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酸涩的味道

作品:《于渺茫处爱你

    季梨回到那间狭小的出租房,一眼就看见叠放在床头的灰色卫衣——那是许文的,洗干净了,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他。


    她把自己摔进床里,伸手将卫衣紧紧搂在怀里。布料上早已消散了属于他的气息,可这个拥抱的姿势,却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抱住了那个给予她无限温柔的人。


    自从遇见许文,季梨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能用温柔融化坚冰。他让这座冰冷城市在她眼中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让她这颗习惯了寒冷的心,也一点点软了下来。


    想到明天要去医院还他衣服,季梨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白色连衣裙配上清爽的运动鞋,长发编成麻花辫,系上那枚蓝色的发圈——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得像是初夏的风。


    医院里,她对着许文展露笑颜。那是发自内心的、松弛而明亮的笑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可她不知道,这一幕恰好被站在走廊拐角的许辰尽收眼底。


    别泽喝醉摔在坑里骨折,许辰出于人道主义空手来看他。


    许辰靠在墙边,目光沉沉。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笑——不是敷衍,不是伪装,而是眼睛里都闪着细碎的光。


    一股无名火混着酸涩猛地窜上心头,烧得他喉咙发紧。


    等到季梨脚步轻快地从病房出来,刚走到医院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法拉利就精准地刹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许辰戴着墨镜,整张脸看不出情绪。


    “赚钱,”他声音冷淡,“去吗?”


    季梨下意识想扭头就走,可念头一转——反正不坑白不坑。


    “怎么赚?”她听见自己问。


    “蹦极,敢吗?”


    “多少?”


    “不戴安全绳,二十万。”


    季梨在心里冷笑,这是要她拿命换钱。


    “怕了?”他轻飘飘地追问。


    她抬眼扫过他被墨镜遮挡的脸,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就坐进了副驾。


    直到站上数百米高的跳台,烈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季梨才真正感到恐惧。脚下是幽深的潭水,望一眼都让人头晕目眩。


    许辰本意并非真让她跳。他只是想撕破她那层要钱不要命的伪装,想看看她到底会不会服软。


    可他低估了她的倔强。


    季梨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说话算话”,便闭上眼直直向后倒去!


    “疯子!”


    许辰咒骂一声,几乎是同时,他套上提前备好的安全绳纵身跃下。


    急速下坠的失重感让季梨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猛地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下一秒,两人重重落进下方的安全筏,激起巨大水花。


    许辰撑起身,水珠顺着发梢滴落。身下的季梨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着。


    四目相对,呼吸交错。


    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未散的惊恐,和某种一触即发的情绪。


    许辰身子一沉,毫无预兆地压在了季梨肩上。温热的呼吸掠过她耳畔,季梨心头一跳,以为他又在耍什么花招,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别装模作样占便宜!”


    可掌下的身躯软绵绵地滑落,像断了线的木偶。她这才发现许辰脸色惨白如纸,唇瓣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许辰?许辰!”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季梨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病房门就被猛地撞开。


    珠光宝气的贵妇踩着高跟鞋冲进来,不等季梨开口,一记狠辣的耳光已经甩在她脸上。


    “啪——”


    火辣辣的痛感在脸颊炸开,季梨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程月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下几缕,衬得那张扭曲的脸更加可怖:“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陪葬!”


    季梨捂着脸倒退两步,这才从医生口中得知,许辰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三年前刚做过换瓣手术。


    幸好抢救及时。隔着监护玻璃,季梨看见许文朝她走来。


    许文将她带进办公室,温热指腹轻触她红肿的脸颊。


    “疼吗?”


    季梨咬着唇摇头,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却泄露了她的委屈。


    许文放轻声音安抚季梨:“程月是把许辰当命根子疼的,刚才也是急昏头才会失态。”


    季梨垂着眼睫没作声,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许文伸手,指腹温柔地拭过她湿润的眼角,“回去泡个热水澡,喝杯热牛奶好好睡一觉。今天这场意外,任谁都会吓坏的。”


    季梨机械地点头。


    她确实快要被滔天的后怕淹没了——若不是她逞强,许辰怎么会跟着跳下来?如果他真有万一,那她这辈子都将在悔恨的泥沼里挣扎。


    “文医生...”她哑声开口,“许辰醒了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许文郑重颔首,白色大褂下摆掠过转角,一直将她送到医院门口。


    霓虹灯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晕,像极了她此刻混沌不清的心绪。


    程月踩着高跟鞋径直闯入许文的办公室,鞋跟叩击地面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下巴微扬,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质问:“刚才那丫头是谁?和辰辰什么关系?”


    许文攥紧了手中的文件,指节泛白。他厌恶她这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却只能垂下视线,低声答道:“是我朋友,和许辰没关系。”


    “最好如此。”程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转身时衣袂翻飞,带起一阵香风。


    病房内,许辰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程月泛红的眼眶和未干的泪痕。


    “我...怎么了?”他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程月扬起的手在半空中滞了一瞬,最终轻轻落在他肩头,声音里带着后怕的哽咽:“你还有脸问?妈妈这条命都快被你吓没了...”


    许辰出院那天,程月直接收走了他的机车钥匙。不仅如此,更是安排了专人二十四小时看守,将他常去的那些鱼龙混杂的场所全都列为了禁区。


    许辰被禁足在家,别泽最怵的就是撞见许家老爷子许富宏。


    每次都是掐着老爷子出门的点儿,他才敢偷偷溜进许家宅子。


    屋里,许辰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打游戏。别泽推门进来,习惯性地就要往床上倒,结果被许辰一脚踹开。


    “滚蛋。”许辰头都没回,手柄按得噼里啪啦响。


    别泽也不恼,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他太了解许辰的洁癖了,这位爷的床简直就是禁区,谁碰跟谁急。


    两人盘腿坐在地毯上联机打游戏,屏幕上光影闪烁。正打到关键处,别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一提:“对了,你住院抢救那天,你妈当众扇了季梨一耳光。”


    许辰手上的动作猛地停住,屏幕上的人物应声倒地。


    “现在圈子里都传遍了,”别泽继续说着,眼睛还盯着屏幕,“都说你们许家看不上季梨这个未来儿媳妇。”


    许辰怔怔地看着Game Over的提示,这才恍惚想起季梨这个人。


    当初不过是觉得有趣,随手逗着玩。


    院子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引擎声。别泽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落地窗前弹开,声音都变了调:“辰哥,辰哥!你爸回来了!”


    许辰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不屑的弧度:“瞧你那点出息。怎么,欠我爸钱了?”


    “不是……”别泽咽了咽口水,“你不怕吗?”


    许辰沉默了一瞬。


    怕?当然怕。


    每次许富宏见到他,都少不了一顿训斥。但他嘴上却硬得很:“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烦他。”


    两人正说着,别泽已经拽着许辰往外走,想找个掩护溜出去。刚踏进客厅,就看见许文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向许富宏的书房。


    彭兰端着茶盏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许辰和别泽对视一眼,默契地凑到门边偷听。


    “爸,我想搬出去住。”许文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


    “不行!”彭兰立即反对,声音里带着惶恐,说完还不安地看了眼许富宏。


    许富宏沉默片刻,沉声问:“为什么?”


    “我想出去历练一下。”


    “男孩子靠自己,挺好。”许富宏居然同意了。


    许文道了声谢就要离开,彭兰赶紧追出来拉住他:“为什么要搬出去?”


    许文的目光冷冷扫过门口偷听的两人。别泽尴尬地扯出个笑容,许辰却满不在乎地走过去,轻飘飘扔下一句:“终于要滚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别泽赶紧跟上。


    看着母亲焦急的脸,许文的心像被什么揪紧了。


    这个在户口本上孤零零只有一个名字的女人,这个本该是许家女主人、如今却像个仆人般没名没分住在这里的女人。


    要不是当年走投无路,她怎么会带着他来到许家?


    程月从一开始就容不下他们母子,许辰更是处处刁难。这样的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妈,别担心。”许文轻声安慰,“我会照顾好自己,您也要保重。很快……很快就好了。”


    有些话他现在还不能说。母亲的性子太软,知道得越少越好。


    收拾好行李站在门口,许文最后回望这座富丽堂皇的别墅。


    雨幕中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那年他和母亲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外,隔着玻璃,许辰穿着精致的小西装,被程月牵着手。


    明明只是一层玻璃,却像是隔着一整个世界。


    夜幕初垂,许家宅邸灯火通明。许辰隐在廊柱阴影里,目送程月挽着许富宏坐上劳斯莱斯。


    待尾灯消失在林荫道尽头,他利落地翻过露台栏杆,别泽的改装越野早已在巷口轰鸣。


    “极速领域”赛道上,轮胎摩擦声撕裂夜空。


    阳兆平斜倚在荧光绿超跑上,身后跟着七八个纨绔。


    见到许辰,他故意抬高嗓门:“哟,这不是许家圈养的乖宝吗?程娘娘肯放你出笼了?”


    染着蓝发的小弟怪笑着递上铁棍,“平哥,听说他三个月没摸过方向盘了。”


    别泽挥拳要冲,许辰横臂拦住。苍白的脸在霓虹灯下泛起青灰,嘴角却扯出锋利弧度:“老子单手握方向盘,碾你都嫌浪费胎。”


    引擎盖在起哄声中砰然震动,两辆跑车如离弦之箭撕裂雾气。


    许辰的银色GTR在弯道划出残影,仪表盘指针颤动着突破红色区。终点线在望时他突然急刹甩尾,轮胎冒着青烟横在阳兆平车前。


    “砰——!”


    荧光绿超跑在撞击中翻滚,顶棚擦着地面溅起火星。


    全场爆发出海啸般的口哨声,有人踩着护栏嘶吼:“许少威武!”


    阳兆平满脸是血地爬出变形的车门,手里的铁棍带着风声砸向许辰后脑。


    许辰侧身旋踢,钢管叮当落地,紧接着一记勾拳击中对方腹部。


    惨叫声被引擎轰鸣吞没,他揪着阳兆平的衣领将人掼在车前盖,血珠在车漆上溅出诡艳的图案。


    许辰碾碎掉落的牙齿,眼底翻涌着黑潮。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许辰和别泽华丽退场。


    暮色染透天际。街边,烧烤摊的烟火气混着市井的喧嚣,织成一片混沌的背景。


    “嗡——轰——!”


    两道嚣张的引擎声浪由远及近,如同猛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这层混沌。


    一黑一红两辆顶级超跑,如同划破夜色的流星,带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奢靡气息,稳稳刹停在摊贩前,激起地面细微的尘埃。


    炭火噼啪作响,明灭不定的红光映在季梨脸上。


    她正费力地搬着一箱沉重的炭块,洗得发白的衬衫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过分清瘦的背脊上,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纤细的骨骼戳破。


    几缕碎发黏在她沾着油污的颊边,显得脆弱又狼狈。


    许辰坐在驾驶舱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他的目光穿透车窗,如同最精准的狙击镜,瞬间就锁定了那个在烟火气中忙碌的身影。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瘦成了这样?


    心头莫名一紧。


    后方,别泽的红色法拉利不耐烦地闪动着大灯,催促着绿灯的亮起。


    然而,就在信号灯变绿的瞬间,许辰眸色一沉,猛地一打方向盘!


    黑色跑车发出一声低吼,以一个近乎蛮横的漂移,横亘在了烧烤摊前,强大的气场让周围的嘈杂都为之一静。


    “我靠!”邻桌的啤酒杯被惊得震倒,酒液横流。


    季梨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抬头。


    氤氲的油烟与焦香的雾气中,她看见那扇如同蝶翼般升起的车门。


    许辰迈步下车,一身剪裁精良的宝蓝色丝绒衬衫,在夜市浑浊的灯光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与他脚上那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限量版球鞋一样,都与这油腻的环境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你……”手中的烤串险些脱落,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许辰皱眉,声音冷硬,他跨前一步,定制鞋底碾过满地狼藉的竹签。


    别泽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腕表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小辣椒,几个月不见,怎么混到这地步了?”


    季梨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调侃,她的视线越过许辰的肩膀,陡然凝固了。


    夜市昏黄的光线尽头,许文静静而立。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身形清隽,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澄澈,像是不慎落入凡间的月光。


    在与他对视的刹那,季梨眼底的慌乱、无措,瞬间冰雪消融,化作了一种许辰从未见过的、带着羞怯与依赖的柔光,连耳垂都染上了动人的绯色。


    “哟——!”别泽夸张的表情,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绷紧的许辰,唯恐天下不乱地压低声音,“看见没?小辣椒这变脸速度……原来爱好清汤寡水的书生款?”


    许文走过来微微一笑,声音温和:“还要忙多久?”


    “马上就好!”季梨的回答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她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却不想留下了一道更明显的炭黑痕迹。


    这截然不同的态度像一根针,狠狠扎进许辰的眼底。


    他猛地上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季梨完全笼罩,带着压迫感:“我找你有事。”


    她终于将目光转回他身上,那双刚刚还盈满春水的眸子,此刻却疏离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什么事?”


    这三个字,平淡无奇,却比任何利刃都更具杀伤力。


    许辰的指关节瞬间绷得发白。别泽眼见气氛不对,悄悄缩回自己的跑车,按响了喇叭试图打破这凝固的空气。


    ……


    深夜,顶层别墅的拳击室内。


    “砰!砰!砰!”


    沉重的击打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某种失控的暴戾。


    沙袋在疯狂的撞击下剧烈地摇晃,连接处的金属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许辰赤着上身,汗水沿着紧绷的肌肉线条滑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溅开深色的水渍。


    他喘着粗气,眼前反复闪现的,却是季梨那个瞬间变脸的画面。


    她看向许文时,那轻颤的、带着无限眷恋的睫毛,与转向自己时那冰封的眼神,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缠住。


    “我不想再被你妈扇耳光了。”


    她临上车前,那句冰冷彻骨的话,混合着许文轿车远去的引擎声,再次在他耳边炸开。


    “呃啊——!”


    积蓄的怒火与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恐慌终于冲破临界点,许辰发出一声低吼,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向摇摆的沙袋!


    “哐当!”


    拳套与皮革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暴躁地扯下早已变形的拳套,狠狠摔在地上。


    光洁如镜的地面,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扭曲的面容,如同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拼命挣扎,却被一句轻飘飘的拒绝,和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笑靥,钉死在了这无边的狼狈与妒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