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双眼该挖了

作品:《暴君总怀疑我没死透

    “放开我!你们怎可不分青红皂白便拿人?”


    云卿迟被两名晏兵粗暴地押着,踉跄行走在云阳城残破的街道上。他试图挣扎,声音却因这具身体的虚弱而显得底气不足,“我都说了,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学生——”


    “去你的!扯谎也要扯个让人好信的!”


    押送他的士兵不耐烦地推搡了他一把嗤笑道:“这兵荒马乱的,哪个敢往战场跑?瞧你这细皮嫩肉,不是细作,便是哪家逃出来的贵人公子!抓了你,正好领赏!”


    ……


    “何事喧哗?”


    一道低沉冷冽的声线自身后传来,压过了士兵的呵斥与云卿迟无力的辩白。


    押解云卿迟的士兵瞬间噤声,猛地将他按跪在地,毕恭毕敬地垂首行礼:“启禀陛下,抓获一名形迹可疑的楚人,疑为细作!”


    陛下?


    云卿迟心头猛地一悸,他死死低着头,恨不能将脸埋进土里。视线里只能瞥见一双玄色金纹的战靴踏过染血的碎石,停在他面前。


    是小衍……


    不,是五年后的祁承衍。


    是他的学生,他亲手培养的明君,他选择用死亡来逃避的……劫数。


    怎么会这么快就遇上了?


    祁承衍的目光随意地扫了过来,如同扫过路边的碎石,而那目光在即将移开的刹那,却猛地定格在了云卿迟身上。


    一个身着青衣的熟悉身影。


    即使低着头,云卿迟也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刺得他肌肤生疼。周围的士兵也感受到了天子身上骤然散发出的异常气压,个个屏息凝神。


    “抬头。”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云卿迟深吸一口气,依言缓缓抬起头,残阳的金色恰好照亮了那人的侧脸。


    线条冷硬,下颌紧绷,眉眼间积蕴着深重的威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戾气。那张脸依稀还是他记忆中熟悉的轮廓,却因岁月的沉淀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张扬,也变得无比陌生。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几乎是同一时刻,祁承衍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脸上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占领。他甚至无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喉结滚动,一个几乎破碎的音节险些脱口而出——“老……”师?


    “不可能……”继而他又薄唇微动,吐出几不可闻的三个字。


    那个名字,那张脸,是他五年间刻入骨髓的痛楚与疯狂,他亲眼见到那人坠下悬崖粉身碎骨,绝不可能如此鲜活地出现在这里。


    是幻觉?还是……又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局?


    祁承衍敛起声色,那瞬间的失态快得如同幻觉,他轻“呵”一声,迈步靠近云卿迟。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带着硝烟与龙涎香的气息几乎让云卿迟窒息。


    “呃!”云卿迟只觉颈间一紧,一只戴着玄铁护腕的手已扼上了他的咽喉,巨大的力量迫使他仰起头,迎上祁承衍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


    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苍白的倒影。


    祁承衍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刮过他的眉眼、鼻梁、唇瓣,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残酷专注。


    “这双眼……像他。”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来自地狱的诅咒,指尖几乎要扎入云卿迟的皮肉。


    “该挖了。”


    声音不大,旁边的士兵却全都吓得虎躯一震,险些忘记了呼吸。


    云卿迟挣扎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下来,恍若隔世。他所熟识的祁承衍,分明是个爱撒娇的小哭包,喜欢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喜欢窝在他怀里哭唧唧的告朝中那些老狐狸的状。而现在,他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半分旧情,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然而,那扼住他喉咙的手,在说出如此残忍的话语后,却并未真正动作。


    祁承衍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有愤怒,有怀疑,有一闪而过的痛楚,更有一种……近乎贪婪的禁锢。


    半晌,祁承衍猛地甩开手。


    云卿迟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脖颈上留下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


    祁承衍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已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愈发冰冷的气压,透露着他极不平静的内心。


    “不是他。”他低声自语,像是说服自己,语气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随即化为更深的冷厉。


    即使再像,也不会是。


    他怎么可能会认错那个人?


    绝对不会。


    祁承衍扫过云卿迟身上那件虽脏污却难掩精致的衣袍,冷冷开口:“带下去。洗干净了,送到朕下榻的别院。”


    他迈步离开,却又像想起什么,停顿片刻,侧过半张脸补充到:“不许给他穿青色。”


    押解的士兵闻言如蒙大赦,粗暴地将几乎脱力的云卿迟从地上拽起,云卿迟再次被推搡着向前,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五年光阴,他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


    彻底清理一番后,云卿迟换上一身干净的月白色素袍,被带入了城主府一间守卫森严的暖阁。


    屋内烛火摇曳,祁承衍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指尖捻着一个金黄色的铃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目光如同打量猎物般,锁在站在中央略显单薄的少年身上。


    “名字。”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云……卿迟。”云卿迟垂下眼睫,避开了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祁承衍眉梢微挑:“你是楚人?”


    “……是。”


    “为何出现在云阳城外?”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不容喘息。


    “游学途中,与仆从走散,迷路至此。”云卿迟谨慎地重复着早已想好的说辞,可祁承衍手上叮铃叮铃的声音却莫名让他心跳如鼓。


    “迷路?”祁承衍低笑一声,“恰巧迷到两军交战的死地?恰巧生着这样一张脸?”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


    强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云卿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却抵上了冰冷的柱子。


    祁承衍抬手,云卿迟猛地一颤,闭上眼,喉咙处不自觉地发痛。


    却只听“叮”一声轻响。


    他愕然睁眼,只见祁承衍手指指节上悬挂着一枚物件——那是一枚以黄龙玉精心雕琢而成的宫铃,小巧玲珑,纹路古雅。这是大楚皇室特有的饰物,名为玉璜铃。


    云卿迟下意识去摸了摸腰间的配饰,又忽而想起自己已然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的东西全被守卫收走了。


    失策了,原来进门时就在叮铃作响的铃铛竟是它。


    “是这样的吗?”祁承衍捏着那枚铃铛,指尖微微用力,铃舌轻颤。


    云卿迟袖中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我、我不记得了……”尽管事实已经如此明显,但云卿迟却似乎仍然心存侥幸,不愿意面对现实。


    “一个迷路的普通学生,身上会藏着大楚皇室的信物?”祁承衍放下手中的铃铛,目光锐利如箭,仿佛要将面前的少年钉穿,话锋忽而一转:“你这脸……”


    “倒是像极了朕的一位故人。只可惜——”他的手在少年的脸上摩挲,烛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种偏执的光芒。


    云卿迟望着他,一双眼里满是惶恐和心虚:“是、是吗?可惜什么?”


    “可惜?”祁承衍嘴角扯出一抹危险的弧度,指尖划过云卿迟的眉眼,最终停留在了他的眼尾,“可惜这个人,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而这张脸。”云卿迟的下颌突然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祁承衍的声调猛地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云卿迟的心口,“是朕这辈子,最厌恶的脸!”


    “虚伪!狡诈!阴险!”他突然暴起,掐着云卿迟的脖颈把人狠狠地砸在柱子上,积压五年的恨意轰然决堤,“端的是君子之风!行的是小人之举!自以为是的小人!骗子!”


    他仿佛透过眼前这少年,看到了那个决绝跳崖将他独自留下的身影。那股被抛弃、被算计的滔天怒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尽数倾泻在这无辜的容颜之上:“说!谁派你来的!”


    云卿迟呛咳出声,双手舞动着要挣脱祁承衍扼住自己脖颈的手,眼底一片绝望,本就一身伤痛的身体被这一下撞得更疼了。


    他的脸被憋的通红,已然完完全全喘不上气。


    ——他会杀了我!


    他看着祁承衍因暴怒而扭曲的俊美面容,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顺着涨红的脸颊滑落。不是委屈,而是巨大的悲恸和恐惧。


    还有一丝难以窥见的失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门外骤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


    “陛下!发现许均芜踪迹!”亲卫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焦急万分。


    祁承衍的动作猛地顿住。


    汹涌的杀意如同被强行截断的洪流,在他眼中剧烈翻腾。他死死盯着云卿迟惊惧的脸,又像是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片刻的死寂。


    最终,他猛地甩开手,将云卿迟掼倒在地。


    “咳咳…”云卿迟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喉咙火辣辣地疼。


    祁承衍睨了云卿迟一眼,然后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袖口,语气森寒:“把惊羽叫过来,安排人给朕看好大楚这个小俘虏。”


    命令是对门外侍卫说的。说罢,他再未看地上的人一眼,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衣袂带起的风卷着未散的戾气。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的长廊尽头,留给云卿迟的只有一室的死寂。


    方才的剑拔弩张抽空了他这具虚弱身体的所有力气,他独自跪坐在原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火辣辣的痛感清晰无比,指尖触碰上去,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肉下泛起的肿胀与一圈隐约的指痕。


    这疼痛如此真实,一遍遍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我当年终究还是欠考虑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无人回应。


    貌似被自己养的崽子讨厌了。


    他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可如今看来却是适得其反,祁承衍没有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发展,最听话的学生好像变得不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