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铜锁里的指纹
作品:《逐光》 警车的鸣笛声渐远,白梅巷又沉回了寻常的安静里。程源曦把那坛从梅树下起出的陶坛小心地装进证物箱,红布封条在颠簸中微微颤动,像片不肯落地的花瓣。
“回实验室。”她对张野说,目光扫过对面紧闭的花店卷帘门。刚才男人埋在花肥里的东西已经被挖出——是块烧焦的木头,边缘还粘着点布料残片,颜色和三十年前酒坊账册上记载的伙计制服对上了。
法医实验室的灯亮到后半夜。陶坛被缓缓开封,浓烈的酒香里混着股淡淡的铜锈味。程源曦用无菌钳夹起那块浸透了酒液的棉布,展开时,铜锁在灯光下露出斑驳的绿锈,锁孔里的梅枝细得像根发丝,轻轻一碰就碎了。
“这酒是特制的。”负责检测的同事推来化验单,“酒精含量极低,更像加了防腐剂的溶液,专门用来保存东西的。”
程源曦点点头,早猜到梅守园守着的不是酒。她让技术科的人过来处理铜锁,除锈剂一点点渗进锈迹,锁身渐渐露出原本的黄铜色,上面刻着细密的回纹,和张嬑从荒地铁盒里找到的锁扣纹路完全吻合。
“能打开吗?”张嬑趴在桌边,眼睛瞪得溜圆。铁盒里的账册被烧得只剩残页,唯一能看清的“王老板”字样,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技术科的老周摇摇头:“锁芯锈死了,而且这是双面齿的老锁,没钥匙根本拧不开。不过……”他用放大镜凑近锁身,“这里有枚模糊的指纹,被锈盖住了一半,但能提取到部分特征点。”
提取指纹的过程像在拆一件易碎的古董。程源曦盯着显微镜,看着那些被酒精泡软的锈迹一点点剥离,指纹的纹路逐渐清晰——是枚右手拇指的印子,边缘有些磨损,像是常年握笔或抓握工具留下的。
“和梅守园的指纹比对过了吗?”她问。
“比对了,不是他的。”老周调出数据库,“也不是那个花店老板王某的。”
张嬑忽然想起什么,翻出从荒地铁盒里找到的药方:“这药方是梅守园父亲写的吧?能不能从纸页上提取他的指纹?”
药方的纸页早就脆了,上面沾着泥土和霉斑。技术人员用特殊试剂轻轻涂抹,果然在边缘处显出几枚淡蓝色的指纹,虽然模糊,但足够比对。
“有了!”老周猛地抬头,“铜锁上的指纹,和药方上的部分指纹重合了!”
程源曦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梅守园的父亲,三十年前那场大火里的遇难者之一?不对,账册上写着“王老板订第七坛”,而王某的父亲当年是“王老板”,那梅父在这场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时,张野拿着一份档案冲进来:“查到了!三十年前酒坊失火案的卷宗补档了,当时除了梅父和王老板,还有个学徒,叫刘三,火灾后就失踪了!”
档案里夹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三个男人站在酒坊门口,中间的梅父穿着长衫,左边的王老板西装革履,右边的年轻学徒穿着粗布短褂,右手拇指上有块明显的茧子——和铜锁指纹的磨损位置完全一致。
“刘三……”程源曦喃喃道,忽然想起花店老板王某刚才说的话,“他提到梅守园迷糊中说‘有他们推我爸的手’,这个‘他们’,会不会就是梅父和刘三?”
张嬑迅速翻着账册残页,忽然指着其中一行烧焦的字迹:“这里!‘刘三,月钱扣半,因私拆客订酒坛’!”
线索像被串起的珠子,忽然明朗起来。程源曦拿起那枚铜锁,锁身的回纹在灯光下转动:“王老板订的第七坛酒,被刘三私拆了,发现里面加了过量的安神草。他告诉了梅父,梅父怕事情败露,和刘三一起想逼王老板闭嘴,争执中推搡间碰倒了烛台……”
“那梅父呢?”张嬑追问,“他也死在火里了吗?”
“账册最后一页记着‘梅父,送医,腿伤’。”程源曦指着那行几乎被烧没的字,“他逃出来了,但王老板没能。刘三怕被追责,失踪了。”
铜锁被小心地撬开,里面是空的,只有锁芯深处卡着点纸灰。程源曦把纸灰收集起来,和酒坊旧址的木灰一起送去化验。结果出来时,天已经亮了。
“纸灰里有墨迹残留,和账册上的墨水成分一致。”同事递过报告,“而且检测出微量的朱砂,是老账本常用的防伪颜料。”
张嬑忽然一拍桌子:“我知道了!这把锁原本是锁梅家秘方铁盒的,刘三私拆酒坛后,把罪证——可能是他和梅父商量加药的字条,锁进了铁盒,然后把钥匙藏了起来。梅守园找到铁盒时,钥匙已经没了,他只能用酒坛里的特制溶液保存这把锁,等着有一天能证明真相。”
程源曦看向窗外,晨光正透过白梅枝桠照进来,落在证物袋里那片揉碎的梅花上。她忽然明白,梅守园守了三十年的,从来不是愧疚,而是等待——等有人揭开那坛酒里的秘密,等父亲和刘三的罪证浮出水面,等王老板的冤屈被洗清。
“那个失踪的刘三,还能找到吗?”张嬑问。
张野已经在查了:“户籍系统里有个叫刘建国的老人,三十年前从老城迁走,右手拇指有旧伤,年龄和当年的刘三对得上,现在住在邻市的养老院。”
警车再次出发时,白梅巷的早市已经热闹起来。卖豆浆的摊子冒着热气,穿校服的孩子踩着落梅跑过,没人知道这条巷子里刚藏起一个三十年的秘密,又揭开了另一个。
程源曦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掠过的白梅树。那枚铜锁被放在证物袋里,贴在车窗上,阳光透过锁孔,在她手背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圆斑,像枚迟到了三十年的句号。
她忽然想起张嬑昨晚的问题——第七坛酒里藏着什么?
或许什么都没有,又或许什么都有。有梅父的懦弱,有刘三的贪念,有王老板的冤死,还有梅守园用半生光阴守护的,那点不肯被烈火燃尽的清明。
就像这白梅,开在最冷的霜降,落时却带着一身干净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