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作品:《满月归途之凤隐锦书

    翌日,我命人誊抄了一份问诊记录,打算去瑞金府几家大药铺探问祝山枝是否按方抓过药——虽然好似没什么必要。


    雍州连年战事,药材需求极大,几家大药铺门前车马不绝,伙计忙碌装卸,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我上前打听,一个药贩压低声音道,“近来浮荼城有人高价收药,咱们都赶着这波行情,多出点货。”


    茂行在我身侧低语,“大人,浮荼城是西域最大的互市,丝绸、茶叶、草药、瓷器,往来极盛。”


    白小白也点头,“自大将军在象西山把卑陆人打退之后,浮荼城又热闹起来了。”


    我自然知道浮荼城——白马关外第一站,象西山东麓,三国交界之处。繁华之下,暗流汹涌,是商机,也是险地。


    正说着,忽见街对面有人叫卖石榴,红艳饱满。白小白不待我开口,已快步穿过街巷,不一会儿便抱着一兜回来,还细心掰开一个,将一半递给我,另一半递给茂行,“童哥也爱吃的,我没记错吧?”


    茂行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小白君真是变了。”


    我挑眉,“怎么说?”


    茂行摸着下巴道,“从前在军中,他可是端着白家公子的架子,哪儿会给人跑腿买东西?后来被大将军磨了几回,总算接了地气。人却仍是正直忠厚,是把后背交给他也放心的同袍。”


    我望着白小白明朗的笑脸,想起他曾为张大勇之死落泪的模样,不由轻叹,他的确是个重情之人。


    于街边阴凉处歇脚分食石榴,我连日紧绷的心绪稍得舒缓。站得累了,我便顺势在石阶上坐下。


    就在抬眼的刹那——远处屋檐上,一道熟悉的身影蓦然撞入视线。


    祝山枝!


    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把匕首,那分明是我的旧物。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


    “我去洗手。”


    “我陪大人去吧?”白小白跟上一步。


    我轻拍他肩,“不妨事,你们先去药铺问问那日出的是什么药。我很快回来。”


    转身走入一旁客栈,假意问询净手之处,绕至后院。


    刚站定,一道身影便轻巧跃下——祝山枝笑吟吟立在我面前,匕首在他指间转了两圈,“嗒”一声插回后腰。


    “这么巧,黄大人。”


    “你好像有话对我说。”


    祝山枝走近两步,眉眼弯弯,“在找那位神医?”


    我猛地揪住他衣襟,“他在哪?他不过是个医师!”


    “别急嘛,”祝山枝举手作无辜状,“我可没动他。只是顺路来看看他是否安好。”


    “……你为何找他?你的伤应当早已无碍。”


    “哟,黄大人这是在关心我?”祝山枝凑近,气息拂过我耳际。


    我一把推开他,“有事冲我来,别去为难一个救过你性命的老人家!”


    祝山枝有些诧异,忽然抬手,指尖轻触我眼下,“你哭了?”


    “与你何干!”


    “喂,黄一正,我只是碰巧路过,看到你才来打个招呼,顺便再炫耀炫耀我的战利品。”


    说罢,祝山枝指尖一旋,那柄羽纹匕首又在他掌中泛出冷光。


    我探手欲夺,他却如戏弄孩子般扣住我手腕,稍一用力便将我胳膊反剪至背后,“早说过了,赢过我,匕首自然还你。”


    “迟早我要夺回来!”


    祝山枝低笑一声骤然松手,顺势将我向前一推。我踉跄跌倒,膝盖重重磕在石阶上,一阵锐痛窜起。


    祝山枝居高临下睨着我,“黄一正,听我一句劝——离赵泽荫远些。他连玉烟都杀,这个人没感情的,是个十足的坏男人。”


    “关你什么事,我警告你离他远点,不然我——”


    见祝山枝向我走来,我向后缩了缩,这时白小白找来了,再回首时,屋檐上只剩风卷残叶。


    回去的路上,我翻看着白小白从药铺取来的出货单。掌柜对祝山枝颇有印象——他夜半求医后,翌日清晨便来抓药。除寻常金创药外,竟还有两味特殊药材。


    巴山叶,磷沙土。


    奇怪,这两味药都是解毒的,而且解的就是一种叫巴磷蛇的蛇毒。这种蛇的毒性会令人持续感到烧灼疼痛,如果剂量大了,人会如在烈火中烧灼般七窍流血而亡。


    祝山枝那个时候中毒了?不,不是因为刀伤中毒,这种蛇很特别,并没有毒腺,有毒的是蛇鳞,一般来说得把鳞片磨成粉口服入体才会中毒。


    当然,生吞也行。


    算了,不关我事,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祝山枝行事诡异,但不会说谎,他应该不知道桑鸿的下落。


    回到驿站,见丁半夏的婢女正为两盆新栽的花浇水,说是待到小车国也许就会开花了。我问及花名,她只摇头不语。


    如今诸事缠身,我也实在无暇深究丁半夏的命运——纵使小车国主阿加帕不计较贞洁,其叔父麾下的虎狼之师又岂会善罢甘休。


    回屋后我挽起裤腿瞧瞧,膝盖磕破了,刚想擦擦算了,赵泽荫走进来,见状连忙帮我用丝娟轻轻擦去血渍,有些不悦,“怎么回事?两个人都看不住你?”


    “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瞎说,这分明是被人从后发力推倒的伤痕。说,是谁?”用力捏着我的下巴,赵泽荫眼中有怒火。


    “祝山枝,那个杀手。”


    “……然后呢”


    “他,他叫我离开你,说你是个坏男人,你连玉烟都毫不犹豫说杀就杀了。”


    赵泽荫忽然轻笑出声,挨着我坐下,“就这些?”


    “还有,我的发带是他割断的。”


    替我理好裤管,赵泽荫牵着我起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碰到喜欢的再买。”


    说罢扶我上马,赵泽荫一抖缰绳直往亥湖而去。随即,小舟破开粼粼波光,载着我们漂向湖心的孤亭。


    湖水澄澈如璃,我讶然望见一圈月白细沙环抱着古朴的雨亭。这里显然久无人迹,落叶在亭中铺了厚厚一层。刚拂开石凳上的灰尘,却见赵泽荫已褪去外衫,径直踏入湖中。


    午后烈日将湖面熔成碎金。赵泽荫回头向我招手,见我摇头,竟大步折返,一把将我扛起走向深水区。


    我惊惶地搂住他脖颈,双腿乱蹬着抗拒,他却低笑着抱紧我沉入水下。


    世界骤然寂静,湖水没顶的刹那,窒息感扼住喉咙。慌乱间,温热的唇渡来气息,待他揽着我浮出水面时,我伏在他肩头呛咳不止,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阳光下绽开细小虹彩。


    "可还痛快?"赵泽荫笑声震着胸腔。


    我站稳后发现水深只及胸,气恼地掬水泼他,"染了风寒怎么办!"


    "娇滴滴,"赵泽荫伸手将我鬓边的湿发别到耳后,"跟着我好好操练操练。"


    "我不识水性。"我下意识攥紧他臂膀。


    赵泽荫捧住我的脸吻下来,水纹在彼此间荡漾,"有我足矣。"


    我怕滑倒只得搂紧男人的脖颈,他顺势托着我腰际抱起,日光穿透他浅琥珀色的瞳孔,水珠悬在长睫上摇摇欲坠。


    我轻轻吻他的眼睑,"待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回锦州好不好?"


    "好。"


    "答得这般爽快?"


    赵泽荫蹭着我下巴,将我抱至沙滩,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住我。温热的嘴唇在肩头留下绯色的印记,"方才见你眼圈泛红,你又哭过了,不忍心再欺负你了。"


    "若师父遭遇不测......"


    "会找到他的。"赵泽荫拭去我眼角的水渍,安慰道,"你的眼睛这么漂亮,别总盛着泪水。"


    "近来哭的有点多,"我低头抚过他胸口的旧疤,"其实我更爱看旁人哭。"


    "什么怪癖。"


    "你可曾为女人落泪?"


    男人在我身上落下的吻痕如红梅沿锁骨绽开,声音中混着水汽,"还没有过。"


    这男人心防如冰垒,竟找不到半分破绽。


    我正暗自懊恼,却被他咬住耳垂,"又打什么主意?"


    我不服气地在他腰侧轻挠,听他呼吸骤沉,便在他耳边恶狠狠道,"迟早我要弄哭你!"


    "哦?那我——拭目以待。"


    再次吻在一起,在这炽烈的阳光下袒露真心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会被焚毁成灰烬。


    可不要紧,太阳总会落山,无尽的夜也会降临,真心又可以安然无恙回到最安全的地方。


    夜幕低垂,亥湖边的篝火噼啪作响。我们并肩坐在火堆旁烘烤衣服,我饥肠辘辘地看着赵泽荫手法利落地处理两条肥鱼——去内脏却不刮鳞,直接架火烤制。


    这做派根本不像个亲王,得亏他从小跟着飞云将军在军营里生活,纵使再娇贵,也磨练出来了。


    鱼肉有些苦味,定是胆破了,但不要紧,我不挑食,食物只要能安全无毒下肚就行。


    “当年不是我放过了她,而是飞云放过了她。”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看着被火光笼罩其中的赵泽荫,他低垂着眼睛,往火堆里添了一些干树枝。


    “为什么,她是杀手,是细作,接近你也不过是为了套取情报,当然这是我猜的,说错了可不准怪我。”


    “哈哈哈,聪明,你猜得一点没错。玉烟八年前也只是个错漏百出初出茅庐的杀手,杀人的本领是学到了不少,但还是太嫩了,以至于我在初见时就察觉了,她根本不是个农家女。”


    “哪里露馅了?”


    “手上的茧,一看就是惯于用剑留下的,而不是农具。”见我下意识看看自己的手,赵泽荫握住笑道,“她不像你衣食无忧长大,她吃了很多苦,说不上来是因为好奇还是怜惜,我决定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后来呢?”


    “她偷了白马关的布防图,当然,那本身就是假的,敌人夜袭时中了圈套,全军覆没。”


    “这么看来,好像是你利用了她才对。”


    赵泽荫捏着我的指尖,低声道,“你说得没错,看似是我爱上了她,其实是她动情了,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但飞云误会了,他以为我深陷其中舍不得处决玉烟,便放走了她。”


    听到这里,我心跳明显加速了,赵泽荫哪里是爱过玉烟,他从头至尾就没有动情,反而是玉烟误以为他们之间有难以割舍的爱,整整八年里,她一直这么认为!


    “怎么了,这么快就手心出汗。”抬眼看着我,眼中笑意盎然,赵泽荫搓搓我的手心,又说,“怕我了黄一正?祝山枝说得没错,我这个人没感情。”


    “看来上次你没给我来个一枪穿心,确实是手下留情了。”


    “不急,不急。”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无情的人,你爱飞云,这就是情。”


    “……”


    “不然不会把他的旧枪保养得那么好。我偷看了两次,两次都上了枪油,你应该天天都会拿下来看看不是么。”


    像被人洞察了内心,赵泽荫突然蹙起眉头,用力将我拉到身边,手在渐渐用力。


    “我说的不是这种情。”


    “这世上除了爱情,还有亲情友情,还有君臣之情,有忧国之情,有悯民之情,王爷有惊世伟才,怎么可能只执着于男女之情。”


    “黄——”


    我打断赵泽荫的话,继续说,“当然,爱情还是得有的,不然人生如此漫长,有再多丰功伟业却无人同享,岂不悲哀,纵然能够在史书上名垂千世,活在当下也还是需要喜怒哀乐不是吗。”


    [化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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