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放过我吧
作品:《于渺茫处爱你》 季梨的日子被两份工作撕扯成两半——白天的便利店,夜晚的烧烤摊。油烟熏得她睁不开眼,零钱夹着炭灰嵌进指缝,手臂上总有烫伤的新痕叠着旧疤。
许文是在急诊室第三次遇见她的。护士正给她手背涂抹烫伤膏,而她盯着缴费单出神,连棉签按在伤口上都浑然不觉。
“这次是油星溅的?”许文接过她手里的缴费单,自然地去窗口排队。季梨没拒绝,只是默默把起泡的手掌藏进袖口。
这样的夜晚太多,多到急诊室护士都认得他们。有时是烫伤,有时是切到手,最严重那次是搬炭箱扭了腰,季梨疼得扶墙挪步,正好撞上值夜班的许文。
他白大褂口袋里总备着专治烧伤的药膏,标签被摩挲得字迹模糊。
“非要这么拼命吗?”某次换药时,许文听见自己声音发紧。
烧烤摊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红蓝交错的光影。
季梨盯着烟雾缭绕的烤架,声音轻得像叹息:“医院催款单不等人。”
许文攥紧口袋里的银行卡,那张薄薄的塑料片突然重得坠手。
他见过她如何把硬币一枚枚码进存钱罐,如何对着药价单咬嘴唇。
可他也见过她给流浪猫喂烤肠时柔软的侧脸,知道这个姑娘把自尊叠得方方正正收在心底,像她总把破洞的袖口挽得一丝不苟。
他们太像了——都习惯把软肋藏进血肉深处。许文最终只是递过温热的牛奶:“凉了,喝点暖的。”
季梨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
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在深夜的烟火气里,终于找到了相同的频率。
许文提议,如果条件允许,或许可以把季梨的姐姐接来这里治疗。
季梨闻言,眼神微微一黯——她比谁都清楚,大医院的治疗费用,远不是她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所能承担的。
许文一眼看穿了她的顾虑。他没有多说,只是轻声向她要来了姐姐的病历。
翻开纸张,几行字狠狠撞进他的视线——一种罕见的遗传病,遗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患者通常……活不过三十岁。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许文不动声色地合上病历,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压在了心底。
他不忍心告诉季梨,因为他见过她坐在便利店门口写生的样子,见过她笔尖流淌出的城市轮廓,见过她画本里那个温柔的世界——那里有清晨的露珠,有街角的猫,有匆匆的陌生人,有所有被她细心收藏的美好。
那个画本,他曾经有幸翻看过。每一页都像一扇小小的窗,透过它能看到季梨眼里的世界——那么明亮,那么值得留恋。
许辰胸口堵着一股无名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从小到大,许文就像一根扎在他肉里的刺——小时候那台限量版游戏机是这样,后来他暗恋的易妍艾也是这样。
只要是许辰多看一眼的东西,许文总要阴魂不散地横插一脚。
当年这对母子突然闯进他家,生生把他完整的家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现在连季梨这丫头都对他恋恋不忘……
一想到季梨看许文时那双发亮的眼睛,许辰攥紧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
他特意把车停在季梨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果然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季梨。”他推门下车,故作诚恳,“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季梨连脚步都没停,目光掠过他时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
许辰突然按住心口,眉头紧皱:“啊!心脏疼!”
季梨停下脚步,明知道他是装的,出于愧疚还是问了句:“没事吧?”
“能陪我去吃个饭吗?就一顿饭……”他声音虚弱,眼角却紧盯着她的反应,“吃完我就好了。”
她沉默地拉开车门,刚在副驾驶坐稳,许辰突然倾身过来。
“安全带。”他低声说,手臂擦过她的发丝。
太近了。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闻到他身上危险的雪松香。季梨猛地偏过头去,车窗上倒映出她泛红的耳尖。
许辰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转瞬即逝。
季梨跟着许辰踏入流光溢彩的宴会厅,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晕。
满场觥筹交错间尽是陌生面孔,唯有斜倚在吧台旁的别泽是她唯一熟悉的身影。
许辰突然大步走向宴会厅中央,聚光灯在他身上投下耀眼的光斑。
“各位!”他举起香槟杯,声音穿透交响乐,“今晚所有消费,由我女朋友买单!”
空气瞬间凝固。
季梨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四面八方涌来的嗤笑声、质疑声、起哄声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别泽率先举杯,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谢嫂子款待。”一时间,整座宴会厅都回荡着此起彼伏的“谢嫂子”。
季梨猛地将许辰拽到罗马柱后,指尖深深陷进他昂贵的西装面料:“许辰你疯了?想让我死可以直接说!”
许辰轻笑着抚平袖口褶皱,眼底漾着漫不经心的光:“怕什么?挂你的名,花我的钱。”
见她冷着脸不信,他忽然凑近她耳畔:“不信的话,我拿别泽的桃花运起誓。”
季梨翻了个白眼,突然觉得那位浪荡公子有些可怜。
整晚她都像影子般紧跟着许辰,直到被他堵在男卫生间外的鎏金标识下。
“要跟我进去?”他挑眉。季梨盯着门楣上穿着燕尾服的小人标志,脸颊瞬间烧起来,慌忙退后两步:“我在外面等。”
许辰借着拨电话的间隙对别泽使了个眼色。当别泽端着鸡尾酒缠住季梨讨论星座运势时,那道颀长身影早已消失在旋转门后。
宴会临近尾声,侍应生捧着银质托盘停在她面前:“女士,共计消费五十万。”天鹅绒账单上,某行烫金小字格外刺眼——1945年罗曼尼康帝,三十万。
四周响起窸窣的嘲笑:“该不会付不起吧?”
季梨坦然迎上那些视线:“确实付不起,不知哪位贵人愿意解围?”满场衣香鬓影骤然寂静。
她反复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永远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指尖掐进掌心时,忽然有人抽走了账单。许文不知何时站在光影交界处,黑西装肩头还沾着夜露:“我来付。”
银行卡划过POS机的瞬间,季梨望着他镜片上流转的霓虹,觉得这男人身后仿佛生长出了圣光羽翼。
“这笔钱我会从许辰手里挖出来还你。”
许文推了推金丝眼镜轻笑:“不必...”
“要还的。”季梨望向窗外车流,“毕竟你赚钱也不容易。”
此时别泽正举着手机直播这场好戏,电话那端传来游戏手柄碎裂的巨响。
许辰盯着监控屏幕里相视而立的两人,将身价不菲的设备残骸踢进角落,整个人陷进真皮沙发里。
许辰让阳兆平在赛车场上丢尽了脸。
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夜色迷离的KTV包厢里,阳兆平一把攥住乔嫣云火红的长发,右手粗暴地探进她胸衣狠狠一捏,声音压得极低:“打电话给季梨。”
乔嫣云疼得吸气,却不敢喊出声,颤抖地拨通了电话。
“小梨……你今天、有时间来玩儿吗?”
电话那头,季梨敏锐地捕捉到她声音里的颤意:“你怎么了?”
“没、没事……”
背景里隐约传来几个男人猥琐的低笑,季梨心头一沉,只应了声“好”,便挂断电话。
她快步走到前台,低声问:“包厢里是谁?”
前台小妹怯怯回话:“是阳少在里面。”
季梨眼神一凛,悄悄将果盘旁的水果刀藏进袖中,推门而入。
门内景象刺痛她的眼。
乔嫣云衣衫破碎地跪坐在阳兆平脚边,妆容被泪水晕花,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如风中残叶。
季梨刚踏进去,守在门口的小弟“砰”地关上了门。
与此同时,许家别墅。
许辰正坐在地毯上专注拼图,别泽急匆匆推门而入:“阳兆平要动季梨!”
许辰指尖的拼图块微微一颤,连浓密的睫毛也轻抖了下,语气却淡得像在说天气:“关我屁事。”
“你真不管?阳兆平那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许辰手里的拼图突然怎么也对不准了,他冷笑:“我又不是她的救世主,让她去找许文啊。”
话音未落,他却蓦地起身抓起牛仔外套朝外走,别泽紧随其后。
包厢里,阳兆平啐了一口:“许辰这孙子,老子迟早弄死他!不过现在,老子要先尝尝他的女人。”
他伸手就要抓季梨,她却猛地抡起酒瓶一通狂砸。
玻璃四溅,众人一时不敢上前,包厢瞬间一片狼藉。
“按住她!”阳兆平怒吼。
两名手下刚要逼近,季梨心一横,袖中水果刀已抵上自己脖颈:“我今天要是死在这儿,阳少也不好向许辰交代吧?”
“威胁我?你以为我怕他?”
“你怕不怕我不知道……但许辰睚眦必报,你清楚。”
她手腕已被玻璃划伤,鲜血顺臂流下。见阳兆平仍不罢休,她刀锋一用力,颈间顿时沁出血痕!
乔嫣云失声尖叫。
“砰!”
门被一脚踹开,许辰如煞神降临。
季梨望着他,身子一软,恰好倒进他怀里。
许辰打横抱起她,回头盯死阳兆平,一字一顿:“她今天要是有事,我弄死你!”
他抱着她狂奔而出,一路闯红灯疾驰向医院。
车厢里,季梨仍在发抖,许辰右手抚过她的脸,而后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下意识抱紧他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的浮木。
许辰抱着浑身是血的季梨冲进医院大厅,嘶哑的嗓音在走廊里炸开:“医生!救她!快救她!”
怀里的女孩像破碎的布偶,鲜血不断渗进他雪白的衬衫,绽开大片刺目的猩红。
走廊里等候的人群纷纷侧目,惊恐的视线黏在他身上,窃窃私语如同针尖扎进皮肤。
抢救室的灯亮起时,许文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一步步走到许辰面前,声音沉得能拧出水来:“许辰,你放过小梨吧。”
许辰抬起猩红的眼睛,拳头骤然握紧:“你算什么东西?她是我女朋友,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女朋友?”许文突然笑了,那笑声里淬着冰渣,“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真把她当女朋友看过吗?她不过是你无聊时解闷的玩具,一时兴起逗弄的宠物。可你这一时兴起,已经让她几次三番躺进抢救室。”
他往前一步,逼视着许辰颤抖的瞳孔:“许辰,你就这么恨她吗?”
许辰张了张嘴,所有辩解都被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击得粉碎。
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苍白的反击:“关你屁事。”
包厢里光线昏沉,空气凝滞。
乔嫣云独自蜷在沙发角落,指尖深深陷进臂弯。
许辰抱着季梨转身离去的画面,如同烙印般灼在她的脑海——男人宽阔的脊背挡住晃眼的水晶灯,而季梨苍白的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刺目。
她突然把脸埋进膝盖,布料瞬间洇开温热的湿意。胸腔里翻涌着酸涩的浪潮,那是对季梨的愧疚,像细针刺着良心;是说不出口的感谢,感谢那女孩来救她;更是啃噬骨髓的担忧与不甘……
凭什么?
一年前那个雨夜,她第一次踏进这座销金窟。隔着缭绕的雪茄烟雾,许辰漫不经心掀眸看来那一眼,就像王子拾起了水晶鞋。
从此她拼命争取他常驻的VIP包厢,在递酒时故意露出胸沟,在他微醺时俯身捡起打火机。
可那双眼睛始终像结冰的湖面,倒映不出她刻意摇曳的裙摆。
直到季梨出现。
那个穿着洗白牛仔裤的乡下姑娘,居然让许辰青睐。
乔嫣云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齿间弥漫。
凭什么野草能染指月光?嫉妒的毒藤绞得她心脏剧痛,几乎要撕裂精心维持的体面。
季梨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足足一天一夜。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尝过这种睡得骨头都酥软的滋味了。自从为了生计同时打着两份工,每一天都像是被上紧了发条,能囫囵睡上五六个钟头,都成了奢侈。
没想到,竟是托了一场无妄之灾的福,才换来这一场安稳。
眼皮沉重地掀开,模糊的视线里,恰好映出许文推门进来查房的身影。
他走到床边,声音温和得像清晨的光:“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季梨动了动还有些僵硬的脖子,声音带着久睡的沙哑:“除了脖子还有点疼,其他……好像没什么了。”
许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季梨也跟着叹了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的浊气都吐出来。
她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喃喃问:“文医生,你说,生活是一直都这么苦吗?还是只有我……特别倒霉?”
许文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划过病历板的边缘,才缓缓开口:“如果你把人生,看作一份早已写好的剧本,那么你现在经历的一切,或许都是命运的刻意安排。这么安排……一定有它的意义。”
季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那遇见许辰这种人……也是命运的安排吗?”
“或许是吧。”
“如果可以改剧本,”季梨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我死都不想遇见他。”
“是吗?”
冰冷的、带着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病房里略显沉闷的空气。
许文见状,低声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与门口倚着的许辰擦肩而过时,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一直钉在自己背上。
许辰没拦他,只是那双幽深的眸子,像淬了冰,死死瞪着病床上那个连眼角余光都不屑给他的人。
季梨偏头看着窗外,仿佛窗框圈出的那片灰白天空,也比他的脸好看千万倍。
“砰”的一声重响!
许辰将手里拎着的果盘狠狠掼在床头柜上,果肉汁水溅出,一片狼藉。
“季梨,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他声音里压着怒火。
“救命恩人?”季梨终于扭过头,冷笑出声,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摊上这种破事儿吗!?”
“喂!”许辰逼近一步,周身气压低得骇人,“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阳兆平手里了!”
“要不是你!”季梨猛地拔高声音,牵扯到脖子的伤,疼得她吸了口冷气,却依旧死死瞪着他,“阳兆平会认识我吗?!许少爷,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求你了,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扎进了许辰心上最不设防的软肉。
他周身翻涌的怒气骤然一滞,眼神复杂地变幻了几下,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死死看了季梨一眼,一个字也没再说,猛地转身,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