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继斌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了凑齐他去省城读高中的学杂费和生活费，连夜打着火把走三十里山路，去镇上的信用社求人贷款。回来时天已蒙蒙亮，裤脚被露水打得精湿，脸上却带着如愿以偿的、疲惫而欣慰的笑容；


    想起了母亲那终日忙碌的背影，总是在夜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儿里，默默计算着下一学期的书本费该从哪里抠出来；


    想起了自己当年背着简陋的行囊，揣着家里人全力凑来的毛票，独自走出大山，踏入名校复华大学的那份惶恐与格格不入，以及背后那份沉甸甸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期望……


    胡继斌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弟一妹，可最终只有他，一路拼杀，走出了农门。


    从胡家坳、县城和省城，再到海城著名高校，最终跻身国通这样的核心企业，成为技术专家，吃了多少苦，付出多少汗水，只有他自己知道。


    外面的世界虽然繁华，却也冰冷，竞争激烈，人际关系复杂微妙。


    他拼尽全力洗褪身上的泥土气，学着像个真正的“城里人”、像个“精英”那样说话做事。


    但内心深处，对那片生养他的土地，对那些带着同样乡音、同样在命运里奋力挣扎的父老乡亲，总保留着一份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眷恋和共情。


    这份深藏的情感，平日里被都市的喧嚣、事业的奔波所掩盖。此刻，却被朱兰叶绝望的眼泪、熟悉的乡音彻底唤醒，汹涌扑面而来。


    当听到她还差一万块救命钱时，那种“老乡帮老乡”的朴素情感，那种另一个层面的“物伤其类”“惺惺相惜”，瞬间压倒了一切理性的算计。


    也许，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时恻隐，更是一种对自身来路的追溯，一种对难以割舍的乡情的本能回应。


    “莫哭了，”胡继斌的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差好多？”


    “还……还差一万……”


    朱兰叶抬起泪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


    “你在这里等等我。”


    胡继斌转身下了办公大楼，向路口的银行机构走去。


    一刻钟后，他回来了，递给朱兰叶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


    “刚从银行取的，正好一万块，你先拿着，赶紧给你母亲交手术费，救命要紧。”


    朱兰叶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那信封，又看看胡继斌，手僵在半空，不敢去接。


    “领导……咯……咯怎么要的……我……我不认得您……咯多钱……”


    “拿着！”


    胡继斌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将信封直接塞进她手里。


    “我也是陵安人，胡家坳的。出门在外，老乡帮老乡，应该的。先给你母亲治病要紧。以后宽裕了再说。”


    装满钞票的信封握在手里，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朱兰叶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恩人”，巨大的惊喜和感激如同洪流般冲垮了她，她腿一软，就要给胡继斌跪下。


    “恩人！谢谢恩人！您是我姆妈的救命恩人……”


    胡继斌连忙扶住她：“快莫咯样！赶紧把钱汇过去！”


    朱兰叶的母亲因为手术及时，转危为安。


    从此，“胡总”（她后来打听到的称呼）就成了朱兰叶口中至高无上的“大恩人”。


    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在她简单而朴素的认知里，重如山岳。她对胡继斌的感激涕零，演化成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绝对的服从。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份源于同乡情谊和一时恻隐之心的帮助，在不久的将来，会将她拖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也成为胡继斌自己走向毁灭道路上，无意中埋下的第一颗、也是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


    事情的转折源于胡继斌与沈星的关系愈发深入后，他从她那里接到的任务的难度和敏感度不断攀升。


    他开始感到力不从心，甚至隐隐不安。


    某些信息的获取，已经明显超出了他现有岗位能接触的权限，风险和任务的报酬都呈几何级数增长。


    一次缠绵过后，沈星依偎在他怀里，似乎是无意的轻叹。


    “斌，要是能更深入了解集团高层对一些前沿技术的真实想法和规划就好了，哪怕是些废弃的讨论稿或者草稿，都能让你的分析报告价值倍增，‘公司’那边也会更看重你……”


    这话像一颗种子，落在胡继斌焦虑而充满欲望的心田上。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沈星的期待、巨额报酬的诱惑、以及对“证明自身价值”的迫切渴望，交织在一起。他必须找到新的途径和方法。


    几天后，一个念头如同幽灵般钻入他的脑海——朱兰叶！那个对他感恩戴德、言听计从的保洁员！


    他记得她似乎提起过，她负责的保洁区域包括15到17层，而陆谦余的办公室恰好在16层。


    从陆的办公室下手，不管是纸质文件，还是电脑里的资料，甚至是他的电话内容……一定会获取一些高层的动态和秘密信息吧？


    这个想法让他既兴奋又感到一丝肮脏。


    利用一个对自己心存无尽感激的、单纯可怜的女人？


    但旋即，那些任务能带来的触手可及的“奖金”，自己对下一步“新生活”的规划，很快压倒了这丝犹豫。


    他告诉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决定，先对朱兰叶做一次“服从性测试”。


    一天下班后，胡继斌恰好在朱兰叶打扫的区域“偶遇”到她。


    “小朱，忙呢？”他淡淡打个招呼。


    朱兰叶受宠若惊，连忙停下手中的活，手足无措。


    “胡总……您好！快忙完了。”


    胡继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撕得“恰到好处”的资料（是他自己提前手抄的报纸上的一篇文章），脸上带着些许烦恼。


    “哎，我不小心，把给孩子手抄的一份资料撕坏了，你手脚麻利，心又细，能不能帮个忙，下班有空的话，帮我试着拼一下？拼不好也没关系。”


    他把那袋碎纸片递过去，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拜托”。


    朱兰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双手接过袋子，像是接过一项多么重要的工作，连声保证：


    “胡总您放心！交给我！我今晚一定想办法给您拼好！”


    那天晚上，在租住的狭小房间里，朱兰叶就在昏暗的灯光下，趴在桌上，开始了艰巨的“拼图”工作。


    碎纸片又多又乱，她凭借极大的耐心和乡下人特有的韧劲，一片片地比对文字片段和碎纸的大小。


    眼睛酸了，就揉一揉；脖子僵了，就活动一下。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恩人胡总交代的事情，再难也要完成。决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直到天快蒙蒙亮，她终于将那份文件完整地拼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带在背面粘贴好，虽然痕迹明显，但内容却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