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多肉

作品:《若无一字

    新学期开始后老张继续教新高一,按理说办公桌应该已经搬走了才对。


    九中的升学制度与其他学校比不一样,教学楼都是一用就基本定下了三年,随着年级的上升,教学楼也跟着改年级,所以每年基本只是教室的变动。


    走进去,办公室里只有梁馨慧一个人,正在批改试卷。


    看见他来,将桌面收拾了一下,随便找了个椅子让他坐。


    但樊规乐意站着。


    其实梁馨慧找他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问一些他家里的基本情况,这也是班主任统计学生情况的工作之一。


    之所以先从樊规开始,是因为学校里发生的那几件大事她有所耳闻。


    从以往的教学经验来看,在校越叛逆的学生,原生家庭有问题的可能性越大,特别像是这种性格偏激的。


    “刚刚我找张老师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这边老师还要问你几个问题,可能会耽误一会儿你的时间,”梁馨慧道。


    梁馨慧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直接道:“最近学习上或者生活上有什么焦虑吗?”


    樊规的资料上显示是单亲家庭,所以她故意避开那一类刺激性的问题,选择含蓄一点。


    而樊规开口也很干脆:“没。我能独立生活,自主学习。”


    梁馨慧突然有种莫名的不祥之感。


    虽然每一句都答的特别简单,但他总隐隐感到不对劲,至于具体哪儿不对劲,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梁老师,”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带着和平的笑意道,“打扰一下,我找樊规说点事儿。”


    梁馨慧客气喊道:“宋老师。”


    “瞧我这记性,下课忘了还有事要交代他,结果没想起来直接就走了,”宋诗语笑道。


    梁馨慧道:“真是客气了,宋老师直接说吧。”


    宋诗语转身,酝酿了一会儿,对樊规道:“吃完晚饭去教研室拿试卷,晚自习考试。告诉他们好好写啊,这算是我对他们的一次摸底考。”


    虽然每个老师都有学生们的分班成绩表,但冷冰冰的数字始终作不了具体的分析,她需要知道更具体的失分点才能对症下药。


    又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吩咐完事才离开。


    看时间过去的差不多,梁馨慧也没打算把人继续留在这儿,就让他回去了。


    此时还没上课,教室里依旧热闹。


    最是翻腾的一片里,许嫣然埋头写着作业,仿佛不谙世事。


    宋屿燃终于知道电视剧里那些好动之人旁边坐着一个闷葫芦是什么感受了。


    就是他现在这个感受!


    束手束脚,生怕吵到对方学习。


    他的左边是空位,出入还算自由,不然以他不愿闷在教室里的性格,老是麻烦让人家让空间出去也怪不好意思的。


    樊规走进来,入坐前反叩了两下许嫣然的桌面,道:“班主任说,下节课她开会,教室自习,你管纪律。”


    许嫣然点头:“对了,刚才语文老师找你。”


    樊规道:“嗯,知道。”


    段竞飞一手托腮:“话说语文老师找你干嘛呀,不会是觉得一本字帖不够,要反悔再送你一本吧?”


    樊规:“……”


    樊规的字是全班唯一一个辨别度最高,识别度最低的,往往只有在正宗考试的时候,他才肯一笔一画地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笔漏墨。


    “不是,”樊规淡淡道,“是你的噩梦。”


    段竞飞顿了一下,道:“你别告诉我是考试啊。”


    樊规抿了一下嘴,道:“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段竞飞麻了:“你这跟告诉我了有什么区别吗?”


    樊规思索了一会儿,了然一身道:“我什么也没说。”


    段竞飞:“……”


    算了,跟直男有什么好说的。


    “这么说,岂不是我晚上又得写作文?”宋屿燃有些抓马道。


    路弘举手道:“肯定的啊兄弟。”


    宋屿燃一头栽在桌子上,像是浑身被抽空了一样:“我先死会儿。”


    一会儿余间,他听见旁边传来一阵清澈而又具有灵性的女音。


    “有必要吗?”


    是他的同桌许嫣然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对方也同样看着他。


    他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她好美。


    许嫣然歪了歪头,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宋屿燃回神,口吃道:“没,没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


    “从此,你的心里便有了一个她……”一个空旷而又诡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转头怼上一张人脸。


    “我靠,段竞飞,你煞笔啊!”宋屿燃被吓得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脏话。


    段竞飞摸了一把脖子,没心没肺道:“我不就开了个玩笑么。”


    他试图分析,但对方看起来似乎很生气。只能转回身,跟路弘小声蛐蛐:“看到没,见色忘友的典型特征——痛斥好友!”


    什么都听见了的宋屿燃:“……”


    还没等他发作,一阵上课铃袭来,场内逐渐安静。


    今天太阳上班晚,截至现在才堪堪冒头。


    夏辞夜才发现桌上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一个小东西,黑黄相间,形似蚂蚁,还一直背对着他翘尾,挑衅感十足。


    刚准备上手去拍,就被旁边的人叫住。


    “那是隐翅虫,行走的硫酸,血有腐蚀性,你的手要是还想要的话就别拍,”樊规解释道,“他不主动咬人,但会乱飞,稍微管不住手就会遭殃。”


    夏辞夜观察了一会儿,果如所述,用笔将其“请”走,转而对樊规道谢。


    樊规又接着道:“宋老师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夏辞夜:“嗯?”


    樊规道:“她说,这次作文如果再写不完,你——”


    夏辞夜无缝衔接道:“你就完了。”


    夏辞夜笑了笑:“猜到了。”


    樊规一脸“你怎么这么熟练”:“所以你作文写完过吗?”


    夏辞夜道:“没有。”


    樊规:“……”看来他好像也没真完了过。


    不然怎么可能现在这么有恃无恐。


    课过一半,段竞飞悄摸摸从路弘那边溜出来,蹑手蹑脚走去饮水机旁。


    宋屿燃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不是,上课呢,你还吃上泡面了?!”


    段竞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啧了一声将手指放在嘴唇边:“嘘——!”


    接完水,端着他的泡面就溜了回来,还朝宋屿燃比了个口型。


    ——你要死啊


    “你早上没吃饭?”宋屿燃问道。


    段竞飞盖上泡面盖,边观望外面走廊情况,边道:“我就不能加餐?”


    宋屿燃道:“你现在加餐,午饭是不打算吃了?”


    段竞飞觉得他废话:“怎么可能。等会下课还要去打球,不补充一点能量怎么行。”


    “但你这上课吃就有点过分了吧,”宋屿燃一脸“你也太不当人了”的表情看着他。


    毕竟这么多人都在学习,而段竞飞一个人开小灶,无论对谁来说,都多少点缺德。


    “话不能这么说,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饿了就得吃饭,”段竞飞往旁边一凑,“你说是吧,老樊。”


    樊规没理他。


    段竞飞转过头一看,原来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于是他闭上嘴,没再说话。


    这种情况每天都很常见,班里大多数只专心学习的人尚且如同三辈子没睡过觉了一样,更何况一个每天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的人。


    其实段竞飞更好奇樊规每天晚上到底出去干什么,为什么冒着被处分的危险也要去。


    这一点樊规一直都不肯告诉他们。


    他感慨着,看见夏辞夜突然把外套脱了下来,又拿起笔在作业上补了两下放下,站起身来,轻轻将外套披在樊规身上。


    段竞飞心想,夜哥还挺贴心的。


    不到一会儿,备受关注的樊规醒了。懵逼且烦闷地将外套拿下来,沉闷了一会,蹙眉道:“谁衣服?”


    段竞飞偷偷指了指夏辞夜,道:“和你拍结婚照的那位。”


    樊规:“……”


    樊规道:“好好说话。”


    段竞飞事不关己的哼了一个小调:“就班长呗。”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唉——这就是暖男么。”


    我暖你大爷。


    樊规差点想骂人。


    好好睡个觉,想过可能是被老师叫醒,亦或是铃声吵醒的。


    谁他妈能想到,他是被热醒的!


    樊规喊了夏辞夜一声,对方转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外套就回到了手上。


    准确来说,樊规是丢给他的。


    被捂了一身汗,整个人也烦躁不少,随便抄起一本书就充当扇子使。


    他也不知道姓夏的怎么想的,外面39℃高温,他难道还能感冒不成?


    真邪门。


    课间铃一响,教室门还没开,就有人已经冲了出去。


    “喂!段竞飞!你走门会死吗?!”宋屿燃刚站起来就看见有个人影,手一撑,直接从窗户那里翻了出去。


    “不会,但会慢人一步,”段竞飞接过路弘抛过来的篮球,朝窗内吹了个口哨,酷似叼了朵玫瑰道:“老樊,一起出去玩吗?”


    樊规:“不去。”


    段竞飞道:“老闷在教室里多没意思,看看人家夜哥都知道要劳逸结合。”


    樊规闻言往右一看,果然已人去位空。


    但这并不能影响什么,樊规还是那句话。


    “不去。”


    段竞飞:“……”根本劝不动。


    他礼貌性的微笑了一下就被路弘拉走了。


    樊规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就准备再补个觉。


    这是他每天大课间的必走流程,不然以每天晚上那四个小时的睡眠,迟早猝死。


    将校服外套铺在桌子上,刚准备趴下休息就听见旁边有动静,一转头——


    “嘿!”


    “……”


    樊规不为所动:“幼不幼稚?”


    旁边坐过来一个女生,披散着长发,双眼皮高鼻梁,睫毛很长,一张偏瘦的瓜子脸,内衬一个黑色衬衫,外面穿着校服外套,挽着袖子假装吓人。


    “什么嘛,都不配合我一下,”女孩抱怨道,“我每次吓你,你好歹给点反应啊。”


    樊规直言:“你这样根本吓不到人。动静太大。”


    女孩一只手放在下巴处,仿佛真的在思考道:“有吗?”


    突然,樊规目光看向女孩身后的走廊某处,一个熟悉的人路过,有了主意。


    只见他起身道:“我教你,跟我来。”


    于是两人朝外走,樊规走上去,拍了拍熟人的肩膀。


    那人一回头,吓出一身冷汗。


    此熟人正是昨晚第一个“撞鬼”的那位学生会成员,对于昨晚的惊吓,至今还心有余悸。


    因此他看见是樊规时,首先本能地浑身一震。


    樊规对女孩道:“这才是有效吓人。”


    女孩悟了。


    女孩名叫白秋沫,是同年级3班的学生,与樊规关系还算不错,如同兄妹。


    那名学生会成员:“……”他在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幕,差点让他惊掉下巴。


    只听见樊规冰冷的说了一句抱歉后,又连同白秋沫回了教室。


    原本觉得樊规有点恐怖,这下刻板印象更深了。


    刚才樊规跟他说抱歉!他说抱歉!抱歉!


    总感觉其中有阴谋,或许是灾难来临的前兆?


    那名同学眼前一黑,差点要晕。


    教室里。


    白秋沫斜着身体在他旁边探头道:“刚刚你为什么要跟他道歉?明明他看起来又在找人收保护费。”


    樊规在桌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淡淡道:“给他制造危机感。毕竟我现在还不能动手。”


    留校察看为几个月,而今天才第三天,如果再闹出什么事就真的无法挽回。


    最糟糕的无异于被勒令退学。


    白秋沫又悟了,原来是这样。


    再一看,果然见那人神色慌乱的匆匆离开。


    该说不说这一招确实高啊。


    樊规落座。问道:“找我还有事吗?我要休息了。”


    白秋沫看他这个样子,悄声问道:“你昨晚又出去了?”


    樊规:“这不是你该问的。”


    樊规和白秋沫从初三就认识,双方都有难处,彼此也都知道,他们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


    “我这每个月还剩的有零花钱,实在不行——”


    樊规打断道:“我凭自己也能活。”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这句话似乎始终钉在那里,谁都无法撼动。


    她上一次这么提的时候,对方回的也是这句话。


    她是真心想帮他,奈何好像怎么也帮不上忙,反而有种不太好受的感觉。


    “算了算了,我不提就是了,”白秋沫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凡事不要只是自己扛,你还有我们这群朋友嘛。如果真的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你直接跟我说。”


    樊规有些无奈道:“别担心那么多,还到不了那种地步。”


    白秋沫假咳两声,佯装随口道:“反正话我放这儿了,其他的随你。”


    樊规实在不好说什么,如果再说拒绝的话恐怕会伤对方的心。于是道:“那就先谢谢你了。”


    对方歪了歪脑袋,嘻嘻道:“你还跟我客气上了。”


    接着,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道:“你休息吧,我先走了。下节课我们生物老师还要抽查背书,得回去再巩固一下。”


    白秋沫所在的3班属纯理组,她成绩还不错,有时还能出现在荣誉榜上。3班管的不是很严,偶尔串个班,老师也不会管。


    樊规“嗯”了一声。


    前面人刚走,还没来得及趴下,后面又有人叫住了他。


    其实樊规并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尤其是他要休息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他。


    如果关系不错,他或许还会沉下气,其他的则要因情况而论。


    就比如——


    “……”樊规双手支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说。”


    夏辞夜递给他一盆多肉,道:“送你。”


    那盆多肉不小,看上去应该已经养过一段时间。


    “不要,”樊规收回目光。


    夏辞夜道:“它很好养的。”


    樊规依旧道:“拿走。”


    对他来说,这东西只是徒增经济负担——用水所花的几毛钱也是钱!


    夏辞夜坚持不懈道:“你为什么不养它?”


    樊规抬眼:“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遍。”


    夏辞夜道:“你嫌我烦……?”


    樊规揉了揉眉心:“没有。”


    “你有,”夏辞夜道。


    樊规实在聊不下去,双手借着桌子发力站了起来,冷冷道:“知道烦那就滚。”


    夏辞夜眼眸垂下来:“不养就不养。”语气中有种小声赌气的感觉。


    樊规突然愣住了。


    就见夏辞夜坐回座位,将多肉放在一边,趴在桌子上反思自我。


    樊规:“……”刚才自己话好像说重了。


    定眼一看,对方在用指尖点拨着那本盆多肉的一瓣,嘴里喃喃道:“他根本就不喜欢你。”


    说完,收回手,脸埋在胳膊上,语气转淡:“所以你还是自生自灭吧。”


    樊规:“……”


    心里突然对一盆多肉升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感。


    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是自己没控制好情绪,想起夏辞夜刚刚一副要哭的样子,会不会是他太过分了?


    于是他站起来,走一步到夏辞夜桌前。


    “对不起,刚刚,”樊规道,“多肉,我养。”


    夏辞夜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回去。


    “不给,你不喜欢他,会把他养死的。”


    樊规:“……”


    樊规道:“你不是说他很好养吗?这么容易死?”


    在家娇纵惯了的夏辞夜同学大脑宕机了一秒。


    这句话确实是他说的。


    “前后矛盾,不是吗?”樊规平淡的摊了摊手。


    夏辞夜看向那盆多肉,将其端起审视,十分坚定道:“你不会死的对吧?”


    空气冷了三秒。


    然后又递给樊规,道:“它死不了。给你。”


    樊规狠狠的沉默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有病之人。


    想着刚才已经答应了,不接也不好,于是拿了过来摆在上方桌角。


    樊规的桌面此时很乱,铺着校服的桌面下面大部分都是横飞的试卷,各个科目都有,上面清一色的鬼画条幅,那盆多肉就显得独一不同。


    但对樊规来说其实都一样,只是可能有点碍事。


    终于能睡上觉了,课间已过一半,他从未遇上过这么多事,总感觉今天诸事不顺。


    闭上眼,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夏辞夜看着他笑了一下,心情竟格外地不错。


    前几天我朋友问我是如何拥有写文思路的


    我:“做梦。”


    我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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