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青梅酿里的灰烬

作品:《逐光

    张彤昱的调查结果来得比预想中快。他抱着一摞卷宗冲进临时借用的巷口居委会办公室,指尖在文件上敲得咚咚响:“近六年霜降日,白梅巷还真有案子——全是报失,丢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前年是晒在院里的梅干,大前年是窗台上的空酒瓶,最早一年……”他翻到最底下那页,“丢了半坛埋在梅树下的陈年青梅酒。”


    “都是梅家的东西?”张嬑盯着卷宗里的失主签名,全是“梅守园”三个字。她忽然想起死者屋里那缸没开封的新酿,缸沿贴着张字条:“今年的,还没成”。


    程源曦正对着香薰炉里的残留物做初步检测,闻言抬头:“丢的时间都是霜降?”她用镊子夹起一点黑色颗粒,在灯光下转了转,“这香里的发酵味查出来了,是腐烂的青青梅酿里的灰烬梅,而且……”她顿了顿,声音沉下来,“混着烧焦的木灰味,跟三十年前酒坊失火现场的残留物成分对上了。”


    这时,张野带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走进来,是巷里住了大半辈子的老街坊。老太太攥着个掉漆的搪瓷杯,指节捏得发白:“梅家那火,不对劲啊。”她喝了口热水,热气模糊了眼角,“那天后半夜,我听见酒坊那边有吵架声,好像在争‘秘方’,还提到‘第七坛’……早上就看见火光冲天了。”


    “第七坛?”张嬑猛地看向桌上的陶土罐,“梅树底下埋的,会不会就是第七坛?”


    程源曦忽然起身:“去梅家酒坊旧址看看。”


    酒坊早成了片荒地,只有墙角还立着半截烧焦的木牌,“梅记”两个字被烧得只剩轮廓。程源曦蹲在地上,手指拂过土层里嵌着的碎瓷片——是个酒坛的碎片,内侧还粘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张嬑,你看这个。”她用证物袋收好碎片,“这颜色不对,像是什么东西渗进去的。”


    张嬑忽然注意到荒地边缘有棵老梅树,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七,等你”。字迹被风雨磨得浅了,但能看出刻了很多年。“三十年前,梅守园多大?”她问张彤昱。


    “档案里写着,那年他十七。”


    程源曦的目光落在荒地中央,那里的土色比别处深些。她让人拿来铁铲,挖了不到半米,就碰到个硬东西——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霉味涌出来,里面装着本烧焦的账本,还有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布包。


    布包里是几张泛黄的药方,最底下压着张字条,是用梅家特制的信笺写的:“儿,那坛加了‘安神草’的青梅酒,万不能给外人。若我出事,守好梅树底下的第七坛,那是他们欠咱的。”落款日期,正是三十年前失火的前一天。


    “安神草过量会致人昏迷,”程源曦指着药方上的剂量,“这哪是安神,是能让人睡死过去。”她忽然想起香薰炉里的甜香,“依兰过量会让人产生幻觉,凶手是想让梅守园在昏迷和幻觉里死去,就像……”


    “就像当年在酒坊里出事的人?”张嬑接过账本,烧焦的页面上还能看清几行字:“王老板,订第七坛,加‘料’,霜降取”。


    这时,张彤昱拿着新查到的资料跑过来,脸色发白:“三十年前,有个姓王的商人常来梅家酒坊,失火后就搬离了老城。更巧的是,他有个儿子,六年前回到了白梅巷,开了家花店,就开在梅家老宅对面。”


    众人抬头望去,对面花店的门虚掩着,门口摆着几盆开得正艳的白梅,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像极了梅家院里的那些。程源曦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甜香,从花店门缝里飘出来——和梅守园家香薰炉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张野已经带人围了上去。门被推开的瞬间,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正往花肥里埋什么东西,看见警察,他手里的铁铲“当啷”掉在地上。花架上摆着个铜制香薰炉,里面的香还在燃着,旁边放着个空了的青梅酒瓶,瓶身上刻着个模糊的“七”字。


    “我爸当年喝了那坛加了料的青梅酒,在酒坊里出了意外,”男人的声音发颤,指节抠着花架,“他们说是失火,可我在他遗物里找到这张字条,说梅家欠他一条命。”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梅家酒坊,第七坛,索命符”。


    “你每年霜降去偷梅家的东西,就是为了逼他承认?”张嬑盯着他。


    男人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偷梅干,偷空瓶,就是想让他记起当年的事。可他守着那坛酒,守了三十年,就是不肯说。直到今天,我在他香薰里加了料,他才迷迷糊糊说‘那坛酒里有火,有他们推我爸的手’……”


    程源曦走到花架边,拿起那个空酒瓶。瓶底沉着点黑色的东西,像极了酒坊旧址挖出来的木灰。她忽然明白,梅守园守着的哪是酒,是三十年前那场火里的真相——有人喝了加了料的青梅酒,在酒坊里被人推搡,碰倒了烛台,才引来了那场火。而梅树底下的第七坛,装着的不是酒,是能证明谁是凶手的证据。


    男人被带走时,回头看了眼对面的梅家老宅,院里的白梅还在落着花瓣,像一场下不完的雪。程源曦拿起那盒从荒地挖出来的账本,阳光透过纸页上的焦洞,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三十年前那场火里没烧尽的星星。


    张嬑扶着墙站在梅树下,捡起片落在肩头的白梅瓣。霜已经化了,花瓣上沾着点泥土,闻起来有股清冽的香,混着刚翻出来的泥土味,像一个终于被揭开的秘密,带着点苦,又有点甜。


    “程姐,”她轻声说,“你说,那第七坛酒里,到底藏着什么?”


    程源曦没回答,只是把那片揉碎的梅花放进证物袋。香气在指尖萦绕,清得像霜,甜得像陈年的青梅酿,终于不再带着那股发腻的诡异,只剩下白梅本该有的,干干净净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