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梨

作品:《酸葡萄

    薄絮难得睡了一天整觉,翌日早上五点被铃声吵醒,薄靳言一大早打电话来数落她,薄絮随口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唯一过脑的只有一句:薄靳言晚上回来。


    挂线电话,躺在床上收拾了会脑子,逐渐醒神。房间内适宜的温度,香薰散出的淡淡香气都让她觉得舒服。


    洗漱完慢吞吞下楼,原本杂乱的空间已经焕然一新,所有的东西都按她的习惯归置好,画板上贴了张便利贴,上面的字刚劲有力,风骨尽存,同它的主人那般:


    「厨房有冰糖雪梨,记得喝。」


    薄絮赤脚去了厨房,锅里的冰糖雪梨还保温着,汤勺搁在边上,薄絮就着汤勺喝了口,甜甜的,还不错。


    打开冰箱,滞了几秒。原本空荡的冰箱塞的满满当当,各种水果,面包,牛奶,还有零食。


    窗外渗进第一缕阳光,金灿又暖黄。不远处的钟楼准点报时。薄絮拉上窗帘,遮住外面景象,整个公寓恍如一个牢笼,薄絮叼了块吐司,开始调颜料。


    不一会儿,白色睡裙染上墨迹,她开始进入状态……


    雨中墓,她从十四岁开始画,到十八岁才现世。那四年,她废了无数个画板,折断无数只笔……


    终成一副神作。


    薄絮的画是随心的,她只画想画的。换句话说,看她心情如何,精神怎么样,看她的笔下的画就够了。


    她的画布上开始有色彩,是雪梨的嫩黄,一笔一笔的描绘勾勒。


    *


    华大美术系来电话时,明其砚还在公司开会,因为项目融资进展不顺,这个会已经开了半天,底下的人早已受不了,这个电话无疑是救命稻草。


    学校打电话来说薄絮今天没有来上课,薄靳言电话没通。而明其砚昨天留了电话,所以打到他这。系里的辅导员一再强调薄絮的出勤问题,而明其砚只关心薄絮没去学校,人在哪。


    “散会。”明其砚甩话,“明天继续。”


    众人如获大赦,松了口气。这位回国不久的小老板以为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处事狠戾,一点小水花都逃不过他的眼。


    明其砚打了好几个电话给薄絮都是无人接通。他不由得车速加快,昨天跟薄靳言说了学校的情况,按理说薄靳言的话薄絮多少会听。


    刚出公寓电梯就听到声响。明其砚很少主动来薄絮的公寓,他没按门铃直接进。


    前一天晚上他收拾整齐的公寓再次变得狼藉,所有的东西被摔了个粉碎,碎片到处都是。墙上挂的电视被砸的粉碎,沙发被刮刀撕裂,空气中弥漫着烟酒味,还有血腥味…


    明其砚进门时,薄絮正把调色盘倒盖在画布上,动作重的把画布都戳穿,画架掉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她尤嫌不够,握着刮刀往画布上刺。


    行动间透着病态的我疯劲,浑身都在颤栗,眼睛变得血红…


    “薄絮!”明其砚喝道,想制住她动作。


    薄絮变得僵硬,机械的转头看向声源,那一眼,不带丝毫感情,看他如陌生人般冷漠。


    “滋啦——”一声,刮刀穿透画布。


    她身上的睡裙还是昨天他给换上的,米白的裙子上挂满颜料,重重叠叠,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沾上颜料,整个人都透着狼狈。


    明其砚大步上前,用了巧劲往她手腕上打去,薄絮像感觉不到痛似的跌坐在地,刮刀掉落。


    她往后避,躲开明其砚想往她脸上的动作。


    疏离,漠视。


    明其砚放下手,往那残破不堪的画布上看了眼,是一盘雪梨,没被破坏的几颗都是橙黄透亮,栩栩如生。


    为什么要画雪梨,又为什么要弄坏。


    明其砚有很多想问的,但话到嘴边又退了回去。


    她小腿处被碎片溅到,细腻的皮肤还在往外冒血,明其砚往她伤口处去,薄絮还是躲,但人平静很多,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踉踉跄跄。


    “滚。”


    她拖着身体往楼上去。


    不愿触碰,不愿多说一句话,只想让他滚。


    明其砚望着她背影,眸色更深,那句滚,像在他心上剜了个洞。


    他不敢上前,也不能上前,再往前一步,他这颗心会变得稀烂,唯一一点牵绊也会被切断。


    “咚——”楼上传来闷响。


    明其砚快速做出反应上楼,薄絮倒在房门前,眉头紧皱,整个人蜷成一团,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阿絮?!”


    明其砚探她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烧,但她整个人都在抖,如坠冰窟般。


    “我带你去医院。”明其砚抱起她要走,她现在的样子很不好。


    薄絮用仅剩那点力气拽住他衣领,拼命摇头,小巧的脸上都是眼泪,眼里透着恐惧,“我不去,我不要去医院…”


    她窝进他怀里,哭的撕心裂肺,喃喃重复不去医院。


    明其砚抱紧她,她哭的他心里也不好受,试探地问,“那我叫医生来家里?”


    “我不要…我不要…”


    薄絮拽他的力道更重,她身上的污渍血迹也沾到他身上。


    明其砚任她抱着,她的情绪很激动,对医院和医生也很抗拒,仅剩的力气都用尽,薄絮窝在他怀里,眼神呆滞的流眼泪。


    明其砚给她清洗小腿上的伤口,消毒药水沾上时,她疼的往后缩了缩。


    “不要告诉我哥。”薄絮平静地说。


    明其砚手上的动作放轻,“但你要给我个解释。”


    薄絮反而笑出声,又恢复往常的样子,偏头,“不喜欢这,想换公寓。”


    明其砚没揭穿她,顺着她话说:“想换哪?”


    “再看吧。”


    明明做了最亲密的事,但对彼此还是隐瞒。他们只有在相融时才会短暂露出真实的一面。


    “阿絮…”明其砚出声,但被铃声打断。


    薄靳言打电话来,薄絮收拾好情绪,恍若无事的接通,“哥。”


    “我叫明其砚去接你,晚上一起吃饭。”


    “行。”


    薄靳言又问:“你在家干嘛?”


    薄絮心虚了会,撒谎说:“画画。”


    明其砚观完全程,在想她为什么不告诉薄靳言,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


    薄絮挂完电话,径自去洗澡,再出来时和平时一般无二,去衣帽间挑衣服,她褪了浴袍,丝毫不避讳靠在门边的明其砚。


    她没那么矫情,也不想装。


    “阿絮,搬来跟我住吧。”他接上刚才没说完的话。


    薄絮挑了件黑色短款吊带穿上,又套了条牛仔裤遮住腿上的伤。听完他话,笑盈盈的勾住他脖颈,一字一句的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明其砚握住她腰往上提了提,让她踩在自己脚背,“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这段关系。”


    试探,把选择权给她。


    薄絮冲他笑,但笑的很假,“我不想定义,你也不会想照顾我的。”


    她单方面否决一切,拒绝除了身体上的任何交流。


    “我想。”他挑明。


    薄絮收了笑,出了衣帽间,她说算了,没必要。


    *


    评秦楼,薄靳言在澳洲待了半个月,把菜单里的菜全都点了个遍。平时玩的好的几个全都请了来。


    薄絮到时,林靡立马凑上来,“阿絮,听说你又被学校通报批评了?”林靡在他们这几个人里最是八卦,圈子里的八卦她多少都知道。


    “不想念了,回家摆烂。”


    林靡大笑:“怕什么,你哥养你!”


    薄靳言澳洲出差半个月,人都黑了几个度,外套往薄絮身上扔,撂话,“你哥养得起你,不用穿的跟捡破烂似的。”


    “……”


    坐角落的陈余年笑个不停,“言啊,妹妹长大了,你别管的跟爹似的。”


    林靡拿掉外套,“就是,你这样阿絮怎么交男朋友?你还能养她一辈子?”


    人齐上菜,薄靳言上下打量薄絮,正色道:“她想我就能养她一辈子。”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薄靳言成年后就接了家里担子,对妹妹薄絮是宠到无底线。


    薄絮白一眼,烦死薄靳言管她了。


    圈子里沉浮,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是旁人不能比的,大家都把薄絮当亲妹妹看。薄靳言还是给薄絮披上外套,


    拷问:“今天又没上课?”


    薄絮旁边坐的是林靡,看热闹不嫌事大,准备看兄妹俩掐起来。


    “不想去,想转行。”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气,明其砚蹙眉,她今天的反常举动是因为这个?


    薄靳言脸色也没好多少,但薄絮的样子很认真,“行,这事儿我们晚点再说。”


    薄絮的事暂告一段,他们五人谈起公事来,薄絮埋头吃饭,偶尔有人给她夹菜。她吃的差不多,说去洗手间。


    包厢内,薄靳言问:“阿砚,这丫头没出什么事吧?”他出差薄絮有事都让明其砚处理。


    明其砚摇头,她有事也不会和自己说。


    林靡:“言,妹妹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你别老限制她。”


    薄靳言:“不看着点她,她能捅破天。”


    陈余年:“捅破了你就去补呗,阿砚你说呢。”


    明其砚在薄絮的事上一直都话少,“嗯,她长大了。”


    林靡起了谈兴:“阿砚你不知道,阿絮小时候超好玩的…她上高中时有男生跟她表白,她直接给了那人一巴掌,那个男生都被打哭了!哈哈哈哈哈哈!”


    明其砚十一岁被送到美国念书,薄絮那时七岁,薄途致把她从美国接回来,两人正好错过。


    薄絮发消息叫薄靳言到外边露台,有话要说。


    “哥。”


    薄靳言拿了杯温水给她,“不想学画画了?”


    “也不是,只是最近有点累,想把画笔放下一段时间。”


    她怅然若失。曾经对画画到了痴狂地步的人突然有天说要放下画笔,这就如休眠的火山,在酝酿着下一次更大的岩浆爆发。


    更令人担忧。


    薄靳言欲言又止,“阿絮…你…”


    薄絮轻笑,“没有,我挺好的。”


    露台风大,薄靳言只穿了一件黑t,他比薄絮大四岁,这些年一直把她保护的很好。父亲这个角色在薄絮心中没什么分量,但哥哥,在她迄今为止的人生路上占了最重的份额。


    薄絮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后递给他,薄靳言收了她烟盒,连同她嘴上那根烟,“不准抽!”


    “干嘛啊,还剥夺我抽烟的权利。”薄絮背靠着露台栏杆,长发被风吹的杂乱。


    薄靳言察觉她的不对劲,脸很臭,直问:“薄絮,你有没有按时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