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此间少年
作品:《乖顺》 谢仰淮的余光落在温漾身上,注意到她紧张地攥紧了水壶,指节泛出点白。
生怕他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
谢仰淮喉结轻轻滑动,低声问好:“阿姨,叫我谢仰淮就好。”
吴守贞视线在他和温漾之间梭巡,有讶然,有好奇,也有一丝小心翼翼。
青年样貌出众,眉眼隐着点困倦。即便穿着简约,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那股矜贵。
吴守贞隐隐有了猜测:“你就是安排护工和单人病房的那个同学吧。谢谢你啊孩子,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真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了。”
谢仰淮姿态恭谨:“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
温漾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下来,转而又觉得愧疚,干巴巴地说:“那个,谢仰淮你坐会儿吧,我去装点热水。”
谢仰淮淡声:“就不坐了,我得回星罗。”
吴守贞:“这么急啊。”
谢仰淮:“嗯,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吴守贞没强留:“那漾漾,你送送小谢同学吧。”
温漾抿唇,将水壶放回原位,“嗯。”
晚上九点,住院部楼下的广场行人零星。
两旁暖黄色的灯光随着晃动的香樟树叶被分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
温漾和谢仰淮并肩走出一段,她声音很轻:“对不起,还有……谢谢你,那些钱我会还给你的。”
谢仰淮停下脚步,“我是你男朋友,你记得吗?”
温漾迎上他的目光,“可你不是马上就要和辛沅订婚了吗?”
谢仰淮拧眉,“所以你从伦敦回来就要和我分手,是因为这个?”
也不全是。
一直以来,谢仰淮单方面给予了很多,可她好像什么也给不了他。
像是菟丝花,只会攀附着汲取养分。
温漾很唾弃这样的自己。
却又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现状。
想说的话如鲠在喉,温漾张张唇:“总之,钱我会还给你。”
陆离的光斑在头顶晃动,明明灭灭地扫落在侧脸。
谢仰淮叹了口气,“不论是联姻还是治疗的费用,你都不用操心。至于分手的事,我不会同意的。”
温漾没说话。
短暂沉默后,谢仰淮稍稍俯身,视线与她平齐,借着路灯仔细看她的眉眼,“放心,一切我都会帮你解决好,雪顶我也会帮你照顾。”
碎发随风轻微摆动。
下一秒,眼尾、脸颊、嘴角各自被轻吻。
鼓噪的蝉鸣里,面前落下万分温柔的声线:“有任何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停留的时间真的很短,似乎仅仅是来确认她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回到病房时,吴守贞靠着床头,“你和小谢是怎么认识的?”
温漾抿唇,说的话半真半假:“大一兼职的时候认识的,后面一起在学生会工作,慢慢就熟络了。”
吴守贞点头,神色若有所思,“我看他家世不一般吧,估计什么也不缺。我们接受了人家的帮助,也不知道该怎么还上这人情。”
被亲吻过的地方仍旧残有余温,温漾垂下眼帘,“总会有机会还的。”
—
吴守贞住院期间谢仰淮只来过这一次,后续来的人是段伽野。
“老爷子最近盯谢仰淮盯得紧,估计不能及时回消息。”
段伽野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是小绿……”改口,“辛沅和我的一点心意。”
温漾摇了摇头,“谢谢你们,但谢仰淮已经给我很多了,剩下的我可以应付。”
段伽野直接把卡塞进了她手里,“收着吧,免得谢仰淮天天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的。”
“……”温漾顿了好几秒,问,“他都在干什么?”
“开公司忙着呢。”段伽野耸耸肩,“不然就他那个占有欲,怎么可能让我单独和你见面。”
温漾唇线绷直又松开,找不到合适的词汇表达心情。
段伽野安慰:“你别有心理负担,谢仰淮帮你不是要回报,只是因为他想帮你。”
段伽野说的这些,温漾都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觉得这份情意沉重得让她不知所措。
傍晚时,许久没联系的陈叔发了一条消息。
【小温老师,谢董听说了你家里的事,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想和你聊聊。】
三年前家教结束,温漾就没再和谢怀霆有什么联系。
谢仰淮为了能让吴守贞快点离婚,动用了不少家里的关系。
谢怀霆虽在国外,这么大的事想来也是会传到他耳朵里的。老爷子历尽千帆,怎么可能猜不到她和谢仰淮的关系。
但谢怀霆对她有恩,她终究不能驳了这个面子。
下了楼,有一辆车在路边等候。
路上偶尔的闲聊,温漾也从陈叔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谢怀霆回国是专门见她的。
拉开茶室包厢的门,谢怀霆坐在桌边,慢悠悠地泡着茶。
温漾礼貌问了声好:“谢爷爷好。”
谢怀霆笑了笑,“小温来了,坐吧。”
他沏了杯茶给她,像一位寻常长辈般和她寒暄:“听说你母亲住院了,现在好些了吗?”
温漾坐在他对面,双手接过茶杯,“已经稳定了,谢谢关心。”
“那就好。”谢怀霆颔首,“下学期就是江大的研究生了吧,导师想选哪个?”
温漾:“沈焱,沈老师。”
谢怀霆抿了口茶,“那孩子我常听老辛念起,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把精力放在提升自己上,才能走得更稳、更远。”
老人的语气一直很平和,却重重地压在温漾的脊背上。
温漾垂着眼,搭在膝上的指节一点点收紧,“您说的是。我借的那些钱,会尽快还清的。”
谢怀霆笑:“能帮助你渡过难关,我这个做长辈的很开心。况且,小淮是你男朋友吧,帮你是应该的。”
“不过,我得和你道个歉。当初我请你给他上家教课,不止出于感谢,也猜到你们会走到这一步。”
温漾瞳眸微颤,喉咙兀地发紧。
原来,她所有的挣扎与沉沦,从一开始就在谢怀霆的预料之中。
“年轻人情投意合,没什么不好,我也很喜欢你这孩子。”
谢怀霆启齿,岁月的沉淀让劝慰的话都包装得如此得体,“但我们这种家庭,婚姻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关乎家族,关乎集团。”
“我很感激你把小淮引导上正轨,只是联姻短期内没法作废,但你可以考虑是否还要和他在一起。”
温漾咬了咬口腔的软肉,声音漫上一点哑:“您是想我和他分手吗?”
谢怀霆不置可否:“你有做选择的权利,但我想你先听听我和我妻子的故事。”
“我有过两段婚姻,一段是商业联姻,另一段是我彻底接手集团后,自己选择的爱情。她出生普通,想和未婚夫一起去外地做生意,我怕她不回来,就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最后是她的爱人把她送到我手上的。”
“我怕她发现,就送走了她未婚夫一家,把她困在身边。我给了她很多金钱,可直到她去世都没真正快乐过。”
温漾眼眶怔忪,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谢怀霆眼神悲伤,“我把我以为好的东西给她,却忘了问她想要什么。”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小淮性子倔,但他现在羽翼未丰,很多事处理得不好。”
“你们可以维持现状,我送你出国学习,之后再安排你进云启,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温漾一直都明白,她和谢仰淮的人生是完全不同的。
朝夕相处下,她无法否认对谢仰淮的喜欢,也很感激他为她带来的一切,不论是资源还是人脉。
可她没有试错的机会。
也不敢把希望全然寄托给另一个人。
她不想做个自私的人,更不想在未来成为谁的拖累。
温漾握着茶杯,“很感谢您这样为我考虑。但我想要的,我会自己争取,我不会为了站在谁身边,接受本不该属于我的安排。”
谢怀霆沉默地看了她良久。
这个女孩远比他想象的更有韧性,也更清醒。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他妻子的影子。
温漾的眼眸落在飘渺的雾气上,眉心随着话音轻微地跳动着,“其实,我这个人也有点私心,不想到最后是我被厌倦了而被抛开,所以想趁着他对我还有感情早点结束。”
谢怀霆:“你们可以不分手,商业联姻不谈感情。”
温漾扯唇苦笑,“可我不想做那个等待被选择的人。”
屋内熏香袅袅,四周在这声落下陷入了寂然。
事到如今,早已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谢怀霆轻叹一声:“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认为你该有更好的发展平台,如果可以,我还是想送你出国深造。”
温漾抿直嘴唇,“出国的事就不麻烦了。在我看来,读书无非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但现在照顾好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以现在她们的经济水平,难以支撑她继续读书。
她也不想再欠他们更多人情。
指腹摸索到脖颈的那条项链,是在冬季来临之际,换上厚衣服完全挡住,她才敢重新佩戴。
此时沾满了她的体温。
—
隔天的晚上十点,明月高挂。
毕业前有手续要办,吴守贞的情况还算稳定,温漾就劝说室友们先学校了。
住院部的走廊偶有几个值班护士轻步走过,温漾逆着她们的脚步,独自到了走廊尽头的露台。
温漾自诩是一个适应独处的人,此刻却觉得无端寂寥。
手机忽地亮起微光。
是谢仰淮发来的消息。
【我到家了。】
他每天都发,只有这次温漾立即回了:【今天好早。】
上方“正在输入中…”的标志闪了闪,而后弹出一通语音电话。
按下接听键,谢仰淮问她:“还不休息吗?”
温漾温吞地弯唇,“还不困呀。”
谢仰淮故意学她说话:“为什么不困呀?”
温漾:“有点想雪顶了。”
“它好得很,能吃能睡的。”谢仰淮颇为幽怨,“你就只想它吗?”
默了一瞬,温漾低声说:“其实也挺想你的。”
很少听见温漾直白地表达思念,谢仰淮笑了声:“是吗,有多想?”
“今天是满月,”温漾趴在护栏上,望着窗外的月亮,“你那边能看到吗?”
谢仰淮轻“嗯”了声。
温漾喃喃:“不知道海边的月亮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谢仰淮:“等阿姨康复了,我们一起去。”
温漾却说:“其实我更喜欢太阳,它是自己在发光发热。”
谢仰淮微顿:“怎么突然说这个?”
温漾:“只是想再和你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你,我妈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婚成功。”
月光照射的角度悄然一点点倾斜。
耳畔谢仰淮的嗓音包裹着微末的颗粒感:“这段时间你和我说了很多谢谢,但宝宝,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空气陷入少顷的安静时,他唤她的名字。
“温漾。”
初次郑重地发出邀请:“今年忌日,你陪我去见奶奶吧。”
带她去见他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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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重的家人。
意味着他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他世界里最隐秘、最柔软的核心。
那个只属于他和奶奶的角落,如今,他邀请她走进去。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细细密密的疼漫上来,氧气都被挤得稀薄。
没有氧气,人只能挣扎着大口喘息。
温漾弓着腰,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呜咽混着话音:“你可以帮我照顾好雪顶吗?”
她用另一只手压住眼眶,却还是有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来,一滴一滴掉在地面。
“你可以,一直一直照顾它吗?”
“它也是我的……家人。”
她放弃学业,远离家乡。
只想求她选择的家人能够安好。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谢仰淮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她都听不太清了。
只是断断续续地重复:“谢仰淮,你答应我,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它。”
也拜托,一定照顾好自己吧。
“我们就这样分手吧。”
通话就此掐断。
温漾缓缓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哭泣的声音再难压制住。
原来没有伤病也会痛。
原来心真的可以像被生生剜掉一块肉那样,痛得人浑身发抖。
电话卡被抽离,再没有电话进来,连带着过去的纠缠一同暂停。
昏昧的月光被栏杆切割成竖条,一道道扣在她身上,像一座无形囚笼的投影。
将她困在其中。
—
瞒着谢老爷子拉投资并不是那么容易,很多事情只能亲力亲为,在暗处布局。
不论忙到多晚,他每天都会给温漾发消息。
他很想她。
也很愧疚在她最难的时刻,没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所以收到温漾秒回的消息,谢仰淮几乎是立即拨通了电话。
很平常的对话后突兀地挂断,忙音过去只剩死寂。
谢仰淮嘴角原本的弧度凝固。
再次回拨,只得到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不甘、不安、不明所以。
情绪上涌翻腾,让谢仰淮给她发很多消息。
【你什么意思?要把你的狗丢给我养吗?】
【你信不信把它送人?】
钝痛感开始取代最初的愤怒。
挺直的脊背逐渐弯折下去,谢仰淮眼尾染上猩红。
【是因为我这段时间太忙,没陪你吗?】
【还是我让你一个人在宁泊?】
屏幕上的水滴越来越多,谢仰淮伸手去擦,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我什么都改。】
向来高傲的人颓丧到了极点。
卑微祈求她施舍一点点喜欢给他。
谢仰淮想去宁泊找温漾,却在门口遇到了谢怀霆。
谢怀霆拄着拐杖,眼皮微掀,“她不会见你。”
谢仰淮眸底铺满红血丝,“什么意思?”
谢怀霆没立即出声,缓慢踱步到沙发坐下,“我昨天和那姑娘见了一面,是她不想和你继续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穿耳膜,血液在瞬间冻结。
谢仰淮呼吸陡然变得急促:“是你逼她离开的?”
谢怀霆:“我只是让她做选择。如果她不想和你分手,等海外市场稳定下来,解除婚约也——”
谢仰淮打断他:“我说过,我不会联姻。你要和你儿子团聚,为什么要牺牲我的婚姻?”
谢怀霆神色平静,一字一句,残忍地剖开现实:“你以为你离了这些资源,还有能力给她好生活吗?没有谢家,你什么都不是。”
谢仰淮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昏暗的光线投射出两道影子,对立而视,边界泾渭分明。
气氛逼仄得让人难以喘息。
谢怀霆说:“那孩子身上的担子太重,你塞给她越多,只会把她推得越远。她有自己的追求,强行把她留在身边,她到最后只会像你奶奶那样。”
“当年是我用错了方法,难不成你也想重蹈覆辙吗?”
最后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心上。
感官已经钝涩,连痛的感觉都分辨不清。
谢仰淮蜷紧的指节缓慢松开,无力到连空气都握不住。
他痛恨谢怀霆用强制的手段绑住了他奶奶的一生。
可他也用了同样卑劣的手段,强行捆住喜欢之人的翅膀,拉她陷进网中,无法挣脱。
这么看来,他和他厌恶的那样有什么区别。
谢怀霆看他瞬间灰败下去的眼神,声音缓和了些:“你还年轻,有些事总要经历。她会去想去的地方,你不要找她。”
他抬手,一条项链压着张银行卡一同被放在了茶几上,“卡里是你这些年给她的,她让我还给你。”
……
新的一年盛夏。
骄阳似火,一切如故。
分手,谢仰淮认了,但他只想再看她一眼。
可问遍了所有认识她的人,每个人都丢出失望的答案。
“她连毕业照都没回来拍,毕业证也是托人寄给她的。”
“连保研名额都让给其他同学了,也不知道怎么这么想不开。”
——她连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蝉鸣不休不止,斑驳晃动的树影将谢仰淮完全笼罩。
掌心那条珍珠项链沾上湿漉,他苦涩地笑出声。
腕表的指针转过两千多圈。
日历上被标记的生日好像失去过的必要了。
只因为她,不被期待的日子才重新变得有意义。
可是。
往后的生日,她都不陪他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