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一年前,她遇到他
作品:《致命渗透》 审讯室里,灯光依旧煞白。
经过一夜的休息,朱兰叶身体已得到恢复。
她低着头,一如既往地沉默。像一块被雨水泡透的木头,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麻木无反应。
刘疆没有绕圈子,直接走到她面前,将一张胡继斌的彩色照片“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声音冷峻如铁。
“朱兰叶,抬起头!看看这个人!你还认得吗?指使你给陆谦余办公室安装监控设备的,是不是他——胡继斌?”
朱兰叶浑身猛地一颤,像被电击般倏地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触及照片上那张熟悉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恐惧和震惊明明白白写在她脸上。
刘疆乘胜追击,语气咄咄逼人,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向朱兰叶脆弱的心理防线。
“还不承认?你以为你们在麦当劳偷偷见面,他策划你潜逃路线的事情,没人知道吗?”
“‘我硬是满感谢你’‘听你的安排’——朱兰叶!你还在做什么白日梦!”
“胡继斌——他已经全部交代了!”
“他现在自身难保!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他把所有事情,包括如何利用你的感恩心理,指使你犯罪,如何给你钱,如何教你怎么安装监控设备,全都说得一清二楚!”
他死死盯着朱兰叶剧烈变化的脸色,声音陡然提高。
“现在,就看你自己了!”
“你是要继续替他扛着,把所有的罪都自己担下来,最后重判,坐穿牢底,让你老娘和孩子彻底无人照管?”
“还是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老实交代,争取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朱兰叶的心理防御。
她最后的精神支柱——心中的“恩人”的形象,以及为此坚守的沉默,在刘疆掷地有声的指控和“胡继斌已招供”的消息面前,轰然倒塌!
朱兰叶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猛地瘫软下去,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哭,眼泪和鼻涕瞬间糊了满脸:
“我说……我全都说……”
一年前的一个午后,阳光斜照进国通大厦高层。
朱兰叶穿着略显宽大的蓝色保洁服,正努力擦拭着茶水间的台面。
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但与她的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突然,她口袋里那只老旧手机嗡嗡震动起来,铃声刺耳。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老家的区号,后面跟着并不熟悉的号码。
心里咯噔一下,她赶紧摘下橡胶手套,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接通电话。
“兰叶啊……”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虚弱又焦急的声音,“我现在在县医院,心脏不舒服,医生刚看了检查单子,讲我这个心脏……危险得很,要马上做手术,不然……不然怕是不行嘞……”
朱兰叶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急急回道:
“妈!莫急莫急!慢慢讲,是么子手术?要几多钱?”
“讲是么子支架……要……要三万块钱……”
母亲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屋里头哪里还有钱……去年给你爹办后事,还欠着一屁股债……兰叶,么子办啊……”
三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当头砸下,砸得朱兰叶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妈……妈你别怕,我想办法,我肯定想办法……你莫急,先听医生的……”
她语无伦次地安慰着母亲,自己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挂断电话,巨大的恐慌和无助瞬间将她吞没。
三万块!
对她这样一个在省城打工的保洁员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她颤抖着手,开始疯狂地翻找手机通讯录,一个个电话打出去。
“叔啊……是我,兰叶……我姆妈在医院……急需钱做手术……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点……”
“姨妈……求求你了,救救急……”
“阿春姐……你看……”
……
……
她几乎求遍了所有能想到的亲戚乡邻,声音从最初的急切哀求,逐渐变得绝望嘶哑。
电话那头,有的是真困难,爱莫能助;有的则是各种推脱和婉拒。
世态炎凉,在这一刻显得尤为刺骨。
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只勉强凑到了不到一万,加上自己积攒的一万块钱,距离三万还差一万。
怎么办?
朱兰叶无力地滑坐在茶水间冰凉的地板上,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
她再也忍不住,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声在空旷的茶水间里低低回荡。
她觉得自己和母亲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两片叶子,随时可能被彻底打沉。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不确定的男声响起,用的竟是熟悉的陵安口音:
“妹伢?你是陵安哪个垸子(村子)的?碰到么子难处了?”
朱兰叶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和西裤、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站在茶水间门口,脸上带着些许关切和好奇。
她知道他是这楼里的领导,他有单独的办公室,她打扫卫生时见过几次。
朱兰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对方是谁,泣不成声地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
“我家是……是陵安樟木坪的……我姆妈……在医院里……心脏不好,要马上做手术……要三万块钱……我借不到……凑不齐……么子办啊……”
她语无伦次,哭得喘不上气。
听她哭诉的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胡继斌。
胡继斌静静地听着,眉头微微蹙起。
樟木坪……这个名字在他心底泛起涟漪。离他出生长大的胡家坳,不过三十里山路。
那是怎样的一片土地啊?
清晨,乳白色的浓雾像绸带一样缠绕着墨绿色的山峦,太阳艰难地爬上山头,将金光洒向层层叠叠的梯田;
傍晚,炊烟从黑瓦木板的吊脚楼里袅袅升起,混杂着柴火饭和熏腊肉的独特香气;
村口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樟树,虬枝盘结,浓荫如盖,是孩子们嬉闹、老人们闲聊的中心;
还有那条清澈见底、潺潺流淌的沱江支流,夏天里他和小伙伴们光着屁股在里面摸鱼捉虾,河水冰凉刺骨,却充满了无忧无虑的欢笑……
同样的乡音,同样的山水养育出来的人,似乎骨子里都带着那股子韧劲和面对大山般沉默的坚韧。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蓝色工装,她因长期劳作而粗糙的手指,她此刻被生活重压碾磨的憔悴不堪、写满焦虑的面容,以及电话里那份对母亲沉甸甸、近乎绝望的孝心……
这一切,像一根无形却无比尖锐的针,精准地刺中了他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