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霓雨等人快要维持不住伪装时,转机终于出现。


    安静坐在霓雨身旁观察的楚雅芙突然轻捏她垂在身侧的手腕。正在与灼棠周旋的少女回首,只见男子眼神微妙地飘向栏杆方向,霓雨瞬间会意,借着三分醉意,一手搭上楚雅芙的肩,一手搂住灼棠的腰,踉踉跄跄地将两人往栏杆边带。


    「好!跳得好!」霓雨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大声为楼下舞姬喝彩。


    楚雅芙不动声色地扣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腕,暗中使力稳住她摇晃的身形——既不能让她真的摔下去,又要配合她演好这场戏。灼棠被挤在栏杆边,勉强笑道:「禹公子,我们回去坐着继续喝酒吧。」


    「急什么?」霓雨拍了下她的肩膀,突然眯起眼睛,「咦?」她猛地抬起搁在楚雅芙肩上的手,男子反应敏捷矮身一躲,那只手堪堪擦着他的发冠划过。


    「那不是元哥吗?元哥怎么也来了?来了也不跟兄弟打声招呼。」她手指往楼下一指。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张元正搂着个姑娘坐在大厅角落。他一双手流连在女子暴露在外的锁骨处,神情惬意。


    「喏,我没骗妳们吧。」霓雨得意地冲灼棠挑眉,「元哥就是我方才提到喜欢摸漂亮事物的那位友人。」


    灼棠瞥了眼下方的人,嫌弃之色在眼底一闪即逝,随即挽住霓雨臂弯,娇嗔道:「原来是他呀,姐妹们都说前阵子来了位古怪的客人,不大爱聊天喝酒,也不热衷于??」她靠近霓雨耳朵,以气声道:「闺房之趣。」


    霓雨,假装醉酒往楚雅芙怀里倒,恰好避开灼棠想要亲吻她耳垂的举动。楚雅芙早有准备,手臂一揽便将她稳稳扶住,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霓雨突然一个趔趄,往楚雅芙的方向倒,避开灼棠想要触碰她耳垂的嘴巴。楚雅芙一直留意她的情况,在她恰巧避开灼棠时,稳稳扶住她。


    「哎哟~禹公子当心~」灼棠见状急忙抢上前,想把霓雨拽回座位,「咱们回去继续喝酒嘛~」


    「不急!」霓雨突然提高声调,「既然遇上了,怎么也得请元哥上来喝一杯!」说着就要往楼梯口走。


    灼棠慌忙拦住她,「那位公子只爱摸摸姐妹们,也不太说话饮酒,让他自己玩就行~别扫了几位公子的兴嘛~」她撒娇晃晃霓雨手臂,更卖力地把她往长椅拐。


    「是吗?他是很多年的常客吗?」霓雨不再反抗,顺势回座。


    「才不是,大概——半个月前吧,他第一次来。」


    回到长椅后,灼棠飞快抓起一颗葡萄喂给霓雨,笑道:「别提那些外人了~我们继续聊聊天。」


    「好。」霓雨眉眼弯弯,一抹精光掠过眼底,紧接着她以袖作掩,在顾青瑶手背写上几个字。


    感受到手背被轻拍三下,霓雨突然捂住腹部弓起身子:「嘶——王哥!陪、陪我去趟茅房!」话音未落便一把攥住楚雅芙手臂处的衣袖,跌跌撞撞往外冲。


    被拽着跑的楚雅芙竟出奇地配合,任由她拉扯,直到后院无人的花园才停下。昏黄的阳光下,少女松开他皱巴巴的衣袖,抬头正对上楚雅芙平静如水的目光——没有半分意外,更无半点疑惑。


    她不禁失笑,打趣道:「我随便一拽你就跟着跑,宸王爷的心腹护卫的惊惕之心便是如此?」


    楚雅芙垂头俯视那双干净明澈的杏眼,直言不讳:「公子很信任且在意夫人,也信任妳。」


    霓雨歪头打量面前的男子。楚雅芙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我知道妳事出必有因。」


    少女轻笑出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正色道:「我打算以术法探查张元体内魂魄。」


    见面前的人依旧神色淡然,她认真解释:「观魂术不仅能窥见魂魄样貌,更能直视其气运,不如说,这才是观魂术的主要用途及真正的价值所在。」


    此言一出,楚雅芙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涟漪。气运二字,即便不是修道之人也知其分量,它如同人的命运般。民间算命者尚需掐指推演,而她竟能直接窥见?


    男子眉头轻皱,迟疑道:「妳??要付出何种代价?」


    这等逆天之事,他不相信没有代价。他此时也明白霓雨为何选择他了——他面对如此情况,比顾青瑶和陶夭更能保持冷静,不会尝试改变她的决定,并且在她付出代价后,也能保证安全顺利带她回到客栈,离开这里。


    「观魂术触及天道法则,每使用一次,使用者必会遭遇反噬。我会失明一段时间,时间长短视对方气运而定,气运深厚的,反噬自然更严重。同时,我体内灵力也会耗尽,有可能陷入昏迷。」


    话毕,霓雨合起双手举到鼻尖,俏皮地眨眨眼:「所以,拜托楚大哥把我带回客栈啦。」


    二人悄无声息地潜回大堂,楚雅芙如影子般在前引路。他精准地避开所有可能上前来接近他们的视线,带着霓雨藏身于一尊摆件后方——这里既能清晰观察张元的一举一动,又有足够的遮蔽。


    霓雨朝楚雅芙微微颔首,男子侧身而立,高大的身形如同一道屏障,将少女的身影完美掩藏。唯有她看向张元的方向留出一道缝隙,足够施术却不易被发现。


    少女合上双眼,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她十指翻飞,结出一个繁复的法印,唇间溢出咒言:「魂兮渺渺,魄兮昭昭。」


    一道金色印记自她眉心浮现,细看之下竟是一个古朴的「天」字,散发着淡淡灵光。


    「天眼通幽,照见灵台。」


    当她再度睁眼时,楚雅芙惊讶地发现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覆有一层灰白雾霭。而在霓雨的视野中,张元的身形已然透明,魂魄呈现出绿蓝色,面容不断扭曲变幻:时而化作大汉,时而变成少女,转眼又成老翁??竟无一刻保持原貌。


    仅仅三息之间,两行殷红的血泪倏然从她眼眶涌出,顺着苍白的面颊蜿蜒而下,在下颌处凝成血珠。楚雅芙迅速伸手接住滴落的血滴,另一手取出素帕,拭去她脸上的血痕。


    确认看清后,霓雨立即闭目收术。强烈的刺痛感堆叠在眼眶里,直刺脑海,耳边只剩下嗡鸣声,外界一切声音都已消失。少女移动身躯,凭记忆靠在墙上缓了缓,指尖死死抠在掌心,等待这阵嗡鸣过去才睁开那双眼。


    瞳孔虽已恢复原本的深褐色,却失去了焦距,茫然地望向前方虚无。那双总是灵动明亮的眼眸,此刻黯淡得像是熄灭的星辰。


    霓雨眼前唯有一片漆黑,而脑海和眼睛仍犹如针扎刺痛般。她抬手伸向楚雅芙的方向,很快便有一只温热的、布满厚茧的大手握住她。


    楚雅芙望着身前脸色惨白且冷汗涔涔的少女,她眼帘半垂,身躯正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俯身轻轻把她送到背上,道:「我们回客栈吧。」


    夕阳下,楚雅芙展现出凤焱卫第一暗探的身手。他背着霓雨如鬼魅般穿梭在街巷之间,避开所有可能的障碍,以最快的速度悄然回到客栈。


    「吱呀——」


    霓雨的房门刚被推开,楚雅芙瞬间对上三道目光。


    顾青瑶猛站起身,快步走到两人身旁,帮忙把霓雨扶到床上。


    「师姐发生什么了?」顾青瑶眉头紧皱,指尖搭上霓雨的腕脉。


    「没事。」


    霓雨轻轻推开二人想要让她躺下的动作,自己摸索着靠坐在床柱上。她抬起无光无焦的双眸,莞尔道:「只是观魂术的反噬而已——」


    「反噬!?」


    跟过来的陶夭失声大叫,声音几乎掀翻屋顶。她一个箭步上前,挤开楚雅芙,抓住霓雨双肩左看右看,又抬手在她脸前晃了晃。


    「妳都瞎了!还叫而已?小青,她怎么样了?」陶夭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转头看向顾青瑶,却发现她已经收回了诊脉的手。


    顾青瑶紧抿嘴唇,复杂的目光投向这位一点都不省心的师姐,叹息道:「师姐,大师父不是再三告诫过此术万不可轻用吗?张元一事我明明还有其他的方法查证真相。」说着,她动作轻柔地将霓雨脸上被冷汗浸湿的发丝别到耳后。


    「大师父说过,稍有不慎就会永远失去光明,甚至??神智尽失。」


    楚雅芙心头一震,落在霓雨脸上的目光终于带上了动摇——他的不言、不问、不细究险些造成如此结果吗?


    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神情却出奇地柔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妳!那什么张元管他干嘛呢?又不关我们的事,随他去呗,用得着妳这样折腾自己!」陶夭气得直跺脚,想要拍打霓雨的脑瓜让其清醒点的手,终究在距离发顶不到一指的距离顿住,转而掐了掐她的脸蛋。


    「我就是知道张元和那镜妖并非大气运之人,才使用这个法术的呀,你们别担心,我有分寸的,我比妳们更不愿吃亏呢。」霓雨抓住两人的手晃了晃。


    「接下来,如何找那面镜子、挑哪个时机引魂、怎么破坏它,都是你们要考虑的事呢,我可帮不上忙啦。」话毕,少女两指掐在下颔处,思索了一下,道:「说不定连引魂都能交给你们做呢,楚雅芙似乎挺适合修道的,我看他根骨清奇,区区引魂,可以的吧?」


    楚雅芙脸色一窒,本能朝外间望去,就像能看见外面的陆瑾阳一样——虽然王爷没有跟进来,但他深知以王爷的耳力,加上他们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说话,所有对话,王爷定能听见。


    但王爷不可能在此时插话,为他定夺,于是他朝霓雨抱拳道:「宸玖都听王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