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作品:《赴任途中捡了个被贬的倒霉蛋》 远天乌云密布,云层低沉,连空气中都带着肃杀。
顾却月并不过分理睬张石,转而面相周元忠。
“周大人,如今下官可以将案件始末一一串联。”
“五月廿六,也就是案发前一日,有人先我与陆大人一步进入河神庙,见庙墙倒塌、青砖四散,便搜罗青砖大致垒好了东北角。此事砖上青苔可证。”
“接下来便是被害者入场,王阿牛进到河神庙后凶手用提前准备好的凶器,也就是前日于渔帮后山山洞中所寻得的刀刺穿王阿牛前胸。此刀同陆大人环首刀皆出自燕京军器监,因而会留下极具迷惑性的刀痕。”
“两个时辰后,时间来到五月廿七,我与陆大人因避雨进入河神庙,此时张石为避免陆大人发现其踪迹,选择躲进庙后河中。”
“随后大雨冲垮临时垒起来的庙墙,王阿牛尸体暴露,官府介入。”
“约摸一个时辰后仵作提供验尸实录。第二日县令高希河升堂审理,张石作为证人过堂。”
“而今日,下官指认张石为本案从犯,渔帮帮主沙七为主谋。”
“轰隆——”
一记闷雷响起,闪电似金蛇般蜿蜒盘旋。
渔帮帮众皆赤脚短衣在旁围观,听顾却月如此说自是不愿相信,扑通跪倒一大片。
“青天大老爷,我们帮主是个好人呐,连我们这些吃不起饭的人帮主都愿意收留,怎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为首者看起来年岁较长,脸上多风霜雕刻的痕迹。
他跪在地上,满目悲怆。
“大人,山洞里那把剑是当年帮主救过的一个燕京人所留,怎能是什么凶器?”
顾却月皱起眉头,眉心像爬上两条弯弯的毛毛虫。
“没有人否定沙帮主做过的膳食善事,但做下的恶也应该付出代价!”
围观众人迅速分成两波,张石见状赶忙为自己辩解。
“顾大人说在你们之前出现的人是我,难道就凭一截儿破麻绳吗?”
条案上麻绳普通,甚至可以说在三河境内随便找个壮年十之**都会随身携带。
周元忠亦看不出什么,派人把它送到顾却月手中。
顾却月接过麻绳,即便烧过一半,此时它仍有半臂长。
“周大人,上次升堂之际下官提出庙中青砖所生青苔的异样,青苔有异,焉知麻绳不会留下痕迹。”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的火折子,火折子遇风重新燃起火星。
“河神庙壁画彩绘使用大量丹砂,丹砂极易溶于水,加之庙后河水水流缓慢,河中丹砂常年沉积。”
“用麻绳捆绑青砖来回几趟,丹砂足以附着在麻绳之上。”
说罢顾却月吹醒火星,橙黄的小火苗攀上半截麻绳。
不同于普通燃烧,火苗一碰到麻绳便转为蓝绿色。
顾却月原地绕一圈,以便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
“如诸位所见,火焰转为蓝绿色是丹砂燃烧的标志。张石既然不承认,不如把他随身携带的麻绳烧来验一验。”
“验就验”,张石把背在肩上的麻绳甩在地上,“我就不信你还能无中生有。”
衙役快走几步捡起麻绳,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准备开验。
“且慢”,顾却月叫住他。
“我要验的是出现在河神庙的麻绳,不是随便一根都能充数。”
场面陷入暂时的安静。
周元忠捋着三缕长髯,“如此这等关键证物该去何处寻?”
“大人莫急,张石并不知麻绳有这等玄妙,现下正将它留在船中绑雨棚。”
……
派去江边的差役速度极快,没有半柱香便带着一捆麻绳回来。
方才举着火折子的衙役不再迟疑,一把点燃了它。
火苗先是橙黄,后慢慢转成蓝绿。
张石不可置信的看着,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辩解。
火焰熄灭,顾却月开口。
“在场诸位都已经看见,不再多言,接着来要讲的是陆大人入狱之后的事情。”
“凶器毕竟不属于张石,他亲眼目睹陆大人过堂入狱,觉得获罪板上钉钉之后便将凶器送回渔帮。”
“此时已经是案发后第三日,凶器送到沙帮主手中之后才被发现刀身崩断了一个比指甲还小的缺儿。”
“这个缺口乃是翻案关键,足以证明凶器并非陆大人环首刀。”
“然大理寺介入,周大人已经进驻三河,难以在尸体上动手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停尸房。”
按说尸体已毁,沙七听见这话不应该这么紧张,但他心里始终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顾却月下一句话印证了这一点。
她从包里掏出方帕子,随着帕子四角缓缓展开,闪着寒光的铁屑重见日光。
“起火之际,我曾冲入火场取出一物。”
“大人请看。”
帕子被递上去,周元忠捏出铁屑,与山洞中搜来的刀刀刃缺口完全吻合。
真相已然明了。
惊堂木一拍,他沉声道。
“大胆渔帮,你们还有何话说?”
张石腰板突然软下去,颓然的半瘫着跪在地上。
沙七好歹做帮主多年,大场面也是见过不少,强撑着回话。
“小人无话可说,愿认罪伏诛。”
说话的竟然是张石。
他重新跪好,惶恐过后竟是难以言说的平静。
这一刻,或许他已经预想了很多遍。
“但此事与帮主无关,皆是我一人所为。”
“你为何要杀王阿牛,又为何要陷害陆大人?”周元忠问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想陷害别人。用帮主的剑只是因为听说那是燕京大官的剑,我好奇而已;至于为什么要杀王阿牛,因为他坏我好事呗。”
张石斜眼瞄了一眼沙七,像是很害怕被他知道什么事情。
“我每次将鱼获分出半成来偷偷卖,可巧有一次被他看见了,若他去渔帮告状,我可怎么再在渔帮待下去?”
“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他猛的扣头,头骨撞在石砖上,响声沉闷,“但是帮主确实是个很好的人,还请大人明查!”
“拦住他!”
半晌没有说话的陆钦突然大喊道。
可惜为时已晚,张石一头撞在堂前石柱上,此时脑浆迸裂,仰面朝天,显然已经咽气。
案犯已死,死前亲口承认罪行。
死无对证,至于是真是假,怕是很难再查清。
……
张石虽说认罪的突然,但好歹解了笼罩在三河百姓心中的一口恶气。
关押数日的陆钦被当堂释放,顾却月为查清真相夜不能寐,如今终于能回客栈好好睡上一觉。
她摇摇晃晃回到客栈一头倒在床上,再睁眼时是敲门声叫醒了她。
她揉着脑袋爬起来,模模糊糊冲门外喊道:“送错了,我没要餐食。”
“是我。”
顾却月支棱起耳朵仔细分辨着两个字。
不是小二的声音,是陆钦。
她赶紧起床穿好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开门。
门外,已是黄昏。
陆钦依旧穿了一身黑,领口绣花比入狱前那一身颜色深一些,显然是换洗过。
顾却月不知他为何到客栈来,但由于睡懵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问时辰。
“酉末了”,陆钦答道。
顾却月按按有些胀痛的头,“我一觉睡了两个时辰?”
“不,你睡了一天,现在是第二日的酉末。”
“啊?第二天?”
顾却月惊讶归惊讶,不过听到补了这么长时间的觉,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困意全消。
陆钦手里提着两包不知包什么的油纸,看顾却月大有倚着门框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主动开口。
“这两包是我刚取回来的药,温养心神,喝了对你有好处。”
把药包塞进顾却月手里,他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瓷瓶子。
“这是治外伤的,你脸上手上都是伤,多擦一点,万一留疤就麻烦了。”
瓷瓶冰凉小巧,握在手里可以釉面上精细的绘画笔触,一看即知价值不菲。
道一句谢后不再言语。
两人一安静,楼下食客的喧闹就沸腾上来。
店小二的吆喝,吃酒划拳的叫嚷,还有为了热闹请了说书的。
“要出去逛逛吗?”
陆钦发出邀请。
“若是大人没什么事就先回吧。”
顾却月摇摇头,说完便转身。
“等一下”,不知是什么驱使陆钦攥住了顾却月手腕的背影。
随即他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此举不妥,不尴不尬的松了手。
“你睡这么久,再不好入眠,天刚黑,不如出去吃点东西?”
顾却月狐疑的看着他,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既然上官兼债户两次邀约,她没什么拒绝的道理,简单盘了个发髻跟陆钦一起出了门。
三河占尽地理优势,河运吸纳诸多往来客商,街上游玩者众,大有燕京一角的影子,流连其中,让人不自觉忘记烦恼。
“大人,你信张石的话吗?”
顾却月冷不丁来这一句。
“不信。”
“虽说张石畏罪自裁构成‘扰乱公堂’,但死者已矣,再怎么追加罪名都无济于事,想要将沙七定成同伙基本不可能。最后大概会以疑有同伙,查无实证结案。”
见顾却月兴致缺缺,陆钦不得不拿出能逗她笑一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