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气温仍居高不下，天空云层很厚，将世界拢在闷热里。


    国庆期间除了学校，哪里都塞满了人。


    奶茶店人满为患，温漾在手机上点了两杯奶茶后，靠在角落里等号。


    旁边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在聊天。


    “为什么中秋和国庆总是挨一起，十天假现在就八天了。”


    “八天都没有，还得补两天呢。”


    “啊……我不想上学，不想学习！”


    “谁想学习，谁喜欢学习？”


    “……”温漾的头默默低了下去。


    她现在听见“学习”两个字就尴尬到脚趾扣地。


    昨天晚上，温漾和舍友们分析了这几天辛沅的所作所为。


    打听温漾的喜好、主动接近、约她出去玩，还说直白地喜欢她……


    林见鹿得出结论：【她就是在追你。】


    温漾眉头拧成一团：【不会吧？】


    唐柠：【我男朋友之前就是这样追我的，真的天天巧遇。】


    陈舒：【虽然但是，我真的好想笑，让你以后还敢不敢胡说。】


    温漾：【我错了，我真没想到会有人信。】


    唐柠：【那你想怎么办？直接拒绝嘛。】


    温漾：【委婉拒绝。】


    然后，她在辛沅的聊天框里编辑了好半天，才发过去：


    【我之前说性取向是女生只是一时情急，其实我是个直女，很抱歉，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心意了。】


    【你很好，祝你找到喜欢的女生。】


    一秒、两秒……


    寂静中空气逐渐变得焦灼。


    因为温漾之前没有被女生追求过，也没有拒绝过女生，所以很紧张。


    上方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很久，接连弹出几条新消息。


    辛沅：【啊？】


    辛沅：【你觉得我在追求你嘛？】


    辛沅：【可是人家也是直女，你是不是有点自恋呀？(≧3≦)】


    “……”


    温漾额角紧绷的那根弦瞬间崩断，耳尖蹭地一下发烫。


    太太太太社死了！


    她就不该相信一个写爱情小说的人的话！


    温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给自己找补：【对不起，刚刚是大冒险输了。】


    辛沅：【真的吗？真的是大冒险输了吗？】


    温漾果断道歉：【对不起。】


    辛沅：【那你答应明天和我出来，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


    “286号，请取餐。”


    广播的声音让温漾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确认了一眼自己的号码，去柜台拿奶茶。


    从奶茶店出来就正好看见了辛沅。


    她今天穿了一身酒红色的连衣裙，头发盘起绾在脑后，用蝴蝶结装饰，露出纤细的脖子。


    甜美的、热烈的。


    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温漾。


    温漾直接一个九十度鞠躬，把奶茶递上前，“昨天对不起。”


    辛沅笑：“没关系，不就是被你误会成弯的吗？微不足道。”


    “……”温漾更局促了，闷声道歉，“我之后不会了。”


    辛沅没再逗她：“好啦，我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辛沅口中宝贝是救助站里的小动物。


    刚踏进围栏，就有一群小狗摇着尾巴围上来。


    视野里挤满了毛绒绒，亲昵地蹭着两人的小腿。


    辛沅：“这些小动物大都是被遗弃的，我每周都会来这里。”


    温漾之前被狗咬过，其实是有点怕的。但这里的小狗一个个都被养得圆滚滚的，很亲人，和之前那条流浪狗完全不一样。


    她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小家伙们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


    不由得放下心来，她感叹：“好可爱。”


    这时，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孩探出头：“小沅你来了。诶，还带了朋友？”


    “对呀，陶姐，”辛沅大方介绍温漾，“她叫温漾。”


    温漾礼貌问好：“陶姐好。”


    陶姐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又被一只体型很大的金毛用头轻拱。她揉揉狗头，说：“欢迎欢迎。我得去给新来的几只小狗洗澡，你们帮我给其他的小狗喂下饭吧。”


    辛沅应了声，递给温漾一条围裙，说：“来了就得干活。”


    温漾点头，“哦，好。”


    —


    辛沅准确地叫出了每只小狗的名字，熟练地换水、放粮。


    小狗们和她也很亲近。


    好像，她和谢仰淮说的不一样。能对小动物这么温柔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温漾暗暗在想。


    蓦地，脚踝传来湿漉漉的触感，像是有什么在舔她。


    温漾低头看去，是一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伯恩山犬。


    它头顶和爪子是白色的，身上是黑色的绒毛，四肢小短腿点缀着棕褐色。


    三角形的耳朵自然地垂在脸颊两侧，鼻子抽动，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起来就像一个毛绒玩具。


    温漾的心瞬间被击中。


    她蹲下身摸着小狗的头，小伯恩山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辛沅：“看来雪顶很喜欢你，它之前被人抛弃过，却还是很亲人。你要不要考虑领养它？”


    “可以吗？”温漾很心动。


    “当然了。”


    温漾忽然想到什么，叹气：“可是寝室不让养宠物。”


    辛沅挑眉，问：“你不住男朋友家吗？”


    温漾长睫颤了颤，顿了几秒，嘴唇嗫嚅几下，实在有点羞于启齿：“……不经常。”


    “那他让你养宠物吗？”辛沅弯腰，意味深长地注视她，“我告诉你，一般控制欲强的人都不太喜欢伴侣养宠物呢。”


    温漾眉心随之跳动，听见辛沅继续说：“不知道谢仰淮和你说没说过，我和他从小认识的事。”


    “我知道你们在谈恋爱，他那个人占有欲太强，天天顶着张死人脸，肯定会把小狗吓到。”


    早明白辛沅和谢仰淮是一个圈子的同龄人，辛沅知道他们恋爱的事，温漾没有过多意外。


    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如释重负。


    温漾语气温吞：“不会吧。”


    辛沅直起身，“看起来，你挺了解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把你们的事告诉顾爷爷？”


    因为这个问题，空气寂静了倏尔。


    温漾从未想过这个。


    她和谢仰淮的关系开始得突然，以至于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段关系或许走不到需要惊动长辈的那一步。


    至少现在，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


    温漾张了张嘴，斟酌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辛沅姿态懒散，指尖在护栏上轻点，“那谢仰淮告诉你了吗？顾爷爷已经在给他物色联姻对象了。”


    联姻对象。


    这四个字顺着空气，猛然砸落下来。


    耳际有那么一瞬间的耳鸣，周围的声响都在刹那被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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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暂停键。


    等到嗡鸣逐渐散去。


    心脏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种微妙的刺痛。


    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缓慢蔓延的酸涩。


    不知过了多久，温漾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是吗？”


    “是啊。”辛沅的话音很清晰，也很残忍，“他们家的情况，我想，他应该和你说过吧。他爷爷、他爸爸都是商业联姻，到他这自然也不会例外。”


    “如果只是和谢仰淮谈恋爱的话，无可厚非。但要记得及时抽身，他们家那样的金铁笼养不出艳丽的花。”


    周围的小狗依旧在欢快地玩耍，沐浴阳光。


    可那样灼热的温度落在身上，却让温漾觉得无端的寒冷。


    辛沅眸底闪过难以察觉的情绪，顿了下，她悄然换了话题：“抱歉，我说太多了。我带你去给雪顶办领养手续吧。”


    —


    傍晚下起了雨。


    出租车在暮色中疾驰。


    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玻璃窗面上，越来越多。


    眼前的颜色被模糊成不规则的色块。


    扭曲的、破碎不堪的。


    温漾失神地望着窗外，膝盖上团着睡着的雪顶。


    手机就在此时忽然震动。


    有电话进来。


    温漾回过神，慢半拍地滑动接听：“喂，妈妈？”


    听筒那边传来吴守贞略带鼻音的声线：“漾漾，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温漾顿了顿，“你生病了吗？”


    对方长久地没有回应，温漾不确定地看了眼屏幕，通话还在计时。


    她试探性唤了声：“妈，你还在听吗？”


    吴守贞的声音重新传来，带着刻意掩饰的平静：“在听。有点小感冒，不碍事。”


    她沉默几息：“就是妈妈想你了。”


    母亲很少会这样直白地表达思念，而且温漾了解她，她的语气分明是在隐瞒什么。


    不过温漾没有直接问，而是说：“我也想你，妈妈，晚上要不要视频？”


    吴守贞：“不了。你还有三个月就放寒假了，到时候就能见到了。”


    温漾：“嗯，好，那你多注意休息。”


    “漾漾，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车速太急，吴守贞的嗓音时断时续，很难说完整，“你陶叔叔的生意出了问题……这次很严重。”


    她几乎说不下去，最终还是艰难地挤出那几个字，“家里……就没法再给你打生活费了，得先紧着小年。”


    温漾的手指扣进手机边缘，她早已习惯成为那个最先被抛弃的人。


    心情出奇地平静，平静到麻木的地步。


    她温声应下：“没关系，我可以兼职负担自己的生活费，而且奖学金也快发了。”


    吴守贞再绷不住，哽咽起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漾漾……”


    曾经她夸赞温漾最多的，就是懂事。


    可这次，怎么也说不出口。


    暴雨如期而至。


    噼啪地扑打在一隔之遥的透明屏障，继而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蜿蜒出无数水痕。


    斑驳陆离的影子清晰地勾勒出她的模样，与飞快掠过的街景重叠在一起。


    “真的没关系，妈妈。”温漾声音很轻，她听见小狗发出细微的鼾声，“我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


    “我其实。”


    “还可以照顾一只小狗。”


    大雨淋湿整座城市。


    一直纠缠不清的东西好似摸到了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