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7天  龙宿难借剑，铸手可忘怀


    沧澜江的水汽漫过江岸，将论剑阁的砖瓦剑庐浸得带着几分潮润的凉意。龙宿踏着青石板走来时，正见几名人员在整理庭院，新换的砖瓦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泽——这座剑庐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混乱，又重新翻整妥当。


    “儒门龙首疏楼主人到访。”随从通传的声音落下，不多时，便有侍者引着龙宿往深处的茶室去。茶室临水而建，窗畔挂着几串风干的兰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金子陵已在室内等候，一袭青衫衬得他气度儒雅，尽显名家风范，只是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憔悴，想来近日亦有烦忧缠身。


    “久闻儒门龙首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金子陵起身相迎，“只是不知龙首上门，又是为了何事呢？以及这位，想来也是龙首的朋友，不知如何称呼？”他说着，引着人落座，亲手为龙宿斟上一杯热茶。


    “金铸手，久仰。”龙宿风雅依旧，轻摆袖袍，顺势在茶桌旁坐下，指尖轻点杯沿，“适共处北嵎，特来拜访。”


    “龙首既说‘共处北嵎’，想来近日北地风光，是合了龙首的雅兴？”金子陵端起自己的茶杯，浅啜一口，“只是以儒门龙首的身份，若仅为‘拜访’二字专程登门，倒显得我这茶室太过大材小用了。莫不是龙首瞧着哪柄旧剑不顺眼，想寻我这铸剑人，讨个‘适才锻剑’的法子？”他虽对龙宿的来意有所猜测，却半句未提论剑海——在他看来，疏楼主人龙宿这般人物，未必会对论剑海之事上心。


    “此地风物清绝，自可怡情锐性，今又有名剑铸手于此，本就该拜访一趟。”龙宿笑了笑，折扇在掌心轻轻一转，眼底笑意却未达深处，“不过金铸手向来论心铸剑，不事婉曲，我便也开门见山了。今日来此确想讨一名剑，然无需麻烦金铸手再锻——九天惊虹，可否一借？”话语说得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九天惊虹？龙首倒会挑。”金子陵闻言，折扇轻抵唇畔，“此剑乃我此生最得意之作，也正是如此，才借三清道界论剑海寻其适格者。剑身嵌着‘时岁’之意，可不是寻常饰景的玩物。我金子陵铸剑赠剑，向来只看‘知己’与‘剑用’。龙首要借它，总不至是为衬北嵎风光吧？不妨说说，借这柄‘时岁之剑’，是要解哪桩困局、斩哪路邪祟？”


    龙宿内心暗叹——金子陵果然是聪明人，一语便点破关键。他将紫金箫置于身前，双手轻抚箫身，轻声浅笑：“金铸手慧心天授，知我有困。此本微末旧事，不足挂齿，唯今有旧客与我微存芥蒂，欲借九天惊虹以和其隙。”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金子陵身上，“说来我尚未过问，论剑海进行至今，金铸手可寻得所寻？若无，儒门天下或可效绵薄；若有，疏楼龙宿便谨贺铸手遂愿，而九天惊虹亦何必蒙尘？那借剑之人亦非寻常之辈，又有剑子把关，必不负此剑。”


    “旧客芥蒂需借名剑解？龙首这‘微末旧事’，倒比北嵎风雪更有分量。”金子陵放下折扇，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只是‘时岁之剑’凝的是光阴沉淀、破局定数的力道，若仅为调和私隙，未免折了剑心——龙首总不至于让它成了‘和事剑’吧？至于论剑海寻适格者，谢龙首美意。只是剑与人合，靠的是‘剑心相契’，非外力能助；若真有那合剑之人，自会循着剑鸣而来。剑子把关，自然信他眼光。但名剑不蒙尘，从不是‘借’，而是‘配’。”


    话里的含蓄与直白，龙宿怎会不懂——若不将借剑的缘由说个清楚，金子陵断不会松口。他无奈地轻晃紫金箫，对眼前人的追问并无意外：“哎，金铸手何必如此，我知名剑合人，自当相配，怎会有折剑心之意。此来借剑，我既知难瞒铸手，但旧事已去，亦不愿牵涉旁人过深。铸手潜心铸剑，我向来信之。若告之此事，铸手可愿保密，莫再深陷？”


    “龙首顾虑旧事牵涉旁人，这份心思我懂。”金子陵缓缓开口，“可我要先听此事，并非想探你私隐，而是九天惊虹的剑心不能糊里糊涂托付。我铸这剑，不是为了稀里糊涂借出去，连它要应对什么、要担什么都不知。我得知道它要去应对的是何种局面、护的是哪般情理，才敢断定这一借是否折辱了它——毕竟名剑如友，我总不能让它‘蒙在鼓里’去做事。若听完后，我觉此事当真不宜外传，我金子陵的嘴，比铸剑时封炉的泥还严实；可若连剑的去向用途都不晓，就算龙首说破了天，我也断不能让它轻易离了这茶室。”


    “既是如此，我便直说了。”龙宿沉默片刻，不再多加争论，将手中的紫金箫置于腿上，抬眸与金子陵四目相对，“十余载前，我因意外误杀数人，只留一人幸存，便是今日索剑之人。吾友剑子替我周旋，对面要我取来九天惊虹，再议后事。剑子一番心意，我亦不欲再起干戈，故来劳烦铸手，借剑一用。”


    金子陵的折扇在掌心缓缓停住，青衫随檐下掠过的江风轻轻垂落，他沉吟道：“旧怨缠十余载，能让儒门龙首也踌躇，嗯……龙首不欲再起干戈，这份心意和考量自然已胜许多。只是旧怨难消，这剑既出自我手，便不能不问清它要去承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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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怨’还是‘积怨’。我需问一句：那索剑人，是真要借这剑了却过往、化去芥蒂，还是想拿它作凭恃，再挑事端？”


    “自是解怨。剑子又尚且在那，怎会再生事端？”龙宿答道。


    “剑子在侧，我信他能镇住局面，可龙首这话，仍没答我最挂心的——那索剑人，究竟是何心性？”金子陵追问，“是十余载怨怼磨平了棱角，只求一个说法？还是仍存芥蒂，借剑不过是探你底线的由头？你只说‘解怨’，却不提他半分性情，我这剑若真借出去，岂不是仍在‘糊涂’里？再者，剑子既在那周旋，按他与你相交之深，又知我对名剑的脾性，若真为‘解怨’，他亲自登门说一句，岂不比龙首你来更妥帖？他素来通透，若事无蹊跷，断不会让你独自来担这借剑的名头。”


    他顿了顿，看向疏楼龙宿，语气缓和了些：“不瞒龙首，九天惊虹是我此生最费心血的作品，借与不借，非我一时意气能定。方才听闻这旧事牵扯十余载，又关乎‘误杀’与‘幸存’，倒想先将剑鞘上的细纹再磨一磨——顺便遣人给解锋镝捎个信，他素来知多识广，也懂权衡旧怨新局，我想听听他的看法，再给龙首答复，你看如何？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若真为‘解怨’，多等一日半日，想来那索剑人也能体谅；若此事真有急处，龙首不妨再说说，也好让我知这‘急’究竟急在何处。”


    “……”龙宿沉默片刻，说道“金铸手既心意已决，我又能如何拒绝？请便吧。”语毕，着实透露出了些许无奈。


    “龙首不必介怀，我并非有意迁延。”金子陵见龙宿如此，缓和着气氛说，“实在是这旧怨太沉，既关乎你十余载前的事，又牵扯到剑的去留，我不敢凭一时判断便应下。解锋镝素来能从旁看清局中症结，我找他，不是不信你，也不是不信剑子，只是怕我这铸剑人的眼，只盯着‘剑心’，却漏了旧怨里藏的细枝末节——万一那索剑人有别的心思，或是事中有未说透的隐情，我若贸然借剑，反倒是害了你，也折了九天惊虹的名头。眼下解锋镝正在华云月榭，左右离我们脚程也不算远，不妨同去，如何？”


    “金铸手考虑周密，我自然理解。”龙宿心中叹息，表情却已然收敛。只是云淡风轻般的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便出发吧。”


    话音落，两人起身离座。江风再次掠过茶室窗棂，卷起桌上未喝完的茶盏泛起一圈涟漪。龙宿与金子陵并肩而行，在论剑阁附近等着的铁棘与灰太狼见两人出来也跟了上来，一行四人朝着华云月榭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