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若真的是你该多好!

作品:《暴君总怀疑我没死透

    大晏京城,左丞相府内。


    顾展白将一份密报置于烛火上,看着它缓缓燃成灰烬。他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眉头紧锁的镇远王祁桓。


    “魏文忠的手,已经伸到漕运和今年的春闱上了。”祁桓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再多放一分权,这大晏怕是要姓魏了!祁承衍那小子到底何时才肯收网?”


    他们都知道魏文忠哄帝王亲征为的是帝王手上的权柄,可祁承衍还是屁颠屁颠的去了,还故意放权。


    这哪是要料理这老匹夫?这分明是将他老祁家的江山拱手相让!


    “陛下在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顾展白却是神色平静,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他精密运转的思绪,“一个能将其连根拔起、让天下人无话可说的契机。”


    他顿了顿,与祁桓对视,眼神深邃:“但魏文忠老奸巨猾,轻易不会留下足以致命的把柄。我们需要给他递上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觉得可以一举将我们这些绊脚石清除的‘机会’。”


    祁桓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霍然起身:“不行!太危险了!”


    “罪证太少了,这是最快也是代价最小的办法。”顾展白语气淡然,他理了理桌案上收集的罪证和倒戈的臣子名单继续道,“唯有我这般身份的‘重臣’倒下,才能让魏文忠彻底放松警惕,大胆行事,陛下才能借‘审理’我顺理成章地回京,然后通过我不经意牵扯出魏文忠,‘被迫’清理门户。”


    祁桓盯着他手上的各种纸张,听到这样一番话,心里却只有两个念头:


    一个是祁承衍活该。


    另一个是凭什么要他家阿展给收拾烂摊子?


    “啧!他还想回来?”祁桓双手抱胸,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他最好永远别回来!老师走了多少年了?当年作壁上观,哦,人走茶凉了终于想起来给平反了?还有你,少学老师!”


    顾展白被祁桓孩子气般的言论逗笑,无奈地摇摇头:“我与怀玉本就是同一种人。”


    这几乎是大晏所有人的共识。顾展白和季书昀从年少时期就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当年大晏文坛的“麟台双星”,一个是傲霜凌雪的寒梅顾展白、顾子晰,另一个便是虚心有节的墨竹季书昀、季怀玉。只是后来墨竹被抛弃了……


    顾展白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前的修竹,声音坚定:“阿桓,陛下将京城交予你我,是对你我的信任。且不说陛下作何想法,难道你就不想为怀玉平反?”


    “我……”祁桓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是好。


    顾展白拈下一片探进窗内的竹叶,举到眼前,对着月光打量着竹叶的纹路:“而且算算时间,陛下快要攻到浮州了。”


    顾展白转过身,对上祁桓那皱成一团的脸,他没有解释更多,但他知道祁桓能听懂——不是祁承衍该回来了,也不是魏文忠太过猖狂,是浮州不能被攻破。


    那是,季书昀的故乡。


    祁桓看着顾展白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深知这是目前破局的最优解,也是最具风险的一步棋。祁承衍、顾展白、北堂容婉……君臣几人各有各的算计,早就算计好了,连带祁桓在内。


    良久,他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咬牙切齿道:“……需要我怎么做?”


    顾展白微微一笑,他凑到祁桓耳边轻声密语:“很简单。明日早朝,你只需……按计划行事便可。”


    “记住,戏,一定要做足。”


    祁桓沉默点头。


    交代完毕,顾展白走回桌案前,抽出一张纸条和一支笔,笔尖蘸上墨水,浅浅地在纸条背面画上了一个符号,然后递到了祁桓手中:“我入狱后不要直接传信给陛下,将内容写到这张纸上,送到翰林大人手中,就写……”


    祁桓听罢接过纸条,抬眼看到了一个形如白鹤的符号,眉头反而皱的更深了。


    ……


    第二日午时,云阳。


    祁承衍安排好了攻打浮州的事宜就从军营回了原云阳城主府——他如今下榻的地方。他卸下玄铁护腕,揉了揉眉心,连日征战与昨夜罕见的失控,让他眼底布满了血丝。


    “陛下,是否先传膳?”惊羽在一旁低声请示。


    祁承衍进门的脚步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那个小俘虏呢?”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记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


    惊羽却是心头一紧,垂首恭敬回道:“应还是在您旁边厢房关着。”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声音压得更低,“陛下,他只是长得像……”


    “朕不是傻子。”祁承衍打断他,声音冷了几分,“退下吧,朕过去看看。”


    说罢,不等惊羽再言,便转身朝着侧院走去。


    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惊羽看着帝王决绝的背影,只得将余下的话咽回肚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祁承衍推开厢房的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只见云卿迟蜷缩在靠墙的角落,还是昨夜换的一身月白色衣袍,仔细一看,比起昨日的狼狈,竟更显出身形的清瘦单薄。只是那袖口与衣襟处,沾染了一大片未干的墨迹,旁边还散落着几张涂画过的纸张和一支秃笔。


    祁承衍往里走的动作一滞。


    云卿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头歪向一侧,素色发带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落在沾着墨迹的额角,睡得毫无防备。


    “哪儿来的纸笔,还弄得一身墨。”祁承衍心中冷哼,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继续走近,目光幽深地打量着这张睡颜。阳光勾勒着少年柔和的轮廓,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清浅。


    祁承衍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住,无法从那张脸上移开。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细细描摹着这张脸的每一寸轮廓——眉眼、鼻梁、唇形……几遍都不嫌腻。


    除了年纪更轻,神色间少了那份经年积淀的沉稳与悲悯,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真的太像了。


    像到每一次凝视,都像是在对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进行一场凌迟,可又无法推拒。


    他下意识俯身靠得更近,似乎想从这张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用以警诫自己这是大楚的阴谋。突然,熟睡中的云卿迟眉头轻轻蹙起,嘴唇嚅动了几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意味:


    “小衍……别怕……”


    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心尖。


    却像一道惊雷,猝然炸响在祁承衍的耳边。


    他猛地直起身,瞳孔急剧收缩,一把攥住云卿迟的手腕,将人从睡梦中粗暴地拽起,低吼道:“你刚唤朕什么?!”


    “疼!轻点!”云卿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醒,猛地睁开眼对上那双近在咫尺、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眼眸,吓得浑身一颤,睡意全无。


    他眼中尽是懵懂的惊恐和不解,仿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你刚才……唤朕什么?” 祁承衍死死盯着眼前这张写满无辜和恐惧的脸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内心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起伏跌宕。


    这个称呼,只有那个人才会在极少数情况下,带着无奈与纵容唤出。


    只是巧合?是梦呓?还是……


    不!不可能的!


    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除了那个跳下悬崖的人,还有谁会用这样带着无奈、心疼和一丝纵容的语气唤他?


    这个小俘虏怎么会知道这个称呼?!


    这个小俘虏怎么敢唤出这个称呼!


    是伪装?是楚人调查得足够深入,连这种细节都探听到了?可这语气,这梦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维护……也是能伪装出来的吗?


    祁承衍锁着云卿迟的手攥得更紧,后者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皱眉不解的发出疑问:“什么?”


    祁承衍看着眉头紧皱、惊魂未定的云卿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云卿迟被他的眼神箍的心下一凉:我方才做梦,不会是说了什么吧?他如何这个眼神看我?


    祁承衍的眼神里是惯有的审视、猜忌,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从绝望深渊中悄然探头的奢望。即便心里叫嚣着不可能,他还是忍不住想起季书昀跳崖时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季书昀说:陛下,臣会在来世,等你的海晏河清。


    来世?且不说他祁承衍从不信什么神鬼之言,即使真的有来世,也只不过是过了五年而已……怎么可能就长成了这样一个稚嫩的少年?!


    可……


    如果……


    如果真的是你……该多好?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与他根深蒂固的理智激烈地搏斗着。


    房中二人,一个满眼复杂地盯着地上满身墨迹、瑟瑟发抖的少年,一个满心惶恐地、挣扎着避开帝王犹如刀割般令人费解的视线。


    厢房内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只剩下少年压抑的喘息声,和帝王那沉重而混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