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替兄入朝被发现了

    卫瑾冲进驿馆、一把撞开房门,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她甚至未留意脚边门槛,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眼睛已经急急地看向了床榻。


    兄长卫瑜正卧床、倚着枕头勉强坐起,左手执一卷书,右臂上着夹板。虽病容憔悴,眉宇间却仍有一股清傲风骨。见妹妹回来,他强撑着起身,手里书卷掉落在地也毫不在意。


    卫瑾仔细端详着兄长的脸色,见他一切无虞,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回身合上房门,走到床边坐下。


    “阿瑾?何事如此匆忙?”卫瑜见她神色,心下一紧,连忙追问。


    “我没事。”卫瑾摇了摇头,迟疑片刻又问道,“哥……来京月余,可曾感觉有人监视尾随吗?”


    “这……”卫瑜眉头紧锁、认真思索许久,摇了摇头,“未曾察觉。怎么,是有什么不妥吗?”


    卫瑾定了定神,简明扼要将今日殿试后裴光发难一事告诉了卫瑜。


    卫瑜闻言,沉思片刻:“阿瑾莫慌,试想,若裴相当真掌握了确凿证据,以其铲除异己的权势手段,绝不会容你踏入宫门半步。当场拿下、人赃并获,才是永绝后患的上策。


    “如今,他既容你直面天颜、全身而退,正说明其手中并无实据,甚至并未疑心,只是刁难而已。”


    “不过,他一心维护世家垄断科举之局。昨日你说告假之时,仪制司门吏似有刁难、仿佛得了上头授意,这倒像是……有大人物在背后推波助澜。”


    兄长的一番分析入情入理,的确,以裴光的权势,若真有疑心,恐怕自己连踏入泰和殿的机会都不会有,更遑论应试了。思及此,卫瑾高高悬起的心终于略落回原处。


    见卫瑾神色稍霁,卫瑜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今日殿试如何?可曾紧张?”


    “题目虽险,幸不辱命。”卫瑾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哥,果如你所言,陛下以物喻人、暗指裴相;我以此破题,定能切中要害!”


    卫瑜望着侃侃而谈、成竹在胸的妹妹,自豪与忧虑交织心头。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妹妹才学、胆识、胸怀,不输任何人,只可惜她并非男子,生来便少了一条向上攀登的路。如今阴错阳差,得以入殿试、论国策,卫瑜真心实意为她高兴。


    如今尘埃落定,他也应当退场了。


    “阿瑾,殿试已毕,为免招人注意,我须得尽快离京。”卫瑜道,“我带来了几本古籍,明日你拿去当了换些盘缠,再去城外雇辆马车——城门附近有些闲散庄汉,只认银子不问闲事,很安全。”


    “哥?”卫瑾紧紧抓着卫瑜的手,“那几本古籍是老师所赠、是你心头至宝……且你伤重未愈,如何能受的了车马劳顿之苦?不如……”


    “我在京城多逗留一刻,阿瑾,你便多一分被识破的风险。”卫瑜语气坚定,“不必担心我,哥能照顾好自己。至于那些书,待阿瑾高中,再赎回来就是。”


    他忽地一笑,仿佛眼前已经看见了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哥只恨,不能亲眼见你金榜题名、春风得意、骑马游街了。”


    闻言,卫瑾立时红了眼圈,想说些什么却被卫瑜摇头打断:“务必保重自身,阿瑾,毋以兄为念。”


    末了,他又郑重其事道:“若得陛下赏识,当倾所学、尽心为国、以全夙愿。兄盼你大展宏图。”


    卫瑾喉头哽咽、万语千言化作一个颔首。


    她知道,从此以后,“卫瑜”之名便由自己承袭。兄长甘愿无名无分、匿于尘世,只为护她周全、成她之志。而她无以为报,唯有背负兄长厚望前行,义无反顾。


    宫门落钥、夜色深沉,御书房内,谢稷尚未就寝。


    他登基不过三个月,剑眉星目、身长肩阔、野心勃勃,一身的棱角活力尚未被政务琐事和各色礼节桎梏磨平,却又因从小长在宫廷,早已惯于藏锋。


    谢稷半倚在榻上,一条腿随意地曲着,手肘支着软枕,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膝头,翻看着“卫瑜”的答卷——非由礼部誊写,而是出自卫瑾之手的那份原件。


    纸上字迹秀丽不失风骨,赏心悦目如画作。他的手指停在“日月之辉,终不蔽天;谷木深根,终难穿壤”一句,流连不去。


    卫瑜的才名,即便谢稷久在深宫,亦有所耳闻。其人连考连捷、直抵京阙,剑指状元,衬得一众号称“家学熏陶、耳濡目染”的世家子弟全无颜色。


    今日殿试,谢稷刚入大殿,目光便已迫不及待地越过内监宫人,直直看向那前排中央——那个身着青色布衣、面容清俊、垂首静思的青年——果不落凡俗,与他所望“寒门领袖”百般契合。


    彼时他便下定决心,本届恩科,状元非卫瑜不可。


    假以时日,卫瑜必成他对抗世家的一把利剑;况寒门夺魁,不知能让多少豪门世家颜面扫地,思之便觉心头一快。


    “陛下,裴相求见。”福禄小心翼翼地进来通报道。


    谢稷头也不抬、目光依旧留在卫瑜文章之上:“传。”


    裴光从容步入御书房,紫袍金带威严不减。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御案后,方垂下头、恭恭敬敬行礼,开口道:“陛下为国事昼夜操劳,勤政如此,实乃我大雍之幸。”


    谢稷闻言,慢悠悠地抬起头,灯火掩映下,他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懒洋洋的,仿佛蒙着一层薄雾,面上却笑脸相迎:“裴相深夜前来,可有要事禀告?”


    “回陛下,今日殿试已毕,臣代礼部请陛下的旨,此次恩科,陛下可要钦点一甲?”


    谢稷嘴角微勾,果不出他所料,殿试方毕,裴光就已急不可耐地来探他的口风。他抬手示意赐座,道:“今日裴相与朕同在殿上,可有哪位贡生入了裴相的眼?”


    “殿试名次,有翰林学士与礼部商定,臣年事已高、不便多言。”裴光在一旁的红木雕花椅上落座,道。


    “无妨,朕初登大宝,朝政大事力有不逮,日后少不了倚仗裴相。”谢稷似不在意般,一边听裴光说话,一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腰间玉佩,“裴相大可效春秋祁黄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嘛。”


    “陛下既如此说,老臣便斗胆为陛下荐才。”裴光沉默良久、重又起身,早有准备般从袖中取出一卷名单、交由福禄递上去,“此名单是臣考量各方后所拟,还请陛下过目。”


    谢稷展开名单,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一连串的显赫姓氏,眉梢几不可查微微一挑。裴光所荐之人,皆是名门世家出身也就罢了,偏就连安排职位,也都是要职高位。


    “裴相真是好眼光,这名单……还真是,群英荟萃啊。”谢稷一句话听不出喜怒。


    他轻笑一声:“不过,今夜裴相来得正好,朕正巧也有一事想与裴相商议。”


    “算起来,已有数届科举,未曾有寒门学子中一甲了,如今朕初即位,也该换一换风气。”谢稷偏头望向裴光道,“本届恩科状元,朕觉得,卫瑜就很好。”


    裴光略一沉吟:“陛下圣明。卫瑜年纪虽轻却才名无双,乡试会试都是魁首,若是点为状元、连中三元,亦是士林又一段传奇佳话。”


    “只是……状元之位意义重大、事关朝堂,臣还请陛下三思。”然而,裴光话锋陡然一转,意思急转直下。


    “陛下惜才爱才,更应护才。卫瑜年少成名、心性不稳、锋芒太利,若点为状元,只怕会助长他傲慢气焰,以致辜负陛下之望。依臣所见,不妨且点卫瑜为探花、磨砺其德行,待历练有成后再启用不迟。”


    “朕听闻,卫瑜恩师沈守明过去在朝为官时,曾与裴相政见不合。”谢稷似笑非笑地望着裴光,状似随口问道,“裴相不喜卫瑜,莫非是旧怨之故?”


    “臣惶恐。”裴光眼底,一抹戾色飞快地掠过,人却已起身行礼,“臣今日所言皆为朝堂,断无私心,还请陛下明鉴!”


    “既如此,是朕冒犯了,裴相见谅。”试探已成,谢稷便不再与他纠缠,即刻让步道,“那依裴相之见,何人能担状元之名?”


    他朝裴光晃了晃手里的名单,言带戏谑:“可在这些人中吗?”


    “陛下,恕臣直言。”裴光道,“世家乃国朝柱石,陛下初登大宝,正需倚仗;而卫瑜寒门出身,骤然拔擢,易生非议、动摇人心;因此臣以为,以世家子弟为状元、卫瑜为探花,方为安抚众议、兼顾各方之优选。”


    “……裴相思虑周全,朕心甚慰。”谢稷放下手里的名单、沉默片刻,似是觉得裴光言之有理,态度也放软了几分,“也罢,既如此,朕倒有个两全的法子,既能全裴相制衡之心,又遂了朕的求贤之意。”


    “臣洗耳恭听。”


    “状元,朕来点。”谢稷姿态随意、仿佛指点园中花木,“至于榜眼探花,则由裴相来点。”


    “陛下,此乃……”裴光显然想不到谢稷竟肯让步至此,以至有几分受宠若惊。


    “无妨,裴相历任三朝、劳苦功高,更是百官之首,点两个鼎甲,还不是信手拈来!”谢稷大笑道,手指却无声地重重捻着案头纸张,“况且,如此分工,正显得你我君臣二人默契亲厚,也能绝了外面那些议论揣测。”


    “臣……谢陛下厚爱。”裴光沉吟片刻、不再推拒,上前道,“臣推举钱文舟为榜眼,李慎思为探花,陛下以为如何?”


    “嗯,此二人朕有所耳闻,家世出众、才学亦佳,裴相果然慧眼。”谢稷毫不犹豫,当即点头允准,“既如此,一甲三人便这样定下吧。”


    “陛下圣明。”裴光道。


    目的既已达成,他亦不再久留,客气两句后便行礼告退,姿态一丝不苟、无可挑剔。


    裴光甫一告退,谢稷面上那层玩世不恭的懒散便骤然敛去。他眼神锐利、直盯着裴光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后,猛地将裴光那份名单拂落在地,沉声唤道:“福禄。”


    福禄忙上前来:“陛下有何吩咐?”


    “第一,从此刻起,叫人一日十二时辰轮值盯紧卫瑜,不可有半分闪失。”谢稷道,“第二,有关卫瑜的一切,事无巨细,籍贯、亲属、旧友、入京后曾接触过谁,事无巨细,都给朕查个一清二楚。”


    “奴才这就着人去办。”福禄恭恭敬敬地应声。


    “慢着。”谢稷忽又想起了什么,抬手止住他,“命礼部调卫瑜乡试会试的亲笔考卷来,记住,是亲笔考卷,朕要亲自过目。”


    “是。”福禄不敢怠慢、连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