躺在床上哪怕是熟睡之中依旧紧皱着眉头。祁姜想起之前几次替她看病,除了身体,更有心气郁结的问题,看来青鸢还是给夫人造成了不小打击。祁姜也注意到了黄秋云右臂的抓痕,端详了许久,抓痕是从小臂直下,越靠近手腕处越重,不像是黄秋云自己抓的。不是咬痕应该就没事,止血散那时给鲁力都用完了,不然还能起点消炎止痛的作用。


    她替黄秋云盖好被子,然后将拭巾丢到水盆里,又去捣鼓自己的药箱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她的药箱都是每次根据出诊情况配备的药物,谁能想得到阿绰会把她掳走,药箱本就没剩几味药,更没有夫人能用的药。出诊县署时,她都是按照师父留下的药方抓的药,现在药可都在医馆呢,想回医馆又不是易事。


    祁姜有些烦躁,她所在的客房小,只能在床前往返踱步。想到洪大人也在酒家里,不如先将夫人的情况告知洪大人,洪大人有办法也说不定呢。


    说干就干,结果祁姜出了客房又犯了难,洪大人在哪间屋里她根本不知道,最后就记得是二娘领着洪大人上了二楼。二娘此时就站在柜台后,事态着急,祁姜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问二娘了。


    “姚姐姐。”


    “呦,祁姜妹妹。”


    姚二娘是没想到祁姜还会主动来找她。自从上一回她以看病名义将祁姜叫到自己房中,祁姜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能感觉到祁姜会刻意地躲开她,尤其是酒家里头的人又少了一大半之后,祁姜在客房里头呆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过,李执他们能进来,她能得以有喘口气的空间,祁姜也是帮上了忙。


    现在让她操心的事情不少,两人又在同一屋檐下,那就将祁姜先放放。


    “姚姐姐,洪夫人风寒发热,一直昏睡,这还是得赶紧跟洪大人知会一声。”


    “这……”


    二娘往二楼方向看去,有些为难。


    “大人一直在屋内休息,我也不好前去打扰。”


    “姐姐莫为难,那大人在哪间屋休息,我亲自去和大人说明。”


    二娘怎么可能会让祁姜上去,虽然她和黄秋云无冤无仇,更是无感。但是就从洪升雷放任黄秋云待在一楼的普通客房,也是能看出这夫妻二人并非同心。


    “好妹妹,瞧你这话说的,洪大人他们也是才到客栈,这一路奔波怕都是累得不行。如今贸然去禀告了洪大人,大人也别无他计,反倒又是要寝食不安了。洪夫人的病还得靠妹妹,毕竟妹妹才是大夫啊。”


    祁姜见二娘朝大堂一挑眉,回头看去。初来的时候都还算有精神的几人,如今在昏暗的大堂中,都暂时卸下了紧张与恐惧,四散在各处安静地休息,贪婪汲取着这片刻的安宁。


    二娘说得在理,如果自己再坚持就是无理取闹了。二娘见祁姜低头不说话了,从柜台后出来,来到祁姜身侧。


    “妹妹莫着急,若是一会大人出来了,我定为妹妹转达此事。我再去烧些热水,这样也方便妹妹照顾夫人。”


    祁姜点点头,道了个谢,二娘就往后院去了。祁姜步履沉重地往回走,洪大人帮不上忙,若要解夫人热病,也许真的只有回趟医馆取药这条路了。


    李执还是坐回了他们谈话时的那桌,他本就觉浅,听到祁姜的脚步声,睁开了眼。


    两人就这么对上了眼,祁姜顺势坐在了李执对面,神情严肃。祁姜这个样子少见,李执直起了身子。


    “李捕快,近日还有头疼之症吗?”


    “偶有。”


    “玄胡丸应该吃完了吧?”


    “嗯,忍着便是。”


    祁姜过来竟然是关心他头疼的事情,这让他有些莫名。祁姜以前可是跟他一点都不带客气,除了耳提面命式的医嘱,还让他跑腿去给王婆送药。就连两人刚才也是在这张桌上说话,也不见她是这个样子。


    “祁大夫有话直说吧。”


    “啧!”


    两个小人在祁姜心里斗争一番,黑色小人让她小心李执和二娘的关系,白色小人嚷嚷着就这么些人除了李执她还能相信谁,白色小人显然是占了上风,一脚蹬掉黑色小人,跟祁姜说你要想救人,就只能这么干。


    “李大哥,我想回趟医馆。”


    “李捕快”成了“李大哥”,李执脸一抽,很快又恢复镇定。


    “夫人又起了热病,药都在医馆,想要救夫人就得回医馆。想来想去,还是只好厚着脸皮求李大哥陪我走一趟。”


    这不是小事,光是从酒家到医馆就有些距离,外头的活死人他自己能躲开还好说,带着祁姜要是出了差池,那便是害了她。但夫人的病又耽误不得,李执只得想个折衷办法,正好他也一直记挂着还在县署大牢里的小八,怎么样都是要出去一趟。


    “祁大夫,要不我去替你取药,你若是跟着一块出去太危险了。”


    这个答复祁姜一听便知道有希望了,眼睛又亮了起来。


    “哎呀!问题是李大哥你识得那些药吗?再说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多久呢,我多带些药回来也能以备不时之需要,比如……玄胡丸呢!”


    这确实是,药理他一概不通,还是得靠祁姜。而且头痛他虽然能忍,但能有药会更好。李执一直不语,祁姜也不敢催,压着心头的焦急,腹诽着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那么磨磨唧唧,她就要忍不住问只是,李执终于张口了。


    “如今天色不早,夜晚在外头更危险,祁大夫容我想一想。”


    “行,只不过这事拖不得太久,李大哥要是有了决定,我们次日就得尽快去了!”


    估摸着是到了子时,二娘吹灭了屋中油灯,又等了一会。确认了外头没有任何动静,才悄悄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酒家里黑漆漆的,但毕竟是她的地头,她轻而易举的就找准了那扇门,那门没闩。她推开了一条缝,足以让她进屋。


    这间房在走廊的尽头,离贺少风的天字号客房还隔着几间屋,隔壁的客房更是没有人住,这些可都是她深思熟虑过的。


    姚二娘关好了门又侧耳听了会儿,才往里走去。


    “大人。”


    黑暗中,二娘轻声叫了一句。尽管洪升雷看不到,但她还是行了个礼。


    “你还是太冒险了,万一被发现,我们俩都说不清。”


    “我还以为大人特地留了门,就是知道我会来呢。”


    她知道洪升雷疑心重,他们两人很少见面,每次洪升雷有吩咐要么是小二找机会跑腿,要么就是靠传书。总之,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她姚二娘会和洪升雷有什么关系。


    洪升雷的声音是从床榻那传出,二娘往那走去,就站在了床边。这样二人小声说话也不会被人听见。


    “这些年,辛苦你了。”


    “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呢,要不是大人,二娘万万不可能是西源酒家的掌柜,更别说过上这不愁吃穿的生活。”


    二娘嘲讽地笑了笑,但说出来的话听着又是款款深深。


    “大人在戚都有人,消息灵通,如今西源还有没有生路?早些时候听到楼下在议论城门盘踞了不少活死人,实在令人害怕嘞。”


    洪升雷就端坐在床榻上,听着这酥媚女声,还能坐怀不乱。


    “城门?他们是怎么说的?”


    “就说西门都是活死人,东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怜西源就剩下酒家这么些人了。”


    看来东门的事情底下的人还不知道,洪升雷暗暗松了口气。


    “二娘,你僭越了。”


    有意思,刚刚还觉得洪升雷有几分紧张,本来二娘还有些不确定,这下她笃定了洪升雷隐瞒了一些事情。


    “大人恕罪!二娘只是担心…担心大人罢了!”


    “本官有什么事好让你担心的?”


    二娘刻意将话说得支支吾吾,就等着洪升雷问这一句。


    “大人,酒家里有人在调查那些乱党呢,好像和黎家军有些干系。”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竟然看不到洪升雷,二娘就仔细地听着他气息的变化。


    “你如何晓得此事?”


    啧,果然是个老狐狸,二娘心中腹诽。


    “大人有所不知,那人直接找了我,问我魏三郎的下落。”


    “……魏三郎是谁?”


    “大人让我散播能助乱臣余党离开戚国的消息,魏三郎就是引来的其中一人。”


    这人果然是没有心。不过也对,这些事都是她姚二娘来做,怎么可能脏了他洪升雷的手。


    “不过大人放心,我说我根本不曾听说过魏三郎。”


    “这人是谁?”


    二娘弯下了腰,大概凑到了洪升雷耳边位置。


    “那人就是住在二楼客房的贺少风,他还有个带剑侍从,名叫阿绰。他们二人都是封城前才来到的西源。”


    洪升雷深思了一会,这两人名字他都不曾听过。


    “酒家里有个捕快,还有个都头,再加上那个独眼龙,贺少风不过就两人,不足为惧。”


    李捕快和冯都头二娘都是知道的,不过那个独眼龙又是什么来路?


    “大人,独眼龙又是何人?”


    “呵,他是雁栖山山匪。”


    “啊?”


    二娘佯装害怕,轻呼出声。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们皆已归顺本官了。”


    虽然说得含糊,二娘可不傻,不再继续追问洪升雷又是怎么结识的山匪。


    “那山匪可知我也为大人效力?”


    “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多问。”


    雁栖山山匪声名在外,几次剿匪都无功而返,看来是西源县令起了作用。她跟了洪升雷这么几年,也是第一回知道这件事,洪升雷的小心可见一斑,想来那山匪也不会知道自己。只是一会,二娘就想清楚了其中关系,洪升雷在明,西源酒家是他在桌面上一枚白子,雁栖山山匪是他在桌面下的一枚黑子。


    要来西源就会必经雁栖山,那些侥幸没遇见山匪的余党,也会终结在西源酒家。二娘心中感慨,为官之人的心狠手辣不逊那些山匪。又觉得有几分可笑,洪升雷这些年煞费苦心做这些,大费周章向戚都表忠心,不还是跟她跟山匪都被困在了西源了吗?


    下棋的人,也是一枚棋子,实在是有些讽刺。


    二娘离开客房之前,还是替祁姜转达了洪夫人的病情。


    “对了大人,祁大夫说夫人大病不起。”


    “她那是沉疴宿疾,只会坏不会好。”


    她开始有些同情那位洪夫人了,又自嘲笑笑,都是可怜人。二娘朝天字号客房的方向看了眼,漆黑的走廊里什么也看不见。才推开自己那间屋门,落下门闩。


    她来到西源的时候是个春天,被牙人


    人贩子


    卖给了西源酒家的姚掌柜,那时她一心想逃,结果被醉心香折磨得生不如死。后来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遇见了洪升雷。第一次是姚掌柜为了巴结洪升雷,请他来了西源酒家,姚掌柜让她在一旁伺候。第二次是她在城隍庙上香碰到了他,他说他能帮她。


    后来姚掌柜死了,她去击鼓伸冤,洪大人直接在公堂上替她堵住了悠悠众口。


    再后来,她也成为了姚掌柜。


    她原以为洪升雷是图她美色,是她想错了。洪升雷从不碰她,但是用姚掌柜的死拿捏住了她。他从来都是为了重返朝堂。


    不过是换了个人控制她罢了。


    她害怕酒家外游走的活死人,但她也怕酒家内难测的人心。二娘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实在是倦了。


    第四十九章  回溯


    东方既白。


    李执早早就醒了,还想着昨夜祁姜跟他所提之事。思来想去,反正只要出了这个酒家的门,那必定是会有面临危险的可能,之前和四三也是两人出行,几次也都是惊无险。李执不再磨蹭,起身就想去敲祁姜的房门,结果房门先开了。


    祁姜眼下乌青,一看就是整晚没有睡好。确实,黄秋云夜里反复烧了几次,她的身上也开始疼痛难忍,痛苦的呻吟夹杂着无意识的呓语,让祁姜根本无法无视。除了给黄秋云按了几次身子,最后祁姜还是大胆下针在几处穴位,这才让黄秋云又熟睡过去。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祁姜虽累,但也没有睡意了,于是就在琢磨怎么让李执带她回医馆的事情。


    “李捕…李大哥!”


    看到李执主动来找她,祁姜一扫刚才疲惫,整个人又精神抖擞了起来。李执都在心中暗暗钦佩,虽然祁姜是个女子,但在精力上可比他见过的不少男子都强多了。


    “祁大夫,稍微收拾下,一会我们就出发。”


    “太好了!稍等我片刻!”


    门又合上了。祁姜简单收拾下了自己,将药箱挂在肩上,临出门前又查看了下黄秋云的情况。黄秋云睡得很沉,但表情看上去还是很不舒服。祁姜叹了一口气。


    “夫人,你再忍忍,等我回来就有药了。”


    祁姜走出客房,将门关好。


    “嗯……”


    黄秋云动了动身子,不知是梦呓还是迟来的回答。


    李执和祁姜的动静虽然没有吵醒其他人,但多年的军中生活让冯在业哪怕是在睡梦中对一点声响都十分敏感。因此等祁姜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除了李执,还有冯在业。


    李执手上还是拎上了那支狼牙棒,冯在业倚在门边,双手抱胸打了个呵欠,看上去并没有要加入他们的打算,他看到李执身后的祁姜,尤其是瞄到了那个药箱,也就猜到了是怎么个回事。


    “李执,你就打算这么样带着个小姑娘偷偷出去吗?”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护送祁大夫回去取些药也是好的。”


    “你该不会还想回县署吧?”


    冯在业还记得在土地庙的时候,李执就执意要回县署救人。看李执不回答这个问题,冯在业笑了笑。


    “李捕快还是和洪大人说一声为好,出去容易,要想再进来就难了。”


    李执知道冯在业是在提醒他。昨日他们一行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可是吃了好一会儿的闭门羹。如果这趟出去是捕快奉县令大人之命,那酒楼里头好歹有人替他说话——还是个县令,不过当下县令的身份能有几分威慑就不得而知了。


    “这不是在县署,酒家里也没有在县署当差的人。”


    “有意思。”


    西源酒家唯一一个在县署当差的人,不打算听县令大人的话了。


    “再说了,冯都头在酒家,李某自然也不必担心。”


    冯在业冷笑。李执是以为他会保护这一屋子的人,还是以为要是真出现了酒家不开门的情况,他冯在业会替他打开这个门?


    李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直觉,就是冯在业虽然一直和他针锋相对,甚至还会有杀意,但是他能相信冯在业。李执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只能解释为是两人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


    祁姜心情本就五味杂陈,有紧张,有害怕,有烦躁,还有点兴奋——她从躲进西源酒家后就再也没有看到外头的情况了。再加上她还没有休息好,如今被冯在业堵在了门口,她所有情绪在这眼前的两个男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被渐渐放大。


    “走不走啊?!”


    话是对李执说的,但圆眼是瞪着冯在业的,眼中尽是对冯在业添堵的不耐。没想到这姑娘脾气不小,冯在业抬眉望向李执,李执不用回头都能从祁姜的语气想象到祁姜的表情,他耸了耸肩。


    “那就祝二位一路平安。”


    酒家大门再度合上。


    祁姜深深一吸,发冷的的空气就往她鼻里钻,鼻腔一阵发酸,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祁大夫,这一路若遇到活死人咱还是先小心避开,活死人对声响敏感,切勿发出过大的动静。”


    祁姜点点头,乖巧得很。她将药箱又往上提了提,一只手握紧了肩带。


    “走!”


    低沉的男声一停,两个人影朝西源北里摸去。


    “啊!”


    黄秋云从床上猛地坐起,她的额上还沁着薄薄的一层汗。失神的双眼四处看了看,才想起来昨天他们已经来到了西源酒家。


    “痛…”


    她迟钝地感受到了周身的酸痛。黄秋云撑着自己的身子慢慢地躺下,等整个人躺在了床上的时候,她才觉得好受了些。


    她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青鸢头上还顶着那个血窟窿,拉着她的手苦苦追问。


    “夫人,为什么丢下我?”


    “我不想死啊…为什么不救我?”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青鸢从墙洞中拖了出来,结果青鸢突然咬上了她的右臂,再抬头时就是那副活死人的模样。紧接着她看到了她爹,她娘,还有她的小妹,他们也成了活死人将她围住啃咬她的身体,她痛得不得了。


    最后,她的意识从地上那人抽出,她看到了身体残缺的自己低着头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的皮肉已经被啃咬得不复完整,双眼已不见瞳仁,一片死白。


    回想着自己的梦境,黄秋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控制不住又咳了起来,喉咙中一股腥味,她赶紧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果不其然,她在手心中看到了咳出的血,她是不是大限将至了?衣袖从她手臂上滑落,她又看到了手臂上的抓痕,她听说只要被活死人咬伤的人,也会变成活死人,虽然这并不是咬痕……那她,也会吗?


    “哈哈哈哈……”


    如果会的话,或许也不错!她不想伤害其他人,但是有一个人她是万万不会放过的。


    沈氏医馆的门是大开的。


    李执和祁姜对视一眼,李执先进了院子,确认了大门附近没有活死人,才冲祁姜招了招手。祁姜进了院子,两人就赶紧把门拴好。


    “祁大夫在这等一会儿。”


    李执交代完后,就提着狼牙棒巡视了一圈医馆,不过片刻,他就又回到了木门前,他朝祁姜点点头,两人就往主屋去了。


    “可总算是回来了!”


    两人这一路不可避免地遇见了活死人,能躲得躲,躲不了的李执就找准时机一棒子朝活死人脑上砸去,也还算顺利。


    祁姜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一脸满足。虽然她和师父来西源的时间不算久,但多少也对这个小院子生发了些感情,回到这里对她来说就跟回到家一样。李执就看着祁姜的脸突然地又垮了下来,他是真摸不透这姑娘是想到了什么变脸如此之快。


    “哎!干活吧!”


    西源封城,活死人起。今日一别,还不知道再回来又是什么时候,或者说还能不能再回来。这让祁姜心间一阵惆怅。她从椅子上弹起,竟然回来了,那就把重要的东西都带上。


    “李大哥,你将那木桌后头柜子里的药瓶都放进我这药箱里,我看看还有些什么草药能用。”


    说干就干,两人就在主屋里的两个大柜子里翻找着各自所需的药品。所剩的草药也不多,祁姜按照黄秋云的药方,勉强凑上了四服,再想要抓就要么缺这一味药,要么缺那一味药。祁姜乐观,有总比没有好,况且那些药瓶里也有夫人能用的药,等回了酒家再研究就是。


    李执还在很小心地将药瓶一个个的从柜子里拿出,然后再一个个放进祁姜的药箱。祁姜看着他忙活的身影,自己和李执也认识没多久,但她一直觉得李执是个好人,连师父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她很难想到李执和二娘狼狈为奸的样子。


    “李大哥,你和二娘相识很久了吗?”


    “二娘?”


    李执看了眼祁姜,祁姜双手捧脸看着他,脸上显然写着“苦恼”二字。这祁大夫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也有几年了。”


    “哦……那你在西源那么多年为何没有娶妻啊?”


    李执哭笑不得,等他将所有药瓶都放置好后,他才转过身看向祁姜。他和祁姜年纪上差了十来岁,因此他不认为祁姜问这个问题,是对他有什么爱慕之情。


    “祁大夫,你是想问我和姚二娘是什么关系吧?”


    祁姜忙不迭地点头,这既然是李执自己说出来的,她也没什么好尴尬了。


    “我和二娘没有任何男女之情。我只是酒家常客罢了,有时候二娘会有些寻人寻物的私活托我帮忙,若是找到了得到赏钱,二娘就会将我那份留在酒家,供我吃酒吃饭用。”


    李执说得坦荡,祁姜盯了他一会,不见他有闪躲之色。可惜了李执这个木头不知二娘喜欢他,但她也松了口气,但凡李执要真的和二娘有点关系,随时都能在外头杀了她都不是问题,根本没必要和她解释。


    想到这,祁姜心惊自己这把赌得太冒险了。


    “祁大夫,还有什么要带上的吗?”


    “啊!”


    药箱中的药瓶已经码得整整齐齐,只有自己手上拿着几个药包傻站一旁。李执这么一说,祁姜才如梦初醒,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匆匆清点了一遍药箱。


    “嗯!药都差不多了,李大哥再稍等我一会!”


    祁姜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心地包起了一个木簪子,放入怀中,这可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娘的时候,娘留给她的。虽然只是一个品相普通的木簪子,可在她心里,如珍宝一般。


    祁姜从自己屋中走出,经过李执面前,又进了沈如钟的房间。


    沈如钟的房间也很简陋,除了一床一桌就是一个柜子,里头放满了书籍,还有多为留存药方的纸张。


    “师父,我就看着给你拿了啊。”


    祁姜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道,像是获得批准了一样在翻那书柜。沈如钟好医书,行医多年也收藏了不少。祁姜根本不可能都给他带上,就想着给他挑上几本。


    李执掀开布帘,就看到祁姜将书柜上的书拿出快速一翻,然后丢在桌上。


    “祁大夫,你这是在干嘛?”


    “我想给师父带上两本书,但我认字还不全,幸好师父有做笔记的习惯,笔记做的越多,不就说明师父稀罕得紧嘛。”


    的确是一个省力的方法。见书不少,李执也来到书柜前帮忙。渐渐的,桌子上的书摞得越来越多。


    “咦?这本书竟然都是师父手写的。”


    那是一本不起眼的全黑封皮的册子,封皮上没写有字,看不出什么,估计就是沈如钟的手记。祁姜仔细地在上头的文字,尽管有些字她根本不识。


    “景元三十八年……如今是天元四年……”


    祁姜掰着手指头在数,想要搞清楚景元三十八年距现在到底有多久了。李执很快给出了答案。


    “十年,景元三十八年那是十年前。”


    “哦!这个竟然师父十年前写的?”


    泛黄的纸上写满了密集的黑字,这让祁姜看得更加吃力。


    “七死军…尸体…死状恐怖…诶,这好像是师父的看诊记录,怎么还会有验尸?”


    李执的脸色已经不对劲了。“七死军”三个字不停在他脑中闪现,他握紧了拳,指甲已经陷入拳心,李执在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疑似染易…或与北凉山什么之灾……”


    祁姜指着那两个字问李执,她的心思都在手上的这本手记,根本没有注意到李执的反常。


    “荧惑。”


    “或与北凉山荧惑之灾有关…刘学见…脖颈处被咬断……”


    两人对视了一眼,因为光是这么几句就听起来很是熟悉,祁姜低下头继续念着。


    “不见异常…王大虎…多见咬伤…被利器尸首分离…眼白无瞳……”


    祁姜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因为师父的这本手记里的描述和西源的活死人也太相似了。


    李执后脑处一阵阵发疼,就像是有人按着他的头不停地往墙上撞,不仅疼,还发麻。不行,一会他们二人还要回酒家,这种头疼和平日里的还不太相似,他必须得保持清醒,现在只能揉着后脑勺稍稍缓解。


    “祁大夫…玄胡丸还有吗?”


    本来应该在念手记的女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李执等不来祁姜的回复,一抬头就看到祁姜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路人。


    “祁大夫?”


    “我记得李大哥在西源当差正好十年了吧?”


    李执被问得不明所以,阵阵头疼让他倍感难受,他烦躁地点点头。


    “怎么了?”


    祁姜将手中的黑皮册子转到李执面前,李执看着上头的黑字,逐字逐句念了出来。


    “李执…脖颈喉咙处被利刃贯穿…眼白无瞳……”


    第五十章  无妄


    景元三十八年,初春,北凉山下。


    “末将乃七死军校尉余友仁,来者可是医官院的沈医官?”


    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沈如钟从马车上一下来,就看到已经有三人在那候着他了,见那三人行抱拳礼,他双手拂了拂衣袖,也作了个揖。


    “老夫沈如钟,见过余校尉。”


    “沈医官莫怪,该走的章程还是得走。”


    那余友仁嘴上请罪,事儿倒一点没落下,从怀中掏出了半枚小虎符,伸到沈如钟面前,直直地盯着他。


    沈如钟看着并不年轻,他未留须髯,但两鬓发白,应该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在翰林医官院行医数十年,这样的场景倒也没少见。他也不多说话,从背上的行囊里也摸出了半枚虎符,又掏出了一份公文,一并递与余友仁。


    余友仁接了,把公文递给身后的副将,自己将两半虎符一对,严丝合缝。


    他又回头向浏览公文的副将确认,这才递还沈如钟的那半虎符。


    “沈医官恕罪。事关机要,不敢不慎重。”


    余友仁抱拳道歉,心里倒是松了半口气。这医官看上去资历深厚,看来翰林医官院是上心了,可算是将他等来了。


    “余校尉心思缜密,何罪之有?医务紧急,事不宜迟,还请余校尉带路。”


    “沈大夫请。”


    沈如钟跟在余友仁的身后走在一条小径上,目不斜视。他随行的医官院车夫已经被副官寻他处安顿,只有他一人能进营地。看来事情不简单,沈如钟心里有了计较,但面色如常。


    进医官院前,他也有着多年随军行医的经历,知道一些执行特殊任务的小队,扎营选址是有特殊的讲究。七死军这一处军营在密林之中,如果不是有人引路,常人是根本看不出这里竟然还会有军队。


    沈如钟与余友仁用麻布捂面,走进一处树丛深处的营帐里。营帐里摆放了几具尸体,看穿着打扮,应该都是七死军的兵士。


    死状倒是各异,不过皆是极惨就是了。


    他打开随身的医箱,摸出一小团织物来。轻轻一抖,便铺散开来,是一副极薄的手套。这是用某种鱼的鱼鳔所制,极为少见,寻常医者仵作用不起,只有翰林医官院少有配备。


    沈如钟小心地把那副手套戴上,仔细查看最近的第一具尸体。


    “余校尉,可有我能知道的?”


    他头也不回,问的问题倒是讲究。


    “这些尽是我七死军袍泽,我等奉命上这北凉山处理一桩军务。倒也不是瞒医官,我等也只知道是与荧惑有关。这一伍军士最先上了山,久无音讯。等后续袍泽上山接引时,已然被害了。若只是被杀倒还好,只是这死状……”


    余友仁在七死军里做到了校尉,什么场面都见过。他冷静地与沈如钟介绍,但说到最后,眼神还是有些波动,显然心有余悸。


    “荧惑……”


    沈如钟嘴里念叨着,一只手拂过那尸体的脖颈。


    或者说,是轻轻抬起了他的脖子——是,这具尸体已经身首分离了,只是被摆在一起罢了。


    “这不像是刀兵所致啊,像是生生撕开的……难不成是什么野兽?”


    他自言自语,显然非常疑惑,又掀开那士兵破损不堪的袍甲,下头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真是遭了野兽?还不是一只两只……难道被兽群撕咬的?可这咬痕,也不像尖锐兽牙啃咬的呀?”


    沈如钟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余友仁轻微叹了口气。


    “我等刀头舔血,若只是惨烈的死状也不至于上报戚都。沈医官,请看。”


    余友仁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拉开了那首级阖着的眼皮。


    沈如钟只是一眼,却感到后脊背隐隐发凉。


    那眼皮底下,只有白得骇人的眼白!


    “所有战死袍泽,皆……眼白无瞳。”


    沈如钟擦着手,背着医箱从营帐里出来,一直守候在营帐外的余友仁迎了上去。


    “沈医官,可有论断?”


    沈如钟只是苦笑。


    “老夫行医多年,倒真没见过如此复杂的情景……若单看这些尸体,像是染了疫病,可直接死因又偏偏不是疫病,是那些各类重伤,有的像是刀兵,有的又像是遭了兽害,可伤口又不是虎狼撕咬那样的伤口。更别说他们的眼睛……”


    “那这疫病可能治好?”


    沈如钟一愣。


    “可有染疫之人活着?”


    余友仁沉默了半晌,还是开了口。


    “请沈医官随我来。”


    他把沈如钟引到一处盖着布料的大铁笼前,示意沈如钟不要靠得太近。


    “哗啦啦”,布料被余友仁扯下,那笼子里的东西一见光、一见人,便一头朝两人的方向撞来,把笼子撞得当当响,更是把沈如钟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余友仁望着笼子里的东西叹气,转身将沈如钟扶起来。


    “一位袍泽,发现之时重伤昏迷。再醒之后,便是如此,不分人事,如同野兽。”


    那笼子里,用粗大的铁链拴着一个兵士——姑且这么叫吧,他浑身是伤,却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一双眼睛,如同余友仁在营帐里见到的那些尸体,同样的眼白无瞳。他朝着笼子外的两人大声嘶吼着,竟一口啃在铁笼上,崩掉半颗牙齿,也丝毫没有反应。


    “所以那些撕咬,不是什么野兽,是人咬的,染疫的人……”


    沈如钟喃喃自语。


    “这一伍军士,只活了他一人?”


    他问余友仁。


    “只活了他一人。”


    如果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算是活着的话,余友仁点头,但想起了什么,又摇头。


    “倒是还有个军士没找着尸身,怕是跌下山崖了。”


    余友仁不愿再回想。这一伍军士本就属他麾下,每个人每张脸都异常熟悉,他想到那个死不见尸的吴望。多好的汉子!他也不免吐了口浊气。


    不过看完手记上几页的内容,李执就这么突然地晕厥了过去。祁姜费尽力气将李执挪到了沈如钟的床上,等李执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粗重的呼吸声和抽动的眼皮,看来李执这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捕快李执被一个同名同姓尸体吓到了?不过说实话,祁姜看到的时候也是一愣,不仅仅是一模一样的名字,还有“十年”这个时间,一边战死,一边领差,这是不是也太巧了?


    祁姜给他把了一会脉,确定了李执并无大碍,又喊了他两声,并未将他喊醒,那也只能等等看了。祁姜的视线又回到了那本黑色手记上,她拿起手记,坐在桌前,打算趁这个时候继续看完师父所记录的一切。


    李执又梦到了一片山林,虽然和上回梦到的有些不一样,但他就是知道,这是同一片地方。


    天气很好,阳光穿过树间,他能感受到山林中湿润的水汽。不同于以往,他还觉得身上有些重量,低头就看到自己双臂上有手甲,腰间上除了别有一把长刀,还有一把牛角短刃。他抽出那把牛角短刃,正觉得眼熟,突然肩上被人一拍,他本能地回身伸手卡向来人的脖颈。


    身后拍他的男子往后跳了一步,看着他一笑。


    “吴望干嘛呢你!”


    那男子的下巴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痣,脸上的笑容冒着些傻气。


    “吴望……?”


    是在叫他吗?他看着手上的牛角短刃,又看着那男子,自己也有些迷糊。


    “李执,吴望!这边!”


    李执望向了那个喊话的黄眉汉子,黄眉汉子身旁还有个长相较秀气的男人。算上他自己,这就一共四个人,而且都穿着一样的军服,除了那个秀气男人佩戴的是双刀,剩余三人的长刀款式也是一样的。


    “来了!”


    下巴上有痣的男人大声回应后,再回头就看到眼前人又发愣了。


    “你是李执?”


    “嗯啊!”


    “你要是李执,那我是谁?”


    “吴望啊!你是不是在逗我呐?别闹了!大虎哥在催咱了!”


    王大虎脾气急,要是惹恼了他,那这趟任务他们哥俩儿就得听他一路碎碎念了,他可受不了,李执赶紧拖着吴望去跟王大虎他们会和。


    “等一下!”


    被李执拖行了一段,现在被称为吴望的他看到一处小水池,吴望挣脱出来冲到了水池边,无波无纹的池面倒映着他的面庞,他揉搓着自己的脸,没错啊,这是他的脸!他痛苦地捂着头。


    “吴望,你怎么了?”


    他回头看着已经站在他身后的三人,伸出食指依次点到。


    “刘学见…王大虎…李执……”


    李执笑眯眯的点头,然后过去一把搂住了他,声音中还带着爽朗的笑意。


    “你可终于想起来了,吴望!”


    是的,他不是李执,却叫了十年这个名字。如今他终于想起来了——他的名字叫吴望!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连我自己都忘了……?”


    李执嘿嘿一笑,然后凑到了他的耳边。


    “因为——你就是个懦夫啊!”


    这句话在他脑中突然地炸裂,剧烈的头痛让他险些站不住,一幕幕画面就像走马灯似的从他眼前快速划过,吴望开始疯狂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吴望…呃…”


    他忍住头疼抬眼,却发现已经不是在那山腰的水塘边,而是到了山脉深处的峭壁边——还有满脸是血的李执。李执最后叫了声他的名字,接着双眼爬上了白翳,终于失去了为人的理智,朝他冲了过来!吴望抬起手臂挡住李执的攻击,李执张嘴咬上了他的手甲。


    “李执…李执!”


    吴望绝望地大喊着,希望唤回李执一丝人性!一行四人就剩下了他们两个,明明说好了一起活着离开北凉山,如果不是李执替他挡了那一下……李执的进攻越来越激烈,他已经不是那个笑得傻气的李执,如今就是个嗜血的野兽。


    “哥对不住你!”


    吴望双眼通红,他抽出了那把牛角短刃,一把贯穿了李执的喉咙处。怪异的嘶吼声终于停了,李执也不再动弹。吴望双臂一卸力,李执的尸体直接倒落在他的身上。


    “李执!”


    吴望一遍遍叫着李执的名字,怎么也无法相信他竟然亲手了结了自己的好兄弟。他终于明白原来每一次梦魇中,那个哀痛地叫着“李执”的人,就是他自己啊!他就是个懦夫,这十年来他竟然通过忘记自己来回避亲手杀了李执的所有悔恨与自责!造化弄人,他竟然还用着李执的名字,简直可笑!


    “啊!”


    吴望再也忍受不住,痛苦地哀嚎出声。


    起雾了。


    白雾像裙带一样缠绕在树间,宛若蓬莱。突地,匆匆脚步打破了这片宁静,白雾被一个人影撞散。


    吴望快速穿梭在山林之中,他还能隐隐听见,自己的身后紧跟着那怪物的叫声,可是长刀和短刃都已经不在他身上,徒手与怪物搏斗只会消耗他的力气,他也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吴望留意到他的身边的峭壁下就是湍急的河水,吴望咬咬牙,直接跳进了湍急的河水里。好不容易踩着水从水里探出头来,偏偏又是一个水浪打来,吴望失去了重心,被水流卷走。他在水中不停地扑腾着,张着嘴大口吸着空气。


    河水越来越急,他终于看到了河流的尽头——那是一处瀑布!吴望挣扎着想往岸边去,奈何水势汹涌,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渐渐的,他再也没有力气。


    “哗哗”流水声越来越响,如有万马奔腾。吴望在河面上浮浮沉沉,他最后的意识就是看着自己被冲下了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