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本相被做局了

作品:《暴君总怀疑我没死透

    剧痛。


    意识从万丈深渊的呼啸中抽离,率先回归的不是视觉,而是碾碎每一寸骨头的剧痛。


    预想中的魂飞魄散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存在感”。他能感觉到身下泥土的潮湿,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草木腥气,甚至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


    季书昀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只优雅踱步、口吐人言的白色猫儿,猫儿身后是一片葱绿的树林。


    “季书昀,”猫儿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谁允许你提前交卷的?”


    “叙白仙君?”季书昀环顾四周,一时间脑中混乱不堪。


    他记得他刚刚是在跳崖来着,但这里显然不是地府。


    我又活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却看见了一双白皙、修长、明显属于少年人的手。虽然布满了细细碎碎的伤痕,但指节纤细,带着养尊处优的柔嫩,与他记忆中自己那双布满薄茧、执笔批阅天下奏疏的手截然不同。


    这不是他的身体。


    “是吾。”白猫睁着双琉璃浅绿色的瞳孔,不知何时蹲坐在了一支断木上静静地、带着一丝漠然,凝望着他。


    季书昀,不,现在他该是谁?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这身体虚弱得厉害,四肢百骸传来刺骨的痛感,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喉间涌上腥甜。


    “我……成功了?”他嗓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确定。


    “成功了一半。”白猫轻盈跃下,踱步到他面前,变作一个白发的仙人,琉璃般的眸子锁住他,“季书昀确实已经死了,你与他之间的因果,在你跃下悬崖的那一刻,便已了结。天道认可了你的功绩,按照约定,你获得了新生。”


    季书昀心中微微一松,心道终于是可以过安稳日子了。


    “但是,”猫仙君的语调却是变得有些微妙,“你提前结束了‘季书昀’的一生,扰乱了既定的时序。天道……对此同样很不满。”


    方才那点松弛瞬间烟消云散,一股寒意沿着季书昀的脊椎爬升:“……所以?”


    “所以,你所期盼的‘退休’生活,恐怕要推迟了。”叙白用手指了指他,“你需要用这个新的身份,去了结一段因你之‘死’而衍生出的新因果。否则,这偷来的光阴,随时会被收回。”


    季书昀的心脏骤然一缩,不祥的预感顺势攀上心头:“什么因果?”


    什么又是偷来的光阴?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交易吗?


    “吾说过,未到时间强行脱离任务,若产生变故你需自己承担。”叙白越过季书昀,他往旁边走几步拨开灌木丛,眼前出现了一条向森林外延伸的小道。


    “变故……”季书昀仰头望着叙白的背影,总觉得一切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原来不是彻底消散吗?”


    “原本是,但祂改主意了。”叙白扭头示意他跟上。


    见状,季书昀咬牙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叙白。思绪在未知的“变故”上游离,他不禁想起了那个他教导了七年的学生——祁承衍,大晏的皇帝。


    他拧起眉头:“他……”


    “他很好。”叙白淡然,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好得有些过头了。你缺失了他五年的成长,无人引导,他如今……你很快便会知道。”


    季书昀往前走的步子微微一顿。


    已经过去五年了吗?


    可他明明……刚刚才见过祁承衍。


    季书昀还清晰地记得呼啸的寒风灌满他衣袖的触感,而他的脚下是万丈深渊。他站得笔直,身后是少年帝王撕心裂肺的呼喊:“老师!前面危险!”


    那时的他是大晏的丞相,也是帝师。


    他用尽一生心血,将那个在深宫中挣扎求存的少年,辅佐成了大权在握的帝王。明君已立,只待天下一统,海晏河清,他与“祂”的交易,终于完成。


    至于那份逐渐变质、让他无法承受也无力回应的感情……他也已用这纵身一跃,彻底了断。


    但天道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我……需要做什么?”他压下心中的纷乱,强迫自己冷静。与天道打交道,他早已习惯代价。


    “因果纠葛,世间缘法皆有定数。顺其自然便是,该来的到底是躲不掉的。”叙白停下脚步,盯着面前通往云阳城的小道继续叮嘱,“往前走吧,去云阳城,自会有人接应你回大楚。”


    云阳,季书昀认得的,这是大楚的城。


    “敢问仙君,我这具新身体……”


    “按你的要求精挑细选的。父母恩爱,家境殷实,兄弟和睦——你梦寐以求的‘寻常幸福’。”他转身抬起手,指尖一点微光没入季书昀眉心,庞杂的记忆洪流轰然冲入。


    季书昀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有威严的女帝和亲和的君后,有笑颜如花的皇太女,有带着他调皮捣蛋的皇兄,有偷偷塞糖给他的舅父,有慈爱的奶娘,还有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小男孩。


    原来他这具新身体是大楚女帝云褚最疼爱的幼子,九皇子云卿迟。大楚上下所有人都疼他爱他,但他先天不足,自幼便体弱多病,是个痴呆儿。


    他的脑中一阵轰然。


    这算“寻常幸福”?!


    季书昀……不,现在是云卿迟了。他扶住剧痛的头,消化着这荒谬绝伦的现实。


    天道对他提前赴死很不满,给他一脚踹了回来。


    于是他在自己死后的第五年,被迫重生成了敌国的傻皇子。


    然后天道代行者叙白让他顺其自然。


    云卿迟:……本相被做局了,本相又退休失败了,本相可以再死一次吗?


    “不可再贸然赴死。”叙白像是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竟鲜少的复杂:“待到因果偿尽……吾会再来许你自由。”


    说完,白猫仙君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倏忽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云卿迟独自一人,立在幽深小道之中,面对着这具陌生的少年躯体,和一片完全陌生的,或许还充满敌意的山河。


    他的心中溢满了迷茫和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仙君看他的那一眼,像是看一个做无用挣扎的笨蛋,又像是在怜悯一个深陷泥淖的可怜人。


    独自在风中凌乱了不知多久后,他才无奈地咬紧牙关,忍着周身剧痛,踉跄着朝叙白指示的云阳城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但比身体更痛的,是那种骤然压下的、对未知未来的沉重预感。


    他刚醒来时听到的喊杀声不是错觉。越靠近云阳城,血腥味越浓,城墙的破损远比远看时更惊人,巨大的攻城槌残骸散落一地,昭示着这里曾经历过何等惨烈的战斗。


    四下一片静默。


    喊杀声早已停歇,也没有金铁交鸣声,只有死寂,这使得他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跌跌撞撞地绕过最后一段残垣,终于看到了云阳城的城门。


    城门正洞开着,城楼上,原本飘扬的大楚火凤旗帜已被扯下,扔在泥泞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玄底金纹,狻猊纹样的旗帜。


    那是……大晏的王旗!


    云卿迟呆呆地站在这片冰冷的战场上,四周弥漫着浓烈的死亡气息。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废墟和残骸,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绝望。


    叙白骗了他,根本没有所谓的接应。


    大楚的军队早已不知所踪,留下的只有彻头彻尾的、刚刚被“敌军”攻破的……亡城。


    城墙被攻破,房屋倒塌,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仿佛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城门内,隐约能见到几个盔明甲亮的士兵在清理战场,他们的盔甲制式,云卿迟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大晏最精锐的玄甲军。


    兜兜转转又是大晏,他瞬间明白了过来:这就是他需要偿还的因果。


    可如果是要再见到那个帝王的话……


    不如还是逃跑吧。


    他可以不要这新生。


    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他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咚咚作响,仿佛要冲破胸膛跳出来一般。


    没错,他必须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他必须立刻离开,在被玄甲军发现之前。他如今的身份是大楚皇室,如果被玄甲军发现,他只有死路一条。


    抗拒见到故人的本能压倒了他所有的思绪,他用蹩脚的理由说服自己逃跑,然后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地就要朝着远离战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然而这具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脚下被一具尸体绊倒,重重摔在地上。这一下的动静,在近乎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


    “谁在那里?!”


    一声冷冽的暴喝从不远处传来。


    云卿迟的心跳骤停,他挣扎着想爬起,却已被数道阴影笼罩。


    几名盔甲染血的晏军士兵围了上来,冰冷的兵刃直指他的咽喉。为首一名队正模样的男子,目光锐利如鹰隼,上下打量着他。


    “在下……”云卿迟面带苦笑,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是游学的学子。”


    巧在云卿迟现下一身青衣,乍看确实是书生装扮。


    队正眯眼审视着他,虽然衣着破损、沾满泥污,但他身上的布料仍能看出不凡,面容虽稚嫩却清俊至极,与周遭的战场格格不入。


    “这兵荒马乱的,哪来的酸儒学生?”队正冷声下令,“带走!仔细审问!说不定是条漏网的楚国勋贵!”


    两只铁钳般的大手立刻死死扣住了他纤细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


    云卿迟浑身冰冷: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