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ICU窗外的银杏叶
作品:《逐光》 郊区仓库的铁皮顶被暴雨砸得咚咚响,像有无数只拳头在擂鼓。陈嬑的靴底碾过积水,溅起的泥点糊在裤腿上,和汗水混在一起,黏得像层胶。她右手攥着对讲机,左手死死按着腰间的配枪,耳麦里传来张野的声音:“陈嬑,汇报位置,缉毒队三分钟后到支援!”
“在仓库东巷,发现目标携带可疑纸箱,正在追!”她的声音喘得厉害,肺里像塞了团火。刚才在仓库大棚里,她看见那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扛着个印着“特级银杏茶”的纸箱往暗巷跑,纸箱接缝处露出的蛇形纹胶带,和王敬山保险柜里的货运单封条一模一样——那是赵司长和境外贩毒集团交易的“硬通货”,每箱里藏着的新型毒品,足够让一个社区的人染上毒瘾。
雨越下越大,巷子里的垃圾在积水中泡得发涨,散发出腐臭的味道。陈嬑的靴跟卡在排水沟的铁格里,她猛地拔出来时,脚踝传来一阵刺痛,但没时间揉——前面的黑影拐进了更深的岔路,巷口的监控探头在雨雾里闪着红光,像只窥视的眼。
“赵司长的人?”她咬着牙追上去,脑海里闪过程源曦的话:“这批货藏着他们和境外的交易记录,拿到就能钉死所有人。”三天前,程源曦在她的调香笔记里夹了张纸条,画着个茶杯,旁边写着“银杏茶里有猫腻,小心暗巷里的‘幽灵’”——那是缉毒队线人传来的暗号,指毒贩会用改装过的麻醉针暗算追兵。
黑影突然在岔路口停下,猛地转身。连帽衫的兜帽滑落,露出张刀疤脸,嘴角叼着根烟,在雨里明灭不定。“陈警官,跑得挺快。”男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金属钢管,在路灯下泛着冷光,“赵司长说,只要拿到你手里的笔录本,这箱‘茶’就归我。”
陈嬑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笔录本,封面已经被雨水泡软,但里面用铅笔写的坐标和交易时间清晰可辨——那是她蹲守三天才摸到的线索。她慢慢后退,靴底碾过碎石子,发出咯吱的轻响:“你以为赵司长会放过你?他的账本里,你的名字后面画着骷髅头。”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突然挥着钢管冲过来。陈嬑侧身躲开,右手拔枪上膛,却在扣动扳机的瞬间顿住——男人身后的垃圾堆里,不知何时钻出来个流浪少年,正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们。就是这半秒的迟疑,钢管带着风声砸向她的小腿,剧痛瞬间炸开,像有把斧头劈开了骨头。
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雨水混着冷汗流进眼睛,视线变得模糊。刀疤脸扑上来抢她手里的笔录本,陈嬑死死攥着不放,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手腕。“放手!”男人怒吼着,左手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金属小管,针头上闪着幽蓝的光——是“幽灵针”,程源曦说过,里面的□□会让人在十分钟内窒息。
陈嬑猛地偏头,针头擦着她的耳际扎进旁边的垃圾袋里。她用尽全力把笔录本塞进防水袋,塞进靴筒,然后扑向男人的腿,死死抱住。“程姐,我拿到了……”她在心里默念,脚踝的刺痛越来越烈,眼前开始发黑,但怀里的力道丝毫没松——只要再坚持一分钟,张野和缉毒队的人就会赶到。
男人被绊得踉跄,钢管再次挥下来,这次砸在了她的后颈。陈嬑觉得天旋地转,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耳边只剩下雨水的轰鸣。恍惚中,她看见男人捡起掉在地上的金属小管,重新对准她的后颈,针头上的蓝光在雨里像颗毒瘤。
“小心!”巷口传来程源曦的尖叫,紧接着是枪声。陈嬑感觉到男人的身体猛地一震,钢管从手里滑落,砸在积水里溅起水花。她想抬头,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按进泥里,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蚊子叮了一下,随即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
“陈嬑!”程源曦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哭腔,“别睡!我来了!”
她想回应,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靴筒里的防水袋上,那里藏着程源曦想要的“阳光”,藏着能让毒网彻底崩塌的证据。黑暗吞噬过来时,她仿佛看见程源曦在队里的天台朝她招手,手里举着瓶新调的精油,标签上写着“平安香”,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ICU的玻璃太凉,程源曦的指尖按在上面,几乎要和那片冰冷融为一体。里面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在切割时间,每一声都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陈嬑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原本总沾着指纹的黑框眼镜被放在床头柜上,镜片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衬得她右脸颊那个浅浅的酒窝陷成了道青灰色的痕。
“已经是第五天了。”周翔安站在身后,作战服的袖口还别着黑纱——那是缉毒队为牺牲的线人戴的,此刻却像也在为病床上的人默哀。他手里捏着份现场勘查报告,纸页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法医初步鉴定,暗算她的是改装过的麻醉针,里面掺了肌肉松弛剂,剂量足以让大象昏迷三天。但陈嬑体内有抗体,应该是以前出过类似的任务,只是这次……”他顿了顿,声音卡在喉咙里,“针头上有□□残留,差0.1毫升就会致命。”
程源曦没回头,视线死死盯着陈嬑缠满纱布的左小腿。那天她赶到巷口时,陈嬑已经倒在泥里,小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后颈的针管还冒着细小的气泡。刀疤脸被周翔安一枪击中肩膀,嘴里狂吼着“赵司长不会放过你们”,但搜遍他全身,只找到半张被血浸透的交易记录——剩下的半张,后来在陈嬑的靴筒里找到了,被防水袋裹得严严实实,上面的字迹清晰得像刚写上去。
“技术科在针管上提取到了指纹。”程源曦的声音发颤,指尖在玻璃上划出白雾,“和赵司长办公室抽屉里的一枚钢笔指纹完全吻合。那支钢笔,是王敬山送的,笔帽上刻着蛇形纹。”她忽然转身,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追查赵司长,陈嬑找到的那箱‘银杏茶’里,藏着他和境外贩毒集团的通话记录——那是能直接钉死他的铁证。”
张野刚从省厅回来,警服上还沾着路上的风尘。他把份病危通知书递给程源曦,签字栏的“家属”处空着,下面用铅笔写着“刑警队程源曦代”。“省厅已经成立了临时保护小组,赵司长被双规后,供出他在警队安插了内线。”他的指腹在“代”字上摩挲了两下,“陈嬑的父母在外地,昨天联系上了,正在赶来的路上。她妹妹说,陈嬑出发前发过条微信,说‘找到能让程姐调香时不用总加苦橙的证据了’,还配了个笑脸表情。”
程源曦的眼泪突然砸在通知书上,晕开一小片墨渍。她想起陈嬑总说,自己调的“警惕香”太苦,像生吞了黄连,等案子结了,要一起研究加些柑橘调,让味道暖一点。现在那瓶加了柑橘的精油就放在ICU外的储物柜里,标签上是陈嬑的字迹:“给程姐的平安香”,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张队,技术科有新发现。”张彤昱抱着笔记本跑过来,屏幕上是陈嬑随身携带的那个旧笔录本,最新一页用铅笔写着串坐标,旁边画着个茶杯,杯沿冒着热气。“这是她昏迷前最后记录的,坐标指向赵司长在郊区的一个秘密仓库。我们去搜查时,在一个茶罐里找到这个。”他点开一张照片,是枚银质银杏叶吊坠,吊坠背面刻着“23”——那是陈嬑的年龄,也是她入队的年份。
程源曦的呼吸猛地一窒。这个吊坠,是去年陈嬑生日时她送的,当时两人在队里的天台分吃一块蛋糕,陈嬑说“等我立了大功,就把破案的日期刻在背面”。现在吊坠找到了,却带着主人倒在了离真相最近的地方。
“医生说她昨晚有过一次自主呼吸。”林砚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ICU门口,白大褂上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他手里拿着份毒理分析报告,上面的曲线图像座陡峭的悬崖,“肌肉松弛剂的代谢速度比预想中快,只是中枢神经受损严重,能不能醒,还要看今晚。”他顿了顿,视线落在陈嬑床头柜上的相框上——那是全队聚餐时的合照,陈嬑站在程源曦旁边,偷偷揪着她的冲锋衣衣角,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
程源曦突然想起三年前陈嬑刚入队时的样子。第一次出警抓小偷,跑太快摔破了裤子,蹲在地上哭,是程源曦把自己的备用裤子借给她,还帮她在破洞处缝了个小熊补丁。后来陈嬑总说,那补丁是“勇气勋章”,每次出任务前都要摸一摸。现在那条裤子被整齐地叠在储物柜里,补丁上的小熊眼睛被洗得发白,像在无声地盼着主人回来。
入夜后,ICU的探视时间到了。程源曦换上无菌服,一步步挪到病床边,陈嬑的手指露在外面,指尖还留着常年握笔的茧子。她轻轻握住那只手,冰凉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让她想起去年冬天两人在操场训练,陈嬑的手冻得像红萝卜,非要揣进程源曦的口袋里取暖。
“你还记得吗?”程源曦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沉睡的人,“你说等这个案子结了,要学调香,说想调出‘阳光晒过的被子’的味道。我给你准备了薰衣草精油,就放在你办公桌的抽屉里,旁边还有本调香笔记,是我抄的秘方……”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你总说自己笨,追嫌疑人时会摔跟头,记笔录时会写错字,但在我心里,你是最勇敢的姑娘。那天在仓库,你明明可以等支援,却非要自己追进去,因为你说‘那箱毒品要是流出去,会害很多人’——你跟我保证过,要活着回来学调香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原本规律的“滴滴”声变得急促起来。程源曦猛地抬头,看见陈嬑的眼皮颤了颤,右手指尖似乎动了一下,像在回应她的话。医生和护士立刻冲进来,程源曦被拦在外面,只能隔着人群看见陈嬑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淡淡的影,像蝴蝶要展翅。
“生命体征在回升!”护士的声音带着惊喜,“瞳孔对光有反应了!”
程源曦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眼泪汹涌而出。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有片叶子飘落在ICU的窗台上,金红色的,像枚燃烧的小旗子。她想起陈嬑说过,自己最喜欢秋天,因为“银杏叶黄的时候,连风都是暖的”。
第二天清晨,程源曦被一阵轻响惊醒。她猛地抬头,看见ICU的玻璃门被推开,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笑了笑:“家属可以进去了,病人醒了,第一句话就问‘我的笔录本呢’。”
程源曦冲进病房时,陈嬑刚好睁开眼睛,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身上。那个浅浅的酒窝终于浮了起来,带着点虚弱,却比任何时候都亮。“程姐……”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那箱‘银杏茶’……没被抢走吧?”
程源曦扑过去,紧紧握住她没插针管的右手,眼泪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像团火。“没被抢走。”她哽咽着说,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银质银杏叶吊坠,轻轻放进陈嬑掌心,“赵司长招了,所有毒贩都被抓了,你立大功了。”
陈嬑的指尖摩挲着吊坠背面,忽然笑了,酒窝里盛着泪光:“那……能在背面刻日期了吗?就刻……今天,因为今天的风,真的好暖。”
窗外的阳光穿过银杏叶,在病床边织成张金色的网。监护仪的“滴滴”声变得柔和起来,像在为这迟到的苏醒伴奏。程源曦看着陈嬑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忽然明白,有些勇气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像陈嬑这样,哪怕倒在暗巷里,也要把证据死死护在怀里;哪怕沉在黑暗中,也要拼尽全力朝着光的方向睁开眼睛。
张野和林砚舟站在走廊尽头,看着病房里相拥的两个身影,没有进去打扰。张野的手搭在林砚舟肩上,指腹蹭过他白大褂上的褶皱——那是刚才程源曦激动地抓住他时捏的。“周翔安说,那批‘银杏茶’里的毒品,足够让半个城市的人上瘾。”张野的声音很轻,“陈嬑截获的不只是毒品,是无数个家庭的未来。”
林砚舟点头,视线落在ICU窗台上那片银杏叶上。叶子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颗被眼泪洗过的星。他想起沈从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暗河里的鱼,会朝着有光的地方游。”而那些追光的人,哪怕暂时沉入水底,也终会被同伴拉上岸,一起晒到太阳。
程源曦从病房出来时,眼睛红红的,却带着笑。她把那瓶加了柑橘的“平安香”放在窗台上,让风把味道送进病房。“医生说她还要住很久,但总会好起来的。”她对张野和林砚舟说,指尖拂过香薰瓶上的标签,“等她能下床了,我就教她调香,第一瓶就叫‘陈嬑的勇气’,加最烈的柑橘,最暖的阳光。”
张彤昱抱着个保温桶跑过来,里面是他给陈嬑炖的排骨汤,汤面上漂着几片银杏叶形状的胡萝卜。“护士说病人需要补充营养,我照着食谱炖的,应该……不难吃。”他挠了挠头,额前那缕不服帖的碎发垂下来,“追风在楼下等着呢,它好像知道陈姐醒了,一直扒着大门想进来。”
远处的警笛声隐约传来,不是出警,是巡逻车在换班。阳光洒满走廊,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无数条交织的路,最终都通向同一个方向。林砚舟抬头时,看见张野眉骨的疤在光里泛着浅金色,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雨夜,这个男人把防刺背心塞给他,说“法医也得学会保护自己”。现在看来,保护自己的从来不是装备,是身边这些哪怕隔着ICU的玻璃,也会紧紧握住你的手的人。
ICU的门再次打开,护士走出来说陈嬑想喝水。程源曦立刻端起水杯进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张野和林砚舟转身往楼梯口走,经过公告栏时,林砚舟忽然停下,指着那张全队合照里陈嬑的位置——她偷偷揪着程源曦的衣角,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等她好了,拍张新合照吧。”林砚舟说,眼角的小括号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好。”张野应着,伸手擦掉他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指腹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点让人安心的暖,“到时候让她站中间,给她戴朵大红花。”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卷着银杏叶飘进来,落在张野的警帽上。林砚舟伸手去摘,指尖碰到那道浅疤,比记忆里更光滑了些。阳光穿过叶隙,在两人脚下织成张晃动的网,像无数条细小的河,正载着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朝着有光的地方,缓缓流淌。而ICU里,那片银杏叶还在窗台上躺着,露珠滚落时,折射出的光落在陈嬑的脸上,像给她盖了层透明的、温暖的被子。