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正三刻,天宁城最负盛名的青楼——潇湘楼前,迎来了一行百年难遇的稀客。


    五道修长身影踏着午后慵懒的阳光款款而来,衣袂翻飞间尽是世家子弟的矜贵气度。为首之人一袭雪青色织锦宽袍,外罩月白披风,在微风中轻扬。银冠半束的乌发间垂落几缕碎发,衬得那张雌雄莫辨的容颜愈发清丽绝伦。唇角噙着的三分浅笑,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世家公子的贵气与矜持。


    左右相伴的二人更是各具风姿。左侧公子月白长衫加身,玉带束腰,半披的墨发用白玉冠固定。眉眼含笑间自带三分书卷气,举手投足尽是温润如玉的翩翩风度。右侧那位却是一袭烈焰般的赤色锦袍,两鬓碎发编成细辫随意垂落,额间同色抹额映得肤若凝脂。若不是那挺拔的身姿,当真要让人误以为是哪家偷跑出来的绝色佳人。


    后方并肩而行的两位同样引人注目。稍显清瘦的那位身着墨蓝色窄袖劲装,同色发带高束马尾。发梢缀着的蓝宝石在阳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芒,配上自若的神色及举止,那张稚气未脱的容颜不再让人轻看。而身量最高的那位则是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赤色丝线绣成的流云纹在衣袂间若隐若现。护腕束起的袖口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掌,赤色发带高束的长发随风轻扬,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这五位气度非凡的「公子」,正是乔装改扮的霓雨一行人。晨起时分三位姑娘特意购置了新装,由自宸伍学来易容之术的顾青瑶亲自操刀。此刻她们不仅容貌和体型做了修饰,连声线都被刻意压低,举手投足间全然不见女儿家的娇态,倒像是哪个世家大族结伴出游的贵公子。


    路过行人无不驻足侧目,更有大胆的姑娘悄悄从楼阁窗间探出头来张望。这般品貌具佳的客人,莫说在青楼楚馆,便是整个天宁城也难得一见。潇湘楼前的龟奴早已看直了眼,待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迎上前去,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上。


    「五位客官,是要听曲看舞、饮酒聊天还是……」龟奴未尽之言,不难猜出意欲为何,虽然楼中姑娘少在白日接客,但若是如此贵客,当然少不了例外。


    顾青瑶甩开扇子,轻笑道:「听曲看舞,顺道饮酒聊天,挑一个视角好的二楼位置吧。」说话间,她抬头瞥一眼这座三层高楼。


    「好咧!客官里边请。」龟奴满脸笑意,泛着精光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知在打何主意。


    除了在憋笑的陶夭以外,四人只当没看见,他们要的正是楼里的人主动把情报送上门来。


    潇湘楼当真称得上一句金碧辉煌。


    刚踏入潇湘楼,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奢靡而温润的香气,混着檀木、沈水与名贵脂粉的气息,既不会太过浓烈,又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楼内装潢极尽奢华,却又处处透着匠人的巧思。抬头望去,穹顶高悬,数十盏琉璃灯盏自雕花梁木垂落,灯盏以天宁城特产的彩晶琉璃制成,在烛火映照下折射出斑斓光影,犹如星河倾泻。四壁雕刻有繁复的缠枝牡丹与鸾凤纹样,每一道线条都流畅如生。


    支撑楼阁的朱漆承重柱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整座楼阁宛如一座流动的珍宝阁。


    层层纱幔垂落,皆是最上等的冰蚕丝所制,薄如蝉翼又若隐若现,绣样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是绣品,倒像是画上去的。


    中央主厅铺设着织金地毯,赤红底色金线绣纹,踩上去如踏云端。厅内摆放的桌椅皆是紫檀木所制,扶手处甚至嵌有温润的羊脂玉,触手生凉。


    乐声以及热闹的人声传入耳中。


    他们被龟奴恭敬地请进门后,很快便有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前来接引。她妆容精致,眉间贴着金箔花钿,一袭藕荷色纱裙随莲步轻轻摆动。


    「几位贵客请随奴家来。」女子嗓音柔媚,眼波在众人身上流转,尤其在陆瑾阳温润如玉的面容上多停留了一瞬。她引着他们踏上铺有织锦的楼梯,木质扶手上每一处雕花都镶嵌有细碎的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雅间位于正对舞台的位置,以屏风相隔,一张矮几摆在栏前,主位是一张宽大的三人软椅;两侧各设一张单人软椅。经过其他雅间时,只听到隐约动静,听不清具体谈话——显然每个雅间的距离都经过精心设计,既保持私密又不显逼仄。


    「稍后会给客官们上美酒与点心,十娘先退下了。」女子屈膝行礼,转身时眼波流转,特意朝陆瑾阳抛去一个妩媚的眼神。


    宸王爷神色如常,唇边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从容地在侧边的软椅落座。楚雅芙随他在另一张软椅坐下,把宽敞的主位留给三位姑娘。


    「这里的奢华程度……」陶夭摸了摸扶手的凉玉,「它家主人是龙吗?」


    「纸醉金迷啊。」霓雨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下方的舞台。


    隆冬时节,楼内有烧起地龙,能让人脱下大衣,但台上舞姬的装束仍单薄得令人心惊。缎面抹胸外只罩着一层轻纱广袖,裙摆飘飞间露出一双**的玉足。所有青丝绾成繁复的飞天髻,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舞动时,寒风从裙底直窜而入。


    顾青瑶目露黯淡,道:「以前随师父和二师姐到青楼为姑娘们诊疗,病症总是大同小异,到了冬日里尤其频繁。」


    陆瑾阳的视线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我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师父说人各有命,问心无愧就好。或许这对某些人而言,已经是好的归宿,那我能做的、我想做的,便是尽己所能,为她们调理好身体。」


    雅间内一时陷入沉默。


    霓雨歪着头,手托香腮欣赏楼下的歌舞——小师妹的路要自己走,她的信念不该被任何人左右,需要自己看清和参悟。只要不偏离正道,她不会过多干涉。


    楚雅芙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完美诠释着护卫应有的姿态。陆瑾阳仍凝视着紫衣少女,眸中思绪翻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玉佩。


    陶夭左看看右看看,正想开口打破沉默时,顾青瑶突然展颜一笑:「既然这次是花了大价钱作为客人来到青楼见识,我可得认真仔细瞧好了。况且,我们此行的目的——」


    顾青瑶的话嘎然而止,目光转向陆瑾阳。只见他忽然抬手,食指轻抵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过片刻,屏风外传来越渐清晰的脚步声,随即是轻轻的叩响。


    「客官们,酒菜来了。」十娘柔媚的声音传来。


    「进。」陆瑾阳温声道。


    十娘绕过屏风走近,身后跟着两位绝色佳人。她们手捧鎏金托盘,行走时腰肢轻摆,在摆放酒馔时故意弯出曼妙的曲线。


    见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二人身上后,十娘适时开口:「灼棠和枕雪是我们潇湘楼最贴心可人的姑娘,就让她们俩伺候各位公子吧。」说话间,十娘一甩丝帕,一股甜腻的花香气弥漫开来。


    名为灼棠的红衣女子艳若桃李,眼尾描金粉,顾盼间媚态横生;白衣的枕雪则清丽脱俗,气质如空谷幽兰。二人齐齐福身行礼,衣袂飘飞间暗香浮动。


    「行了,退下吧。」陶夭端起架子,下巴微抬,半眯着眼睛挥了挥手,活脱脱一个骄纵的世家公子模样。


    十娘离开后,雅间内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两位姑娘如游鱼般靠近。枕雪坐到了顾青瑶与陶夭之间,而灼棠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直接倚坐在楚雅芙椅子的扶手上,纱裙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几乎贴上他的手臂。


    「公子,灼棠该如何称您呢?」浓烈的花香扑鼻而来,楚雅芙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强忍着那只冰凉柔荑攀上自己后颈的触感,冷声道:「王。」


    「王公子。」红衣姑娘如同发现有趣的猎物般,眼中迸发光亮,动作更加放肆。她伸手捻起一颗水晶葡萄,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吐气如兰:「尝尝这葡萄,很——甜——」尾音拖得绵长,带着几分撩人的颤。


    距离楚雅芙最远的霓雨和陆瑾阳把对面的戏码收入眼底,得闲的两人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浓厚趣味。只一眼,二人又同时把目光投向两位「公子」。


    「枕雪姑娘,妳们都要会些什么本事呢?」陶夭大大咧咧地搂住枕雪肩膀,另一只手为自己斟酒。


    枕雪顺势依偎在陶夭怀中,双手交合置于腿上,娇声道:「枕雪略懂古琴,而灼棠姐姐舞姿冠绝潇湘。不过公子若是想聊天逗趣……」娇嗲的声音渐低,最终她把脸埋进陶夭颈窝,「雪儿比姐姐更懂得如何让公子开心。」


    陶夭僵了僵,杯中的酒都被晃了出去,推人的手蠢蠢欲动。


    「弹琴之人的手最是金贵。」顾青瑶轻柔地把她扶起,认真端详那十指纤纤,「毕竟弹琴的人万一受伤了,多可惜。」


    「平日可会有客人唐突姑娘这双手?」


    枕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掩唇轻笑:「公子说笑了。来这儿的客人,哪个不是……」她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瞥向灼棠那边。只见红衣女子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楚雅芙身上,正用手指挑着酒杯往他唇边送。


    霓雨轻笑一声,接过话头:「我们有位友人,平常但凡看见漂亮的事物,总是忍不住对其上下其手。」她手执酒杯,指尖绕着杯口转圈,下巴轻抬,指了指顾陶二人,「姚公子和花公子深受其害,不怪他这样问枕雪姑娘,实在是姑娘当真称得上天仙。」


    枕雪捂嘴娇笑,笑得花枝乱颤,「公子抬爱枕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