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字帖

作品:《若无一字

    但他们这种行为不敢施用在一班学生上,尤其是樊规所在的寝室。


    平日里学生也不是没有向老师们反映过这种“扰民”现象,以及趁职权之便收贿。


    但根本没用。


    学生会制度从去年开始,由于是新兴的校园管理势力,负责老师对他们的发展很是放纵。


    与其说是放纵,不如说是盲目信任。


    曾经有人向那名负责老师举报学生会的受贿行为。那名老师不以为然:“证据呢?赃款呢?为什么我没有见过?”


    而学生会之所以到现在都屹立不倒,是因为他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收钱只收现金


    诸如转账之类的证据是根本不让留下的,就连交钱地点也得选在校外,导致学生会的势力在学校大得一手遮天。


    而他们不去惹一班,仅仅只是因为尖子生在老师那里一定的话语权,如果是一班的学霸级别的学生举报,势必无法善终。


    虽然他们气焰嚣张,但依旧欺软怕硬。


    果然,段竞飞抬了一下头,就看见一个个黑影从门前路过,直接把他们寝室略了过去。


    樊规走到桌边坐下,打开台灯,扯了一张试卷道:“一年多了,你还没习惯?”


    段竞飞命苦般地哼了两声,抱怨道:“吵死了!”


    不如其他两个早已入眠的人,只要周围有一点声响他就睡不着。


    樊规瞅了他一眼,揉了揉太阳穴。


    后移椅子站起来,走去开门,看向隔壁门口正在“例行公事”的黑影,淡淡开口:“你们吵到我室友睡觉了。”


    月光斜下来,照得他脸异于常人的白,就连唇色都淡了很多,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幽深得像是具有穿透力,一身白衬衫更显诡异。


    其中一个黑影闻声转过头,被眼前一幕吓得身躯一抖。


    樊规正盯着他。


    黑影掐了一下自己,再次看去。


    樊规还是盯着他。


    黑影:“……”


    没绷住。


    “啊!鬼啊!”


    “鬼”感到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空荡。


    科学社会,哪来的鬼?


    那群黑影皆是一震,纷纷回头。


    其实他们更希望是鬼。


    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个头,一众人就跟着嚎叫。


    “啊!樊规!!”


    叫声比鬼更甚。


    樊规:“……”


    平时樊规对于他们这种行为都是不予理睬的状态,今日却一反往常,真的只是吵到室友了吗?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生怕他下一秒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其中一个黑影颤颤巍巍走了过来,拉起他的手表示友好的握了两下。


    樊规能感受到那只手在抖,像筛子。


    “你……”


    “对不起,我们这就走,这就走,”黑影当机立断连推带拉的领着一群人走,“走走走,去下一层去下一层。”


    站在原地话还没说完的樊规:“……”


    名声远在外,已经传得暴力凶残,他也实在没办法。


    在学生会那群人的印象中,樊规无事不出门,出门只做三件事:


    1.吃饭、上厕所


    2.老师找


    3.修理人


    也有可能是刻板印象太深了,导致刚才樊规虽然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而他们却听到了那声莫须有的“滚”。


    差点真遭殃的隔壁寝室七人一个个探头,看向樊规。


    樊规微微歪头:“嗯?”


    七个脑袋缩了回去,以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门。


    樊规:“……”


    总感觉没说什么话,但又好像说了很多话。


    他转身关上门,继续忙自己的事。


    夜晚狂风过后,下了一场大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及至天亮才肯停歇。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路面积水洼,反照蔚蓝的天。


    “你们知道吗?听说昨晚学生会那帮人查寝撞鬼了!”


    “真的假的——”


    “哎,你这个版本不对。听说啊不是撞鬼,是撞樊规了。”


    “当时他们有人看见樊规白如无常,言如厉鬼之声可以回荡,可吓可吓人了!”


    一件校园秘闻就此在同学间传开……


    上午的第一节课就是语文,樊规此时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写数学。


    旁边的段竞飞精神不佳,上课还没几分钟就头连点数十下。


    宋诗语正在讲昨晚写的试卷,及提问环节时,她拿起名单,扶了扶眼睛,道:“语文课代表——”


    樊规正准备站起。


    “左边的那个男生,”宋诗语道,“你起来回答一下。”


    樊规:“……”又稳坐了回去。


    段竞飞一脑袋点了下去,给自己点醒了,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地伸了个懒腰。


    懒腰伸一半才想起来还在上课,尴尬地中断,举目一观,目光皆聚于此。


    他偷偷往樊规这边靠了靠,低声问:“老樊,这是怎么了?”


    樊规从容道:“没什么,只是老师让我左边的人回答问题而已。”


    “哦,”段竞飞点头。


    “不对哦。”


    刚反应过来,就被语文老师二次催促:“段竞飞,难道还要让我毕恭毕敬地请你起来吗?”


    段竞飞瞬感不好意思,低着头站起,试图在书上找到答案。


    见他半天支支吾吾不出来,宋诗语抱胸蹙眉道:“上课就睡觉,我还以为你都会了。怎么,梦里周公都没指点你两下?”


    段竞飞急得挠头。


    题目是一段对话,赏析人物心理。


    樊规假咳两下,悄声提醒道:“害羞,别扭。”


    常年耳背的小段同学根本听不清,只好临时奇思。


    “傲娇,”他说。


    这个极具小情绪的词一出,全班都笑趴下了。


    就连段竞飞自己也都没绷住。


    宋诗语扶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的,没见过这么词穷的。


    她敲了敲桌子让全班安静,选择再给他一次机会,道:“好好说话。”


    段竞飞努嘴,无奈又低头思索了一会。


    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


    樊规见他这副令人抓马的穷极词库实在忧心,而提示又听不见。


    于是他终于出手了。


    抓起对方的草稿纸就准备救好友于水深火热之中。


    “樊规,嗯?别慌,下一个问题就到你了,”宋诗语微笑道。


    樊规手一僵:“……”


    拯救失败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段竞飞在心里默念了三百遍“兄弟,对不起啊”。


    樊规也不知道自己因为这一举动,被好友在心里艾特了三百遍,只觉得可能这就是世事无常,唯我反常。


    俗话说得好,好兄弟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但樊规终究只能帮他解难,同当不同果,即使下一个问题丢给他,他也毫无难度地给出了答案,留下段竞飞一人风中凌乱。


    宋诗语也不想为难这个可怜的孩子,没过一会就让他坐下。


    段竞飞耷拉着脑袋,情绪复杂地坐下来,这下算是彻底没了困意。


    没了困意的阻挡,一旦闲下来的小段同学也是极为闹腾的。


    宋诗语一转身背对他们,他就跟路弘你打我一下我掐你一下。


    实在不解气,路弘就直接趁机锁住他命运的后脖颈,像是要跟他一决生死。


    樊规:“……”


    一节课没安分几分钟,撞到碰到樊规压着书的胳膊都是常事。最后忍无可忍将椅子往外挪,占据了半边走道。


    右边的夏辞夜察觉到动静,转头看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也将椅子往外挪了挪,直接挨坐在他的旁边。


    樊规骤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满是不解,仿佛在说“你发什么神经”。


    不知犯什么神经的夏辞夜似乎只是移了一下,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在认真听课。


    樊规旁边的两位多动症少年愈打愈烈,在教室另一边的宋诗语都听见了动静。


    她放轻脚步,走到他们桌前抱胸,抬起右手食指往门外指了一下,同时,朝他们抬了抬下巴:“出去打?”


    段竞飞:“……”


    路弘:“……”


    疯闹的两人戛然而止,同步站起。有那么一秒,段竞飞想撞豆腐自尽。


    可惜这里根本就没有豆腐给他撞。


    只能无奈嘿嘿一笑,试图蒙混过关:“不了,不了。”


    宋诗语也跟着摆出一脸职业微笑:“如果你们没打够,那就打完了再进来。要是嫌打着没意思,我也可以给你们当裁判。”


    宋诗语:“需要么?”


    虽然是笑着说的,但那语气却让段竞飞听的汗流浃背了。


    像是笑里藏刀,还有几分阴阳怪气。


    “老师,这……不好吧?”段竞飞犹豫道。


    宋诗语笑了:“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见这两人安静如鸡,就懒得再去计较。


    正欲继续讲课,突然又瞟了一眼,一个头低得像是犯了什么大罪,另一个举着书挡脸有点无地自容,越看越烦心。


    她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俩坐下吧,同样的错别再犯。”


    “哦,”两人恹恹地异口同声道。


    处理完这两人,转头朝樊规方向看去,果真没一个省心的。


    “夏辞夜、樊规,你俩挨这么近准备拍结婚照么?”宋诗语翻脸比翻书还快,摆出一张冷脸,“知道什么是上课吗?坐回去。”


    他们动了动,最先完成回位的还是樊规,捧着新拿的数学习题就坐了回去,看得宋诗语直皱眉头:“你知道你是谁吗?”


    樊规:“语文课代表。”


    宋诗语:“知道我是谁吗?”


    樊规道:“语文老师。”


    宋诗语道:“那这节是什么课?”


    樊规道:“语文。”


    宋诗语接着问他:“那你又在干什么?”


    樊规说:“写数学。”


    宋诗语痛心疾首地背过身,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不气不气”,才调整好情绪转回身来。


    “看来你对数学题有着独特见解。不如这样,我知道你上次月考数学满分,这节语文课也不上了,你去给同学们讲数学?”


    樊规沉思了一会,道:“可以。”


    教室里一片哗然。


    宋诗语打手势让他们闭嘴:“怎么,你们也有独特见解?”


    周围瞬间安静。


    樊规左手拿起习题,起身走上讲台,看了两眼试卷,抬头问道:“我真讲了?”


    宋诗语点头:“讲。”


    他从讲桌上拿起一支粉笔就开始发挥。


    期间最不好过的可能就是段竞飞。宋诗语遂坐在樊规的座位上,像是也要听上两句试试。


    原本段竞飞心想着一节课也不是很长,熬熬就过去了。


    然后他就发现,一节课也并没有那么好熬。


    宋诗语侧头审视了他一会儿。


    “上课这个样子可不行。我教你,来——抬头挺胸,端正坐姿,眼睛看向黑板。专注,最重要的就是用心,”她说。


    被训的段竞飞欲哭无泪,看向黑板时,满眼都是“救救我”。


    坐在后面的宋屿燃莫名想笑,但碍于语文老师就在附近,硬生生表情管理了半节课。


    教导了半天的宋老师依旧不满意,总感觉差了点什么,于是向后移椅子给他留出视野,大手朝夏辞夜的方向一挥,道:“看看,典范。”


    夏辞夜正津津有味的听樊规讲课,听到旁边的动静一转头:“?”


    算了,反正宋女士总归不会在背地里说他坏话,又将头转回去继续听课。


    段竞飞探首一看,果然够认真。


    只是这位典范怎么好像不是在看黑板,而是一直在盯着老樊看……


    可能是错觉吧,他想。


    毕竟昨晚确实没睡好,看事恍惚也很正常。


    讲完第四道题,刚好下课,樊规将粉笔往讲台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所讲的题出自《黄冈密卷》,班里大多数人自费买的试卷不一,因此他还十分贴心的抄了一遍题目上黑板,加上严谨的解题过程,密密麻麻全是字。


    宋诗语带头先鼓了个掌,接着整个教室都充斥着掌声。


    “讲的不错,”宋诗语道,“为了鼓励大家以后的学习主动性,我有一个奖励要送你。”


    然后樊规的手里就多了一本字帖。


    樊规:“?”


    课后,段竞飞极为不厚道地笑了:“哈哈哈哈,我不行了,老樊,你那一黑板的字,我能认出的只有‘解’。”


    樊规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黑板,不解道:“有那么夸张吗?”


    宋屿燃强颜欢笑:“你说呢?”


    樊规道:“我说了你又不爱听。”


    段竞飞横插一嘴:“管他爱不爱听呢,说不定他就一抖M,专挑不爱听的听。”


    喜获“抖M”大锅的宋屿燃:“?”


    你才抖M,你全家都抖M。


    樊规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用最标准的普通话道:“那我就说了——”


    宋屿燃猛然打断,一只手伸出挡在前面道:“别,你还是别说了。”


    毕竟他也不想真被人当成抖M。


    樊规见状移开目光,耸耸肩,没再开口。


    “夜哥,你妈平时都这么可怕吗?”段竞飞突然探头问道,一想到方才一节课被“敲打”了三次,心悸尤未平息。


    夏辞夜未觉出个所以然道:“还好”


    樊规撇了段竞飞一眼:“你什么时候跟他关系好到叫哥了?”


    平时段竞飞更热衷于简称别人的一个字或者起个外号,像这种叫哥的则很少。


    “此言差矣啊老樊,咱们这种连哥都不叫的才是真关系好,”段竞飞说着,胳膊还要去捞他的脖子,突然想到樊规身上有伤,又紧急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道,“总之,咱两的关系已经不需要用称呼来维持了。”


    樊规沉默。


    樊规:“不要偷换概念。”


    小段同学一向喜欢引导话风的德行樊规是知道的,以段竞飞的说话能力,一次哄十个小朋友都不在话下。


    段竞飞还是不死心,继续说道:“你说是不是嘛,如果我需要和你建立关系,我才会叫你哥。”


    他说的不假,朋友之间叫哥始终没有直接叫人的亲切。


    “樊哥,”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樊规抬眼看去,夏辞夜已经走到他面前。


    “樊哥。”


    樊规还在考虑要不要应,结果旁边段竞飞已经算起了他的小账。


    “我喊夏辞夜叫哥,而夏辞夜管老樊叫哥,”段竞飞心想,“那么两个哥堆起来就是……”


    “樊哥哥——”段竞飞夹着嗓子打趣道。


    樊规想吐。


    樊规:“你少恶心我。”


    “怎么说呢,叫一声哥是尊重,”段竞飞戏剧性地朝他抛了个眼神,“而我对你的尊敬是双倍的。”


    得到双倍尊敬的樊规:“……”


    谢谢,有被冒犯到。


    相比之下,那句“樊哥”好像正常多了。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哪是结交了一群朋友,明明是一群神经病!


    他朝夏辞夜点头道:“什么事?”


    “这题没听懂……”夏辞夜拿起试卷指向一处。


    樊规看去,一看,沉默了。


    宋屿燃望了望:“我去,你俩这么有缘?连复习试卷都买的同一类。”


    段竞飞从中捣乱道:“今天来问你问题的怎么不是小杏仁了?”


    方杏芜闻言有点恼:“段!竞!飞!”


    段竞飞:“欸欸欸,别打我啊——”


    樊规沉默的不是试卷,而是夏辞夜所指的那一题明显之前就写完了,而且还是对的。


    “这不是会写吗?”樊规问道。


    夏辞夜道:“这是我的过程,但我更想听听你的过程。”


    要不是知道这人有病,樊规真的会以为他的来“砸场子”的。


    都说的那么恳切了,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


    于是他又讲了一遍。


    但没讲完。只解了一半就被班主任找人带话叫了过去。到办公室门口,刚好碰到老张,也就是他高一时的班主任从里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