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作品:《涉野与逐光

    风变得凉了,黄叶也落了不少,深秋的皇城看上去凄凉许多。宣霁身后齐刷刷跟着妃嫔官员,他拉住宣卿的手轻抚着,好像不放开就能把她拉住一样。


    这哪是什么威严的帝王!


    宣卿环顾四周,官员和百姓们都低着头不敢多看,好像看到这样的场景就离灭口不远了。倒是华阳宫的婢女们抱成一团,哭的涕泗横流,嘴里直喊着“公主公主啊”。


    她叹了口气:“哥哥快些回去吧,这都快晌午了,就因为我赖床死活不起,世子过来催了两回,这会儿他们估计都要等不耐烦了!”


    “你可千万要多保重,别饿着苦着自己,让你带好的东西带了吗?”宣霁还是不愿意放手。


    “带了带了!”宣卿拍了拍腰上的荷包。


    “记住我那日同你讲的话。”宣霁又说。


    “放心吧哥哥,全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宣卿打趣儿,接着她的耳朵就被揪住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胡闹!”宣霁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怪罪的意思,“看到你还能这样,我才算放心。”


    宣卿还想说点什么,却又开不了口,最后只能转身涩涩地大喊一句:“好了好了,我上车了!”


    没有礼乐,以往这种时候都要奏乐的。


    宣卿想起来是她自己和皇帝哥哥说了自己最怕这种东西,让他千万千万别奏乐的。


    背后的人们在说些什么?她突然都听不进去了,脑中空白一片地登上朱红描金的大车。它有正常马车的四五倍大,需要三匹马同时拉车。听说是花费了好几天、同时动用很多工人才打造出来,以往任何的人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宣卿进去后合上门,站住长舒了口气,丹烟已经在里面收拾好了。她才发现这马车不仅大还很高,正常女子的身高几乎可以直立在里面。脚下铺了雪白的绒毯,靠左边有简易的桌椅,上面堆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全是婢女们给她准备的。桌椅右边是床,床也铺好了,看起来是北燕的制品,毛乎乎的,睡起来肯定软软的。中间只有个窄窄的过道,勉强可以容纳一人经过。两边都有窗户,她坐下试着推了推,窗很大,还是双面开的。这感觉简直像一个移动的小房间。


    “还能躺着看风景,不错!”宣卿努力称赞了一句,但窗外景色跑动起来时,她还是心头一颤,伏在窗边伸出头朝宫里看去。


    宫里的钟声响了,规律得像在计她离家的步数。马车碾在官道上,低而沉闷,盖不住任何声音,那钟像在她耳边敲似的。


    这队伍太长了,一直从宫门里往外涌,像没有尽头的河一样。宣霁的脸已经有些模糊,他好像往前追了几步,又被谁拉住了。


    街道两旁的人们纷纷抬起头,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有,看戏、惊诧、怜悯,宣卿看着心里五味杂陈的,她鼻子发酸,刚撇了撇嘴,敖敦骑着马慢悠悠地挡在了窗外。


    没想到马车窗户高度设计的也挺讲究,刚刚好可以和马上的人面对面说话。


    “你来干嘛!”宣卿没好气地说,但路边的人都被敖敦挡住,她一下子心里舒服不少。


    “看看公主哭了没哭。”敖敦微微侧头,脸上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宣卿伸出食指,险些戳到敖敦的脸上,她凶巴巴地说:“换个地方玩而已,本公主可喜欢出去玩了,为什么要哭?告诉你!本公主以后可不会再哭一次!”


    敖敦笑着摇摇头,好像不信。他伸手握住宣卿的胳膊,将她拉向自己。


    “不许在这里动手动脚...”宣卿立刻想甩开,但敖敦的力度刚好,既不会弄疼她也没有放开她。


    敖敦低下头凑过来,以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右斜后方,‘露华浓’的屋顶上。”


    “什么什么?”宣卿不解,她向敖敦斜后方看,露华浓是一间茶楼,那屋顶上...是一个黑衣剑客的身影!宣卿立刻认出来,那是青驹。


    “什么?”敖敦松开手,眼睛看向前方,“你的情郎啊,他盯着你看,跟你告别呢。”


    宣卿不接话了,遥遥看着青驹,她觉得青驹肯定也能看到她,便朝着他挥手,直到那人影像米豆一样,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了。她的手垂在空中,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敖敦瞥了一眼,有些调侃地说:“怎么了,前几天两个人单独相处那么久,没把话说完么?”


    “和那些对自己重要的人,话是说不完的。”宣卿道,但她像反应过来什么,“嗯?”了一声,把头歪到敖敦面前,杏眼里带着疑惑看他,“你怎么知道?”


    “嗯?”宣卿见他没反应,又晃了晃脑袋。


    敖敦不跟她对视,一发力带着马跑到前头去了。


    “奇怪的家伙...”宣卿掩上半边窗,坐回马车里,发现丹烟已经靠在床边睡着了,她昨天收拾东西到很晚,想来是累了。宣卿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了张毯子,也坐到床边发呆。


    说起来,丹烟能以这种姿势睡着也是托了这辆大车的福,这车走起来既快又平稳,比以往坐过的马车都要舒服。北燕的人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宣卿心想,也正常,毕竟是本公主!


    但是从建都去北燕是走的哪条路呢?


    既然是北燕,应该是往北吧?反正路途那么远,时间那么长,要是能边走边玩,岂不是一场浩浩大大的远足?有这么这么多骑兵,肯定也很安全。宣卿捻了块桂花糕边吃边想,想到这里她又从窗户探出头,“来人!”


    敖敦本来就骑马走在朱红大车前,他是驸马,理应护在公主的车驾边,听到后只得放慢了速度又来到窗边:“公主殿下,这才刚要出城呢。有什么忘带了么?”


    “怎么是你,别人呢?铁勒王呢?”宣卿看到他有点变脸。


    “父亲在队伍前面。”敖敦说,“我在这里看护公主。”


    “用你看护么?”宣卿不屑地说,“你也去前面好了!”


    “那我走了?”敖敦没什么表情,说着就要驾马离开。


    “等等!”宣卿伸出手拦他,“问谁都是问,你告诉我,我们路上要经过哪些地方?”


    敖敦看着行进的方向想了一会儿。


    “怎么还要想,和你们来的时候不是一条路嘛?”宣卿伏在窗边托脸。


    敖敦点点头:“来的时候只有训练有素的军队,走的是最快最直的路线。但是回去不一样,路线应该是渝州、益州、嵩州、济州,然后到越州,过边境进入北燕。”


    “怎么好像是朝东北?”宣卿在脑子里想了想地图,有些疑惑。


    “公主对自己国土还算了解?”敖敦问。


    “那当然!”宣卿自信满满地开口。


    “正北边是哪两州?”


    “嗯...”宣卿望着天想了想,“青州,和凉州?青州我去过的!”


    “青州也在东北,背靠伏牛山。正北是凉州,建都在南盛的中部偏西,苏日图州在北陆中部偏东,如果直直北上,就要经过凉州,凉州倚着我们北陆的金神殿山脉,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拉了好几个马车,凉州和青州根本走不了。再东部一点的越州边境线地势平坦,过境方便,是最好走的。而且刚好你有一位哥哥在那里吧,你可以顺路去见见他。”敖敦说。


    敖敦的话也可以挺多的,宣卿手指点着下巴想,“确实好久没见他了。”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敖敦问。


    “你刚说,金神殿...山?”宣卿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又转头去盒子里拿了一块,“好奇怪的名字!”


    “那是北陆的神山,”敖敦倒也有耐心,像想跟人聊天似的,“几乎山脉中所有的峰都高耸入云,从南到北横亘在中间,将北陆分成东西两个部分。但神奇的是,那些山峰并不是完全相连的,形成了三处纯天然的,足以供军队通行的峡谷,就好像天神的安排一样。”


    “还算是鬼斧神工,可是光这样听着也没有那么神呀。”宣卿将手里的桂花糕递到敖敦面前晃了晃,“喏,给你吃。”


    敖敦只是看了看,没接。


    宣卿鼓起嘴,身子往外伸了伸,把桂花糕塞到他嘴边,“干嘛呀,嫌我手脏?”


    敖敦只好偏开头,看上去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短暂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去咬了一口,“北陆几乎所有的河流都是从这山脉流出的,它是我见过最高的山,顶部像连着天,流下的雪水滋养四方,使山腰和山脚都是生机盎然的,物产丰富,野兽也多。但是没人有本事上那山顶去看看,只是太阳升起时,远远瞧着,它的山顶笼着一圈微微的金光。”


    桂花糕还挺好吃的。敖敦顿了顿,继续说,“北陆不比你们这边,隔个几年十几年,就有可能出现‘荒年’。荒年非常冷,作物无法丰收,动物们成群结队地逃往南边,河流被冰冻,大雪会覆盖整片原野,饿死很多很多人。但是金神殿山下的峡谷不会,那里四季如春,像与世隔绝的仙境。北陆的老人们是这样说的,几千年前偶遇大荒年,饥殍遍野,有天女降临北陆,平地起神山,用自己的乳汁哺育万物生灵。自那以后,荒年虽然会来,但人们都不担心。都说那山顶的金光就是天女居住的神殿,所以取了这个名字。而每个出入峡谷的人只要在山下拜一拜天女,就可以一路顺风,平安归家。”


    “这么神奇?”宣卿双眼放光,一脸坚信不疑的表情,“你们那边的传说还挺好玩的!”


    敖敦看她这样,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山够高就肯定会有雪,只要没有大的地形变化,过几百几千年都一样,所以河流不会断。金光是也是雪融在天上造成的,峡谷四季如春是因为足够大,自己已经形成了独特的地域,不容易被外面影响。哪有那么神奇的东西,更没有什么天女。”


    “哼,你可真无趣,”宣卿白了他一眼,“既然要经过济州,我跟你说,济州可好玩了,有个超大的风筝场,每个月中都有很多人去那里放风筝,满天都是五彩斑斓、各种各样的风筝!”


    敖敦叹了口气,“我说公主,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是出来玩的吧。”


    宣卿一听没戏,“哼”了一声回马车里去了。留下敖敦看着自己手里的半块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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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敦虽然这样说,但每到驿站或者好玩的地方,车队停下休整时,他总是敲响马车门把宣卿喊出来透透气,看着她到处玩,自己不远不近地跟在一边。


    “干嘛,看犯人一样,怕我偷跑!”宣卿坐在石头上踢水,他们前面有瀑布飞流而下,其声如雷,激起的巨大水花像一群仙女在山间跳舞的裙摆,水雾远远地扑在宣卿脸上,她的额发有些湿了,衬得脸更加明艳。


    “这是在保护公主。”敖敦站在旁边的石头上抬头看,这是他第一次见瀑布,真是壮观。


    突然有水腾起溅在他脸上,接着越来越多。他低头看,宣卿正朝着他踢水,她笑得很灿烂,但玩起来真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自己膝盖以下的裙摆全湿了,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敖敦伸手挡了挡,没见停下,索性也坐在石头上捧了水挥过去,一来一回,两个人竟然打起水仗。


    丹烟站在一旁想拦又不敢,但她很快发现,虽然世子看着在反击,但反而自己湿了一身,公主上身却根本没湿嘛!她若有所思,觉得这世子人还怪好嘞。


    正想着,敖敦从腰间飞出短笛轻触水面,挑起一道水帘,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的光,像宫里舞动的珠帘。宣卿呆了一下,来不及避让,被淋了个正着。


    “不打了不打了,本公主认输了!”宣卿乌黑的发丝滴着水,用袖子擦着下巴,眉头微微皱着,她肩膀的衣衫湿了,紧紧贴着皮肤,隐隐透出底下洁白的肌肤和锁骨。


    敖敦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眼睛,也只敢看眼睛,他突然觉得那眼睛也是一汪浸着黑曜石的湖水,脸上竟然有些发烫,一时间忘了接话。还是丹烟走过来用肘撞了撞他。


    “公主的衣衫湿了,先陪她到马车里换身干净的,我去让他们煮碗热汤。”敖敦才反应过来,收起短笛背身回车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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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呢?”宣卿的声音又从马车传来,“我们到哪啦?”


    她白天几乎每两三个时辰就要问一下,这时候敖敦总是放慢了速度过去。聊天次数多起来以后,两个人说话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阴阳怪气了。


    敖敦比她想象中好说话多了。


    “到益州境内了。”敖敦回答。他们已经行进了七日,军队行军本来就慢,更别说回去时有这么多辎重车辆,马匹速度远远比不了轻装简从的骑兵,还需要等斥候探路,维持秩序...真慢啊,敖敦看了看北方,“公主忍耐一会儿,十里内有驿站,会暂时休整一下。”


    “益州?”宣卿眼睛一亮,伸手拉了拉敖敦的狼尾,“那个那个...世子,益州的驴打滚可出名了!是一种地方小吃,你吃过吗?”


    “知道了。”敖敦应下,凑到马夫边交代了两句,然后策马离去。


    果然没过多久到了驿站,军队喂马休整,宣卿也没进去,就坐在门外大石头上等。


    “公主也是,怎么还派世子亲自去跑腿。”丹烟取了水囊过来,递给公主,“他怎么说是北燕的世子,这儿都是北燕的人,我怕他们私底下会对您...”


    宣卿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可是我在这儿就认识他一个人呀。那派铁勒王去?派你去?”


    丹烟连忙摆手,“奴婢不会骑马,等奴婢到了北燕就去学骑马,再帮公主跑腿好不好?”


    “你能学得会么?那马比我俩都高,我看上去都难!”宣卿撑着脸看向敖敦离开的方向,“早知道以前青驹教我骑马的时候,我就不贪玩胡闹了。”


    “呦,世子回来了。”拖雷啃着干粮刚好路过,指着远处说。


    宣卿顺着指的方向去看,果然有个骑马的人影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她小跑几步过去迎,青色战马带着风,高高抬起前腿,被勒停在她面前。


    “下次站远一点。”敖敦的语气不算疏离。


    “你会撞到我?”宣卿摊开手等着接好吃的。


    “我不至于,但别人不一定。”敖敦从马上下来,朝她手里放了几个油纸袋。


    “这么多?”宣卿左看右看。


    “还有些别的,刚好路过就都买了点。”敖敦将马绳绑在驿站外正准备进去,手却突然被拉住,那感觉很柔软。他愣了一下回头,宣卿左手兜着纸袋,右手拉他,歪着头看他。


    “公主还有什么事?”敖敦觉得头有三个大。


    宣卿突然笑了,眉眼俱笑,“一起来吃嘛!你买了这么多,我和丹烟哪里吃的完。”说完她不等回答,拉着敖敦到大石头坐下,从丹烟手上拿来水囊递过去,“你先喝水!”


    拖雷就看着世子像鬼迷心窍了似的,乖乖喝水,又乖乖接过点心吃。他呆了半天,干粮也忘了嚼,吐出一口馍花儿,“你们吃那么好,我就吃干粮?”


    “那你也吃嘛!”宣卿也不含糊,直接起来给拖雷塞了一袋点心,又回去坐下。


    “谢公主!”拖雷心里总算舒服了,直接屁股一拍坐在地上,他还真没怎么吃过中原的点心。


    丹烟捏着点心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应该没人会说公主摆架子颐指气使了吧。


    “这个送你!”宣卿笑着从身上摸出一个香囊,摊在手心递到敖敦面前。


    “送我?”敖敦抬头对上一双清澈真诚的眼睛,视线竟然有些灼热,他不敢多看,有些不自在地偏开头。


    宣卿猛猛点头,看他转过头又觉得奇怪,但还是主动掰开敖敦的手,把香囊塞了进去,“谢谢你呀敖敦,我先前那么讨厌你,是我不对,这个就是我的道歉礼了。虽然它不是很贵...是我出宫给婢女们买礼物时多出来的,不过挺香的,你先凑合用几天,而且里面有一块金子,就当这些吃的是我付钱啦...等到了北燕,我再让御衣局的绣娘们用上好的布料重新给你绣一个很好很好的,到时候在里面加上什么艾叶、薄荷、决明子,正所谓香囊辟疫气,令人不染...你在听吗敖敦?”


    敖敦哪里有听,通篇就听到了一句“这个送你”,他暗暗握紧香囊,没说话继续吃点心了。


    “我们世子向来话不多的嘛!”拖雷在旁边接话,他的嗓门总是很大,和人对阵倒是有气势,平日里听着简直震耳朵。


    丹烟站在旁边捂了捂耳朵。


    “这样啊。”宣卿说。


    休整结束后,拖雷去牵马,发现敖敦正把那香囊塞进衣襟夹层里。


    “世子?需要这么宝贝吗?”拖雷挠挠头。


    “公主送的。”敖敦低低地答,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拖雷叹了口气,“世子没听见嘛?公主说这是路边买来送婢女剩下的...”


    “那也是公主送的。”敖敦解开马绳,跨上马朝公主的车辇去了。


    用了-做分隔符 因为自己习惯每一章字数多多的 但是剧情可能有时间间隔 不知道怎么多空几行 [星星眼][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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