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作品:《赴任途中捡了个被贬的倒霉蛋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顾却月扭身跳进江中。


    乍一入水,清凉席卷全身,随之而来的便是因冷热交替而导致的足部抽搐,按理此时应立刻停止游动,屏气上浮,但现下上浮,无异于自寻死路。


    只见顾却月单手抓住抽筋脚掌,缓慢向身体方向扳直,忍痛继续下潜。


    与此同时,张石正手握半个胳膊长的渔刀追至船头。咕噜噜大串大串的水泡冒出来,未见闯入船舱的不速之客,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扑通跳下水。


    顾却月水性不赖,但张石也是靠江为生,一人拼命下潜,另一人紧追不舍,像两条鱼在平静的江水下上演了一出水中惯常出现的生死逃杀。


    河心窝流瞬间收紧,顾却月两腿并拢反身踩水,灵活调转方向从张石腰侧钻过去。


    张石见状挥动手中渔刀,奈何水有阻力,接连几下都被顾却月堪堪躲过,他索性扔掉渔刀,摸索肩上背的麻绳,绷紧缠在顾却月脖子上。


    顾却月只觉脖颈一滞,本能张口,江水自口鼻灌入的瞬间一下反应过来,掏出袖中小匕首朝身后胡乱刺几下。


    张石吃痛呛水,松了麻绳扑腾着上浮。


    顾却月握着手里斩断的一截麻绳,被浪头裹挟着顺流而下。


    码头皆是深水,顾却月随波翻涌,直至城西码头下游水流变缓,才摸着石头踉跄上岸,以然精疲力尽。


    她仰面躺在河边碎石上,任凭半截麻绳像死蛇一样盘住腕子,任凭太阳曝晒也没力气起身挪动半分。


    烈日当空,静鞭九响,笙管在后,建鼓为尾。


    昏昏沉沉的顾却月顿时清醒,一骨碌坐起来侧耳倾听片刻。


    是燕京雅乐!


    大理寺的人,来了!


    ……


    两日后,三河县衙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河神庙杀人一案在民间发酵几日,嫌犯是官员,加之大理寺正亲赴三河,凡是听到消息的百姓纷纷来看燕京的大官会怎么审理此案。


    堂上人着浅绯,生就一副周正五官,看向堂下时露出一抹寒光,就连声音也透着冷冽。


    “本官初到三河,然在途中已详细查阅相关卷宗,知本案前因后果,现升堂再审,录问纠偏。”


    下首一人拱手行礼上前,“周大人,下官三河县令高希和,本案所需皆已准备妥当,只待大人吩咐。”


    周元忠铁面略过堂下站着的众人,拍惊堂木道:“传人证。”


    张石当着众人面,又把陆钦怎么拔刀,死者怎么倒下等细节重说一番,与卷宗所记大差不离。


    待他说完,周元忠冷声念道:“案由:景明三年五月廿七,三河县南郊河神庙发现男尸一具。”


    “戌时三刻,仵作宋昌携皂隶二人至现场。死者年约三十,身长五尺二寸,粗布短衣,着草屐。验得左肋下伤一处,无缺损,可合并成线形,创口贯穿,创口长一寸二有余,双刃。”


    言罢,他拿起验尸实录问陆钦:“实录所言陆大人无疑嫌疑最重,不知案发前几日陆大人宝刀可曾失窃或是被别人沾手,贼人得了复刻仿制的机会?”


    “并未”,陆钦回的斩钉截铁,“陆某不才,但等闲人近不得身。”


    高希和惴惴不安在暗处播弄衣摆,本以为陆钦会叫冤,没想到他竟就这么认下刀痕一事,内心窃喜。


    陆钦绝口不提宝刀有二,一来常乐山已故,身后物查证起来确有困难;二来,贼人手中有此刀,现下提出来恐怕打草惊蛇;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有此刀者会是水督身亡案的重要线索,由此或可引出常乐山究竟查到什么以招至杀身之祸。


    得了陆钦答复,周元忠继续往下念。


    “以银针探之,针未变色,无毒;翻检十指,掌心有擦伤,甲内嵌部分血肉,似有挣扎状。”


    话落的同时,周元忠目光已经锁定陆钦不太白皙的脖颈,三条细长的殷红从耳前蔓延到枕后,伤痕深深浅浅,略深一点的地方有被刮起来的倒刺,的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者指甲里的血肉。


    “这怎么说?”周元忠问道。


    高希和赶忙上前,三两下从周元忠右手边找出一卷宗,“大人,当日陆钦说是野狸子抓伤,不过后来下官命人搜山,并没找到那牲畜踪迹。这案子下官审的明白,人证物证俱在,案犯非陆钦莫属。”


    顾却月站在堂下隐忍许久,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周大人,下官都水监主事顾却月有言。”


    周元忠高坐案几后,犀利的眼神扫过堂下顾却月。


    “讲。”


    顾却月向前一步,单薄的肩绷的笔直。


    “是,大人。”


    她转向高希和发问,“高大人自诩案子审的明白,可知现场除了下官、陆大人、张石以及死者,还有第五个人的踪迹?”


    众人皆目瞪口呆,周元忠敛了神色,“何出此言?”


    顾却月转向周元忠,恭敬道:“大人莫急,案发后河神庙离奇走水,待下官第二日再探时河神庙已是一片灰烬。”


    堂上人神色各异。寺正周元忠面露遗憾,若不是大火,现场应当能找出更多有用的线索;陆钦站的笔挺,虽说此事对他极其不利,但顾却月端详许久,终究没从他面上找出一丝慌乱来;最站不住的是高希和,目光闪烁,四处乱瞟。


    他俯身问周元忠,得了应允后质问顾却月道:“你不过是小小九品主事,何曾对断案有此等研究,勘察现场何时用的到你?只身勘察即便找出些许线索,怎知你没有私下动手脚?”


    阳光透过蓬松的,如新棉絮般的云彩斑驳照进公堂,顾却月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一双眼睛盯着高希和道:“高大人,下官所查皆不是隐秘,大人现下便可派人前往河神庙验证。”


    “上官在前”,她恭敬转向周元忠,“高大人这么阻拦我,究竟是为了维护公堂秩序,还是根本不敢让我说下去?”


    陆钦收住身形,行了个标准的文武通礼,躬身时腰背挺如松柏,“周大人,衙门办案自有一套规章,然循规蹈矩或许易被桎梏,顾主事未受思想束缚,或许别有见解也说不定。”


    “讲来”,周元忠道。


    “是,大人。”


    顾却月解开囊包系带,从里面拿出两块烧焦的碎砖头,行至正中,以便周元忠能看清她手中所拿。


    “大人请看,这是走水后河神庙正堂的青砖,也就是墙角坍塌,尸体滚落的地方。”


    在场所有人都睁大眼睛,试图从两块乌漆麻黑的碎砖上找出什么差别来。


    碎砖呈到周元忠案前,对比几番,他疑惑开口问道:“这砖,除了都被火烧过大部,未被烧过的地方生了青苔,还有什么问题?”


    “大人好眼力,两块碎砖都生了青苔,可这青苔与青苔之间可是大有学问。”


    她指着周元忠左手边碎砖,“这块青砖上生的青苔形似绒毛,触之柔软,是墙苔。”


    又指着起右手碎砖,“这块青砖上生的青苔形似丝绦,暗绿色,是河苔。”


    在场众人皆以水为生,判断墙苔、河苔并不是什么难事,顾却月的话可谓抓住大家眼球,一时间不管离得远的靠得近的,全都瞄向条案上油绿的青苔。


    陆钦静静看着她说青苔的不同,万万没想到仅仅三日,眼前女子竟然能根据杂乱的线索推演至此。


    这一刻,看似孱弱的女子再一次带给他意外之喜。


    他饶有兴味的听着,双手到腰间把原本规整的蹀躞带推向一侧,停留一会儿后又悄无声息理好。


    周元忠捻起青苔反复辨认,目光扫过砖面,“的确如你所言,可这与本案有什么干系?”


    顾却月胸有成竹,抱拳道:“大人莫急,容下官慢慢解释。”


    说话间她又拿出颗浑圆卵石,石头上暗绿青苔与其中一块碎砖一模一样。


    “大人请看,这是下官从河神庙后河水里捡到的石头,青砖与鹅卵石生了一样的河苔,说明青砖曾经在河水中浸泡过一段时间。”


    顾却月话音悬在半空中,侧目扫过在场所有人,“也就是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东北墙本来就是坍塌的,是有人掐着点垒好了它。”


    周元忠点头,“确有道理,可这能说明什么?”


    顾却月回头看一眼陆钦,她不明白为什么此人一直到现在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知道她一定会拿出翻案的证据一样。


    可惜,直到如今她始终没能找到实质线索,能做的仅仅是拖延时间,再寻突破而已。


    只要不定罪,一切便还有转圜。


    “周大人,河苔离水不出几日便会枯萎,河神庙青砖本该生墙苔,却有一半青砖生出河苔。恰好河神庙后有条河,这足以说明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河神庙东北墙角本就是垮塌的。”


    “当我与陆大人进入时庙中墙壁完好,说明有人先我们一步进入庙中,那么先我们一步进入庙中的人是谁?他做了什么?他会不会见过重要线索或者他本身就有嫌疑?”


    眼见陆钦定罪已是板上钉钉,现下突然出了变数,高希和站起来想说什么,还没开口便被顾却月打断。


    “周大人,本案调查至今已经出现新的、足以影响案件后续进展的线索。《燕律疏议》有言,证新得实迹者,应即停决重审,故现应暂停堂审,重新梳理证据,来日再行判决。”


    ……


    酉末,顾却月拖着两条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到客栈,随手拖过把木椅坐在窗边。


    大理寺的人提前到达,已经没有什么时间能留给她。


    她心绪乱的很,像这个案子一般盘根错节。


    夜风吹进来,带着窗外人群的熙攘,扰的人更加烦躁,顾却月起身关窗,猛然见街上行人四散。


    再抬眸,县衙方向光亮异常。


    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