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砚辞再至
作品:《青梧雪》 初夏的风褪去了暮春的黏腻,吹进沈府书房时,带着窗外青梧树叶的清润气息。沈清梧握着笔悬在宣纸上,笔尖的墨汁晕开一小点痕迹,她却没在意——目光落在桌角那个白瓷小盒上,盒盖边缘刻着的兰花纹路,是谢砚辞留下的薄荷膏。
距暮春那次初遇,已过了一个月。薄荷膏用得只剩小半盒,清凉的草药香却总在她练字时漫进鼻尖,让她想起那个青衫少年递来瓷盒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背的温度。阿桃总打趣她“魂儿被谢公子勾走了”,清梧每次都红着脸反驳,可下笔时,临摹的《兰亭序》里,“惠风和畅”四个字的笔锋,总不自觉带了点她想象中谢砚辞写字的清隽。
“小姐,墨快用完了。”阿桃端着茶进来,见宣纸上洇着好几处墨点,忍不住笑,“您这字啊,今日怕是练不成了,不如去看看后花园的青梧?这几日又抽了好些新芽。”
清梧收回目光,抿了口温热的雨前龙井,茶香压下了心头的微漾:“等写完这张再说。”话虽如此,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她想起谢砚辞初遇时说的“青梧怕霜雪”,如今初夏,青梧枝繁叶茂,可那话里的凉意,偶尔还是会缠上心头——阿桃说,谢家这些年一直在外地任职,这次回京城,怕是要久住,可她连谢砚辞的住处都不知道,更别提再见面了。
正怔忡着,窗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小姐,前厅有位谢公子来访,说是谢大人的公子,名叫谢砚辞。”
“哐当”一声,清梧手里的狼毫笔掉在宣纸上,墨汁顺着纸纹漫开,把“仰观宇宙之大”几个字染成了一片深黑。她慌忙弯腰去捡,指尖却抖得厉害,阿桃在一旁忍着笑,递过帕子:“小姐,您先擦擦手,我去帮您看看衣裳乱没乱。”
清梧胡乱擦了擦手上的墨渍,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月白色的襦裙领口绣着浅青色的梧叶,是她前几日特意让绣娘添的,此刻贴在颈间,竟觉得有些发烫。她深吸一口气,跟着阿桃往前厅走,脚步轻快,又忍不住放慢——既盼着见,又怕见了面,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没走到前厅门口,就听见父亲沈从安温和的声音:“砚辞此番随令尊回京,一路辛苦了。”
接着,是那个让她心头微颤的男声,比暮春时多了几分爽朗:“劳沈伯父挂心,一路顺遂。家父说前些日子叨扰,还没好好道谢,今日特让我来拜访。”
清梧站在屏风后,看见前厅正中的少年。他还是穿着青衫,腰间的白玉佩换了条浅灰色的穗子,手里提着个紫檀木小盒,身姿比一个月前更显挺拔。阳光从雕花窗棂照进来,落在他发间,镀上一层浅金,他正侧耳听沈从安说话,眼尾微微上挑,神色恭敬却不局促。
“清梧,出来见过谢公子。”沈从安的声音传来。
清梧攥紧了袖角,绕过屏风走出去,目光刚触到谢砚辞的眼睛,就慌忙低下头,屈身行礼:“谢公子。”
谢砚辞转过头,看见她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拱手回礼,语气比初遇时温和:“沈小姐。”他的目光落在她裙摆上——方才捡笔时沾了点墨渍,清梧察觉到,脸颊瞬间热了起来,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裙摆。
沈从安看在眼里,笑着打圆场:“这孩子,练字时毛手毛脚的。砚辞,快坐,尝尝今年的新茶。”
谢砚辞坐下,将紫檀木盒放在桌上,推到沈从安面前:“家父说沈伯父爱墨,这是他托人从徽州带来的新研松烟墨,让我送来给伯父和沈小姐练字用。”
沈从安打开盒盖,一股醇厚的墨香扑面而来,墨锭是规整的长方体,侧面刻着“云溪”二字,边缘还嵌着细细的金纹,一看便知是上品。“令尊太客气了,这般好墨,我这里可不多见。”
谢砚辞笑了笑,目光转向清梧:“听说沈小姐也爱练字,不知近日可有新作?”
清梧闻言,心跳又快了几分,下意识看向阿桃——阿桃立刻会意,快步去书房取来她今日练的字帖。宣纸上虽有几处墨渍,可“兰亭集序”的字迹还算工整,是她练了半个月的成果。
谢砚辞接过字帖,指尖轻轻拂过纸面,目光认真。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字帖的姿势,像握着一件珍宝。清梧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他觉得自己的字不好。
“笔意温润,结体端正,”谢砚辞抬起头,眼底带着真切的赞赏,“尤其是‘天朗气清’四字,笔锋里有股灵气,沈小姐很有天赋。”
得到夸奖,清梧的脸颊更红了,小声道:“公子过誉了,我还在临摹,很多地方都写不好。”
“初学能写成这样,已是难得。”谢砚辞说着,看向沈从安,“伯父,可否借笔墨一用?我想给沈小姐提几句浅见,不知是否唐突?”
沈从安自然应允,阿桃很快铺好新的宣纸,研好墨。谢砚辞起身走到桌前,提笔蘸墨,手腕轻转,小楷便落在纸上。他写字时很专注,眉头微蹙,唇线抿成一条浅弧,阳光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连指节的阴影都显得格外好看。
清梧站在他身侧,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松针的气息——比初遇时更清晰,也更让人心安。她看着笔尖在宣纸上游走,“横平竖直,起笔藏锋,收笔回腕”八个字,写得清隽有力,每个笔画都像精心雕琢的玉,却又带着自然的流畅。
“这是我初学书法时,家父教我的诀窍,”谢砚辞放下笔,侧身让开,“沈小姐可以试试,慢慢就能找到手感。”
清梧走上前,看着宣纸上的字,又看了看谢砚辞,鼓起勇气问:“公子的字这般好,是练了多少年?”
“从六岁开始,每日不辍,算下来也有十年了。”谢砚辞语气平淡,可清梧知道,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有多不易。她想起自己偶尔偷懒,练字时总被窗外的景致分心,不禁有些羞愧。
沈从安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端着茶盏的手指却微微收紧,状似随意地问:“令尊此次回京,是要补六部的空缺?”
这话一出,前厅的气氛瞬间淡了几分。谢砚辞脸上的笑意浅了些,点头道:“是,家父昨日已去吏部报道,任户部侍郎。”
清梧没察觉异常,只觉得“户部侍郎”是个不小的官,正要开口道贺,却见父亲的脸色微变——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眉眼,此刻沉了下来,握着茶盏的手也更紧了,指节泛白。他没有接谢砚辞的话,反而转了话题:“京中近日天气甚好,砚辞刚回来,可得多逛逛,熟悉熟悉环境。”
谢砚辞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顺着沈从安的话应道:“是,家父也让我多出门走走。对了,我家暂住在隔壁的旧宅,离沈府不过几步路,日后若有需要,沈伯父和沈小姐尽管开口。”
“隔壁旧宅?”清梧惊喜地抬头,她知道那处宅子,是沈府的老邻居搬走后留下的,一直空着,“那公子以后……是不是常能见到?”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谢砚辞看着她窘迫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声音放得更柔:“是,若沈小姐不嫌弃,我日后得空,便来向小姐讨教书法。”
“讨教”二字,说得清梧心头一颤,她抬起头,撞进谢砚辞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小小的,带着点慌乱。她慌忙移开目光,胡乱点头:“不嫌弃……公子愿意来,再好不过。”
沈从安看着两人的互动,没再说话,只是喝着茶,目光落在窗外的青梧树上,神色复杂。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说着什么,却没人听得懂。
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谢砚辞起身告辞:“时辰不早,我该回府了,免得家父挂念。”
沈从安起身送他到门口,清梧跟在后面,看着谢砚辞的青衫背影,想起他送来的松烟墨,还有宣纸上的批注,心头像被浸了蜜的棉絮裹着,软乎乎的。
“沈小姐,”谢砚辞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过来,“这是我平日里练字的心得,或许对小姐有用。”
清梧双手接过,纸上是他写的小楷,密密麻麻记着练字的技巧,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梧叶,与她裙摆上的图案很像。她抬头想道谢,却见谢砚辞已经转身,青衫在风里轻轻晃动,很快消失在巷口。
回到书房,清梧把那张心得纸压在字帖下,又打开紫檀木盒,拿起一块松烟墨。墨香醇厚,混着薄荷膏的清凉,漫进鼻尖。她握着墨锭,想起谢砚辞写字时的模样,想起父亲听到“户部侍郎”时的神色,心里的甜意里,忽然掺了点说不清的凉意。
“阿桃,”清梧轻声问,“户部侍郎,是管什么的?”
阿桃正在收拾茶具,闻言想了想:“听说管的是朝廷的钱袋子,是个要紧的官呢。不过……”她压低声音,“前几日我听管家说,京里的官员分两派,一派跟着太子,一派跟着二皇子,户部的官,大多是太子那边的。”
清梧握着墨锭的手顿了顿。她虽不关心朝堂之事,却也知道“党争”二字——父亲常说,沈家世代经商,虽有个闲职,却从不上朝堂的浑水,只求安稳度日。谢砚辞的父亲任户部侍郎,若是太子一派,那……
她不敢再想下去,把墨锭放回盒里,重新拿起笔。宣纸上,谢砚辞写的“横平竖直”四个字格外清晰,可她下笔时,指尖却比之前更抖了——初夏的风还在吹,青梧叶的清润气息还在,可那风里,好像藏了点暮春时谢砚辞说“青梧怕霜雪”的凉意,轻轻缠上了心头。
夕阳西下时,沈从安走进书房,见清梧对着字帖发呆,叹了口气:“清梧,日后谢公子再来,你……少与他走得太近。”
清梧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解:“父亲,为什么?谢公子是个好人,他还教我练字……”
“好人?”沈从安走到窗前,看着青梧树,声音低沉,“京城里的‘好人’,往往最危险。谢家是太子党,如今二皇子势头正盛,这朝堂的浑水,我们沈家淌不起。”
“太子党?”清梧愣了,她想起阿桃的话,想起父亲白天的神色,心里的甜意瞬间凉了大半,“可谢公子他……”
“他是个好孩子,”沈从安打断她,语气里带着无奈,“可他生在谢家,就由不得自己。清梧,听父亲的话,日后少与他见面,安稳度日,比什么都好。”
说完,沈从安转身离开,留下清梧一个人站在书房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宣纸上,把谢砚辞的批注染成了暖黄色,可清梧的心里,却像被泼了冷水,凉得发颤。
她走到桌前,拿起那块松烟墨,墨香依旧醇厚,可闻在鼻尖,却没了之前的清甜。她想起谢砚辞转身时的背影,想起他眼底的笑意,想起他说“日后得空,便来向小姐讨教书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涩。
窗外的青梧树叶还在沙沙作响,初夏的风里,第一次有了霜雪将至的凉意。清梧握着墨锭,指尖冰凉——她不知道,父亲的话,会成为她与谢砚辞之间第一道无形的墙,而这道墙,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厚,最终将两人彻底隔开。
她把墨锭放回紫檀木盒,盖上盖子,像是要把那份初遇的温暖,连同谢砚辞的笑意,一起藏起来。可宣纸上那“横平竖直”的小楷,却像刻在了她的心上,提醒着她,那个青衫少年,已经走进了她的生活,也走进了一场她无法掌控的命运里。
夜色渐浓,书房里的灯亮了起来,清梧重新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天朗气清”四个字。笔锋依旧温润,可那字里行间,却多了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淡淡的忧愁。
[撒花][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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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砚辞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