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初入暴风城

作品:《春葬

    “咿呀——救命啊!”


    一声粗犷的尖叫惊起满林飞鸟,安德烈也顾不得头顶鸟屎乱飞的情况了,他只是拼尽全力地摆动双腿,向着溪边狂奔。


    远处的伊利亚披着从兰斯洛特肩上薅来的破烂斗篷,安安静静地撑着脑袋注视骑士烧水的动作。


    安怡的氛围被惊叫唤的安德烈轰然打破,伊利亚长叹一口气:“第几次了?他不是说他已经能够分出草药和腐林行者的区别了吗?”


    话音刚落,狂奔中的安德烈哗啦一下从伊利亚身旁的草丛蹿出,随即而来的是一段不断蠕动的散发着恶臭的树枝状触手。


    腐林行者所过之处的地面,草木在一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的干柴。


    “兰斯洛特救命啊!”安德烈大喊道。


    黑发骑士提着利刃就冲了上去,电光火石间,腐林行者的躯体碎成两段,再无声息。


    伊利亚走过去戳了腐林行者的尸体:“这玩意儿昨天才长出来的吧?你被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追得吡哇乱叫,丢死人。”


    “哪里来的会喷毒液的小婴儿啊?”安德烈尖叫道,“要不是为了给你治病,我才不会碰它们!”


    伊利亚笑道:“说了多少遍我的伤治不好的,别白费功夫,反正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安德烈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体和没几丝血色的脸,心里像是被塞了无数只凄叫的夏蝉。


    “那至少得止咳吧,再这样下去喉咙都快烂了,你不觉得你声音越来越难听了吗?”


    闻言,伊利亚连忙遏制住了一声咳嗽。


    正在帮伊利亚整理斗篷的兰斯洛特小声对他说:“他骗你的,我很喜欢你的声音。”


    伊利亚这才缓下脸色。


    “暴风城的黑市有卖各种各样的草药,等到了地方我叫人领你过去吧。”伊利亚喝了一口刚烧好的热水,喉咙中的灼烧感才渐渐消散。


    “说的轻松,我一个穷光蛋去黑市卖身吗?”安德烈郁闷地跺了两下脚。


    “我给你呀,我的金币都快把我的住处淹没了。”没管对方震惊的眼神,伊利亚继续说道,“毕竟你是我带出来的,我也不能没有你。”没有他,自己的嗓子可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接受破锣声线吗?光想想伊利亚就直冒冷汗。


    安德烈感动地一塌糊涂,勤勤恳恳地取水把火堆浇灭后跟上了已经前进的二人。


    直到路径上的杂草和树木逐渐稀疏,他们发现自己抵达了一座废弃的教堂。


    伊利亚先一步推开陈旧的大门,无数灰尘争先恐后地飞舞出来。


    教堂中厅,一条铺着鲜红斑地毯的长廊贯行其中,延伸的金黄穗毛剑似的直指祷台,  而在殿堂之中有一尊光明女神像被牢牢镶嵌在坚硬的墙壁中,向前伸手,面目狰狞,似要 从中爬出。


    这里没有精美的祭坛,也没有华丽的装点。周边的彩色玻璃反射出五彩辉光,但其上并不是神史中虔诚无比的信徒和庄严圣洁的神明。


    他们跟着伊利亚的脚步,梦游似的游离在一块又一块光怪陆离的玻璃上镌刻着的故事中。


    从愤怒的人们刺杀高贵的教皇开始,到癫狂的人们众举光明女神沉默的头颅结束。


    走到祷台,安德烈胸肌间的翡翠项链开始隐隐发烫,他却无法顾及这样的小事,因为他总觉得长廊旁整齐排列的木质长椅上坐着数百个看不见的鬼影。


    安德烈缩着黑熊一样的身体:“你带我们来这儿干嘛?”


    走在最前面的伊利亚没回答他,只是一伸手从祷台下取出一个中等大小的手提箱。


    箱子“啪哒”一下放在祷告上,在空阔的教堂内发出绕梁的余响:“暴风城中大街小巷已经贴满了你们的模拟画像,大概率不像,但我可不能让你们顶着原本的样子进城。”


    伊利亚说着便从箱子里取出几套衣服和一副易容工具:“来吧两位,成为顶级通缉犯的第一步就是学会易容。”


    一个小时不到,渔村医师秒变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风暴教会成员。


    面无表情的黑发赤瞳骑士秒变银发异瞳半张脸烧伤的阴郁护卫。


    而伊利亚自己却只是将眼睛的颜色变成了一滩流淌的琥珀,并戴上了一副银框眼镜,  穿着一声素雅清秀的白色长袍。


    “你们的肌肉也太恐怖了,我最大的两件衣服都被撑得不像样。”伊利亚摸着下巴围着二人转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还会上手摸一把。


    安德烈倒还好,他顶多是伸展不开,行动不便,但兰斯洛特却是实打实的仿佛被一层薄薄的胶水粘住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


    伊利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直接上前撕开了兰斯洛特背上的一块布料,再将他手腕内侧的纽扣松开,一下一下将袖子挽起搭在他粗壮的小臂上方。


    “等等”兰斯洛特忍住伊利亚的手指扫过的热意,“这会不会太暴露了?”思想封建的骑士有些接受不了。


    伊利亚笑着问他:“你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兰斯洛特看着他笑盈盈的面容痴痴回答:“很……很漂亮。”


    伊利亚随手解开了长袍上端的纽扣,锁骨处勾勒出深刻的凹陷,隐隐可见下方丝绸般细腻白皙的皮肤。


    兰斯洛特唰一下涨红了脸,推开伊利亚倒退了几步。


    “懂了吧?身材好的人就该多露一点。好歹让守门卫兵看看你作为护卫的终极资本!”


    安德烈暴起:“我呢!我呢!我不能露吗?我身材不好吗?”


    伊利亚叹息道:“我认为你的胸肌还得练练,至少得达兰斯洛特的1/2吧。”


    被拉踩的安德烈怒目圆睁,他不甘心地望向兰斯洛特,却发现对方还是呆愣在远处,不敢再向伊利亚靠近。但当伊利亚收拾好手提箱,对方还是上前接过了。


    即便心里有些奇怪,但他还是选择性忽略了心中的异样。


    “话说这是哪啊,怎么鬼气森森的?”


    “这里确实死过很多人。”伊利亚又抓住了方才逃走的兰斯洛特,仔仔细细地边走边给他挽另一边的袖子,“毕竟是邪教,我在森林里闲逛时发现的临时据点,离暴风城很近。”


    伊利亚看清安德烈眼底的害怕好笑道:“很多年前的事啦,不用害怕。”


    “谁在害怕啊?”安德烈没好气道。


    他面前的木板突然倒下,发出的声音吓得安德烈大叫一声。


    然而木板倒下后散发出了微微白光,那是兰斯洛特每次使用法力时会发出的光芒。


    安德烈回头:“兰斯洛特!你要死吗?”


    兰斯洛特面无表情地收回作恶多端的右手。


    “哈哈哈哈!”


    整个殿堂只充斥着伊利亚肆无忌惮的笑声。


    “通缉令又变了,那‘送葬人’的赏金加到了八亿金币,我都不敢想我有了这笔钱该怎么花?”北城门旁驻守着的卫兵身着重甲正悄悄和旁人说起小话。


    “捏着你的女神项链做白日梦去吧,那样不是更快一点?”


    “有这么难吗?不是说那人长相极其出众,有一头显眼的金发和绿色的眼睛吗?那些雇佣兵到底能不能行?暴风城骑士团也是一群废物吧?”


    “喂,闭嘴……”


    “有什么不能说的?要是我当上骑士长,这人不出三天我便能揪出来。”卫兵举了一下身侧的佩剑,刚放下时连同脑袋一起落了地,得意洋洋的神情永远留在了他的脸上。


    只见无首尸体后,一个重甲裹身的独臂骑士正阴戾地放下破空削首的剑。


    周边的卫兵条件反射单膝而跪,不敢抬头。


    “年年都有自以为是的蠢货,实在想死,我先来给你们立碑怎么样?”独臂骑士厉声大吼。


    没有一个卫兵敢说话,他们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雷恩冕下,您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一些小角色而动怒。”


    独臂骑士背后,一位正装加身戴着眼镜的男人皱起眉头提醒了他。


    雷恩哼了一声,踩着沉重的军靴,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了。


    眼镜男顶着没有几根头发的脑袋深感疲惫,他正准备跟上去,却不小心踩到了先前妄言卫兵的头。


    他嫌弃地将那头颅踢远,又在地上蹭了两下鞋子后走了。


    头颅得意洋洋地往前滚着,被一双冷骏的黑靴给停住。


    “站住!”刚站起的卫兵拦截了向前的三人,“请出示身份证明。”


    伊利亚抬眸望了那卫兵一眼,也正是这一眼竟让那卫兵浑身燥热起来。


    “守城卫兵真是一项辛苦又危险的工作。”他的视线没有落点,像空中漂浮的花絮,  “那位长官真是不近人情,哪有动不动就砍头的道理?”


    卫兵被摄人心魄的美貌当场迷晕了头:“雷恩大人向来厌恶玩忽职守的人,最近又是特殊时期……”他说着说着便看了眼美人身后驻立着的两个高大男人。


    一个面容和他肩上的护甲一样冰冷,裸露的手臂结实强壮。


    一个矮些但同样健硕,眉间烙印着深深的皱纹。


    皱眉的男子扬起下巴:“看什么看!老子把你眼睛挖了!”


    卫兵一听,怒气冲天,刚想拔剑,却见美人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剑柄上。


    他看着卫兵,指了指颈间。


    “原来是风暴教会的疯狗。”卫兵可惹不起教会的人,他检查过伊利亚的身份证明便示意二人通行。


    “喂,你的呢?”卫兵拦下随行而过的兰斯洛特。


    伊利亚上前牵住了兰斯洛特腰带上挂着的绳索:“大人,您知道的我是一位精明的商人。”


    他示意兰斯洛特低下头,然后捧着那张半边毁容的脸:“银发异瞳,还有一张英俊的脸。多稀奇的商品,您不会打扰我做生意吧?”伊利亚眨了眨眼,摩挲了兰斯洛特的脸两下。


    兰斯洛特提着木箱的手莫名攥紧。


    “不会,不会,暴风城商会一定会欢迎您这样极具审美的商人。”


    卫兵笑着放了行,他当然看到了兰斯洛特身上那件暴露的服装。


    ........


    “不是护卫吗?怎么变男宠了?”安德烈实在没憋得住笑。


    伊利亚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哪有护卫穿露背衬衣的?不过你倒是很会扮演风暴教会成员的嘛,低估你了。”


    “什么扮演,我怎么不知道?”


    “……量身定作,事实证明伊利亚先生深谋远虑。”伊利亚夸了一下自己,决定明天带二人去裁缝店另做几套合适的衣裳。


    但当他带着二人路过走过街道时,安德烈却宛如雕塑般停在了一具孩童的尸体旁。


    “饿死的。”兰斯洛特上前抱起了孩子僵硬的尸体。


    “暴风城特色之一,随处可见的尸体。”伊利亚苦笑着。


    如果用一件事物来形容这座城市,那安德烈应该会选择一页失去和谐音符的乐章。


    这座城市仿佛笼罩在一层无法被阳光刺透的黑雾中,举目望去,破败的钟楼和倒塌的房屋随处可见,市民们只能居住在漏风的木屋或是简易的帐篷之中,每个人都瘦得脱了形,周身的骨头如刀片般锋利突出,行走时宛若披皮骨架般。


    可与之相对的,是这座城市的另一副面孔。


    街道尽头的城主雕像,是天堂与地狱的分隔线,也是贫民梦中常越过的天堑。


    光滑的白色巨石砌成一座又一座高大而辉煌的府邸,镶着金银的马车匀速穿梭在四通八达的街道,富商们握着比手指粗的雪茄向窗外喷出一缕又一缕奢华的烟雾,妇人们牵着扭着屁股的猫狗向朋友展示自己新买的珠宝。


    若安德烈在半夜站在城主雕像旁,他将同时听见凄厉的哀嚎和轻快的鲁特琴音,他将同时嗅到铁锈腐臭和紫罗兰酒醉人的芳香,他将同时死在冰冷的破屋中,只能和恶犬空洞的双眼和染血的獠牙对视,又生在殿堂华丽的舞厅中央与娇俏的女子共舞。


    他曾询问过伊利亚,暴风城究竟是什么样的城市。


    伊利亚说:“撕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