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作品:《满月归途之凤隐锦书

    小憩片刻后,我再度前去探望石在瓶。


    小白已请了大夫为他重新处理伤口。我将另外一封书信交与叶晴,嘱咐她回到北州后再拆开细看。


    见叶晴依旧愁眉不展,面色较之前更显苍白。我便叫来一旁的医师,请他为这个女子诊脉。


    室内原本弥漫着沉闷气氛,谁料医师凝神诊脉许久,忽然拱手贺道,“哎呀呀,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啊,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此言一出,连赵泽荫都面露讶色,石在瓶更是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动弹不得。


    叶晴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天,我还说你身体怎么越来越差,以为是水土不服舟车疲累所致,没想到竟是有了身孕。不好意思啊,我,我不会把脉看病。”


    “多谢你黄姑娘,多谢你!”


    石在瓶挣扎下床,与叶晴相拥而泣。


    我心中大石终于落地,一股难言的释然涌上心头,眼角也不觉湿润了。


    “孕期就别同房了。”我仔细叮嘱道,“近日我细想了一番,敏症也非全然不能适应,因人而异或可一试。等孩子生了,你们把液体按照从少到多的方式进行涂抹适应,逐渐观察敏症的轻重程度,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写信来问我。”


    话音未落,小白早已面红如柿,倒是沉浸在喜悦中的石叶二人连连颔首应允。


    赵泽荫轻抚我的发顶温声道,“差不多了。”


    嘱咐小白妥善处理后续事宜后,赵泽荫带我离开客栈。


    正值夕阳西下,漫天云霞如火如荼,与远方的赤菽山遥相辉映。


    我们沿着石阶缓步走向半山腰,不过片刻,那棵久负盛名的古树便映入眼帘。


    苍劲的赤豆树枝繁叶茂,花穗如珠,宛若巨掌探向苍穹。


    一颗小小的赤豆,需要何等顽强之力,才能破开厚重豆荚,历经朝代更迭、古城湮灭,依然在这群山之巅屹立数百年。


    行至树下,赵泽荫拾起一朵黄白色落花,轻轻簪在我的辫子间。他笑若骄阳,似这绚烂晚霞般炽烈蓬勃,永不停息。


    “很好看。”


    “你也很好看。”


    “傻瓜,哪有这般夸赞男人的。”


    我伸手抱住赵泽荫,笑道,“如光如火如明日如白雪一样耀眼。”


    “这夸赞倒是别致。”他将我轻轻抱起,柔声道,“树也赏了,可还有别的想做的事?”


    我轻轻吻向他的脸,笑道,“见过这棵赤豆树,便不虚此行。足矣。”


    “嗯,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


    在这盛大的春风中拥吻,唯有万物长生,生息不止。


    虎头蛇尾的江湖大会,终因长生殿的缺席无疾而终。既是陷阱,我们自不会轻易踏入,反倒要借此反将一军。


    无论幕后之人意图何为,被赵泽荫这般设计,必定沉不住气再度现身。我们只需静待良机,而眼下,尚有更重要的事待办。


    返回芙蓉城时,天正飘着细雨。青灰色的苍穹被浓云笼罩,风声寂寂,唯闻雨滴敲檐,淅沥不绝。


    朴拙院中的玉兰已然绽开,花朵在雨中摇曳欲坠,别有一番清寂风致。我浸在温热池水中,望向外头颤动的枝桠。泥土与花香交融的气息虽有些奇异,却格外清新。


    众人似乎皆在忙碌,唯我独闲。沐浴后本想小憩,奈何发丝未干,只得在院中信步消遣。


    先帝曾在此修学,留下满架书册。我驻足架前,随手翻阅那些字迹密布的古卷,不由想起明途昔日苦读的模样——他可以终日手不释卷,不仅勤学,更兼记忆力超群,虽未至过目不忘,却远非常人所及。


    每当他读书时,我常在他书上涂画,他却从不生气,反问我画中故事。休息时,我们还常一同讨论情节该如何发展才更有趣。


    回忆涌上心头,令人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不知明途在锦州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想到这里我心中苦涩,刺眼的蛊纹无时无刻在提醒我:时间不多了。


    因被雨声影响了听觉,竟未察觉有人已悄然步至身后。转身刹那,我几乎撞进一个离得极近的胸膛。


    “杨颂?”


    冷漠地注视着我,杨颂没有动弹,也不说话。


    天色阴沉,屋里也不明亮,阴影投射下来,令人感觉很不自在,我往侧面挪了一步,正准备出门去时杨颂才突然开口。


    “王爷吩咐,明日清早离开芙蓉城,继续赶路。”


    “嗯,去越州。”


    “……不再继续查了么。”


    我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这似乎与你无关。”


    杨颂垂眸,一步跨前挡在我面前,面无表情道,“若无你,王爷本会借此彻底肃清碍事之人。他因你变得犹豫软弱。”


    “那又如何?”我索性坐上桌沿,挑衅地迎上他的目光,将半湿的长发撩至肩后,轻晃着双腿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想当他的王妃。为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这么久,终是让我得逞了。”


    “……”


    “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你会害了自己。”


    我笑出声来,跃下桌案走到杨颂身侧,低声道,“我绝不会离开赵泽荫,不必白费唇舌了。”


    杨颂未再多言,只以复杂深沉的目光凝视我离去。他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之上,仿佛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入夜后,赵泽荫才回来。一路有人为他执伞,他的衣袂甚至没有染上半滴雨渍。


    我正在灯下信手涂画,待他归来时,已积了厚厚一叠。他饶有兴致地翻看,却笑评道,“倒像是五六岁孩童的手笔。”


    没办法啊,这都是我小时候在家照着简笔画大全学的,幼稚但我很喜欢。


    赵泽荫没提他去了哪儿。也罢,他不说,我不问。正如他所言,此趟我只需尽兴便好。


    “这画的又是什么?”


    “这个叫火柴棍小人,你看这样是不是像动了起来?”


    见我快速翻动厚厚一叠纸张,赵泽荫的表情从困惑变成惊诧,他端详研究半天,将我搂坐在腿上,“有点神奇,从哪里学的杂耍。”


    “这个叫动画啦。”我搂着赵泽荫的脖子笑道,“还可以画得更复杂更有趣。”


    “你究竟从何处学来这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


    跨坐在赵泽荫大腿上,我在灯下细细端详他。


    窗外雨声淅沥未绝,衬得室内愈发静谧。


    “我还知晓许多有趣的事,想听么?”


    “不急,你可以每天都讲给我听。”


    手从我的腿摸到了后腰,又转到了屁股上轻轻抚摸着,赵泽荫微微仰首,浅色眸中渐渐染上情动的暖色,宛若琉璃映烛。


    “听多了会感觉无趣。”


    “不会,永远不会。”


    “永远是多远?”


    赵泽荫微笑着,将我抱起,“直至生命终结那一刻。”


    也许是男人温柔过头了,很容易让人忘记他本真的模样。


    不得不佩服,赵泽荫这个人确实有强大的人格魅力,他的柔情对女人来说,太致命了。


    在落雨中睡去,梦里也是纷纷细雨绵绵不绝的春。


    自蜀州向西南而行,便入越州境地。


    不同于蜀州的沃野千里,越州山水交错,部族聚居。


    自梁太宗立国以来,对西南诸族多施怀柔之策,历经数代碰撞交融,尤其自先帝时期经向柏二十年苦心经营,终使各方渐归安定。


    这当中最大也最有影响力的夷蔺族也终于向大梁臣服归顺。


    少时,先帝游历蜀州时,与向英相识,更与向柏一见如故。


    向家也是助先帝击败兄弟登上帝位的最大助力之一,另外两个助力一个是高佑,另一个便是赵怀忠母亲崇贵妃所在家族。


    坊间传先帝是靠女人夺得了皇位——只因他少时不得父宠,生母又仅是卑微宫女。


    少年种种,也许正是先帝爱追云的原因之一吧。


    缺爱的帝王,喜怒无常、性情乖张。即位之初,他便着手进一步削藩集权。


    当时最先表态拥护的,正是与向柏渊源颇深的越正王白屈。


    至今蜀越之地实为越正王与向家共治,其根源正在于此。


    然而向柏和向英的父亲向飞云将军为人正直英勇,讨厌前朝的蝇营狗苟,他毅然担起镇守西域之责,并得先帝首肯,将最疼爱的外孙赵泽荫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蜀越旧梦,属于上一代人的爱恨情仇并没有消弭在烟雨中,争斗在看不到的地方仍旧继续着,唯有决出最终的胜者,这一切方能真正落幕。


    越向南行,天气愈暖,午间甚至略显闷热。


    马车宽敞舒适,依我的喜好特地改造过,我可以随心所欲倚卧。旅途之中,赵泽荫时常收到密信,他从不与我分享,但从他从容的神色判断,应该没什么紧要之事。


    离开芙蓉城的第六日,我们抵达了蜀州边境的凉县。


    自此向南,便将穿越连绵群山,进入越州地界。山势虽延绵不绝,却并不险峻,道路倒也平坦。


    杨颂依旧担任前导,他早已在凉县等候多时。


    黄昏时分,凉县县令马囷未敢铺张迎驾,只悄然将我引至驿馆安置,却转头请赵泽荫去了县衙。


    赵泽荫甫一归来,我便迎上前追问发生了何事。


    “凉县县令禀报,日前擒获一名形迹可疑的西域人,我刚从大牢回来。”


    我心头一紧,“西域人?阿呼团的余孽?”


    “多半是。不过人已用刑过重,断了气。”


    “什么?”


    “手下人不知轻重,罢了,死了便死了。”


    我拉住赵泽荫衣袖道,“带我去瞧瞧。”


    赵泽荫略作迟疑,还是点头应允,“不让你去,你怕是又要闹腾。”


    我们策马重返县衙大牢。马囷见到赵泽荫,顿时冷汗涔涔,想必是惧怕追究刑讯致死的罪责。


    实则他多虑了,此等琐事赵泽荫向来不屑挂心。


    牢中特有的腐臭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昏暗潮湿的囚室里呜咽与咒骂声不绝,压抑得令人窒息。


    那西域人确是生面孔。负责收尸的衙役缩着脖子立在一旁,与马囷一般面如菜色。


    我挽起衣袖,屏息凑近尸身细察。


    尸身尚存余温,从血液凝固程度看确是新死不久。体表虽有刑讯痕迹,但致命伤却在五脏六腑——此人原就受了极重的内伤。


    命衙役褪尽衣物,在摇曳烛光下,我在其胸肋处瞥见了那熟悉的狼头刺青,果是阿呼团残党。


    “惯用弯刀,手上的茧痕与刀伤可证。”赵泽荫负手而立,“应该是争斗中受了内伤,逃至凉县境内。”


    我再度细验全身,见其口鼻间有淤血渗出,指甲乌黑。向仵作取来银针探入胃部,针尖转瞬发黑,昭示了真正的死因。


    死于中毒,却非磷蛇之毒,而更似朱砂之害。对此,经验丰富的仵作也认同了我的判断。且死者嘴角有明显裂伤,似是被人强行撬开口齿灌入毒物。


    一旁的马囷闻言慌忙跪地,连声喊冤,称虽曾严刑拷问,却绝未下毒。


    此刻,一种隐隐的不安自我心底浮起。


    我挥退马囷,独留仵作在场。强忍着翻涌的恶心,令仵作剖开尸身胃囊。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我转身扶墙呕吐起来。赵泽荫皱着眉头为我轻拍后背——较之更血腥的场面他也司空见惯,此等情形于他根本不足为道。


    果如我所料,此人并非直接死于朱砂中毒。早在先前,他便服食了相当数量的丹药,又恰逢身受内伤,加之刑讯之下血气激涌,终致一命呜呼。


    离开了大牢,我站在院子里深深呼吸新鲜空气,因还没吃晚饭,胃里一直泛酸水。


    “黄一正,你究竟还藏着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赵泽荫牵着我走出县衙,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


    “我哪有什么大本事,”我轻叹,“既怕见血,还讨厌脏兮兮的环境,也就只能纸上谈兵罢了。”


    马囷还欲辩解,被小白一声呵斥退至一旁。


    我们并未立即返回驿馆,而是在附近寻了家小馆子吃晚饭。我胃口不佳,只略吃了些蔬菜粥,赵泽荫却似全然未受方才之事影响。


    小白笑道,“这算什么?当年在尸山血海里,咱们照旧能吃能睡。”


    我拱手做了个佩服的手势。


    “服用丹药,据我所知西域可没这习惯。”


    确实如此。即便在大梁,炼丹之术也因太宗皇帝的禁令而式微多年。


    昔年陈朝数位帝王沉迷丹道,太宗深恶痛绝,登基后便肃清了众多方士。


    为何一个阿呼团之人会服用丹药?又为何现身于蜀越交界之地?实在蹊跷。


    “阿鸮如今在何处?”我忽然想起徐鸮,小心瞥了赵泽荫一眼。


    小白忙道,“徐大哥早我们一步出发,约莫这两日便能会合。”


    赵泽荫伸手轻抚我的发顶,似笑非笑,“怎么,想他了?”


    “我哪有空想他,”我靠向他肩头,“光想着你都来不及。”


    小白一口汤险些喷出。


    赵泽荫低笑,柔声道,“多吃点,免得夜里喊饿。”


    回到驿馆,我细细擦洗一番。见赵泽荫仍在案前书写,悄悄凑近趴在他肩头,却被他抢先一步将信封好。


    “干嘛防我如同防贼似的。”


    “不准想别的,只准看着我想着我。”


    我跟在赵泽荫身后嘟囔,“凭什么你可以这么霸道。”


    赵泽荫伸个懒腰,脱掉衣服上了床,“不服气憋着。”


    我不甘示弱地跨坐他身上,指尖轻抚过他胸膛,“你可不许碰那些丹药,那东西有毒,迟早害人性命。”


    “胡思乱想什么?”他笑着握住我的手,“连饮酒都被你管着,可没有机会碰别的。”


    “这就对了,你要听我的话。至少我不会害你。”


    赵泽荫笑着将我搂紧,一个翻身将我拥入怀中,“听你的听你的,让你过过瘾。”


    未作停留,我们继续向越州行进。


    清早动身时,我披散着头发呵欠连连,不经意迎上杨颂阴沉的目光,只觉脊背隐隐发凉。碍于众人在场,我难以寻机与他单独对质,忽想起赵泽荫曾提醒我对他多加小心,想来早已对他存有疑虑。


    这个杨颂,自离开锦州后,便似换了个人般。


    与入蜀的山路迥异,通往越州的道路平坦许多,车马得以畅行无阻。


    沿途村寨林立,补给无忧,我仍仔细整理行囊以备不时之需。见清点物品时,赵泽荫托腮端详我许久,直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个头不大,心思倒缜密。”


    “彼此彼此,王爷不也心细如发?”


    赵泽荫抽出缚于小腿的匕首在指间翻转把玩,淡淡道,“沙场之上瞬息万变,不得不虑事周全。”


    天有些热了,我只穿了轻薄的纱衣和长裤,挪到赵泽荫身边,我说道,“你会不会因此感觉精神紧绷?”


    “会,睡不久睡不踏实,习惯了。”


    我偏头想了想,赵泽荫睡相确实安稳,相较之下我的姿势可谓千奇百怪。不过他虽浅眠,精神却极佳,天生精力充沛,教人好生羡慕。


    两日后,我们在群山环抱的小村落中与徐鸮重逢。


    多日未见,我心中欢喜,正欲上前,却被徐鸮抬手抵着额头推开——比起与我寒暄,他似乎更急于同赵泽荫商议要事。


    村落小巧,四面环山,茂密林木几乎吞没了全部视野。这十几户人家栖居山腰,称不上繁华,所幸有间简陋客栈可供歇脚,只是沐浴便别奢望了。


    午间湿热难耐,我独坐树荫下纳凉,盘算着去附近溪涧梳洗。


    还未起身,便见杨颂突然眸色一凛,长剑出鞘直向我劈来!我本能后仰跌坐在地,剑锋擦着耳际没入土中。屏息抬眸,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蛇。”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条菜花蛇已被斩作两段。


    我慌忙起身退开两步,只觉浑身起栗。杨颂则收剑入鞘,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紧闭的房门。


    “还以为……你终于按捺不住要取我性命了。”


    “……既感知杀意,最上之策就是逃离。”


    [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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