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作品:《赴任途中捡了个被贬的倒霉蛋

    行人四散,浓烟扑鼻。


    县衙众人忙着救火,根本无人在意也无人去拦黑暗中闯进停尸房的人。


    顾却月用袖子掩住口鼻,一脚蹬开已经烧了半边的木门。这火起的蹊跷,白天堂审刚刚结束,夜里县衙便起火。


    这分明是冲着被害者王阿牛尸身来的!


    尸身上必定还有线索,以至幕后人不惜火烧县衙。


    顾却月一进火场迅速卸下身后背的、顺手从客房里抄起来的四个水囊,随后将尸身旁易燃的竹篾书册踢开,待杂物清理的差不多,把水浇在客栈带出的薄毯上,准备铺在王阿牛上半身,以期保住最后的线索。


    奈何火势实在太大,猩红的火舌就像从王阿牛身上凭空蹿起来一般,不过毯子浸满水的功夫,大火已经将他完全吞噬。


    炙热的烧灼感从四面八方袭来,顾却月来不及害怕,将薄毯披在身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尸体左胸前。


    靠近一看,简直诡异。


    火的确是从王阿牛身上开始烧起来的,准确来说是从他左肋下的伤口开始燃烧的。周身方才引燃,而左肋部分已经碳化。


    熔融烈火灼的人睁不开眼睛,隔着黏滞的空气,顾却月听见骨骼在高温下收缩、变形、爆裂,眼见原本清晰可见的刀痕慢慢收紧、闭合,最终消失在一片橙红中。


    已经趋于碳化的上半身似乎有什么东西附着其上,她不确定的揉揉眼睛,用水囊里仅剩的水灭了巴掌大的一小片火。


    火着的很有分寸,只烧了连着停尸房的几间厢房便得到控制。


    高希和架着胳膊不紧不慢指挥灭火,这会儿声调也平缓下来。


    衙役不明所以,依旧快跑着一桶接一桶提水灭火,他拦下其中一人问道:“跑这么急做什么?”


    衙役猛的停住,桶里的水晃出来大半。


    “回大人,旁的兄弟看见一女子趁大家不注意跑进停尸房去,像是今个儿在堂上的顾大人。”


    “什么?她进去干什么?”


    闻言高希和先是震惊,反应过来后才问道:“她出来没有?”


    满头大汗的衙役胡乱抹了几把脸,“大人,停尸房的火实在是大,这会儿进不去也出不来。”


    “快去吧”,高希和随意摆摆手,衙役如同离弦之箭飞一般的离开。


    一旁师爷左右瞧过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那女子不会坏事吧?”


    高希和不屑的睨一眼师爷,“怕什么?你找个由头把救火的人撤一半,督水主事勇救火场,不幸遇难,天王老子来了也怪不到我头上。”


    ……


    烧断的房梁横在中间,门框已经被烧的变形,四下已无出路,顾却月掩着口鼻蜷缩在墙角,手中紧紧攥着方才尸身碳化之后显露出来的一小块铁质碎片。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去,恍惚中想的竟不是后悔闯进火场,而是怎么提示后来人把比指甲盖还小的铁片与王阿牛联系在一起。


    “咣当”一声,门在外面被重物破开。


    带着热气的风呼呼灌进来,紧接着是十几个训练有素的皂隶,几桶水开路后飞进来两个人,一人拽一只胳膊把顾却月拎出火场。


    火场外周元忠正焦急等在树下,直到见顾却月无碍才松下一口气来,他与顾却月想的一样,贼人敢冒险火烧县衙,那么尸体上一定有重要线索等待发现。


    可惜他的住处与停尸房相去甚远,等得到消息再赶到,火已经烧的差不多了。


    再看县令高希和,虽一直在旁指挥,却丝毫不见什么效率,见周元忠赶来只一个劲儿的解释今日庙会,县衙人手不足。


    顾却月虽无大碍,但在火场待了许久,小伤是少不了的,趁着她处理伤的空挡,周元忠带着从京城带来仵作进到火已经熄了的停尸间。


    房内已是一片灰烬,只能分辨出靠里的一张床上隐约的人形,周元忠无奈看一眼随行仵作。


    仵作心领神会上前在隐约的人形前驻足,从头到尾转过一遍,在面目全非的尸身前,即便再见多识广的仵作也再没有办法。


    “周大人,死者全身形变,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碳化,已是验无可验。”


    高希和紧跟在周元忠后,面对满目狼藉以及仵作的答案他十分满意,只不过唯一遗憾的是房里死人只有一个。


    他快走几步躬身道:“都是下官的不是,一心想着城东庙会秩序,让贼人钻了空子,请上官责罚。”


    周元忠无意同他纠缠,摆手示意他离开。


    屋外顾却月用湿毛巾简单擦过身上、脸上的焦黑,这会儿没了烈焰炙烤,她慢慢把大火,尸身,铁片联系在一起。


    对方既要用王阿牛尸体做陆钦杀人的铁证,却中途焚毁,说明尸体的存在对他极为不利,而此物现在就在顾却月手中。


    是那块卡在王阿牛肋骨上,皮肉尽毁才得以一见的碎铁片——被崩短的刀刃。


    结合陆钦所说,常乐山礼器用剑并不开刃,基本断定凶手所用剑,即为常乐山剑。


    又因凶手并未当即处理尸体,大致可推断出两种可能。


    其一,凶手杀人后并未及时发现刀口缺刃,但他为什么没有发现?是疲于隐藏身份,还是另有原因?


    其二,持剑者并非杀人者,案发后凶器转手至持剑者,因此产生时间差。


    但无论那种情况,真相呼之欲出,雁过必留痕,只要顺藤摸瓜找到缺刃的刀,问题便迎刃而解。


    顾却月踉跄站起,迎上从停尸房出来的周元忠,他人到中年、久经官场,此刻面色铁青但仍旧维持应有的镇静。


    “顾主事第一个冲进火场,可有碍?”


    顾却月双手抱拳,谢过周元忠,“回大人,幸而大人及时赶到,下官无虞。”


    周元忠嗯一声算作回应,“既如此,你可在火场瞧见什么?人或是物,只要在火场里看见的物什都讲出来说不定会有用。”


    顾却月眼神飘忽,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他看着眼前裙摆被烧出几个大洞,袖子一长一短,手上烫出几个泡,甚至额前几缕碎发被烫化蜷成一团的姑娘再着急的话说出口都变得和缓起来。


    “不着急,看到什么说什么即可,本官自会辨出线索。”


    顾却月仍旧默然,两只手在袖中悄悄握在一起,看似没什么反应,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火场里会看见什么人或物?


    她顺着这句话逆推。


    有预谋的放火必不会再轻易遗留什么线索,若说在火场有看到什么,那不是眼睛看到的,而是脑海中看到的。


    未开刃的剑,幕后真正的持剑人,张石江边的乌篷船,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某种帮派,常乐山剑更像是某种信物、标识、象征,甚至可以说布此局的人早知踏上南下之路的人会是陆钦。


    周元忠见顾却月仍是一言不发,料想她受了惊吓一时不知所言也是有的,便吩咐随行人送她回客栈好生歇息。


    说罢他转身要走。


    “周大人!”


    顾却月叫住他,方才无神的双眼注入些许生气。


    “周大人,下官的确在火场里看见一个背影……”


    周元忠蓦的停住脚步,快步走回来,“你说你看见了纵火犯?”


    既是推断,便塑造的更加立体,以此借周元忠之手摸查三河。


    顾却月若有所思,假装回忆说说停停。


    “下官不敢断言,只不过火场中确实有一个带着宽沿斗笠的背影从后窗一闪而过,斗笠压的很低,下官看不清脸,只能隐约看清身量。”


    “有多高?”


    周元忠赶紧命令手下站成一排,他的随从多半习武,身形高大,倒是与顾却月构想出的凶手出奇吻合。


    顾却月仔细绕着众人转一圈,指着其中一人道:“大概有这么高,别的看不清,不过应当很壮实。”


    “攀窗户的速度很快,大概腰间有麻绳之类的东西借力。”


    说着她悄悄瞥一眼周元忠,此人虽面上应着,但终究办案多年,深知孤证不立,因此不管顾却月说什么未经调查他都会存疑。


    而顾却月想借周元忠之手彻查张石以及背后挑夫、牙行、帮派,点到为止即可,说的过多过于详细反倒引人生疑。


    清风拂过,附着在烧成半焦房梁上的火星重新复燃。


    好在,大火坏了一些事,却又阴差阳错成了一些事。


    窗户都已经烧成灰,任谁能查出窗框上是否有人攀爬过?


    ……


    顾却月秉烛跨出县衙,街上行人已经变得稀疏,一如今夜无云天空下寥寥几颗星。


    陆钦二探枯井,自井底仰望,圆月已至中天。


    借着皎洁明月,陆钦开始勘察井壁。常乐山身死已将近半年,痕迹自然流逝也好,人为清除也罢,半年时间足以掩盖许多。


    但枯井潮湿、远离地面的特殊环境却有可能意外隐藏下关键线索。


    陆钦指尖碰触到些许异样,随即他稍一用力,井壁上的白色扑簌簌掉在手心,拿近看起来似是没融化的雪花,但更像是盐碱地边缘析出的一层薄薄的、涩手的盐晶。


    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