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衣暖人心

作品:《我就是仙劫

    夜晚,灰鹰部落的每一个窝棚、每一处篝火旁,几乎都在上演着相似的戏码。


    “不准去!老子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部落汉子一巴掌拍在简陋的木桌上,震得碗里的稀粥都在晃荡。


    他对面,是他的妻子,一个面容憔悴但眼神里燃着新火的妇人。


    “当家的,你看看孩子!脚都冻烂了!阿雅她们都穿上了新棉衣,又轻又暖!我去做工,一天十个贡献点,还管两顿饭!这比你在矿上拼死拼活也差不了多少!”


    “放屁!那是秦总可怜她们!谁知道能干多久?再说,一帮女人扎堆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事?脸都让你丢尽了!”


    汉子气得脸红脖子粗。


    “丢脸?饿死冻死就不丢脸了吗?”


    妇人猛地提高音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贡献点实打实能换粮食换盐巴!那新棉衣就摆在眼前!阿雅她们昨天领了工钱!你告诉我,是那点看不见摸不着的‘脸面’重要,还是让孩子暖和点、让锅里多点油腥重要?”


    类似的争吵,在无数个家庭中回荡。


    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泣,孩童懵懂而畏惧的眼神,交织成一片。


    传统观念像沉重的枷锁,但严冬的酷寒和“棉衣”“饱饭”的诱惑,如同两把锋利的凿子,一点点撬动着这锈蚀的锁链。


    最终,压倒这摇摆天平的,往往不是女人的眼泪,而是更深沉的恐惧。


    “别忘了哈斯他们的下场。”


    “秦总的规矩,立下了就得守,他让女人去做工,你敢不让?万一……万一被记上一笔,扣了全家的贡献点,甚至……你想让我们都去睡雪地吗?”


    黑暗中,有妻子闷声对顽固的男人低吼。


    想到那血淋淋的刑场和秦澈那双冰冷的眼睛,所有的反对声都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男人颓然坐下,挥挥手,声音沙哑:“去吧去吧,别给老子惹事就行!”


    威压之下,是无奈的妥协,但也撕开了一道口子。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纺织工坊那简陋的棚屋外,就已不再是前几日的冷清。


    人影憧憧,竟比前日围观时多了数倍,且大多是女子。


    她们裹着破烂的皮袄或单薄的麻衣,在刺骨的晨风中瑟瑟发抖,脸上交织着忐忑、犹豫,以及一丝被生活逼到绝境后萌生的决绝。


    阿雅、啊云、啊娜五人,如同昨日一样准时到来,但当她们看到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片人时,也愣住了。


    “阿雅姐……”啊云下意识地往阿雅身边靠了靠,有些无措。


    阿雅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因寒冷而微佝的背脊。


    她身上那件灰蓝色的棉衣,在周遭一片灰暗破败中,显得格外醒目和温暖。


    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件衣服上,那里面有好奇,有羡慕,更有一种几乎要灼穿寒冷的渴望。


    “走。”阿雅低声道,率先朝着工坊大门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目光追随着她们,尤其是她们身上的棉衣。


    有了带头者,沉默被打破了。


    “我……我也报名!我叫萨仁!”


    一个脸颊冻得通红的年轻妇人鼓起勇气喊道,挤到了队伍前面。


    “还有我!乌仁图雅!”


    “格根塔娜!”


    如同堤坝开了个口子,女人们纷纷涌上前,报出自己的名字。


    负责登记的士兵看着这突然火爆的场面,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飞快移动,都有些忙不过来。


    然而,在这股报名的热潮边缘,仍有不少女人被身边的男人或老人死死拉住,低声争吵着。


    “不准去!丢人现眼!”一个干瘦老汉死死拽着女儿的胳膊,脸色铁青。


    “阿爸!家里都快断粮了!弟弟还小!我去挣贡献点,还能有饱饭吃!你看阿雅她们,不是好好的吗?”女儿带着哭腔挣扎。


    “好好的?谁知道里面什么光景?女人家出去抛头露面,像什么话!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老汉唾沫横飞。


    类似的场景在不少家庭上演。


    男人们固有的观念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勒得女人们喘不过气。


    贡献点和饱饭的诱惑虽大,却敌不过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和“脸面”。


    就在这时,一队巡逻的白马义从迈着整齐的步伐经过,冰冷的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寒光,为首的小队长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拉扯争执的家庭,并未说话,但那无形的肃杀之气,却让喧闹的场面为之一静。


    拉扯的手下意识的松了些。


    争吵的声音低了下去。


    人们想起了那天广场上那片迅速冻结的暗红,想起了秦澈那杀无赦的铁律。


    在这里,秦总的规矩,才是最大的规矩。


    一个原本死死拦着妻子的汉子,感受到巡逻队扫过的视线,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颓然地松开了手,别过脸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去…去吧!早点回来!”


    妻子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冲向了报名队伍。


    类似的妥协,在冰冷的现实和更强的威压之下,接二连三地发生。


    ——


    几天后,部落中央的贡献点兑换处,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木台上,整齐码放着一摞摞崭新的灰蓝色棉衣,像一小片温暖的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棉衣开放兑换!每件三十贡献点!”负责兑换的呼鲁诺声音洪亮。


    五十点!对于很多辛苦劳作的男子来说,也需要积攒好些天。


    人群骚动起来,议论纷纷,大多在盘算着自己可怜的贡献点余额,眼神渴望却又无奈。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最先走上前,掏出代表贡献点木牌进行兑换的,竟然是几位刚从纺织工坊下工的女子!


    其中就有阿雅。


    她将积攒的木牌递给工作人员,仔细清点后,小心翼翼地接过两件厚实的棉衣,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一件是给她自己的,另一件,是给她那年幼同样衣不蔽体的妹妹的。


    周围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复杂地落在阿雅和她怀中的棉衣上。


    惊讶、难以置信、然后是难以抑制的羡慕和……一丝悄然滋生的想法。


    这些女人……她们真的挣到贡献点了?


    而且还这么快就能兑换到如此珍贵的棉衣?


    紧接着,其余进入工坊的女工,也纷纷用自己挣来的贡献点,为家人换回了棉衣。


    当她们的家人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脸上绽放出久违的、满足而温暖的笑容时,某种坚固的东西,在许多人心中“咔嚓”一声,碎裂了。


    “阿妈!好暖和!”一个刚穿上新棉衣的小男孩兴奋地原地跳着,小脸通红。


    他的母亲,一名普通的纺织女工,看着儿子开心的样子,眼眶湿润,脸上却带着自豪的光彩。


    这一幕,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女人在家操持家务、挨冻受饿就是天经地义?


    凭什么她们出去靠自己的双手挣来温饱、换来笑容,就要被指指点点?


    那所谓的“体面”,能当饭吃,能当衣穿吗?


    ——


    其格站在兑换处不远处的阴影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穿着新棉衣的人,无论是部落的原住民,还是曾经的流民、俘虏,他们脸上洋溢着的,是一种他多年来都未曾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幸福和满足。


    那不仅仅是一件衣服带来的温暖,更像是一种……希望被点燃的光芒。


    他想起自己部落曾经的女子,在严寒和贫瘠中凋零,想起那些麻木绝望的脸庞。


    再看看眼前,那些纺织女工挺直的腰杆,和她们家人脸上真切的笑容。


    哈斯等人为了所谓的王庭荣耀和虚无缥缈的封赏,轻易葬送了性命,死得毫无价值。


    而在这里,这些曾经最卑微的女人,却靠着自己的劳动,一点点挣回了尊严和活下去的底气。


    “规矩……体面……”


    其格低声重复着这些曾经束缚他的词汇,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


    在这些实实在在的温暖和饱饭面前,那些空洞的东西,显得多么可笑和不堪一击。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苗,在他心中疯狂生长。


    也许……他错了。


    也许哈斯他们都错了。


    也许,真正值得追随的道路,并非来自北莽王庭的施舍或二王子的空头许诺,而是就在这里,在这个用贡献点、用劳动、用一件件棉衣构建起新秩序的地方。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嘟囔了一句,道出了许多旁观者的心声:


    “妈的……什么狗屁规矩,见鬼去吧!还不如多一口肉,多一件衣服实在!”


    这话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人们心中被压抑的欲望。


    越来越多原本观望的女人,眼神变得坚定,转身就朝着纺织工坊的方向跑去。


    男人们看着自家女人冲出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兑换处那越来越少的棉衣,眼神复杂。


    其格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热闹非凡的兑换处,转身,融入了人群阴影之中。


    或许,是时候做出真正的选择了。


    不是为了苟活,而是为了……能真正像他们一样,露出那样的笑容。


    ——


    秦澈俯瞰着部落里逐渐多起来的灰蓝色斑点,如同看着一颗颗希望的种子,在这片冰天雪地里顽强地生根、发芽。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低声自语道。


    “衣暖,则心安,心安,则气聚。”


    “这人心汇聚的洪流,才是真正不可摧毁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