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作品:《满月归途之凤隐锦书

    赵泽荫闻言沉默下来,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终是松开了钳制我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怪不得皇上喜爱你,瞧着油嘴滑舌,却并不招人厌。”


    我低头专心挑着鱼刺,随口应道,“皇上可比你温柔多了,从不嫌我说话没规矩。”


    “呵,”赵泽荫轻笑一声,眼底却无甚暖意,“皇上表面温煦如春,实则城府似海。当初同去丰州,他几乎将此后的棋局都算尽了。”


    “……怎么说?”


    赵泽荫凝视着我,忽然转了话锋,“我先前给你看的那本名册,你就没觉出何处不对劲?”


    我凝神细思。那册子确实古怪,人名不全,譬如谢必安便不在其列。


    心念电转间,一个念头骤然炸开——难道自丰州之行伊始,明途就已算定谢必安必死,故而连他的名字都未曾录入?


    为什么谢必安必须死,他在丰州那帮蠹虫中算不错的人了,并不算同流合污。


    “你早前说谢必安‘一早就投降’,原是指这个?”


    赵泽荫将我鬓边一缕碎发掠至耳后,指尖若有似无擦过耳廓,笑意幽微,“他与曹睿一样。”


    “可我印象中,谢必安并非珠正王旧部……”


    “正是蹊跷之处。”他收回手,目光投向晦暗的湖面,“交你件差事,此番回锦州,替我探明缘由。”


    “知道了。”我心中不以为然,直接去问明途岂不省事?


    此时远处湖心有点点船灯摇曳,一叶扁舟正破水而来。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事,“皇上可曾交代如何处置丁半夏?”


    赵泽荫望着渐近的舟影,语气平淡,“你这些时日心思全在桑鸿身上,就没察觉她已有身孕了?”


    “什么?!”我心中一震,怎么一不留神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皇上派兰芝过去,明为伺候,实为监视。”


    “……你还瞒了我多少事?”


    赵泽荫见我急了,笑着抱住我,“说过了,你操心桑鸿的事情就好。其余琐事,交给我。”


    我在赵泽荫腰间扭一把,怒气冲冲道,“快告诉我!”


    “启程前我将丁半夏与丁禹有私情之事禀报皇上,你猜皇上如何说?”眼见小舟将至,赵泽荫偏在此刻顿住话头。


    我急得跺脚,“别卖关子!”


    “求我。”


    怒火攻心之下,我踮脚搂住赵泽荫的脖颈,胡乱在他唇上印了七八记。见我这般不管不顾,赵泽荫竟放声大笑起来,“皇上说——那根本不是丁半夏。真正的丁半夏,早已死了。眼下这个,不过是个李代桃僵的替身。”


    我僵在男人怀中,连呼吸都滞住。丁半夏……是假的?


    “南正王妃选中她的当夜,真身就被人灭了口。丁家恐皇上降罪,原想用族中其他女子顶替,偏巧就在市集上遇着个与丁半夏容貌酷似的,正卖身葬父的女子。”


    “……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丁家能瞒天过海也就罢了,季寒山与她青梅竹马,岂会认不出?”


    “你再往深处想。”


    是了……丁半夏被选中并非偶然。并非巧合遇见了相像的替身,而是因为这替身本就长得像丁半夏,才使得丁半夏成了被选中的那颗棋。


    “南正王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不该……”


    “架不住被身边人算计利用。”


    此时小船已悄然靠岸,童茂行执灯静立。赵泽荫并未松开揽着我的手,只瞥了一眼茂行,转而低头凝视我,“所以,方才问你的那个问题,心中可有答案了?”


    那个假同庆公主注定难逃一死,不过是时辰未到罢了。


    想来李代桃僵杀害真丁半夏的,必是阿呼团的手笔——这也正是祝山枝等人潜入锦州所要执行的任务。


    而阿卡娜或许尚不知真正的丁半夏早已香消玉殒,只知有人欲图和亲大计。


    船行水上,我抱膝望着墨色沉沉的湖面。方才还在唏嘘丁半夏身不由己的命运,岂知这个可怜的女子早已成了这场阴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枚弃子。


    默然回到驿站,望着丁半夏窗内灯火未熄,我心下百味杂陈。


    赵泽荫却浑不在意他人目光,径自推门随我入室。他替我膝上伤口细细涂了一层药膏,语气如常嘱咐我早些安睡。


    如何能安睡?隔壁便住着一位女杀手。


    黑暗中,他忽然开口,声线低沉如夜风,“若换作是你,当如何行事?”


    语焉不详,我却了然赵泽荫所指——倘若我便是那潜伏于和亲使团中的女杀手,该如何翻云覆雨,方能掀起最大的波澜。


    必选在和亲使团抵达小车国当日,于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国主阿加帕。其叔叔阿勒图姆一向仇视大梁,定会借此下令围剿使团众人,连赵泽荫亦难幸免!


    如此,唯卑陆可坐收渔利。一可离间大梁与小车国,为己争得喘息之机、重整兵马;二可助主战派阿勒图姆上位,继而联手扼守西域要道,掌控诸国与大梁通商命脉。


    至于无雷国,本就是风吹两边倒的骑墙之辈,若他们三方联手,西域一带,必将再陷大乱。


    赵泽荫听罢,拍拍我的脸颊道,“果然是你,手段够狠。皇上与我所见略同。”


    “既然如此,想必你们已有应对之策?”


    “有时只能定目标,手段却需随机而变。”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趴在赵泽荫胸口问道,“等等,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


    我于黑暗中紧盯赵泽荫的方向,虽看不清彼此神情,他却能伸手触到我紧蹙的眉间,“你既知是阴谋,仍决意踏入对方圈套,却又不能教他们察觉你早已识破此局……那就该将计就计,佯装对玉烟一往情深,一路受她引诱直至西域——这样才更具说服力,而不是直接杀了她。”


    赵泽荫抬我的下颌,一吻落于额头,低语如叹,“有时你的记性实在不算好。我说过,若非她三番五次伤你……我本会待到了西域,再动手。”


    “哎!当以大局为重呀!况且这点小伤我真不在意。”


    “我在意。”


    “我看你对我……根本不止一丢丢喜欢。”


    听男人低笑出声,我忙捂住他的嘴,急道隔壁便是女杀手,小心隔墙有耳。


    赵泽荫俯在我耳畔,气息温热,“嗯,你说对了,比一丢丢多。”


    “这可不妙!你日日与我形影不离毫不避讳,又当着贼人之面为我杀了玉烟,岂非让我成了众矢之的!”


    “放心,你没那么要紧。他们不是说了,我是个没感情的坏男人。若你碍了我的事,我亦会毫不犹豫……取你性命。”


    我一时语塞。可恶,这人所言是真是假?


    我埋头贴在赵泽荫胸前细听,心跳平稳如常,不像胡说。


    “骗你的。你终究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用处大着呢。”


    我松了口气,重新躺平。赵泽荫的鬼话信不得半分,否则迟早要栽大跟头。


    罢了,眼下追查师父的下落才是正事,我实在没精力管这摊子事了。


    昏昏沉沉入睡,又迷迷蒙蒙醒来。清晨鼻塞不通时我便知晓——昨日得意忘形玩水,到底染了风寒。赵泽荫得知后朗声大笑,嘲笑我是只弱不禁风的病猫。


    去厨房熬了满满一碗姜汤灌下,我浑身暖透,倒似舒坦了不少。午后想进城走走,白小白出公差未归,唯有童茂行随行。


    比起总板着脸的何峰、带着疏离贵气的白小白,出身商贾之家的茂行格外健谈。他说起家中尚有一弟一妹,还养了一匹马、两条狗、三只猫、四只兔,以及一只年过半百的老龟。


    实在难以想象那般鸡飞狗跳的日子。我向来不太亲近小动物,或许是因少时与野狗争食被咬过的缘故。除非能成为它们的绝对主人,否则对有利爪尖牙的生灵,我总本能地心存戒备。


    忽然想起赵泽荫说我“衣食无忧长大”,不禁有些好笑。


    黄一正或许是,但我不是。


    我在一家药铺前驻足,假意向掌柜打听浮荼城近来哪些药材紧俏,佯装自己也想去那儿做点小本生意——与其在那儿挨大刀,不如在您这儿挨小刀。正说着,童茂行轻轻拍我肩膀,低声道,“大人,那边可是您的熟人?”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竟见祝山枝大摇大摆朝我走来,满脸堆笑招呼道,“黄一正,好久不见啊。”


    白小白不在身边,童茂行并不知祝山枝是敌非友。


    “你去帮我取药。”


    “是,大人!”


    料想祝山枝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动手,我也并未走远,只退到街对面阴凉处,冷声问,“你想做什么?”


    “哎呀,别这么凶嘛,散个步碰见老朋友,打个招呼而已。”


    “杀手散什么步?”我抬头望天,语带讥讽,“要散步也该夜里出来,才合你们的身份。”


    “你这张嘴真讨人嫌,下次非给你缝上不可。”


    “少废话,徐鸮若在此地,早取你狗命了。”我目光扫过祝山枝的腿,“他不是伤了你的腿?好得倒快。”


    “别得意,使出全力我未必会输给他。”祝山枝又掏出那柄羽纹匕首在我眼前晃悠,一脸洋洋自得。


    我再度伸手欲夺,他却侧身挡开,突然问,“黄一正,你和那位神医……到底是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我是他的病人。”


    “你懂医术,也要看大夫?”


    “你耳朵是不是不好使,我早说过我不通医术!上次是你们硬逼着我给那个……名字都记不清的西域人缝伤口。要我重复多少遍?”


    祝山枝低头沉默片刻,忽然向我逼近。我急忙后撤,街对面一直紧盯我们的童茂行已悄然按上剑柄。


    “别轻举妄动,在这儿我可不怕你。”


    “陪我玩个游戏吧。你赢了,我就把这匕首还你。”


    “你疯了吗?你是杀手,三番五次想要我的命,我疯了跟你玩游戏?”


    察觉童茂行已全身戒备,祝山枝未再靠近。他静静端详我片刻,竟一言不发,转身没入了人群。


    童茂行提着一包草药走近,望向祝山枝消失的巷口,神色凝重,“大人,此人气息不善,绝非善类。”


    我长叹一声。这阴魂不散的家伙为何总缠着我不放?想起他当日按着我的头逼我给厄齐努尔缝合伤口的场景,浓重的血腥气仿佛又涌上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竟真的干呕起来。


    童茂行急忙为我拍背,手掌触及额头时惊道,“大人!您额头发烫,烧得不轻!”


    午饭未用,吐尽酸水后头晕目眩地回到驿站,我灌下汤药便瘫倒在床,昏沉间感觉一双温热的大手轻抚额际。睁眼时,赵泽荫已坐在榻边,正蹙眉询问随行医师,“为何烧热迟迟不退?”医师战战兢兢地解释,尚未发汗。


    我撑坐起来饮了半盏温水,打发医师下去休息。这点小症候,我自己能解决。


    “你也太娇弱了,至于么。”


    “我哪能和王爷这副好身子比。”


    “那也不至于——”


    我重新躺回枕上,闭目催促,“快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赵泽荫无奈地叹口气,掀被上床,却伸手来解我衣带。


    “啊?你做个人吧,我生病呢你这个时候要我?”


    “啧,我帮你降温发汗,你脑瓜子想什么呢!”


    衣衫尽除后,赵泽荫吹熄烛火,将我揽入怀中。他微凉的体温熨贴着我发烫的肌肤,舒适得令人喟叹。


    “茂行说你今天又碰到那个家伙了。”


    “我有点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或许他的任务是一路跟着使团?”


    “不是他,负责监视的另有其人。”


    我在赵泽荫怀中蹭着,虽头脑昏沉,仍将祝山枝的种种行径细细道来。他静默听着,未置一词,唇瓣却顺着我的鼻尖缓缓游移而下,手掌亦不安分地摩挲我的腰。


    我抬起他的下巴,说道,“今天就不要戏弄我了。”


    赵泽荫低笑一声收紧手臂,某处灼热的反应昭然若揭,却当真停下了动作。


    “这不是戏弄,是情不自禁。”


    我将滚烫的脸埋进锦被,闷声道,“不是说没什么记忆点么。”


    “……该丰腴处丰腴,该纤细处纤细。”赵泽荫的指尖划过我脊背,嗓音里噙着懒散笑意,“实话实说,甚好。”


    “承蒙夸奖,可我当真要睡了。”


    [菜狗][菜狗][小丑][小丑]若我是大将军,早就把黄大人这样那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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