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榜样

作品:《若无一字

    方杏从隔壁聊完天回来,见夏辞夜仿佛要大赦天下的脸,有些意外道:“哟,同桌,心情不错?”


    夏辞夜将袖子往上挽,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


    短短十多分钟,樊规又做了一个梦。


    是关于他小时候的事,但却又极其模糊。


    那天出门寻找父亲的樊规捂着手,留连于马路边,后来像是想通了,也就不再走了,在一个角落蹲下来。


    那时的他不像现在这般坚强,加上年龄小又爱胡思乱想,还没到一会儿,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夜晚并没有那么黑,到处闪着霓虹。来往的人很多,却没有他要找的人。


    他知道,樊向南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出来。


    他难过,非常难过,父亲不要他了。


    可在难过之余,有个人走了过来。只听见那人怯怯地问:“小朋友……你怎么了?”


    小樊规抬头,眼泪润着眼睛,有些看不清,而他的记忆又模糊不堪。


    他不记得那人的脸。


    “哦我认识你,我是你爸爸的朋友,这样吧,先去叔叔家里坐一会儿,等会儿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那人亲切道。


    后面的记忆零零散散,怎么也拼不起来。


    一片白雾之中,他仿佛误触进了迷区,听到有人在呼唤他。


    “樊规……樊规……”


    “老樊!老樊!”


    他骤然睁眼,怼脸就是一个段竞飞。


    “哇啊啊啊——!”段竞飞的脸凑的极近,大惊失色地连连后退,“别人睁眼是醒了,你睁眼要不要这么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诈尸!”


    诈尸的樊规一手撑在额头边,可能是起的猛,有点犯晕。


    “哎。你刚刚睡得好沉,我喊了好几声都没醒,”段竞飞道。


    樊规似还没睡醒般“嗯”了一声,拍拍脸醒神,然后看去。


    可以看出来段竞飞刚打完球回来,此时满头大汗,段竞飞眼神一瞥,欣赏起了手中正在摇的折扇。


    段竞飞本人是个十分有品位的人,其他人在这个年纪都喜欢光鲜亮丽,亦或是黑白般酷炫的颜色,而他不同了,他就喜欢绿色。


    绿色好啊。绿色清新,绿色淡雅,绿色可以观赏,也可以戴在头上……


    “真不愧是我,连把扇子都这么有特色,”段竞飞感慨道,“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觉得自己实在太有个性了。”


    樊规也觉得很有个性。


    “其实你也可以不用这么强调……”


    倒也不是他对绿色有什么偏见,而是实在找不出第二把具有此等特色艺术的扇面画风了——


    光秃秃的树枝上点缀着粉红朵朵,以灰白为底色背景,主角绿色就在树干以及树枝上,通体荧光。


    扇子的主人将其称为《绿树红花图》。


    同样,能把美图画成“美图”,此等阴间的上色,樊规为之绝倒。


    他们也不止一次让段竞飞换一把扇子,但几乎无效。


    “我的审美你们羡慕不来~”段竞飞颇为自豪道。


    其实他们根本就羡慕不了一点儿。


    如果有一天他们的审美也成了这样……画面太美。


    这审美,不要也罢!


    ……


    上午过后,实在无聊,段竞飞打开手机,置顶推送了个高温预警。


    所谓高温天气,就像是烈火碳烤,尤其是所处顶楼的理科班,室内学生像是一个个头顶能冒烟。


    教室内的吊扇常年失修,早已卸下,学生们哀声一片。


    “学校经费又不够了吗!到底什么时候装空调!”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另一个人调侃道:“可能得等咱们毕业之后吧!”


    坐在教室像是放在蒸笼上的包子,着实在磨耗同学们的耐性。


    晚饭樊规依旧没吃,一整天只有中餐去了一次食堂,下午第四节课一下课,他便去办公楼的教研室领试卷。


    谁知回去的途中又遇上了到处溜达的秋秋,他走一步猫走一步,黏在他身后甩都甩不掉。


    走到楼梯口,他上了一层台阶后,禁不住好奇往后一望,那只胖墩墩正极力向上爬。


    厚实的身体,空虚的步伐,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打回原点。


    看见这一场面,樊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铁球爬山


    那艰难的模样,让他生出了几分想帮它减肥的冲动。


    归根结底,秋秋爬不上楼梯的原因,还是源自那丰硕的体型。


    樊规一向喜欢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正如古人言,“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那就让它慢慢爬吧,正好当作减肥,樊规这么想着,转身就走了。


    后面胖橘具体坚持到了几楼,以及什么时候折返的,他不清楚,也没去管这些。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是不是夏辞夜平时把自己的那份饭也给猫吃了,不然那加肥猫怎么会胖成那样?


    有很大的嫌疑。


    晚上考完试,语文课代表左边的同学要自闭了。


    段竞飞抱着脑袋,生无可恋。


    因为作文他没!写!完!


    “这次的作文题目怎么有种猜谜语的感觉?!这种像是又不像是的类型,看得我真的很抓狂好么。本来阅读中让我分析作者心理就够难受的。我又不是作者,我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当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这作者自己都未必答得出来吧!?”


    这次的作文题目是一个散文选段,理解作者心境界,并引发思考。


    拿到试卷时的第一眼,总感觉自己吃菌子了——不然这题目怎么有点看不懂


    信心大受打击的段同学还没从作文的阴影中走出来,就迎接了第二场风暴。


    当政治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就对这位新老师立马有了一种敬畏心理。


    腰揣小蜜蜂扩音器,手握保温杯,胳膊夹着政治书,一脸不好惹的样子,有种多年班主任的感觉 ——


    而这种心理的主要来源,还是这个女老师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三百年没放过假,却还得上班的怨气。


    她放下书,立马摆出一个职业标准微笑,道:“你们好,先不自我介绍了,你们只需要知道接下来的一年政治由我教就对了。来,先让我看看我的课代表坐哪儿。”


    段竞飞举手。


    政治老师朝他点了一下头:“哦是你啊小帅,好的我知道了,手放下来吧。”


    手刚放下来,那名女老师又道:“那么再请你站起来一下,来讲一下第一章的核心主题是什么。”


    段竞飞人傻了。


    这不还没开始学么。


    又连忙去翻书,政治老师僵硬问道:“你没预习?”


    还没等段竞飞开口,政治老师扶住头道:“学委呢?起来说一下。”


    一个女生用手挡着脸,徐徐站了起来。


    “来,小美,你说一下,”政治老师手叩了两下讲桌道。


    “小美”头低得极低。


    政治老师笑容逐渐消失,看架势这个也没预习。


    “语文课代表,”政治老师喊道。


    樊规素来习惯提前预习,站起来时毫不犹豫地答了出来,政治老师的面色才缓和了一点。


    “看到没?榜样!多学学!”她扫了全班一眼,叹了一口气,“都坐下吧。”


    正当众人松了一口气,结果她又道:“数学课代表站起来。”


    方杏芜回神,又关自己什么事?


    政治老师一看,又是一个“小美”,她和蔼道:“根据方才站起的数据,你估算一下,咱们班的预习率是多少。”


    方杏芜蒙了:“啊?”


    她怀疑自己没有真回过神,不然怎么可能在政治课上听到这种问题。


    “1/3?”她试探道。


    政治老师:“很好,坐下来吧。”


    “……”


    接着,她就板起脸,道:“预习率这么低,真的很影响我讲课的心情。算了,你们自习吧。”


    说完,书本往桌子上一扔,转身往外走。


    教室里窃窃私语。


    “老樊,”段竞飞感慨道,“我太难了。”


    樊规并没有同等感受,而是拍了拍他的肩,道:“自习吧。”


    ……


    晚上没有再发生什么事,可能是昨晚的威慑和白天的敲打起了作用,凌晨时分学生会的人真就没有再闹动静。


    另一边,宋女士熬夜改试卷,意外地发现夏辞夜的作文竟然写满了。


    史无前例。


    倒是引起了宋诗语的好奇,把房间里追番的夏辞夜找来。


    夏辞夜只是敷衍道:“心情好而已。”


    宋女士无语,你倒是说说哪天心情不好了?


    再问下去,怕对方又用那个废话绕题法来同她斗智斗勇,那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就放过他了。


    再者说,这是好事。


    她身为语文老师,自家儿子语文拉分成了最严重的一科,说出去每次都很没有面子,但她从来没有逼过他,也懒得废话,每次都只是说说。


    如今有了作文加持,分数算是与其他科追平终于没那么难堪。


    夏祖宗的所谓“心情好”连带着宋女士心情也好了不少。


    改完试卷,她肚子犯嘀饿了,于是敲了敲夏辞夜的房门。


    “儿子,一起出去吃宵夜吗?”


    门把手动了一下,夏辞夜从门缝露出一只眼睛,幽幽道:“我又不是秋秋。”


    宋女士嘴抿成一条线,看了一眼窝在猫窝的一团,又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酷似营养不良的少年,翻了个白眼,无趣走开:“猫都比你能吃。”


    夏辞夜关上门,回怼道:“我和它又不是同一个物种。”说着又盘腿坐回毛毯上,继续看他的动漫。


    宋诗语噎了一下。


    夏辞夜不爱出门这一点她知道,对于这个儿子,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很懒,非常懒,而且吃的少。


    初中前一年成绩中规中矩,直到初二时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开窍了,发奋学习,还扬言要考一中。


    原本按照最后一次的月考成绩来讲,已经胜券在握,可中考时的发挥失常也在她意料之外。


    中考回来之后,夏辞夜的情绪就一直不对劲,把自己整日关在房间里。


    他小时候就这样,一受什么委屈就缩在房间里。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失恋了。


    本来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可一想到是自己一向娇纵的儿子,她就没忍住笑翻了。


    然后小夏同学就幽幽地盯着她,她立马收敛起来,假装啥事沒有地哄他。


    这次,着实把宋女士气着了,只见她自语道:“不去就不去!”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贴心陪父母上街帮忙拎东西,而自己家这位连陪自己去吃个宵夜都不愿意。


    又不会让他买单!


    真是惯坏了。


    “早点睡,明早还要上课,”她朝里面喊了声,转身给自己闺蜜打电话。


    “喂?出门吃海底捞吗?我请客。”


    ……


    清晨一早,月亮挂在斜半边与太阳碰面,阳光还收纳在云里,操场已陆续集结了许多人。


    小早会是高二学生的每周五必备仪式,仅仅一个年级参加,只有周一的大早会才会将高一高二聚在一起。


    台上,新到任的校长简单与同学们打了个招呼后,就将话筒递给了旁边的中年男人。


    那人穿着红色教师制服,不胖不瘦,个子不高,板正着一张脸,一接过话筒就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职业微笑,笑得尤其假,说话不紧不慢,语气平缓而又僵硬道:“同学们你们好,我是你们的新年级主任肖志强。”


    台下一片哗然,光从气质这一方面,就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一众人瞬间想念去年那个胖墩墩而又和蔼幽默的年级主任了。


    “想必,你们可能很不高兴,接下来的一年里,你们要和我打交道了,”肖志强全程都一个语调道,“只有一句话送给大家,你不违纪我就不会找事。”


    肖志强又僵硬的笑了一下,道:“最近天气热,办公室空调凉快。如果有同学非要找事呢,我也不介意请你去办公室吹空调,好好喝茶,好好谈谈。”


    台下一片沉寂,这根本没人想去吧?


    “老樊,他刚刚是不是往这边看了一眼?”段竞飞站在第一排,往后动了动胳膊道,“好像大事不妙啊。”


    结果半天没有人回应。


    “老樊,老樊?老……”


    段竞飞一转头,当场懵了:“诶?夜哥怎么是你?你有看到老樊吗?他刚才还在这儿。”


    夏辞夜不动声色的左右看了看,淡淡开口:“后排压轴去了。”想了想,又道,“他嫌你烦。”


    段竞飞挠了挠头,道:“啊?不能啊……”


    他往后一望,人还真的站队伍尾端去了。


    望着望着,夜哥也站后面去了。


    然后段竞飞就开始怀疑自我,问补上队伍的路弘道:“老樊是不是变了?”


    路弘看了过来,感觉莫名其妙,道:“怎么了这是。”


    “他开始嫌我烦了,”段竞飞不可思议道,“他都嫌到去压队了!”


    路弘往后看了一眼又转回头,疑惑道:“他烦的不是夏辞夜吗?”


    当时他站在夏辞夜看得真真切切,对方一直在悄悄对樊规说着什么,一句又一句,直到给人烦走了。


    “真的?”段竞飞将信将疑,“夜哥看起来明明不像是话多的样子。”


    路弘认为他无药可救了:“对,假的。老樊烦的是你。”


    段竞飞瞬间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