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翻云海
作品:《流风记》 “好。”
门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那我进来了,你先。。。。。。”李琢阳似乎在措辞:“把身上的衣服整理好。”
李霁洄将毛巾裹在身上,湿湿地裹在身上并不太舒服,但没有更好的办法,“好了。”
后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又快速地合上。
李霁洄一瞬间还是有点紧张。
即使在现代,每天和泥土碎石打交道,她可从没这么开放过。
水花略微地掀起波澜。
人已经来到她身侧,李霁洄头不敢乱动。
“把毛巾裹紧。”
陌生触感穿过她的腋窝,不带任何越界感情,一阵力量很快将她带离水面。
李霁洄压在少年的身上,虚搂着李琢阳的脖子
“抓稳我的脖子。”
李霁洄照做,大片肌肤贴在少年干燥的布衣上,感受着少年在艰难地向外抬自己的身体。
李霁洄尽力把自己的腿往上抬,不让他把自己搬出浴池时太过费力。
李霁洄的腿跨在石台上,与少年一起翻了出来,没有支撑而倒在他身上。
“你怎么样?”李琢阳撑着李霁洄的肩膀。
“脚痛。”李霁洄翻到李琢阳的旁边,把腿上的遮盖物遮严实了些。
李琢阳拿过旁边备用的布条缠在自己的双手上,“我看一下。”
李霁洄不敢看,只感觉到脚被人抬起,脚腕以下空空荡荡地控制不住力量,坠得生疼。
“骨头又断了,今天骑马摔得不轻。”少年的头发学着李霁洄的模样在后脑勺扎了一个啾。
“嗯。”
“你等着。”李琢阳将衣服递给她:“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李霁洄及时地拉住她的衣袖:“现在已是宵禁,更何况你也满身伤。”
李琢阳神秘地眨眨眼:“我皮肤黑,能隐在黑暗中不被人发现,大且放心。”
说吧就如一阵风般消失在门后。
李霁洄塌下肩膀,有些吃力地笑了笑,“行动力真强。。。。。。”
她艰难地坐在池边,擦干自己身体上的水珠,盯着没有动静的正门,把内衫外搭一件一件穿好,赤脚搭在池边,完好的那只脚汲拉着水。
果真没过多久,约莫一炷香地时间,后门悄悄地开了,随即木门含上寒风吱吱作响。
李琢阳身着寒气,半跪在地上,衣服中兜着一坨黏黏糊糊地绿色东西展示给她看。
“你去哪儿了?”
“去野山头采了些草药,捣成汁末然后敷在伤口上,对你有利。”
李琢阳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锃亮,带着笃定和纯真。
李霁洄不疑有他,用手蘸着一抹绿色抹在自己的脚腕上。
冰凉刺痛。
李霁洄咬着牙涂完,还剩了一些。
“你要不要涂一些,别浪费。”
李琢阳明显怔愣了片刻,然后才点头,道:“好。”
见李琢阳把兜子系起来,准备扶她起来,李霁洄也呆楞了一会儿,“草药一会儿会干的。”
李琢阳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嗯。”然后低头把围兜揭开,避过李霁洄在身前图涂了点便罢手。
“李琢阳,你不能这么敷衍自己。”
李琢阳看了她一眼,似有些不解。
“你过来。”
李霁洄朝他伸出手,“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你必须把伤口养好。”
李琢阳拗不过她,顺从地走过去。
“后背给我。”
李琢阳还是有所纠结,“此药对刀伤火炙作用不大。”
“有总比没有强。”
李霁洄仍不放手。
李琢阳还是照做,把衣服递给了她。
裸露的胸膛后背上全是骇人狰狞的火烧疤痕,皮肉被烧焦的纤维掀起,凹凸不平,像风侵蚀过丘壑后的残垣断壁。
李霁洄蘸着衣服里的浓绿,指尖滴落绿色的药汁,指缝中掺满被他用石头打磨过的药泥,细细地抹在他通红如鲜血灼烧的斑驳疤痕上。
手下粗糙的手感如沙中石抹不平,李霁洄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将手中药填在沟壑之中,企图能抚平他的伤痛。
为了他们的计划,李琢阳义无反顾。
事情回到十天前。
李霁洄昏睡了两天两夜,再醒来的时候她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瞪着双眼望着屋顶的严丝合缝的卯榫结构出神,不想起来,不想看见别人的充满哀伤的双眼,不想。。。。。。
不想看见李琢阳的枯骨被遗弃在万人塚里任风雨践踏。
“娘子。”
“小叶的声音在耳边很近的位置响起,带着哀哀凄切。”
李霁洄不想听,把头转到一边。
可小叶的声音紧追不舍,“娘子,您看啊。。。。。。”
李霁洄厌恶地皱眉,刚想出声,手中却被塞进了一双温暖,粗糙,干涩,劲瘦的手。
那双手握住了她。
李霁洄从未触碰过这双手,却能清楚地感知到,那双被风沙磨砺过的手是独属于李琢阳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转头。
李琢阳被人搀扶着双肩,面色惨白如纸,那双眼却又开始熠熠生光。
“李霁洄,你曾说天命难违,可我从该绝的命数中杀回来了。”
李霁洄握着那双从鬼门关闯回来的手,眼睛酸涩,泪如泉涌,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
她点头,狠狠地点头。
以命相博,她也可以。
见李琢阳身体强健有韧性,平常也勤于锻炼,于是李霁洄就有了后面的计划,想到一个冒险却能让李琢阳彻底脱离江夏王府控制的法子。
此计划唤作:“偷梁换柱。”
李琢阳不解。
李霁洄解释道:“偷的是英国公的梁,换的是你李琢阳的柱。”
李琢阳恍然大悟。
英国公年近半百,连年征战沙场,近年来讨逆边关乱贼无数,正是受皇上器重之时,此时已是荣膺加身的他此刻却不求钱也不求权势。
只求此身可从战场上全身而退,护家族平安。
“李琢阳,你肯隐去姓名尊严,做英国公最锋利的矛,以此累计自己在军中的名望以此博得一线出头的机会吗?”
李琢阳当时听完,陷入久久地震惊之中,但很快恢复从前的清明。
“自然。”
“那第一步就是抹去你身后的疤痕,英国公家的公子恐怕已经察觉到你就是夜探国公府的贼人,若叫他发现,事情必会败露。”
李霁洄低头沉思:“是否可像女子一样穿小衣,可在外行军打仗却又不方便。”
她还在思考,李琢阳已经拿起炭盆里的铁钩子怼在了自己身上。
“兹啦”的声音是多么的熟悉,李霁洄后知后觉地转头,烧得通红的铁钩子已经嵌入李琢阳的腹肌上,周遭都被烤焦了。
他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豆大的冷汗颤颤巍巍从额角滚落,连眼神都开始有些涣散。
怪异焦皮味儿又一次钻到她鼻子里,重复的作呕感又再一次烧灼她的心脏,让她的心不住地颤抖。
李霁洄赶紧握住铁钩子,劝他:
“李琢阳!你知道沉没成本吗?”
李琢阳的皮肉紧绷着,只有眼珠子慢慢转动。
李霁洄的手一点点扣住炙手的铁钩,把它往李琢阳湿漉漉的手外拽。
“我讲给你听,这个东西在任何时代都很致命,你想想,你现在舍弃这么多,甚至放弃了你的完整皮肉和康健去做这件事,且不说失败的时候该有多懊悔!如果你因此而丧命了该怎么办?”
“不露怯有很多种方法,李琢阳,你不必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不是。。。。。。寻死,而是这样。。。。。。最万全。”
李琢阳拨开李霁洄,反手将她推至门外,锁上了门。
李霁洄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不知所措,众人都被李霁洄遣走,她也不敢大声喧哗惹人怀疑。
毕竟李琢阳是已经是众人亲眼看见下葬之人。
她在棺材上开了气孔,等到送葬队伍将他抬至十里之外的墓场,她才跟去将李琢阳刨了出来。
原本就剩半条命的李琢阳如今就剩一口气。
幸好驮他回去的赭奴没有尥蹶子,否则李琢阳真的就当场交代在这了。
李霁洄记得那天,拄着木棍、牵着一匹红枣马和奄奄一息的李琢阳穿过黄昏蔽日下的田野,她看见云间穿过的三五只鸟,叫不上名字,可心却与它们一同遨游于天际。
那是名为短暂“自由”的味道。
李霁洄在门外徘徊了几圈,干脆从梳妆台那边的窗户翻进来。
她低估了自己的体型,半身卡在窗户里,眼睁睁看着李琢阳把自己烫成了方便面的样子。
肩上、胸口、背腹部,全是密密麻麻的月牙状起伏翻倒伤口。
人还没晕,强撑着一口气走到窗边,把她拽了进来。
化妆品撒了一地,镜子也应声碎裂。
李霁洄默默流泪,给他扶上床抹药。
“你就这么相信我?我出门不多,和英国公府更是全无交集,你就真的敢保证我这个计划可行。”
划开冰凉的膏盒,挖开厚厚的一块均匀地抹在李琢阳的每一寸的皮肤上。
他的肌肤都在每次抹上药膏时颤抖,自己的手指也在随着颤抖。
李琢阳的身体堪堪靠在床沿边,不敢上前再逾矩一步。
摇摇欲坠地。
李霁洄率先上榻,把被套枕头推到一边,“你上来些,不要掉下去。”
“不合适,你未出闺阁。”
“难道我嫁作他人妇你就可以随意上来?李琢阳,你既已知道我非大唐人,就不要以大唐之礼对待我。”
“更何况,你在昏迷之时早已安安躺着,哪像现在推三阻四的。”
李霁洄嘴上说着,手上的活计没停,将他正面涂满。
“转过去,靠过来。”
李霁洄把用光的一盒搁在一边,拿了最后一盒新的拧开。
“府里的玉露膏快用完了,得出去买点。”
拧开之后,李霁洄盘腿坐着,双手拿着盖和盒子摊在腿上,无奈道:“看什么,怎么还不过来?”
李琢阳这才微微移开视线,听话地向前挪一下,唯恐碰到李霁洄的物件。
李霁洄扬起袖子拂过他的脸,“好了好了,你已经碰了,快过来。”
李琢阳的眼神更加躲闪,他微微咳嗽了一声,移了过去:“你们那个时代。。。。。。是怎么样的。”
李霁洄继续涂抹他的后背,陪他聊天。
“有着一样的人情世故,只是有了更高质、更自由的生活。”
李霁洄顿了顿,继续说:“到达另一个地点的速度很快,人们有了比马还要便捷的出行方式,只不过环境污染更严重;想吃到好吃的饭菜也更容易,用一个类似于玉石的有智慧的物件去给厨师发信号,然后他就会派人来骑着很快的一个东西来到你身边,把饭菜送到你手上。”
“只是你贪图便宜就会吃到地沟油和预制菜。”
“地沟油?”
“就是剩菜剩饭中的油再一次加工处理做成菜端给你吃。”
“人心竟能阴险至如此地步?”
“人的一生若利字当头,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琢言点头认可:“南市的卖炭翁一年不过挣得几贯钱,正值壮年却已经倾颓白发,满是冻疮旧疾,他是顾念家中老母不易,连双鞋都不舍给自己买。”
“好在他踽踽归途上,总有一盏灯为他亮着。”
李霁洄不由得感叹,“以前年少轻狂,对待亲人多有不耐,只有等到彻底失去才知当时错。”
眼前的少年身子也微微僵住。
李霁洄真想扇自己的嘴巴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堂哥,旁人不知,你若信我,我也可当你半个亲人。“李霁洄将抹完药的空盒放在床头柜上。
李琢阳慢慢地回头,眉毛微微耷拉下来,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
李霁洄从不会叫他堂哥。
“为何突然叫我堂哥,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李霁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从来此地就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好像也渐渐不记得自己的模样了。”
她想下去照镜子,有东西掉了,来不及捡,只想去照镜子,却发现镜子已经粉碎。
“我,我是谁?”
李琢阳捡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玉石,放进她的手里,“李霁洄,这块玉石从何而来?”
李霁洄呆呆地回头,原本有些混沌地记忆在看见玉石才稍微清明了一点。
“曾一法师赠予我的,说这玉石与我有缘。”
李霁洄完这个问题,炙热的玉石就被塞到她的手里,她一愣,道:
“我刚才,是不是说胡话了?”
“你说了堂哥,还说要与我交好。”
李霁洄也默默:“想与你交好的心是有,可应当不会直呼你为表哥。”
李琢言也沉默了一会儿:“你最近经常这样思绪混沌,还是一直都如此,方才我将玉石放入你的手中你才清醒过来。”
李霁洄这才想起玉石,摊开手掌,“把你的那块也拿出来,我的玉石似乎能感受到你的生命迹象,不知你的那块能否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