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势不可当地穿透了质地良好的遮光窗帘，将客厅映照得一片通透明亮。


    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光柱里清晰可见，如同跳跃的金色精灵。


    当沈星把摆盘精致的早餐——太阳蛋、烤吐司、煎香肠和两杯黑咖啡——端到客厅的茶几上时，胡继斌也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


    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昨夜短暂的放纵和温暖褪去后，冰冷的现实如同窗外过于明亮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摊开在他面前。


    他叉起一节香肠放进嘴里，却有些食不甘味。


    “星，”他声音沙哑，带着宿醉般的疲惫和焦虑，“昨晚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感觉不太妙。”


    沈星在他身旁坐下，端起咖啡杯，纤细的手指捏着杯耳，她面带疑问：“怎么，你觉得梦是一种征兆么？”


    “陆谦余，”胡继斌缓缓吐出这个名字，“他回国都快半个多月了，一直传他在京城开保密会议，闭门研讨。但通常来讲，哪里有这么长的会议？而且他一直音信全无。”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我怀疑……这就是个‘烟雾弹’。他可能根本不在京城，而是被弄到哪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被‘控制’起来了。”


    “还有朱兰叶，”他的语气透着一股焦灼。


    “自从离开湖安市，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但我有种直觉，她也躲不了太久。以她那点心智和反侦查能力，对国安的人来说，抓她，是早晚的事。”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星，眼底布满了血丝。


    “这两个人，无论哪个开了口，最后都能顺藤摸瓜查到我这里……星，到那时，咱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他放下筷子，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决绝。


    “不能再等了！护照、新的身份、钱，都已经到位。我们必须尽快走！就这几天，安排好路线，立刻离境！”


    阳光照在他脸上，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深沉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计划逃跑的想法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里反复咀嚼、推演了无数遍的最终方案。


    沈星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


    初时是一丝惊愕，随即被深深的忧虑覆盖，在忧虑之下，还有一种更冰冷的、急速盘算的冷静。


    胡继斌的分析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她刻意维持的温情面纱，将同样严峻的危机赤裸裸地推到了她的面前。


    她心里猛地一沉。


    胡继斌想的，或许只是他自己被查出来。


    但她瞬间想到的更多——一旦胡继斌被捕，以他的性格和心理承受能力，在专业的审讯攻势下，他能扛多久？


    他会不会为了自保，或者仅仅是因为崩溃，就把她供出来？


    她这个“上线”、这个“引导者”，立刻就会成为国安局全力追捕的目标！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潜伏身份将彻底暴露，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甚至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沈星的脸上露出愈发温柔和担忧的神情，她主动伸出手，覆盖在胡继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斌，你别太紧张，也许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


    她先是软语安慰，但随即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坚定而认同。


    “不过，你说得对，谨慎总是没错的。既然准备好了，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好。”


    她沉吟片刻，仿佛在认真帮他谋划。


    “路线和最后的接应安排，我再最后确认一遍，务必确保万无一失。你这几天也尽量如常，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免得引人怀疑。”


    两人各怀心事，面前的早餐渐渐冷却。


    煎蛋失去了油润的光泽，香肠变得僵硬，咖啡也不再冒出热气。


    他们机械地吃了几口，却都食不知味，如同咀嚼蜡块。


    这一夜，肖晋一样辗转反侧，未曾合眼。


    黑暗中，胡继斌的脸与女儿的笑脸交替出现。


    理智与情感、职责与亲情，在她心中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


    每一次想到女儿，就心如刀绞；


    但每一次想到星盾泄密给集团、给国家带来的巨大损失，想到必须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想到肩上那沉甸甸的责任，她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不觉，已是清晨，天已大亮。


    肖晋洗了一把冷水脸，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圈乌黑，但眼神却在一夜痛苦的挣扎后，逐渐沉淀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


    她不能再犹豫了。


    每拖延一分钟，风险就增加一分。


    保护女儿最好的方式，或许是尽快结束这一切，阻止她父亲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哪怕……是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


    当肖晋敲开刘疆办公室的门时，脚步略显虚浮，但背脊挺得笔直。


    “刘处，我有重要的情况汇报。”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只是微微颤抖的惨白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刘疆请她坐下说，目光锐利地捕捉到她的异常。


    肖晋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开口。


    “关于朱兰叶口中的那个‘恩人’……我怀疑，是我的前夫，技术支持部的胡继斌。”


    接着，她将女儿胡茵苗在麦当劳的所见所闻，尽可能客观、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肖晋尽量避免加入任何个人情绪化的猜测，但每一个细节都指向那个令人心悸的可能性。


    刘疆听完，面色沉静，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办公室内寂静无声。


    片刻，他抬起眼，目光如炬。


    “真没想到是这样一种情况。“


    “从你女儿描述的特征来看，确实与朱兰叶高度吻合。而且，结合时间点，‘恩人’‘感谢’‘听安排’这些词放在案情下分析，似乎正是胡继斌安排朱兰叶出逃。”


    刘疆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


    “朱兰叶一直死咬着不松口，抱着的无非是‘报恩’和‘侥幸’的心理。看来，常规审讯很难突破了，必须下一剂猛药。”


    一个计策迅速在他脑中成型。


    他看向肖晋，语气果断。


    “我想，我们可以利用你提供的这个线索，给她来一个‘釜底抽薪’，不怕她不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