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懵懂时经历的第一次离别

作品:《野蛮生长

    叶蛮儿打小就体弱,像是棵经不起风的小苗,病灾总缠在身上。


    常常是后半夜刚睡熟,就突然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每回都得火急火燎往镇上医院送。


    王秀兰看着女儿遭罪,心里像被刀割,可她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她自己的童年,本就浸满了苦水。


    王秀兰的亲爹走得早,亲妈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三个亲生女儿,一个领养的女儿,后来实在养不活,看着王秀兰最懂事、最省心,就把她送到了远房亲戚家当养女。


    可那户人家的养父待她并不好,哪怕她早早学着洗衣做饭、事事顺着养父的心意,也总免不了被打骂,仿佛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如今女儿常生病,王秀兰偶尔回娘家,养父知道了叶蛮儿的情况,非但没半句安慰,反而嗤笑着说:“这孩子病成这样,能养得活,也算是你咸鱼翻身了。”


    那句话像根刺,扎在王秀兰心里,让她更不敢放弃女儿——她自己的苦日子已经熬过来了,绝不能让女儿再受委屈。


    那会儿叶雄刚当代课老师,还没转正,每月工资少得可怜,加上两人刚结婚没多久,家里本就没什么积蓄。


    叶蛮儿每回生病,医药费、检查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叶雄只能厚着脸皮,揣着忐忑去邻居家、同事家借钱,有时候跑两三户才能凑够钱,回来时裤脚还沾着半夜的露水。


    可即便这样,他第二天还得强打精神去上课——学校里缺老师,他若请假,学生们就没人管。


    所以多数时候,都是王秀兰一个人抱着孩子往医院赶,黑黢黢的田埂上,只有她的脚步声和孩子微弱的哼唧声,风刮得耳朵生疼,她只能把孩子裹得更紧,一边跑一边掉眼泪。


    有好几回,叶蛮儿半夜输完液出院,王秀兰抱着她站在自家门口敲门,屋里却只有叶雄呼呼的睡声——他白天上课、晚上备课,连批改作业都要熬到后半夜,实在太累,累得听不见敲门声。


    王秀兰没力气再喊,只能抱着浑身还软着的孩子,去隔壁婶子家借宿。婶子心善,总会烧碗热粥,让她们娘俩暖暖身子。


    最凶险的是一回深冬,叶蛮儿突然烧到四十度,嘴唇发紫,眼神都散了,人奄奄一息的,连哼唧都没了力气。


    王秀兰慌得要抱孩子去医院,婆婆却猛地冲过来拦住门,红着眼眶喊:“不许去!这孩子不是生病,是被脏东西上身了!我这就去找张婆婆来做法事,驱驱邪就好了!”


    “妈!都什么时候了!再耽误就没命了!”王秀兰急得声音发颤,见婆婆还死死堵着门,她也发了狠,一把推开婆婆,抱着孩子就往门外冲。


    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医院,医生一量体温,又看了孩子的状态,当即就沉了脸:“怎么送这么晚?再晚来半小时,孩子就救不活了!”


    护士给叶蛮儿扎针的时候,孩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小小的身子软在王秀兰怀里,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还活着。


    王秀兰攥着孩子冰凉的小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孩子的衣襟上——她想起自己苦过来的童年,想起养父的冷言冷语,更想起刚才婆婆的固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蛮儿好好活着,比她强,比谁都强。


    其实王秀兰的公公婆婆从前本是不信算命、认干爹这类说法的,但自从自己的四儿子走丢,四处寻找却毫无音讯后,心里的期盼与无力交织,才慢慢开始把这些当作一丝慰藉,逐渐相信了这些能护佑家人的说法。


    后来,王秀兰的公公便找人给叶蛮儿算了生辰八字,还帮孩子找了个干爹。


    说来也奇怪,自那之后,叶蛮儿的病痛渐渐少了——虽偶尔仍会不舒服,却远没有以前频繁。


    甚至从那以后,每年过年都有了个固定的规矩:叶蛮儿要去干爹家拜年,之后要么带些干爹家的水回家洗澡,要么就在干爹家洗个澡。


    眨眼间,叶蛮儿就长到了三岁。


    这三年日子过得磕磕绊绊,王秀兰没少受婆婆的气——婆婆总因她生的是女儿,话里话外总带着些冷意,好在有太奶奶时时惦记护着,倒也熬了过来。只是太奶奶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腿脚早已严重到下不了床,整日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得靠王秀兰搭把手,唯有骂人的嗓门,还带着当年的烈劲儿。


    叶蛮儿虽是个姑娘家,却天生透着股调皮劲儿,整日里在屋里蹿来蹿去,一会儿摸翻了婆婆的针线笸箩,一会儿又扯着太奶奶的布巾玩闹。


    这天午后,叶蛮儿不知从哪摸来根牙签,蹲在太奶奶房间的门口,盯着铜锁眼瞅了半天——前几日见叶雄用钥匙开这间房的门,她总觉得“把东西塞进洞里就能开门”,这会儿便想拿牙签试试。


    她踮着脚,把牙签往锁眼里戳,刚进去半截,就听见屋里传来太奶奶的喊声:“蛮儿!别戳!那是房门锁!不能往里面戳东西!”


    太奶奶躺在床上,虽看不见门口的情形,却能听见牙签戳锁的细微声响,急得嗓门都高了些,“快放下!戳断了门就锁不上了!”


    可三岁的孩子哪里听得进劝?叶蛮儿只觉得太奶奶在跟她玩,反而更用力地把牙签往里塞,嘴里还嘟囔着“开门,开门”。


    突然,“啪”的一声轻响,牙签断在了锁眼里,露在外面的半截晃了晃,掉在地上。


    屋里的骂声瞬间炸了:“你个小丫头片子!说了不听是吧!等你爸回来,看不收拾你!”


    太奶奶气得咳嗽起来,拐杖在床沿上“笃笃”地敲着,却半点办法也没有——她下不了床,连拉都拉不住这调皮的曾孙女。


    叶蛮儿这才知道闯了祸,瘪着嘴站在原地,眼圈瞬间红了,却不敢哭出声。


    等到叶雄下班回家,刚走到太奶奶房门口想开门,钥匙插了半天也没进去,掏了好一会儿,才把断在里面的牙签挑出来。


    婆婆听见动静凑过来,一看见断牙签,立刻就把火撒向王秀兰:“都是你没看好!一个丫头片子还这么淘,锁坏了进不了屋,你负责?”


    王秀兰刚想开口反驳,被叶雄一个眼神制止了。


    叶雄深深看了看了他母亲一眼,把叶蛮儿拉到跟前,脸色沉得厉害:“谁让你玩房门锁的?太奶奶没跟你说不能戳?”叶蛮儿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衣襟上,小声嗫嚅:“我想开门……”


    屋里传来太奶奶的声音:“雄啊,别凶孩子!她小,不懂事,锁坏了修修就好,跟丫头片子较什么劲?”


    话里虽带着气,却满是护短的意思。


    叶雄叹了口气,最终也只是轻轻拍了拍叶蛮儿的后背,让她以后不许再玩锁。


    可王秀兰知道,这事儿没算完——晚上吃饭时,婆婆还在念叨“锁眼堵了多晦气,生丫头就是不省心”,话里话外都在怪她没教好女儿。


    没承想,这事儿过去没几天,太奶奶就走了。


    那天家里突然挤满了人,叶蛮儿被王秀兰抱在怀里,只看见太奶奶躺在一张木板上,被白色的布裹得严严实实。


    有个穿深色衣裳的人在旁边做法事,嘴里念叨着她听不懂的话,还把放着太奶奶的木板轻轻推来推去。


    她想问“太奶奶怎么睡在布里面”,可看着大人们红着眼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从那天之后,叶蛮儿再也没见过太奶奶——没人再在她闯祸时躺在床上骂她,也没人再帮着她和妈妈,跟奶奶顶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