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作品:《赴任途中捡了个被贬的倒霉蛋

    皓月当空,愁云惨淡,三河城中,无眠者众。


    “大人,属下进火场救督水司那位主事的时候已经试探过,她毫无内力。”


    说话的是周元忠随从逐风,看上去略带稚气但又十分干练。


    周元忠负手立于窗下,听他继续讲。


    “停尸房浓烟滚滚,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子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做不到尽力保全尸体,发现疑犯踪迹。”


    “或者说疑犯敢县衙纵火,定有些本领,既然顾主事能发现他,他必有所察觉,直接灭口不更易隐藏身份?”


    说罢,周元忠转过身轻拍逐风肩头,逐风跟在周元忠身旁数年,已经褪去当初的只知打杀的蛮力,开始按住性子分析情形。


    只不过火候稍有欠缺。


    并非所有谎言都有恶意,同样的说谎的人也不一定会是敌人。


    顾却月的描述可能会有编撰,但所指调查方向是正确的。


    “说的不错”,周元忠退回书案前,略翻卷袖口研墨,“那个小主事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我问你,既然没看见,她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似乎超出逐风能够快速理解的范围,他沉思着,半天不作声。


    周元忠见状不在多问,紫毫笔饱蘸墨汁,边写边道:“官职低微,孤身一人,调查起来举步维艰,她想救陆钦就要会借力。”


    墨离纸,风入砚,字落成。


    “顾主事是否看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给我们提供的思路。”


    他将黄麻纸递到逐风手中道:“三河周边渔帮、漕帮、盐帮需重点排查,即可去办。”


    紫毫笔又搁会砚额,融着墨色的水一圈圈漾在砚台,像江边的水,一层一层拍在岸边。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


    围着厚重船幔的乌篷船突然轻微晃动几下,船头挂着的用桐油刷了几层的“气死风”里的火苗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船舱里钻出的人提在手中。


    他大步跳下船,除开船尾清浅的涟漪竟未溅起丝毫水花。


    张石迅速遁入黑夜,轻车熟路的找到城墙最矮处,借其紧挨着的民房飞身跃出。


    西出城墙,可见一阡陌小道,两旁杂草丛生,高者可至膝盖,人踩在生了晨露的草叶上,惊醒栖在枝头的林雀。


    出密林,月西移,群山开。


    地势较为和缓的寨子映入眼帘,木制草房依山建,潺潺清流穿寨过,是个适宜聚居的好地方。


    顾却月循着张石留下的脚印涉水,脚尖方触碰到冰凉,整个人便不受控制般跌在水中。


    她顺势翻滚,率先触底的右手迅速从河底摸出块带棱角的石头,再出水,攒足力气砸向张石。


    张石一个闪身,俶尔转到顾却月臂下,攥住纤细的腕子反手一拧,尖石应声而落,另一手缚住她修长白皙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令顾却月双手本能抓住张石胳膊胡乱抓挠,束缚感未有丝毫减轻,只听张石在耳边恶狠狠道:“力气没个猫儿大,胆子倒是不小,敢跟我到这里来。”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顾却月的手从下面环住张石胳膊,两手使劲钻向臂弯与脖颈连接处为自己争取些许空隙喘息。


    喘息几口,似笑非笑的艰难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没关系,你很快就知道了”,他松了胳膊,用随身带的麻绳将顾却月双手反绑在背后。


    没了支撑顾却月猛然倒在河边浅滩上,大口大口贪婪的吮吸新鲜空气。


    被憋的红中带紫的头颈好一会儿才有所缓和,硬撑着转过脸来冷笑道:“不知道,我就不来了。”


    张石冷哼一声,怒不可遏的在顾却月身上踹几脚,掕小鸡一样掕起她后脖颈甩进寨子里。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正值农忙,寨子空荡荡的,只有不知哪户养的公鸡刺破无尽的黎明。


    张石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跳进寨门拖着正挣扎着站起来的顾却月继续往里走。


    门后空荡的黄土路上留下长长的拖痕,张石不知从哪里扯来一块站着沙石汗渍的布蒙在顾却月头顶,一切又重归于黑暗……


    ……


    眼睛重新看到的东西的时候,顾却月发觉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


    四面棱角分明,很明显是人为开凿而成;洞口狭长,到她所在洞室已经没有阳光照进,需点灯才有光亮。


    十几盏壁灯将洞室将洞室照的没有丝毫阴影,顾却月轻而易举的看见正中悬挂的剑——一把同陆钦的环首刀一模一样的剑。


    剑下太师椅上坐的人与四周粗犷的环境十分不符,他穿着一身栀子白长衫,墨发半披,手抓折扇,行走间颇有一副读书人模样。


    他缓缓走下台阶,儒雅又透着狠厉的用扇骨昂起顾却月下巴,顺着她的视线,眼神最终聚焦在太师椅上高高悬挂的剑上。


    “怎么样?这剑是不是看着眼熟?”


    “可惜,见过他的人都死于非命,常乐山是、王阿牛是、陆钦是、你也是!”


    面对**裸死亡的威胁,顾却月并没有表现出沙七想象中的恐惧,她测过脸去,躲开沙七手中折扇。


    “久闻沙帮主大名,渔帮的生意那么大,谁成想帮主竟藏身山坳,不敢见太阳呢?”


    顾却月的挑衅令沙七十分不悦,他索性扔了折扇,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敢不敢见太阳无需你置喙,但你一定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是吗?”顾却月挑挑眉,站起身活动活动方才被绑的勒出红痕有些麻木的双手,“在下下榻三河云迎客栈,沙帮主若想了结在下怕是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张石一步三回头,特意选择低矮易攀爬的西城墙,就是想把我引到这里来,不是吗?”


    素屐一步步逼近,沙七的脸上浮现些许刮目相看。


    “人算不如天算,你能算到陆大人到河神庙避雨,却算不到在下会与陆大人同行,更算不到风吹书页,在下得以摆脱嫌疑;算的到河神庙失火,证据销毁殆尽,却算不到铁证因一时疏忽留在死者身上,更想不到的是大理寺提前介入,进一步压榨可操作空间,于是乎你再烧县衙,却算不到如今引火烧身。”


    沙七仰天大笑,一字一顿切齿道:“你错了!”


    “把你引过来是因你不自量力,几次三番坏事,不能让你死的太舒服罢了”,长袖一甩,袖中长剑便抵上顾却月脖子。


    突如其来的冷冽让顾却月两肩一缩。


    笼中物不经意的胆怯令沙七十分得意,“断刃在你手上又如何,焉知不是催命符!你的死又能改变很多!”


    “我改了主意,本想把你关进水牢折磨一番”,他眯起双眼,视线最终定格在顾却月今日穿的水烟蓝长裙上。


    他后退半步,高举长剑,“现下直接杀了你也是十分痛快。”


    剑尖刺破软纱罗衫,距心门仅仅咫尺……


    “啪!”


    一颗石子精准击中剑柄。


    “谁?”


    沙七警惕扫过四周并无任何发现。


    “啪……”


    又一颗识字打在沙七背上,逐风单脚倚着石壁,双手抱拳慵懒开口:“别找了,在你上面。”


    只见他迈出蜷着的另一只脚,展开双臂保持平衡,三两下便平稳落地。


    他先是到顾却月跟前见过一礼,“多亏顾主事一路作下标记,小人才能寻到这里。”


    ……


    两日后,公堂重开,再问此案。


    陆钦被两名狱吏押送至县衙时看见的皆是“老相识”,他四下寻找,独独不见当日地牢里那一抹月白。


    正担心其伤势之际,却见她面覆纱巾缓缓而来。


    风掀开半透的面纱一角,原本姣好面庞上的血痕若隐若现,陆钦瞬间凝固的视线随着顾却月的走进转移到她被烫出燎泡的手上。


    两手烫伤程度不同,右手明显要严重些,因此顾却月用左手攥着个褐色麻布包。


    几日不见,顾却月身上凭添这许多伤,伤口虽还新鲜的泛着鲜红,但并不影响她公堂舌战。


    她施礼见过周元忠道:“周大人,本案停决期间下官发现新证据,现呈上。”


    布包在众人注视下打开,衙役从里面拿出一截烧了一半的麻绳以及一方素色帕子。


    “周大人请看,下官第一件证物是麻绳。”


    衙役举起麻绳绕场一周,以便现场围观百姓也能看的清楚。


    三股线拧起来的麻绳表面因长期使用已有磨损,近看毛躁不堪,与普通麻绳无异。


    周元忠看过麻绳发问道:“顾主事言此为证物,务必将来龙去脉讲清。”


    “是,大人。”


    “之前下官说过河神庙砖墙原本倒塌,有人卡着我与陆大人到达的时间提前垒好了它,此以青苔为证;那么究竟是谁做的,便可以麻绳为证。”


    “当日下官潜入张石所住乌篷船欲一探究竟,不料他半路返回,情急之下下官跳入水中与张石缠斗,张石用此物勒住下官脖子,下官用匕首将其割断。”


    “胡说!”


    事到如今张石并不服气,咆哮道。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清?查慎行《舟夜书所见》


    “气死风”:带有防风罩的灯具,通常刷有桐油,风很难将灯火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