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孽缘

作品:《反派他总拿be剧本

    这夜的雨下得很大,夜幕黝黑,透不进一点光,哗啦的落雨声扰得人心烦。


    平静的水面突然倒映一点烛灯,像豆子般的小火苗,颤颤巍巍,好像风一吹就要熄灭。


    少年身着破烂的华服,手中紧紧攥着花灯的提杆,在倾盆大雨中,飞快于这片枝叶葱密的林间穿梭。


    地上的积水被踩过,泥水溅起又消逝。


    他所经过的地方都被短暂地照亮一瞬,又转瞬陷入黑暗。


    不远处数名黑衣人在他离开的几秒后,挟剑飞身追来。


    少年不敢回头,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跑了多久,心跳如雷鸣般鼓动耳膜,因为剧烈的奔跑,气息不匀,肺部疼痛得好像要炸裂,从喉间蔓延的腥锈混着林间特有的泥土味道。


    商九殷实在是想不出事态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明明是秘密出行,又为什么会暴露了行踪,还惹来这样一群目的不明的人追杀。


    自己单枪匹马,手无缚鸡之力,今日怕是会折在这里。


    因为是夜间,林中可视度极低,好巧不巧,在这时,他手中提着的那盏夜灯,摇摇晃晃倔强燃烧的火苗终于不堪其负,被雨水浇灭。


    少年的视野在这一刻陷入一片黑暗。


    辨不清方向,他盲目地在这片野林里瞎跑,追杀的声音逐渐逼近。


    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他踉跄摔进了泥水里,力气已经耗尽,连爬都爬不起来。


    那盏兔子形状的花灯破破烂烂,被雨水浸泡地皱成了一团,又因为他牢牢攥进手里,早已成了破纸片。


    不知为什么,在濒死之际,没有走马灯,他只是幻视了一个陌生的场景。


    周遭厮杀与鲜血全都淡去,幻象的那头,春风拂过,露出了隐于竹帘后青年的全貌,那人一身青衣,眉眼温和含笑,正侧首和身边人说着什么。


    商九殷看到了青年身侧人的面孔,瞳孔一缩。


    因为那是他自己的脸,而画面中的他称呼青年:“老师——”


    头突然炸裂般地疼痛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这幻视的场景也似乎如镜花水月一般,转瞬消逝。


    冰冷雨水砸在身上,模糊了一切感官。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挣扎着起身。


    之后的一切全都是凭着身体的本能,无止息地奔跑。


    身后飞梭而来一支淬了毒的箭狠狠穿破他的血肉,贯穿肩头。


    疼得麻木了,便感受不到疼了。


    商九殷此刻便是这样的感受。


    世界朦朦胧胧与他隔了一层薄膜,行至陌路,他跌入波涛汹涌的河水中,冰冷河水淹没口鼻,意识逐渐模糊。


    原来这就是死亡吗?他想,只是依旧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老师……是谁?


    迟钝的思维沉入幽深的河水中。


    *


    任青安又梦见了自己死前的场景。


    晦暗的天,嘈杂的人声。


    他站在刑场之上,身负枷锁。


    台下乌泱泱围了一大群百姓,全都是来观刑的。


    不知是谁的一声叫好,如平静水面掷入石子,惊起千层涛浪。


    人人都在喝彩,他们说他罪该万死,都是报应。


    执法人见他不肯下跪,刀背用力砍在肩背,踹向腿膝,踉跄倒进血泊的那一刻,他看见了执法人冷沉的眉眼,与台下无数漠然如石刻般的面孔。


    他听到故人说:“任青安,你死有应得。”


    这声音扭曲成冰冷无感情的机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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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一瞬间响起万千人的声音,咒骂声,哭泣声,无数声音形形色色,在这一刻全部涌进他的耳廓。


    无数人恶毒地咒骂他,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声,纷繁无序的争吵声。


    “任青安,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呢?如果不是你,一切都不会发生!”


    梦的尽头依旧是那片混沌又黑暗的海。


    江湖侠客声音恣意无束:“霁之,你怎么会是坏人呢?在我心里,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少女声音清脆含笑:“阿兄,这次年节,你会不会过来陪我庆生?”


    得意门生在临行前,声音平静,清冷如玉:”老师,此次一别,他日再见,必当报答恩情。”


    是少年义气,对未来美好的期许,故人问他:


    “不知君可愿陪我共清这污浊之世?”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尚且年少的任青安声音含笑:“愿陪君往。”


    这一切过往全都扭曲,像是干净的画,溅上了鲜血的污脏。


    帝王声音冷沉含怒:“任卿,朕已对你仁至义尽,你依旧如此冥顽不灵吗?以你的罪行,纵使千刀万剐,亦死不足惜!”


    清雅文士缓缓落下一子:“霁之,你明知此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此行前去绝无转圜之地,怕是会背负千古骂名,死无葬身之地。”


    昔日挚友尖厉地质问,声声泣血:“整整三千刀啊,任霁之,你莫非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千刀万剐,你为何能下得去手!”


    满目的烈焰,少女临死时温柔含泪的眸:“阿兄,不要难过,别为我的死歉疚自责。”


    迟了很久的钝痛在心间蔓延,终于反噬己身,胸口闷得喘不过来气,陈年的旧疴终于淌出鲜血。


    从梦中惊醒,青年死死抓紧胸前的衣襟,撕心裂肺地咳嗽,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俯身,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呛出,顺着苍白的骨节,淅淅沥沥滴落在地面上。


    窗棂有阳光斜射进来,鸟鸣婉转,清脆的啼鸣叽叽喳喳此起彼伏。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雨后初晴,天亮了。


    竹叶被清风吹扬,哗哗作响。


    外面响起一阵呦呦鹿鸣声,将任青安彻底从刚才的梦中抽离出来。


    他将鲜血简单地用素帛擦拭去,起身打开竹屋的门,扶门而立,当青年看到院中的场景时,彻底陷入沉默。


    察觉到宿主的苏醒,慢了半拍才成功开启的系统非常拟人化地打了个哈欠。


    “早安,宿主怎么了?今天起这么……”


    “早”这个字没说完,系统终于看清了院子里的场景,发出一阵尖锐爆鸣。


    之后的事情就很明了了。


    任青安和系统面对地上的气运之子,沉默蔓延。


    前世任霁之将商九殷捡回了家。


    但这是一桩孽缘。


    最后凌迟极刑,是少年君王下的旨,两人的师徒情谊没成一桩美谈,反倒最后,只余怨恨痛苦。


    住在竹屋里,任青安一直让系统帮着计算日子,临到前世小皇帝遭人算计的大概时间段,他就减少了外出的频率,能避则避。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自从上一次任青安凌迟之刑时被系统亲眼看完全程,小系统成功被他创到,脾气日益火爆。


    说话阴阳怪气,再也没有先前的天真可爱了。


    见任青安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把商九殷救下来,且提出离谱到自己带着一身还没好的伤离开,将屋子让给前世杀了他的好学生养伤。


    小系统格外不高兴:[而且,商九殷是天道之子,小世界已经被你修复好,他气运加身,又死不了。]


    [你救他干什么?宿主,把他扔在这,我们回去吧。起风了,你一吹又该发烧了。]


    在系统还想和任青安争执,是救下这个麻烦,还是不管他死活直接离开时。


    任青安已经将躺在地上的少年小心扶起来。


    但是本应该昏迷着的人,在青年伸手的那一刻,下意识制住了他的手。


    少年缓缓睁开一双凤眸,他的意识仍处在混沌中,抓紧青年的手不松开。


    直勾勾地看向任青安,当终于看清手主人的长相,瞳孔骤然一缩。


    他涩然开口:“老师……”


    这声音把满腔怨愤的系统给镇住了,任青安同样一顿,终于垂眸去看少年,眼中稍显讶异。


    商九殷生了一副好长相,眼如点漆,眉如墨泼,不说话时,看人也自带三分迫人的矜贵傲慢,冷厉刺人。


    只是这是很多年后的君主,现在的他还未及束发,长相稚气未脱,昳丽有余,威严不足。


    眼神执拗地看向任青安,固执地不肯松开他的手,像是被人抛弃,初淋了一场大雨的丧家之犬。


    一字一顿:“老师……你不要走……我很乖……别不要我……”


    任青安嗯了一声,说:“好,我不走。”


    他确实走不了了,连和系统争执都不用了。


    气运之子疑似重生,世界线这么大的纰漏出来,不找到原因,他是走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