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上元灯语

作品:《青梧雪

    腊月的最后一场雪落尽时,京城里的年味还没散,上元节的灯笼就已挂满了朱雀大街。沈府的丫鬟们忙着剪灯花,阿桃捧着盏刚糊好的荷花灯进来,见沈清梧正坐在窗前绣东西,针脚细密地落在淡青色的绢布上,便凑过去看:“小姐,您又在绣青梧叶呀?这都第三个了。”


    清梧指尖一顿,把绢布拢了拢,遮住上面未完工的荷包,脸颊微热:“不过是闲来无事。”她其实是想起谢砚辞上次说喜欢青梧,便想着绣个荷包给他——自上月谢砚辞上门送墨后,两人虽住得近,却只见过两三回,都是在巷口偶遇,说上几句话便分开,她还没找到机会把准备好的东西给他。


    “闲来无事?”阿桃促狭地眨眨眼,“我看是想送给谢公子吧?今日上元节,街上可热闹了,咱们去灯市,说不定能撞见谢公子呢。”


    清梧被说中心事,伸手轻拍了下阿桃的手背,却没反驳。阿桃见状,立刻趁热打铁:“夫人早上还说,让您今日出去散散心,我这就去备车马?”


    不等清梧点头,阿桃已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清梧看着手中的荷包,绢布上的青梧叶已绣好,只缺边缘的流苏。她拿起丝线,指尖飞快地穿梭,心里竟有些期待——不知谢砚辞今日会不会去灯市?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想着能偶遇?


    暮色刚沉,街上的灯笼就全亮了。阿桃驾着马车停在朱雀大街口,清梧掀开车帘,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沿街的商铺前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兔子灯、荷花灯、走马灯,还有缀着铃铛的宫灯,风吹过,铃铛声混着人群的笑语,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暖。空气中飘着糖炒栗子和桂花糖糕的香气,几个孩童提着小灯笼跑过,灯笼上的烛火晃悠悠的,像坠在夜里的星星。


    “小姐,咱们先去买糖画吧?前面那家的糖画做得可好看了!”阿桃拉着清梧的手,挤进人群。清梧被裹挟在人流里,鼻尖萦绕着甜香,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她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荷包——荷包被她叠得小小的,藏在袖角,贴着手臂,像是藏着一颗发烫的心。


    糖画摊前围了不少人,师傅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飞快游走,琥珀色的糖汁滴落在板上,很快就勾勒出一只兔子的模样,引得周围的孩童惊呼。阿桃拉着清梧排队,正说着要个什么图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着“让让,让让”,人群被推得晃了晃,清梧和阿桃被挤散了。


    “小姐!”阿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清梧想挤过去,可人流像潮水一样涌来,把她往相反的方向推。她慌了神,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碰到陌生人的衣袖。周围的灯笼晃得她眼睛发花,笑语声仿佛变得很远,她站在原地,像被遗弃在热闹里的孤舟,鼻尖突然发酸——她从小就怕人多的地方,每次和家人走散,都会哭鼻子,如今长大了,可这份慌乱还是没变。


    就在她手足无措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那触感熟悉又安心,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清梧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带着担忧的眼睛里。


    “沈小姐,你没事吧?”谢砚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她的慌乱。他穿着件月白色的外衫,里面还是那件青衫,腰间系着的白玉佩在灯笼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手里提着一盏兔子灯,灯芯的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的眉眼。


    “谢公子?”清梧愣住,一时忘了说话,只觉得握着她手腕的手很暖,驱散了夜里的寒气。


    谢砚辞见她脸色发白,眉头微蹙,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腕,把她带到路边的屋檐下,避开拥挤的人群:“方才看你被挤在里面,像是和同伴走散了?”


    清梧点点头,声音还有点发颤:“我和阿桃……方才被人群冲散了。”


    “别急,”谢砚辞放缓了语气,指了指手里的兔子灯,“这盏灯给你,夜里亮些,也容易让你同伴看见。我们先沿着街走走,说不定能碰到她。”


    他把兔子灯递给清梧,灯柄是温热的,显然他已经提了很久。清梧接过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两人都顿了一下,清梧慌忙移开手,抱着灯柄,低头看着灯笼上的兔子——雪白的绒毛,红眼睛,绣得格外逼真,和她袖中荷包上的青梧叶,像是两套不相干的景致,却因眼前的人,有了牵连。


    谢砚辞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没再说话,只放慢脚步,陪她沿着街边走。朱雀大街的尽头是秦淮河,此时河面上漂着不少河灯,一盏盏像落在水上的星星,岸边的画舫里传来丝竹声,混着风吹过灯笼的“哗啦”声,温柔得让人心醉。


    “公子怎么会来灯市?”清梧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母亲说京中上元节热闹,让我出来走走,”谢砚辞看向她,“沈小姐常来吗?”


    “以前每年都会来,不过今年……”清梧顿了顿,想起父亲上次说的“少与谢家走得近”,语气弱了些,“今年倒是第一次出来。”


    谢砚辞察觉到她的犹豫,却没追问,转而指着前面的糖画摊:“方才看你在排队,是想吃糖画?”


    清梧没想到他注意到了,脸颊又热了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谢砚辞笑了笑,拉着她往糖画摊走:“我去给你买,你想吃什么图案?”


    “我……”清梧看着摊前的图案,兔子、荷花、牡丹,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青梧叶图案上,小声说,“要青梧叶的吧。”


    谢砚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对糖画师傅说:“麻烦做一个青梧叶的。”


    师傅应了声,铜勺在板上飞舞,很快,一片脉络清晰的青梧叶就成型了,琥珀色的糖汁在灯笼光下泛着光,甜香扑鼻。谢砚辞接过糖画,小心地递给清梧:“小心烫。”


    清梧双手接过,指尖碰到糖画的竹签,微微发烫,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她咬了一小口,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焦糖香,比她以前吃过的任何糖画都甜。


    “好吃吗?”谢砚辞看着她,眼神温柔。


    “好吃,”清梧点头,又咬了一口,“谢谢公子。”


    两人沿着秦淮河走,清梧吃着糖画,谢砚辞提着她的兔子灯,偶尔有风吹过,灯穗轻轻晃动,映在河面上,像碎了的星光。清梧看着身边的谢砚辞,他的侧脸在灯笼光下格外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唇线抿成一条浅弧,她忽然想起袖中的荷包,心跳又快了起来。


    “公子,”清梧停下脚步,鼓起勇气,从袖中拿出那个淡青色的荷包,递到谢砚辞面前,“这个……给你。”


    谢砚辞低头,看见荷包上绣着的青梧叶,针脚细密,边缘还缀着浅灰色的流苏,和他腰间穗子的颜色一样。他愣住,伸手接过荷包,指尖碰到清梧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手。


    “这是……”谢砚辞看着荷包,声音有些发哑。


    “我看公子喜欢青梧,就绣了个荷包,”清梧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要是公子不喜欢……”


    “喜欢,”谢砚辞打断她,把荷包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什么珍宝,“我很喜欢,谢谢沈小姐。”他说着,把荷包系在腰间,和白玉佩并排挂着,青绿色的绢布和白色的玉佩相映,格外好看。


    清梧见他喜欢,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甜滋滋的。她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让开!让开!禁军巡查!”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喧闹的街道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路边退。清梧抬头,看见一队身着黑色铠甲的禁军走过来,手里握着长枪,面色严肃,眼神锐利地扫过人群,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谢砚辞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把清梧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她,低声说:“别说话,站在我后面。”


    清梧被他护在身后,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还有他手心的汗——他也在紧张。她从他的肩膀后探出头,看着禁军走过,他们的铠甲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让人心头发紧。


    “最近京中不太平,”谢砚辞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清梧能听见,“夜里尽量少出来,尤其是人多的地方。”


    清梧愣住,想问为什么,可看着谢砚辞严肃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她能感觉到,他话里有话,可他没说,她也不敢问——就像父亲上次说的“谢家是太子党”,她不懂什么是太子党,却知道那是危险的。


    禁军走过后,人群才慢慢恢复喧闹,可刚才的温馨氛围已经没了。谢砚辞松开护着清梧的手,脸色还有些苍白:“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免得你家人担心。”


    清梧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刚才的甜意好像被禁军的冷意驱散了,只剩下沉默。清梧看着谢砚辞腰间的荷包,青梧叶在灯笼光下泛着浅青色的光,她忽然觉得,这荷包像个易碎的梦,说不定哪天就碎了。


    到了沈府门口,阿桃正焦急地等在那里,见清梧回来,连忙跑过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我找您好久了!”


    “让你担心了。”清梧说。


    谢砚辞看着她们,开口道:“沈小姐平安回来就好,我也该回府了。”


    “公子,”清梧叫住他,看着他腰间的荷包,“那个荷包……你要好好收着。”


    谢砚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底的严肃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我会的,沈小姐放心。”他顿了顿,又说,“日后若想出来,可以让人告诉我,我陪你。”


    清梧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他的青衫在夜里晃了晃,很快消失在巷口,只留下那盏兔子灯的光,还映在她的眼底。


    回到房间,清梧把兔子灯放在窗前,看着灯芯的光一点点变暗。她想起谢砚辞护着她的样子,想起他说“最近京中不太平”时的严肃,想起他攥着荷包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甜又涩。


    阿桃端着热水进来,见她发呆,问:“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刚才禁军巡查吓到您了?”


    清梧摇摇头,拿起桌上的糖画——还剩下一小半,糖已经凉了,甜意也淡了些。“阿桃,”她轻声问,“你说,京中为什么会不太平?”


    阿桃愣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我听管家说,好像是宫里的几位皇子在争什么,连累了外面的官员,前几日还有官员被抓了呢。小姐,您别想这些了,都是大人的事。”


    清梧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兔子灯。灯芯的光终于灭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她想起谢砚辞腰间的荷包,想起父亲的警告,想起禁军的冷光,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慢慢靠近,而她和谢砚辞之间的这份温馨,就像这兔子灯的光,说不定哪天就会被风吹灭。


    她把剩下的糖画放在桌上,没再吃。甜意已经散去,只剩下淡淡的凉意,像暮春时谢砚辞说的“青梧怕霜雪”,轻轻缠上了心头。


    窗外的风又吹了起来,灯笼的穗子轻轻晃动,发出“哗啦”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却没人听得懂。清梧坐在窗前,看着黑暗中的青梧树,树叶在风里轻轻作响,像是在提醒她,霜雪,很快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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