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麻将

作品:《原来你也有病

    秦钟好的父母不知回来多久,坐在藤椅上说话。她在玄关处换鞋,母亲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她早想好为自己开脱,随口回应:“手机电不多,下雨没顾上看。”没有人再纠结这个,“明天我和你爸准备带你回趟你外婆家,你需要去看看。”她终于静下心思考,捕捉到这几道眼神之间微妙气氛,两个人刚从外婆家回来,怎么又要带她去。


    “什么时候走?”


    “明早吧。”


    “不行,明早我还要去医院检查。”她眉间不着痕迹轻蹙。


    “那就下午。”


    第二天早上的检查很顺利,只有血常规和脑电图。贺江南结合对她的面诊结果再一次补充了她的病情,准确来说,贺江南认为这是秦钟好的一种情绪状态。情绪转变比治疗病情理论上要容易很多,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在治疗过程中需要更加小心,以防被微小差池破坏到整个诊疗。


    男人若有所思,随即打开办公抽屉将里面的艺术展邀请函摸出来递给秦钟好。她下意识接过,在看到上面印着艺术展字样时,不解问他:“什么意思?”


    “朋友送来的,建议你去参观,对你缓解症状很有帮助。”她困惑地瞟他,像在确认对方话里的真实性。


    卡片不算大,背景是不规则毛边图案,上面勾勒着银丝,很精致。在得到对方确定的颔首后,她把邀请函放在包里。


    “谢谢。”


    两点一过,一家人准备出发。天气很好,像昨天,她没敢赌,把伞带上。


    “你大哥今天来吗?”她父亲点了支烟,扭头示意她母亲接话。


    秦钟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烟雾散开,“应该来,去看吧,倒是秀森…”话说到一半,母亲自己就把话推翻,她低低地轻笑,略微绵长:“不对,她?她肯定是要过来。”


    “难说,你们家没一个安好心的。”


    “这是什么话?”


    男人深吸了口烟,阖眼迅速睁开,语气随意:“没什么,这要看你妈愿不愿意。”


    秦钟好猜想,外婆病情应该是加重了,一场家庭聚会引发子女分家产,她为这样的热闹感到可悲。


    下车后,她母亲对后视镜整理头发,父亲从后备箱拎出两个礼盒,两个人没有眼神交流,默契地一前一后紧跟。她自己不着急走,甚至抵触这一切,索性慢在后边。


    “呦,姐姐、姐夫怎么回来了?”陈秀森正好在客厅,惬意的吃下午茶,秦钟好母亲先进来,看到妹妹翘腿,有点不悦:“多大人了没个正型,你能回来,我不能吗?”陈秀森撇了撇嘴,难得没较劲,招呼管家,“叫厨房给我煮一壶生普。”秦钟好正巧听到这一句,就说:“我也有点渴,给我们泡水就行。”


    她对这个小姨一直很好奇,陈秀森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出生就是锦衣玉食,可以说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现在三十四的年纪,五官精致妩媚,妆容明艳,迷人中又尽显锋利。秦钟好看过去,听到小姨说:“最近好些了吗?”


    “好些了。”


    小姨打个哈欠,神情恹恹:“好就行,人嘛,要学会和解。”


    老太太适时从楼上下来,站的楼层高,声音不大:“都来了,你怎么不叫我?”张姐恭敬低头,算是致歉。“妈,我还正想你,你就醒啦。”陈秀森迎上去,亲昵挽上老太太的手臂,笑得很张扬。老太太自然不会抗拒子女,只是看着秦钟好一家,问她:“是吗?”


    秦钟好母亲岔过视线,朝着张姐询问:“几点了,我大哥过来吗?”


    “四点十六分了,说是路上堵,饭点左右过来。”


    几个人神色各异,心中都有盘算,管家便叫厨房准备晚饭了。


    大家往会客厅走,里面摆张精致的麻将桌,秦钟好父亲没跟进来,老太太问秦钟好:“会搓麻将吗?”


    “会一点。”张姐把几道窗帘拉上,直到灯光替代自然光。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妈,要不我把秦安叫上。”秦钟好的母亲一直致力于在丈夫和母亲之间破冰,奈何老太太不给面子。


    “会不会不要紧,不提前摸牌就好。”


    话头晾过去,没人触霉头,秦钟好说她搓麻将守规矩,老太太呵呵直笑,“都应该和你学学。”


    陈秀木比预想中来得要早,带着女儿陈明如一起。陈秀木穿了件Doir联名款黑T,下身看不出品牌,不像是从工作场合赶来。陈秀森显然也看出来这点,阴阳怪气道:“我大哥是个大忙人,去消遣还能抽空来看妈呢。”几个人全在麻将桌上搓麻将,自然也都注意到他们,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张姐先去餐厅张罗晚饭了。


    陈秀木神情尴尬,瞪向妹妹,对母亲辩解:“赵琴本来也说要来,公司临时有事,没来成,所以晚了。”


    “先开饭,有什么话再说。”秦钟好的外婆从改革开放之初独自去澳门经商,赚下的每分钱都是自己打拼的,子女回来想要分家产,全听老太太的一句话。


    餐厅在廊道尽头,走廊的吊灯悬挂成一列,地毯和秦钟好上一回看到的又不一样,红黑配色占据主体,花纹细腻铺满走廊,庄重华丽。


    “钟好最近好些了吗?”冷不丁被提起来,秦钟好礼貌微笑,不太明白为什么开口第一句话是问她的身体而不是外婆。“现在在哪个医院治疗?”“徐汇一家私人医院。”“医生水平高吗,仪器先不先进?”陈秀木穷追不舍,或许此刻换个环境,她回答更正常,比如审讯室一类的。秦钟好眼神逐渐求救地瞟她母亲,不过被忽略掉了。老太太盛了碗汤,眼皮不抬:“还要问什么?干脆给你搭个戏台。”


    “我就是随便问问,那个医院可能还用得我们的设备。”


    陈秀森懒得对他的惯用伎俩虚与委蛇,直接把话挑明,“大哥又开始了,妈身体怎么样你不问,倒问开医院器械了,我看你关心身体是假,又想从家里拉投资是正事。”


    他被戳破心思,也不恼:“你的美容院要想投资我也欢迎。”陈秀森被他的话气得跳脚,碍于餐桌上总不好发作,嘟囔骂人。秦钟好母亲习惯当和事佬,她很具有奉献牺牲精神,即使家人千般不好,也热衷于维护家庭和谐。气氛凝固,陈明如和她隔座,她见状殷切的问“明如今年也毕业了吧,找没找工作?”


    “考文职先做了一段时间了。”


    秦钟好母亲满眼赞叹“你比你妹妹强,你妹妹还在考。”


    对方有点无措,“我妹妹应该也能考上的。”


    母亲的目光瞥过来,叹口气又说:“她现在的情况,总归没你本事大。”


    说不清是不是焦虑症发作,秦钟好浑身泛冷,呼吸钝痛,给母亲倒水递过去,“是不是太久没见了,有这么多话要说吗?”对方不悦的吃饭,倒是安静了。


    她无从得知在母亲的心目中,是否认为气氛因自己的努力而缓和。她正出神,听见母亲又在对陈明如嘘寒问暖,自尊剥开,她想要逃离。她们之间是一张巨大的双面镜,陈明如照上去,她也要被迫上去。映衬一回,就不堪一回,直至夜幕降临,她死在阴霾里。


    陈秀森作为陈明如的父亲,听到妹妹的夸赞,有点上头,打开醒好的红酒给自己倒了杯又递给秦钟好父亲。秦钟好父亲嘴角扯出弧度,含着几分算计道:“能和大哥分一杯羹,我自然愿意。”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陈秀木警告意味明显,“喝酒而已。”


    “大哥以为我在说什么?”


    他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秦钟好母亲不是,她在餐桌下踢他。


    老太太用好饭,盛了碗汤,“你们今天一起回来,是要分家产吗?”一瞬间,餐厅里寂静,僵硬的空气在无声的交锋中蔓延,所谓的一家人分别为自己辩驳,找补。她看着自己这些子女,他们心虚、贪婪、也年轻,似乎有足够的时间支撑他们对家产的野心。


    “老大,现在把公司交给你,你能经营好吗?”


    “您如果想好这样,我会尽力。”陈秀木环顾一圈,试图得到其他人的认可,然而并没有。


    “老三,你呢?”秦钟好的父母没有公司,老太太直接跳过他们。


    “妈…我不知道,你说这个干什么。”陈秀森眼眶红润,泪水在打转,或许是真心,或许是假意。


    秦钟好母亲嘴唇张了张,想要劝告母亲不要说这种话,秦钟好父亲摇头,她只好缩回来。


    老太太没有控诉子女的“不孝”,很平静地接受了。


    “你们有什么资格心安理得的享受我的资产?”陈秀木进入微醺状态,老太太对他发难,他还有点懵“妈,你说什么?”


    其他人泄了气,不敢说什么。秦钟好无所事事,耷拉脑袋,忽然想起那张邀请函,把它揪出来,时间就在过两天。


    张姐跟了老太太几十年,看老太太没真动气,“方医生来了,您现在过去吗?”方医生是老太太生病后医院派给她的,陈家在当地影响力不容小觑,医院很重视。老太太摆手,提起秦钟好:“没什么能给你母亲,你想要什么?”桌上就她和陈明如年纪相仿,对方扒拉菜,有意回避。


    秦钟好跟外婆相处不多,今天多少见识了她的不留情面,自然不敢瞎说。众目所视,她手心沁出薄汗,“外婆想给我的,就是我想要的。”秦钟好父母捏了把汗,老太太眉梢抬起,意味不明,她拍了拍秦钟好的手背:“净给外婆出难题。”秦钟好心中大石落地,自己果然没赌错,她差一点就把客套话说出来,可老太太会爱听这些吗?


    秦钟好画了个问号。


    老太太说要离席,这句话变样宣布了家宴的结束,众人缓了口气。


    管家安排他们去休息,房间布局讲究,繁复不繁琐,秦钟好往落地窗外看,灯光透出去,撒在雨上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