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此间少年

作品:《乖顺

    说不清是天气太过寒冷,让身体本能地靠近温暖。


    还是夜晚总有让人渴望依赖的魔力。


    总之,温漾现在想讨要一个拥抱。


    她唇线抿了抿,小声补充:“这里没陌生人。”


    谢仰淮垂眸看着她,淡漠的眉眼在光影下溢出一点笑意。


    声线带着淡淡的涩感,顺着微风传过来:“有陌生人,我也可以抱你。”


    谢仰淮俯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绕过车头,他单手打开车门,把温漾放在了副驾驶座的位置上。


    而后,他单膝在温漾脚边跪下,伸手握住她的右脚踝。


    温漾下意识想躲,“你干嘛?”


    谢仰淮扣住她的踝骨,脱下她的鞋,说:“不是腿麻了?”


    他的手能轻易覆盖住她的整个脚掌,从脚踝向脚尖方向轻轻揉搓。


    体温透过长袜融进皮肤。


    灼热的、紧密贴合的。


    酸麻感在逐渐消退的同时,微末的痒意却仿佛电流,沿着指尖蔓延上来。


    温漾后脑勺紧绷,视野里是谢仰淮低垂的眉目,鼻梁高挺的线条一路向下,没入微抿的薄唇。


    温漾眼神飘忽,出声:“好了,我腿不麻了。”


    谢仰淮抬起眼帘,眸光凝聚在她鼻尖,“还穿鞋么?”


    温漾讷讷:“什么?”


    “我是说,”谢仰淮唇角勾着笑,“到家了,我也可以抱你上楼。”


    缕缕光束重叠交错,自他斜后方铺落而下,在他发梢和睫毛的边缘晕出一圈淡金色。


    像是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被谢仰淮这样看着,温漾感觉自己像是要被烫熟。她不自然地收回脚,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自己可以走。冷死了,你快点上来开车。”


    谢仰淮低低笑了声,把鞋放在了她脚边后关门,回到了驾驶座。


    密闭的车厢内浮着很淡的木质香。


    暖气开得很足,温漾解下围巾,露出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


    一路绿灯,城市霓虹在玻璃窗里流转成模糊的光带。


    温漾看了眼中控台上的时间,不到晚上十点,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有空了?”


    毕竟这段时间谢仰淮很忙,除了学业,他还要兼顾公司和实验室,接连几天都熬夜到凌晨是常有的事。


    谢仰淮声腔倦怠:“项目阶段性汇报刚结束,暂时能喘口气。”


    温漾小声“哦”了声。


    谢仰淮瞥她一眼,“怎么,怕我晚上不能好好陪你了?”


    “好好陪你”这四个字被他含在嘴里,慢条斯理地吐出来。


    听起来别有意味。


    “我才没有,”温漾不自然地回怼,“我是怕你天天熬夜猝死。”


    谢仰淮了然:“关心我。”


    “……”


    “放心,不会这么早就让你守寡的。”


    “……”


    言简意赅的两句话,呛得温漾说不出话。她嗫喏了一下,又无力反驳,抿直嘴唇不再搭话。


    悄然静谧片刻。


    手机上突然弹出一条日程提醒。


    ——明天是谢仰淮奶奶的忌日。


    温漾顿了下,侧目看向谢仰淮。


    他又恢复成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侧脸隐在阴影里,透不出任何情绪。


    往常他大多时间也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待外界。


    只是每年的这一天,谢仰淮都会格外沉默。


    温漾明白这种亲人去世的痛楚。


    即便不知道她的安慰是否有用,她还是想做点什么。


    出于同情,出于共情。


    也出于他们现在是距离彼此最近的人。


    温漾轻声叫他:“谢仰淮。”


    谢仰淮直视着前方路况,只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温漾语气小心翼翼:“你感觉心情怎么样?”


    路口的信号灯由黄转红。


    车轮减速,直至停在停止线前。


    谢仰淮口吻很淡:“在没见到你之前,很糟。”


    心情跌入低谷时,能重返地面呼吸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


    温漾温吞地眨了眨眼,酝酿须臾,认真地说:“明天我会等你回来。”


    “还有雪顶,我们都会等你回来。”她说。


    谢仰淮眼眸始终停滞在跳动的数字上,喉结滚了滚,再开口时声腔哑了些:“你希望我开心?”


    温漾不假思索:“我希望你开心。”


    “我想,不只有我,还有你奶奶,她也会希望你开心。”


    时间仿佛拨慢了转动的速率。


    几近静滞的画面里,绿灯终于再次亮起。


    车流重新开始涌动。


    驶过这一段路,大片明亮的灯光迎面坠落。


    谢仰淮眸底映着光点,笑意很浅,“我说过,在没见到你之前很糟。”


    “但是,我现在见到你了。”


    —


    翌日,天蒙蒙亮。


    星罗的私人墓地笼罩在浓浓雾气之间。


    碑上贴了一张很小的照片,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人,正前方摆放着百合与雏菊。


    清透的花瓣在灰蒙蒙的白雾中格外醒目。


    谢仰淮跪在墓碑前,肩头被雾气洇湿,长久地沉默着。


    腕表上细微的划痕,比前些年又多了几道,但仍旧会被每天佩戴。


    每年忌日,他都是最早来祭拜的。


    避开会遇见的所有人。


    独自一人,也不说话,缄默地和墓碑待上很久。


    父母并不相爱,谢仰淮的童年充斥着冰冷与利益。


    谢允无心从商,反而醉心医学科研,常年泡在实验室里。甚至和江乔伊的婚礼,都是被谢怀霆强制派人绑回来结的。


    婚后的情况可想而知。


    江乔伊多次让谢仰淮在冬天洗冷水,发烧感冒后,她打电话给谢允,用孩子的病痛来逼迫丈夫回家。


    然而谢允只是冷静地回复:“生病了就找医生,我不是儿科大夫。”


    再然后江乔伊渐渐死心,看着五岁的谢仰淮稚嫩的眉眼已经有了些谢允的影子,她开始将怨气发泄在儿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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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将他独自关在漆黑的房间里,用最刻薄的语言贬低他。


    年幼的谢仰淮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厌恶自己,只能笨拙地讨好,只换来更深的嫌恶。


    他慢慢变得沉默寡言。


    偶尔夜里,他会听见江乔伊哭着和家里打电话,说她想离婚。


    但商业联姻牵扯太多利益,到最后她还是没能如愿。


    直到江乔伊用性命威胁,才换来去国外发展的机会。


    她走得干脆,没有回头看儿子一眼。


    之后,谢仰淮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就被接回了老宅。


    谢怀霆对他要求严苛,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谢家继承人的标准。


    宅邸保姆众多,没人敢替他说话。


    只有奶奶会心疼,会说情,会说这么小的孩子不该承受这么多。


    她是谢怀霆的第二任妻子,是谢怀霆前一段的商业联姻以离婚结束后遇到的女人,张贺乐。


    原本张贺乐是有未婚夫的,但后来未婚夫突然染上赌博。为了偿还债务,他竟将张贺乐迷晕送到了谢怀霆的床上。


    事后,谢怀霆用权势逼迫张家,强行娶了她。


    张贺乐性格温婉坚韧,即便身处豪门,也始终保持着善良的本心。


    她会在他被训斥后,悄悄塞给他糖果;会在他生病时,守在床边。


    她会告诉他:“小淮,奶奶不指望你有多大的成就,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


    那些细碎的温暖,如同逼仄悬崖缝隙间透出的微光,支撑着他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然而,那个慈祥的老人在谢仰淮十八岁的时候忧思过度去世了。


    她从没放下过年少的爱人,却又怨恨对方在她最爱他的时候,将她亲手送给别人。


    贺乐。


    贺乐。


    以乐相贺。


    可她的一生,却从未真正快乐过。


    山涧潮湿的风卷着冷冽包裹全身,僵硬的四肢麻木失去知觉。


    许久,谢仰淮缓慢地站起身,从喉咙里挤出干哑的字音:“奶奶,天亮了,今天的天气很好。”


    他的眸光眸子流连在老人和蔼的眉目上,很轻地扯了下唇,“等我的公司稳定下来,我就带她来见您。”


    ……


    回到别墅的时候,天光大亮。


    开门的瞬间,迎面来了一团毛绒绒的小狗。


    雪顶围在谢仰淮脚边兴奋地摇尾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裤腿。


    视线延展,地面铺就的暖光窗影正中站着一个人。


    温漾手中拿着牵引绳,见他回来,她微怔:“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仰淮的声腔带着鼻音,轻“嗯”了一声。


    温漾晃了晃手里的绳索,问他:“那要一起出门遛狗吗?”


    谢仰淮眼梢微垂,视线的结点在虚空不错开地交汇着。


    女孩眼眸清澈,光线掉落在皮肤上,过度曝光,从中心晕出模糊的一圈圈。


    所有的酸涩、沉重、阴霾相继被曝光失焦,直至彻底辨不清。


    屏息一瞬,谢仰淮听见自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