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参谋，刘寅，享年32岁，但他过世的时候，妻子已经坏了身孕，让他不能后退一步的防线后，那些无助的天海市民中，就有他的妻子。


    他的儿子生于天海市，虽然一辈子没有见过亲生父亲，但一直很以父亲自豪。他参过军，上过战场，荣归故里后当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干部，工作兢兢业业，拿过好几次劳动模范表彰。


    后来他结婚，生子，一辈子平凡又幸福地活着，就如同这些牺牲的战士们最希望看见的人间美好。


    “他最近刚过世，算是寿终归寝，连一点遗憾都没有，让我想和他见一面都做不到。但也挺好的，你说是吧？”亡灵是不该有眼泪的，可是刘参谋还是下意识地脱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才重新戴上、“我本来想亲自去他墓地看看的，他和他娘埋在了一个地方，我每年都会去看看我媳妇，本想着今年可以一起，没想到，就有了这个事情。”


    所以，小乔，能不能……”


    “您放心吧，我明天就去。”乔西不等刘参谋再说什么，直接答应了下来。


    “小乔，你要不也帮我一个忙吧，就，囡囡，你知道的，万一我有什么事情，你能帮我给她送一碗红豆汤吗？就那个图书馆那条街，有家叫弘发的，老字号，她从小就最喜欢那家店的红豆汤了。”九哥也凑了过来，不好意思的笑道。


    乔西也认真点头，甚至掏出了手机，打开备忘录，先记录下刘参谋说的公墓和位置，又把九哥鸿发、红豆汤记录下来。


    亡灵们就算和乔西不熟悉，也知道这个人的事情，见到这样认真的乔西，纷纷笑了起来，也有近两年刚亡故的，还有亲朋好友在人间放不下的，也都凑了过来，让乔西帮忙，乔西也不推辞，认真一一记录，包括小何警官，都请乔西帮忙给在养老院的母亲送温暖。


    但很快，乔西发现刘伶和刘敏居然都站在原地没有动，疑惑地看向他们姐们俩。


    刘伶先温柔地摇头拒绝。“他们会有新的生活，我，不去打扰他们，让他们彻底忘了我，或许对他们才是最好的安排。”


    乔西不太能理解这种感情，但尊重刘伶的想法，就又看向刘敏。


    “这次行动，我会带着一部分亡灵留下来，不参与进去。”刘敏正视乔西，眼神坚定。“我们不是贪生怕死，但百鬼夜行之后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我们谁都无法猜测，而X病毒的隐患没有完全消除，也会有新的亡灵在这个世界出现，天海市不能群龙无首，需要有人接过张团长的意志，将一些信念传承下去。”


    “我们对抗怪物的信念，我们的亡灵补习班，我们的战斗系统理论，甚至刚刚开始进行的404工程……我不怕死，可我觉得，我留下来的意义更加重要。”


    张团长和刘参谋沉默点头，表示这也是他们的想法。


    “小乔，其实有时候，被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我们万一真的有什么，你，也请你今后，多帮忙了。”张团长后退一步，对乔西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男人铮铮铁骨，却每次都愿意在大义面前低头。


    乔西忙避开，他在这个世界真的没做很么贡献，如何担得起张团长这份隆重，张团长却不管，鞠躬后才重新站直身体，对乔西道：“福娃，他应该还没和你说，也要跟着去。”


    乔西一愣，扭头四处寻找那小胖子，才见到他和平平一块，坐在一颗大树的树枝上看着他们，见到乔西发现自己，福娃落下来在乔西面前，嘴巴一憋，弱弱地叫了一声“哥哥”。


    “你自己决定的？”乔西蹲下身，缓声问道。


    福娃点点头，胖胖的手臂指了指周围众多亡灵。“他们的阴气，都不如我，我觉得，我更重要，更应该参加。”


    乔西静静看着福娃，隔了好一会后带着点欣慰地笑了，抬手帮福娃将小黄鸭发夹重新整理了一下位置后才温柔道：“好，哥哥支持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等你回来。”


    “而且，我也不放心大家，”说的是大家，福娃却特别手指向头上还挂着的平平。“我要给他补作业，不然他什么时候才能进中级班呀，哎。”


    “你给我滚啊！”平平在头上愤怒大吼。


    突然一阵阴气涌动，打断了乔西和福娃的温馨时刻，乔西站起身，就看见一大群的亡灵从一处围墙穿墙而过，飘到了张团长他们身前。


    “张松毅，久仰大名，我是姑山市老城区的管理，得知你们要做的事情，我带着自愿参加的都过来了。”为首的亡灵是个三十多岁，看起来十分清秀，还穿着长衫的男子，走到张团长面前双手抱拳道。“免贵姓周，当年还在天海做过皮草生意，您守护了仓库，拯救了多少天海市民，我也是受过您恩泽的。当年无法回报，如今也算是有了机会。”


    张团长也潇洒拱手，语气却很慎重。“周兄能来参加，是张某的荣幸，但此次行动不知结局如何，或许会有魂飞魄散的可能，周兄和众位，是否知道其中凶险？此刻退出还来得及！”


    “张团长说笑了。你们的亡灵辅导班在我们那边也落地推行了一段时间，自由和平等，也是我们最早推广的概念，如今过来的，全部都是通过自愿原则加入的，我们姑山人，也没有不懂人间大义的，就放心吧！”


    姑山市的到来只是一个开始，随后一批批的亡灵从四方敢来。


    “薛综林，携广陵十二万亡灵前来报道！”


    “丁凯，建康三百五十万亡灵前来报道！”


    “临安白宾宪……”


    “甬城……”


    “龙城……”


    “越州……”


    亡灵之间也是没有实体的，不过平时出于尊重和约定俗成的规矩，基本不会有什么层叠在一起的情况，同时亡灵自身本体也会将阴气铸造屏障，用来和其他亡灵自检主动隔出距离，但今天这套约定俗成是不行了，广场上挤满了亡灵，层层叠叠，阴气浓郁到仿佛能实质性地在这篇区域凝结成阴气的河流，而这片保护建筑外，还似乎不断有亡灵加入。


    “为什么建康的亡灵会这么多？”乔西低声问道。


    “当年他们那座城市发生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这个世界的历史上都极其罕见，凶手手段之残忍，被屠杀者之众多，无不令人胆战心惊。那些都是冤死的亡灵啊，他们还没看见凶手低头认错，他们怎么能瞑目。”龟仙人沉声答道：“当年之惨烈，就连我这种出世之人，也不忍直视……”


    说的好像你当时能在现场一样，乔西偏头看了眼摸着胡子表情严肃的龟仙人，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本以为他们不会来的，虽然他们可能是这儿附近最大的亡灵组织了，但是他们的仇怨是很明确有目标的，没想到如今为了人类的未来，他们居然也来了……”龟仙人不胜感慨，又给乔西指了其他几位领头的。“个人的恩怨承担不起重则，很少能有一个人的私仇足够怨恨到能成为一方鬼王的，你看他们这些，军人，革命先辈，义士……这些人活着为了名族大业，死后也扔坚守本心，人类能拥有他们，真的何其荣幸。”


    晚上十点半，乔西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这一片不是保护建筑就是绿化，没有什么商业店铺，也没什么小区或者办公楼，原本到了晚上就比较安静，今晚尤其明显，抬头四顾，肉眼可见范围之内，站了大概十来分钟，一个人也没有。


    龟仙人这时候也走了出来，应该和乔西一样，是为开始夜行做最后准备，见到乔西动作，不由笑道：“你要是担心有人，那应该不会，人有趋利避害本能，这种亡灵大量聚集的阴气之盛，基本上都会下意识绕道而行。”


    “你，担心吗？”乔西问道。


    龟仙人点头，又摇头。“里头阴气之盛，老夫生平仅见，怕是丰都鬼城也不过如此。我……我查到的资料上手，地府开鬼门的地点其实也是随机的，会选择阴气最为浓密的地方，我觉得就现在这个程度，鬼门不开都没有天理。我只是担心，百鬼夜行是否还能感动天道规则，然后怎么走，走到哪儿，却都没有一点头绪……”


    “你担忧的问题，他们也都清楚的，但他们还是都来了，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然后陪伴他们到最后。”乔西看向头顶明月，今晚的月色很好，一轮满月高悬半空，仿佛也在祝愿人间美满。


    “你不担心？不说别人，福娃也在里头呢！”


    “担心也没用，所以我更要让自己显得有把握。”乔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淡淡道：“不能让他们，反过来还未我们担心吧。”


    两人没有再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22点50分，龟仙人和乔西返回了仓库内。此时仓库内聚集的亡灵们已经自动排列了队伍，就见中间是天海市本地的亡灵集团，左边以建康那个省份的为主，右边则都是临安那个省份的。


    比较显著不同的，是临安那边不管来自哪个城市都围拢在一块，显得非常团结，但建康那一边，却是整整齐齐分成了十三个小分队。


    “他们，这是排练过的吗？队伍真整齐。”乔西感慨。


    “呵，这十三太保哪一天能混成一团，才是奇怪。”龟仙人仿佛看透了一切，冷漠道。


    乔西不懂什么意思，但突然就在这个时候，乔西感受到空气中无形的震荡，他心有所感回头，就看见仓库的半空中，出现了一道若有似无的，仿佛黑铁又好像巨石打造的，漆黑的，古朴的大门。


    “鬼门……”不知是谁惊叹出声。


    “真的是鬼门！”


    “鬼门！”


    “卧槽，居然真的开了！”乔西听见身边的龟仙人喃喃自语，忍不住回头奇怪得望向他。


    大爷你自己心里这么没底气，你怎么有胆子策划这次行动的？


    龟仙人也察觉到了乔西的目光，尴尬得笑了下。“都是典籍上查到的资料，也只说子夜时分，阴气大盛之时，鬼门开，百鬼出，夜游而昼归，但怎么叫阴气大盛，它又没有一个度量单位，什么每毫升需要含多少毫升阴气，对吧，我也，也只能做个猜测和推算嘛……”


    广场上聚集的亡灵，都因为这道突然出现的鬼门而陷入震惊、惊慌和担忧中，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并非只是简单一道门而已。


    门缝中出现了一丝幽蓝色的光，随即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无形巨手，将这扇看起来简直顶天立地的巨门缓缓从内往外推开，浓黑色的阴气如同开闸的洪水从里头涌出，奔腾流淌，将这个世界之前仿佛被凝固住的阴气也给冲刷得流动起来。


    随之一条古老的青石砖路，就在这缓缓流淌的阴气重，出现在众人，一众亡灵面前。


    “阴阳路。”龟仙人缓缓低语道。“介于三界之外，连通人间地府，阴阳路，百鬼夜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