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峦心说的“后面”指的是咖啡店后门。


    步行街主干道两侧分布着蜈蚣腿似的小路，咖啡店后门联通着其中一条，楚峦心出门后右转，越走越深。


    齐峳默默跟在他后面，脑子乱，却因为太过震惊而无法思考，只能两眼空空地尾随。


    楚峦心在一家禁闭的店门前停下，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标识牌，字是手写体，圆圆的很可爱，齐峳盯着那处，等对方先开口。


    “就在这里说吧。”


    “什么？”他没懂。


    “你来找我是为的什么事？”楚峦心面对着“暂停营业”的玻璃门，偏过头看他一眼。


    “什……么？”齐峳下意识回避了目光，但由于脑子不转弯，实在没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只好又硬着头皮看回去了。


    楚峦心接触到他的视线，反倒转向别处，神色淡淡地望着玻璃的反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能碰上各种人。有的说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要报复我，有的说我帮了他，想礼尚往来。”


    齐峳数了一下，这应该是他听对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楚峦心在停顿的间歇抿了下唇，声音很轻，没什么重量，“你是哪一种？”


    哪一种。是什么意思。


    齐峳恍然意识到，他真是太不了解“主角”二字的含金量了。


    这里是书中的世界，楚峦心是故事的主角。书中的故事是为他而生的，配角们是为他而存在的，他需要一个用来打到的boss，于是便有了齐家，他得有忠心好用的朋友，所以廖南晨和程宴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因为是主角嘛，在此之前一定遇到过各类主动找上门的路人角色，引发或解决过不少精彩事件，捡到猫什么的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身边突然冒出个莫名其妙跟踪自己的同龄男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寻仇或者报恩，套路早就不稀奇了。


    “哦……”齐峳慢慢应了一声，像是从漫长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其实他脑袋里还是一团糟，什么都没理清，“其实我……”


    我是齐峳，齐家的假冒伪劣产品，未来会把身份还给你，但怕自己受家族大战牵连命丧黄泉，于是想提前和你搞好关系，希望你以后清算时别把我给清除掉。原剧情里你大概几年后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现在我不敢轻举妄动，但我又想了解你，只好偷偷跟着你观察你。


    这不能说吧。可撒谎的话日后被识破会更麻烦。不能说谎不能说谎不能说谎。


    “我、因为……我，猫……”


    齐峳支支吾吾，阳光从玻璃门反射到他眼睛里，他大脑通了电，开始说胡话，“其实我，我对猫过敏。”


    他听完自己的发言，绝望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楚峦心侧过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像是要把他烧出一个洞——他定了定神，发觉这一印象不过是紧张造成的心理作用，实际上，楚峦心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眼神中没有任何探究的意味，反而好像有些无奈。


    “我对猫过敏。”齐峳没话找话般又重复一遍，加深对方印象的同时也在试图说服自己，“那天，那天的猫找到了吗？我看你拿走了《行为密码》。”


    “嗯。”旁边的人微微点了下头，脸上似乎多了层疑惑。


    “我很喜欢猫的。真的，我最喜欢猫了。”齐峳充满信念感地说，实际内容颠三倒四，“你在雨里找猫，还去图书馆借了相关的书，我就觉得你也喜欢。而且你朋友还说‘喜欢猫的没有坏人’，我就觉得你也，很好？我跟着你是想……想知道那只猫怎么样了。”


    他胡诌到一半，居然把自己的思路给捋顺了，甚至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完备，逻辑链条无懈可击，“对，因为我对猫过敏，没办法自己养，所以就总眼馋别人家的。我记得你那天找的是只白猫？它长什么样？你开始养它了对吧？能不能也让我看看它？照片……


    “照片就行。可以发照片给我吗？”他边说边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找手机，“如果可以的话我们……”


    好不容易掏出来，他按了三次指纹又输入两遍密码，屏幕总算解锁。


    “加、加个……”点错了，不小心碰到旁边颜色完全相反的软件。


    嗵——稍远一些的地方传来一声不和谐音，判断不好方位。


    “加个好友吧我们。”噪音带来的连锁反应是手抖，屏幕画面一转，不知跳转到了什么界面。


    嘭——夹杂着几句叫骂，器具撞击声愈来愈近。


    “你可以、唔。”浪费了几秒时间，黑白相间的二维码终于成功展开，“扫我一下。”


    他又要跑？站住——安静的小巷嘈杂起来，叮叮当当，像是有人碰倒了一连串的东西，脚步声喊声随之而来。


    齐峳把手机里的个人名片折腾出来才敢去看身边人的反应，如果对方无动于衷，在两秒内飞快拒绝他的话，他大概要用两到三年的时间消化掉这份尴尬。


    他偷偷往旁边瞄，楚峦心侧过身子朝向路中央，眼神压根没落在他身上，他顾不上感到挫败，立即抬起脸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几个人影从巷尾那边冲过来，为首的速度最快，在两侧的门头间躲躲闪闪，后面跟着的三人满面怒容，一直在张牙舞爪地嚷些什么。


    可能是方言吧，齐峳反正没听明白。他只好奇眼前的这幅场面究竟是哪里引起了楚峦心的注意，难道每个主角都要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被动技能？


    他看完一眼，心脏马上也跟着提起来一点，被追的人他也认识，就在几分钟前，他还跟人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呢。


    “你……认识？”楚峦心不知道他们在桌上的对话，齐峳指了指越跑越近的一伙人，装傻问，“要帮忙吗？”


    楚峦心没出声，只是往外跨了一步，眼睛仍朝向那边。


    说话间，程宴鼻梁上那个宽松的大眼镜几乎快滑到下巴，后面三位大概就是刚刚敲窗户把他叫走的那些人，他们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反正现在看着关系是挺僵硬的。


    程宴还穿着咖啡馆里的制服，和楚峦心身上这件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那件已在奔跑中变得凌乱不堪，修身的小黑马甲两侧灰白，领口的扣子少了一颗，露出光秃秃的线头，像被人用外力扯掉的。


    后面有个人追上了他，一把揪住他的后领，他脚步瞬间一顿，整个人开始向后倾倒，追逐者见状先是松开手，下一秒则死死抓住他的头发，施了狠力气往后面拖。


    程宴一只手去掰身后人的手指，挣扎几下，另一条胳膊猛地一曲，用手肘向后戳去，后面的人挨了一下，许是被打疼了，条件反射地卸了力气。


    另外两人还没追上，程宴借此机会挣脱，重新甩开追逐者朝前跑去。他的眼镜也被甩掉了，前额的头发被风吹得向后，脸上的擦伤破了皮，渗出几个血点。


    随着距离的缩短，齐峳连对方的表情也一同看清了，程宴从他身边掠过，眼睛瞟向他所在的地方。


    可他没能与来者对上视线，对方真正在看的人其实是他身侧的楚峦心。


    因为是主角嘛。是吗。


    后面追上来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只将旁边站着的两位当做无关紧要的路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突然一个趔趄，四肢失控般前倾。


    绊倒了一位。楚峦心短暂地收回腿，悬空一刻，在下一位追逐者赶到之际抬高大腿，顺势将其踹倒。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旁观的齐峳则目瞪口呆，其间，楚峦心情绪几乎看不出起伏，简直像按既定程序运行的机器人。


    “又是你？”迟迟未追上来的第三人离着一段距离就开始喊，“我劝你少管我们的事！不然的话！”


    会怎么样呢？打起来？齐峳上辈子是个几乎不运动的病秧子，躺着的时间比坐着还长，对打架一窍不通。


    他下意识就往楚峦心身后躲，凑过去之后感觉这样有点丢人，就回头看。刚刚被摔在地上的两位正以手撑地试着爬起来，将“狼”引过来的村民程宴哆哆嗦嗦地躲在店门口立牌后面，一副战斗力为负的样子。


    “不然我连你一起打。”第三人叫嚣着把那半句话补全了，楚峦心身子一闪，躲过迎面而来的拳头。


    齐峳反应慢一拍，也跟着躲过去了，可脚下却传来“啪”的一声。


    他连忙循声去找，手机屏幕朝上，没碎，下一秒却在他眼前飞了出去。他伸到一半的手停在空中。


    “快起来啊，他们这边有三个人！”电光火石之间，第三位也已被撂倒，另外两个刚站起来的，则在对方的号令下朝着楚峦心冲过来。


    但不是对手。他们看起来顶多算是不良少年，没经手过训练，日常可能也就抢抢中学生的钱，再欺负欺负小学生，打起人来只会拳脚乱挥，毫无章法。


    楚峦心没再像之前那样踹过人，大多时间是在躲，齐峳飞快地往牌子后瞥了一眼，程宴仍缩在那里，嘴唇翻动，许是在念叨着什么。


    加油还是救命？


    什么三个人，我们这边的战力明明就只有一个——齐峳在心里默默更正了一下，想帮忙，又担心自己凑上去纯属捣乱，被打了还得麻烦楚峦心分神救他。楚峦心会救他吗？


    还是待在一边加油吧。


    楚峦心是主角，什么都做得到。面前的两人半分钟内已累得气喘吁吁，但丝毫没在他身上讨到任何便宜，身后被击倒过一次的第三人瘫坐在路边，似乎已经丧失了对抗意志。


    那人垂着手，瞟了一眼路边，忽然曲起腿动了动，五指攥住了什么东西。


    齐峳注意到对方的变化时，他已经摇晃着站起来，朝着楚峦心的背后抬起手。


    所持的物件在地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齐峳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扑上去，用身体挡在两人之间。


    当——好像听见了撞钟声，脑后先是一热，又胀又麻的感觉随即而来，疼痛则是最后才到。


    怎么、回事。


    五感同时消失了一瞬，随后，他感觉头顶和脸颊传来了轻柔的触感，就和，和下雨的那天晚上，楚峦心用毛巾给他擦脸的感觉很像。


    难道这就是死前的走马灯？


    楚峦心是主角不会有事，他干嘛还要凑上去挡在前面呢。


    没这必要。


    炮灰可是真的会死的。走马灯？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